宗柏无比坚定的话语和炽热有力的手掌,如同迷雾中的古老灯塔,引导混乱无助的卞景和一步步靠岸。
他狠狠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
既然曾有2名玩家成功通关的记录,这辆黑夜公交车就必然不是死局,哪怕在重重绝境中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他也要牢牢抓住!
就算原本现实世界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可留恋的,可现在遇到了宗柏。他们才刚刚认识,绝不能倒在这里!
“现在我们不清楚玩家消失的机制,这辆车也没有停靠站点的迹象。怎么破局还毫无线索。”
卞景和沉吟片刻,总结目前两人面临的主要难题。
一,玩家为何会凭空消失?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的关键问题就是如何避免触发消失点,苟命更长时间。
二,这辆公交车毕竟只是载具,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借此回到现实世界。那么就必须让这车停下来,或者起码离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其实,消失的玩家也不一定就是死了,”
宗柏看到卞景和眼神恢复坚定,松了口气,另辟蹊径提出想法。
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虽说宗柏降维前在管理层的职位够高,但管辖范围主要是在剧本内工作人员岗位调动及管理这一块。
这是个靠拳头论老大的纯粹暴力岗,日常就是用压制性的绝对武力揍服一群群奇形怪状的叛逆npc。
再加上他出身低维度,跟高维土著同事没啥共同话题,因此宗柏一贯和那些神神叨叨的文职岗井水不犯河水。
这辆公交车上满打满算也就司机一个npc,并不在他曾经的职能范围内,因此他对其中的运作内幕了解也谈不上多少,知道的那些关键信息又没法直接告知卞景和。
不过,能登上这辆传说中的黑夜公交车的高级玩家凤毛麟角。
宗柏自己当年则是靠着恐怖的天赋强行从玩家升级为官方管理层,也没有上过车。
按照他对那群神经兮兮的家伙的了解,应该不至于让车上这些高级玩家死得如此缺乏戏剧性吧?
“你的意思是,消失者只是不在我们目前的感知范围内?”
卞景和紧紧跟上宗柏的思路,一点就通。
宗柏笑着打了个响指,调转话题讲了个似乎毫不相干的文艺故事:
“没错。你听说过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吗?它叫alice,1989年被人类发现,1992年起被科学界追踪。
由于它只能发出52赫兹的叫声,而这频率远高于其他须鲸的听觉上限,因此它的歌声永远无法被同伴们感知到。
它在同伴们眼中是个哑巴,但人类却可以‘听到’它的歌声。”
卞景和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用力一拍宗柏的后背,表达无声的赞许。
正常人类的听觉范围在20赫兹到20000赫兹,这个范围在自然界中其实算窄的。天赋异禀的少数者或许会有更宽听阈,但也无法超出人体构造所决定的生理极限。
而此时此刻,或许王瑞晨与张淑珍他们就在这辆车上、就站在他们身边,甚至也许正在在向他与宗柏大声呼救。
只不过他们的求救声大于“20000赫兹”或者小于“20赫兹”,所以车上的幸存者永远接受不到。
就像鲸鱼alice和它的同伴们,无法进行正常交流。
但这并不能证明这些声音不存在。也不能证明王瑞晨、张淑珍和朱均目前已经遇难。
“你说得对……或许像两架不同高度的航空飞机,我们搭乘的黑夜公交车在9000米的航道上,而消失的玩家也许在10000米高度!
所以哪怕我们在垂直方向上重叠,也无法见到彼此!”
卞景和越说越快,最后忍不住轻轻松口气。
不得不说,消失的玩家或许还幸存的可能性让他心里压着的那块重石搬开了点。
不仅仅是因为同伴一个接一个消失后那种孤独与空洞的情绪。
消失的三名玩家都不是坏人。王瑞晨是个单纯诚恳的青年,热情开朗,还这么年轻就是b大医学院的博士后,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朱均和张淑珍也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不管对自己的表现如何,起码卞景和能看得出,那两人在上车后从没有生出主动坑人的歪心思。这已经很难得了。
这样三个人品很不错的玩家,别说在人性扭曲的剧本杀游戏里,就算在现实生话中恐怕也能算某种宝贵的珍稀生物。
哪怕是卞景和,也不希望他们就这样无痕无迹地消失在这辆黑夜公交车里,倒在最终黎明来临前的最后一站。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们可能还活着,就有下车的希望。
宗柏凝视着神色终于轻松了一点的卞景和,瞳孔带着深深的笑意。
为了再次确认现有信息,他们又去驾驶室看了眼。驾驶室里的黑雾肉眼可见得变浓了,但被隔板牢牢阻隔,并不会蔓延到车厢内。
隐约能看见面无表情驾驶中的司机npc,仪表盘上的指针则完全被遮住,看不清楚。
没有令人惊喜的发现。卞景和无疑是失望的,只能跟着宗柏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宗柏拉着他的手指把玩,卞景和也随他去了。
“其实我在想……为什么我是特殊的?”
卞景和最不明白这一点,组织组织语言,“为什么我的记忆保留得最完整?”
他抿抿苍白的嘴唇,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说完内心深处的困惑:
从进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起似乎就是这样。他是唯一特殊的,他永远可以冷静,永远可以置身事外,只需要安静地看着其余玩家被精神污染而逐渐扭曲,或暴怒或嫉妒或好色或阴沉,最终彻底失控丧失理智。
为什么,他似乎可以逃脱游戏向玩家施加的负面影响?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特殊性从何而来。
宗柏确实知道答案,但碍于规则的限制,他无法直接告诉卞景和。
“说不定是因为你特别幸运呢!”宗柏只能故作轻松,捏捏卞景和细软冰凉的指尖,调笑着回答。
“不……”卞景和摇摇头,抽回手郑重地直视宗柏,
“我有种预感,因为我的这种‘特殊’,我将是留到最后的那个玩家。我不希望你消失。”
此时此刻,车厢内只剩最后两名玩家。
下一个消失的的人选,必然在卞景和与宗柏之间产生。
他们已经讨论了这么多,可完全没有摸到如何免于消失的门道。
这辆公交车完全是个吮骨吸髓的怪物,将乘客玩弄于股掌之间,观赏猎物毫无意义的绝望挣扎,再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收网。
卞景和难得直白的话语直直击中宗柏心脏,瞬间让这个跳动着的器官酸软得皱缩成一小团,填满粘稠的蜜汁。
不想让我消失诶!
不想让我消失不想让我消失嘿嘿嘿……
宗柏简直受宠若惊。
或许是因为和父母的多年抗争以及孤身在异乡漂泊打拼的经历,要让卞景和主动说句好听话难得不可思议。
“咳咳咳,”宗柏一开口就呛得咳嗽不停,完全破坏了气氛,好不容易才在卞景和仿佛看傻子的目光中缓过劲。
“没事吧?”卞景和意思意思地拍拍他后背,帮忙顺气。
“咳咳……没事了!”宗柏视线越过卞景和的肩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玻璃窗外无限的浓黑,对上一双写满了不赞成的紫眼睛。
不过他决定的事情,从不会轻易更改。
“好了好了,”宗柏神态突变,迅速握住卞景和的两只手腕,把人牢牢固定在身前,“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他少见的郑重语调使卞景和十分讶异。
“什么?你……”
“别害怕,”宗柏打断他的话,语速飞快。此时他终于脱掉了风流贵公子的皮,完全露出底下那个危险却可靠的成年男性,
“不要害怕。不要因为恐惧而恐惧。既然你是特殊的,或许你注定就要独自面对这一切。
不要强迫自己摆脱曾经的痛苦与孤独,这只会让空洞无限扩张,最终吞噬你,吞噬一切。
千万不要忘记,人生与自我不是用来战胜的,而是用来相处的。”
人生与自我不是用来战胜的,而是用来相处的。这是马泰尔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写下的句子。
“……是吗?”卞景和若有所思。
“是的。一定要记住。”宗柏说出这些信息,已经属于踩着违规的边线。他听到虚空中塞壬冰冷的警告。
他出其不意地搂过卞景和清瘦的肩膀,将人摁在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对方发顶,形成一个完全保护的姿势。
刚刚作出这举动,估计上层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许他违规乘车了。或许几分钟后,就轮到他“消失”。
希望刚刚关于鲸鱼和飞机航线的理论开导有用,这样哪怕自己“消失”,亲亲老婆也还能留个信念。
卞景和若有所感,安安静静地趴伏着,听着宗柏强健有力的心跳,努力驱散翻涌的困意,保持大脑清醒。
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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