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夫君这手艺都快赶上老师傅了, 得练了不少年吧。”
萧时善将模*七*七*整*理子翻来覆去地瞧了片刻,他把她之前的墨图稍加修改,不仅图案布局更为得当, 镌刻的文字线条也是流畅自然。
李澈转了转篆刻刀,“闲暇时打发时间罢了。”
萧时善反思了一下她怎么就没想过学门手艺来打发时间呢,常嬷嬷倒是教她做过女红,做点针黹是能打发时间,但她常常耐不住性子,这类可以消磨时间的事情, 往往不会有趣, 甚至还有点枯燥。
“如果你每日有六个时辰读书练字,三个时辰站桩习武,忙里偷闲时,做什么不会觉得枯燥乏味。”
萧时善算了一下,道:“一天总共才十二个时辰, 这般算来还能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怕是睡觉时间都不够。
李澈语气平静,“总能挤得出来。”
萧时善瞅着他清隽的眉眼,心道他那时的日子得多枯燥才会用篆刻打发时间, 想到季夫人的挑剔,顿时产生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 怜惜道:“太太是严苛了些,夫君小时候也没少挨训吧。”
李澈挑了挑眉,瞬间抓到她话里的关键词, “母亲训斥过你?”
季夫人跟她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明摆着是瞧不上她,与其在人家跟前碍眼, 还不如远远地躲开让季夫人清净点,萧时善想了一下,“算不上。”她都没有被训斥的资格。
说完话,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眸看向他道:“我可不是在跟你吹枕头风。”这点必须要说清楚,要不然容易弄得里外不是人。
“母亲喜好清净,每月初一十五去走一趟就是了,你去得勤了,她未必乐意,而且……”李澈顿了一下,他见过她在季夫人跟前是什么样,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你不用提着心,她不会把你怎么样。”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见着季夫人的面还是会让人不自觉地紧张,萧时善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我那是对太太的敬重。”
李澈点点头道:“那你继续敬重。”
萧时善好气,他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夫君就没被太太提点过?”她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合适,想来想去才用了提点二字。
李澈笑了起来,直到见她面上挂不住了,才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他也曾被提点过。
但事实上李澈还真没有让季夫人操心过,唯一操心过的就是他的婚事,在此事上又是一波三折。
萧时善不清楚内里,听他那般说了,便只当他也是那样过来的,心里舒坦了不少,想到连李澈也被季夫人嫌弃过,那么她落点面子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想了想道:“这段日子,你少去呈芳堂也好。”
萧时善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澈道:“姑姑要来京师。”
此事她有所耳闻,说是要来京中过团圆节,老太太一得到信,就让人去收拾院子了,应该会在府里住一段时间。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听完李澈的话,萧时善一头雾水,姑姑来京师,跟她去不去呈芳堂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便直接问了出来。
李澈给她的回答是,“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萧时善心中腹诽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少去归少去,初一十五还是不能躲的。
在小湖山待了四五日,离中秋越来越近,原先是要多留几日,到中秋前两天再回去,但因那位远道而来的姑姑提前抵达了京师,李澈便带着萧时善回了卫国公府。
萧时善回到凝光院梳妆打扮了一番,去了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此时荣安堂里坐了不少人,苓姐儿也被拾掇得干干净净地坐在老太太身边,人来得这般齐,毫无疑问都是在等那位南边来的姑姑,只是这会子人还没到,大家伙都在等着。
萧时善上前请安后,拣了个椅子坐下。
老太太见她气色不错,便问道:“在书斋那边住得还习惯吗?好些年的房子了,平时都是由玉清观的道长们看管,也就是书多些,住起来总有不方便的地方,要我说那地方也是时候改建一下了。”
季夫人眉眼微动,之前老太太何曾没提过改建的事,这次阿澈带着媳妇去了一趟,就突然提起改建的话,不得不让她思索老太太这话的意思。
李澈带着萧时善去书斋已经够让季夫人不满了,老太太还想让他媳妇跟着去伺候不成,这简直是荒谬,如此一来,他还怎么静得下心。当着众人的面,季夫人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赞同。
而老太太那边虽然有想要抱曾孙的心,但不会去插手孙子的房里事,也没有真的打算让萧时善跟过去伺候,之所以如此说,是想点一下季夫人,长房的子嗣本就单薄,她这个做婆婆不去撮合,也别净往后拖后腿。
萧时善没察觉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听了老太太的话,都怀疑她口中那个年久失修的房子是不是她见的那座山中别院,若是她能直言不讳,定要告诉老太太,李澈住得好着呢,着实不必担心他亏待自己,可惜她不能那么说,只好顺着老太太的话接了几句。
不一时有丫头进来通报人已经进府了,在场的众人里,唯独萧时善没见过这位姑姑,她和李澈成亲那会儿,这位姑姑本是要来的,但有事耽误了,就没有来成。
姑姑的夫家姓罗,这次上京罗夫人还带来了小女儿罗诗怡,萧时善正想着这些听来的消息,忽然听到外间的小丫头们一叠声地问安,抬眸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被珠围翠绕地迎了进来,美妇人的身边还跟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生得标致可人,想来就是罗夫人的小女儿。
老太太与罗夫人许久未见,彼此眼里都有些湿润,几位姑娘上前见礼后,老太太又给罗诗怡挨着介绍过去。
萧时善在给罗夫人见礼时,罗夫人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笑道:“三郎媳妇果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之前你们成亲没有赶上,这次一并补上。”
罗夫人让人把见面礼拿了上来,萧时善含笑接过,心里在想这位姑姑果真大方,居然直接送她一盒明珠。
几乎每个收到礼物的人都欣喜非常,萧时善发现史倩也得到了一份见面礼,要知道史倩来卫国公府不过三个月,性子有些怯弱娇怜,除了那次为苓姐儿挡了飞来的空竹,让大家都关注了她一下,其他时候基本上像没她这个人。
罗夫人连她的见面礼都备下了,不是事先备好的,就是来京后现补的,前者可能性不大,除非刻意打听过,不然不会如此周全,只是这样太费周折,现补的倒是有可能,即便如此,能在来京后迅速了解到卫国公府的情况,也是颇为厉害,看她出手这般大方,可想而知多得是人上前奉承。
在这一点上萧时善极为赞同,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利益关系是相当牢固的,前提是手里有足够的银钱,但她在开头就卡住了。
其他人收到的礼物是什么萧时善不得而知,单看她收到的这份礼,其实是有些贵重的,但罗夫人说是补上新婚贺礼,那么这份贵重立马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即使罗夫人之前送过贺礼,也不妨碍在这会儿拿出来当个说头。
萧时善感叹罗夫人八面玲珑的心思,不知道这是个人独到的天赋,还是阅历堆砌出来的精明。
晚间众人在荣安堂用饭,有罗夫人陪着,老太太心情舒畅,比平时多用了半碗饭,彼此说笑闲聊,至晚方散。
沐浴之后,萧时善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心里在想着今日的事情,兴许是李澈那话给她提了个醒儿,她还真看出点蛛丝马迹。
罗夫人在荣安堂谈笑风生,唯独季夫人冷冷淡淡,这也不足为奇,季夫人本就不会去讨好谁,但罗夫人的态度就值得推敲了,表面看不出什么,却能感觉出这两人关系一定不怎么好。
萧时善心想好像也没见季夫人跟谁关系好过,如此想来这又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了,两人关系好才是稀奇事。
除此之外,云榕能跟罗诗怡聊到一块去,倒让她有点意外,看来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不好说,能不能合得来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合得来的人自然三言两语就能好成一个人,合不来的那是怎样也不成。
“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罗夫人此次回京,由长子罗英护送进京,今晚女眷在荣安堂用饭,外院那边也开了一席,大公子二公子作陪,李澈也在场,席间吃了些酒,比往日回来得晚,他进门时就看着她以手支颐,从净房出来,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萧时善回过神来,扭头望向他道:“之前夫君说的那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什么话?”李澈抬步往床间走去。
她跟着走过去,拿眼去瞧他,试图引出点内情,“就是让我少去呈芳堂的那话。”这才过了多久,他总不会忘了吧。
李澈忘倒是没忘,只是不想在背后说人而已,萧时善可不这么讲究,说一说怎么了,又不到处乱说,他越是不接茬,她越是心痒,难不成还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脱下衣衫搭到衣架上,转身上了床,没等他躺下,萧时善也赶紧爬了上去,绯红色的薄纱裤隐隐透出细白肌肤,她弯着身子爬得驾轻就熟,从脊背到腰臀勾勒饱满浑圆的线条。
李澈眉心忽地一跳,把腿收了回去,“你……”
“欸——”萧时善的手正摁在被子上,他突然收腿,被子也随之抽了过去,她的胳膊被带得一歪,身子没了支撑,扑通一声趴了下去。
她摔懵了一瞬,脸蛋贴在薄被上,感觉被子下头有点硌人,她下意识地伸手拨了拨,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李澈一把拎了起来。
他拎小鸡崽似的把她提溜到跟前,紧抿着唇,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萧时善。”
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萧时善摔懵的脑子瞬间转动起来,她蹭的一下红了脸,羞赧之下抬手就打他,都是他的错,他好好的收什么腿,这么大的床还放不开他的腿么?
李澈擒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别到了后面,稍微施力,萧时善就落到了他怀里,她使劲儿挣了挣,气恼自己两只手居然争不过人家一只手,他简直是在羞辱人,这个姿势使不上力气不说,胸口还压得慌。
他环住她的腰肢,把人摁在身前,捏了下她白皙的脸蛋,“胆子大了。”动不动就开始动手了。
她不光想动手,还想动脚呢,萧时善脸上火辣辣的,自觉出了丑,面子上过不去,恼羞成怒道:“都怨你。”他还好意思捏她。
萧时善以前顶多在心里骂骂,从不敢明着骂,就好比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水深水浅,试探着摸索前行,走过一段路,发觉脚下的河水不会淹没她时,自然就迈开了步子。
手下的肌肤细腻光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骂一句,李澈就捏一下,“你再骂?”
萧时善张了张嘴,摇摇头,“不骂了。”都出汗了,她才不费这个力气。
李澈拿起她带上床的团扇,给她扇了扇风,依照他的习惯,除了书籍,任何杂物都不该出现在床上,便是睡前翻阅的书本也不会随手往床上一扔。
但萧时善不一样,她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床头挂的精致荷包,被子里摸出的香薰球,带到上床的绿团扇,什么都能往上带,端看用不用得着,李澈已然是见怪不怪。
经过方才的一段插曲,萧时善差点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她歇了几息,斟酌道:“我瞧着太太和姑姑似乎不太和睦。”
李澈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顺滑的乌发拢到一边,“你的好奇心是不是有点重?”
萧时善仰起头道:“我若是稀里糊涂,岂不是要犯忌讳。”季夫人才是她的婆婆,比起住段时间就走的罗夫人,她当然是站在季夫人这头,倘若她们真的有些龃龉,她还是避开为妙,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李澈拍了拍她的脑袋,“哪来的忌讳?母亲和姑姑……”
他想了一下,“大概跟你和云榕差不多。”
萧时善嘴角抽了抽,还真是够形象的,那她大概是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仅仅见了一面, 萧时善就知道罗夫人是个精明的人,难得的是这份精明并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使人如沐春风, 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本事。
萧时善曾在大姑娘云梓身上有过类似的感受,但跟罗夫人相比,云梓的为人处世虽是周全,却少了罗夫人的爽快自如。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罗夫人离京多年,骤然回到卫国公府, 也能鱼如得水, 游刃有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竟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反观季夫人,简直跟罗夫人是两个极端,在罗夫人那里是春风拂面,到季夫人跟前就成了冷风飕飕, 想来没多少人愿意去挨冷风。
她不知道李澈是怎么看待她和云榕的关系的,居然用来比之罗夫人和季夫人。
萧时善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这些都是长辈之间的事, 心里有个数就成,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有了十友图的模子, 得抓紧时间把东西做出来,只是她身处内宅,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此前见过张亨, 看着魁梧粗壮, 实则粗中有细,倒是个可用之人, 此前一直让常嬷嬷在中间传话,几件事情办下来,愈发觉得张亨做事认真踏实,而且还有自己的想法。
六月里那场大雨过后,萧时善回到府里派了张亨去明水县的庄子上探情况,果不其然田里全淹了,附近的农田也无一幸免。张亨回来禀报此事后,提出京里的粮食短缺,新鲜蔬菜的价格飞涨。这点她也想到了,但她名下只有明水县的那处田庄,那边没了产出,若向别处进购,一来没涉及过这方面的生意,容易上当受骗,二来还要考虑路程上的耗费,要是生意做得大,还值当往远处跑一趟,小本生意就不必掺和了。
萧时善自个有数,这种粮食生意她还做不了,但张亨能想到那里,着实令她另眼相看,可见不能以貌取人。
说起明水县的田庄,她想到陈氏让人做的假账,把明水县的田地以低价购入,不知不觉地将产业移了过去,仗着她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做假账也不怎么用心,而且又是些陈年旧账,一般没人会留意。
若非萧时善得了那么桩亲事,怕是连个空壳子都捞不到,这些人靠着她母亲带来的嫁妆活得如此滋润,反过头来,却连她都容不下,这安庆侯府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好好的人进去也能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萧时善心下叹息,也不知她爹当年是怎样甜言蜜语地把她母亲给哄骗到手的,不过她如今也学到了点东西,譬如无论男女都爱听甜蜜话,动动嘴皮子又费不了多少工夫。
收敛了下心神,跟常嬷嬷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说话间,微云走了上来,并递来了一份帖子,“姑娘,侯府那边给姑娘送了些补品。”
疏雨惊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屋里的人都是这般想法,常嬷嬷看向萧时善,上次从侯府回来脸上带了个巴掌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私底下问了微云疏雨,她们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这会子侯府又送来了补品,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萧时善打开帖子,视线扫过去,忽地笑了一下。
常嬷嬷等人面面相觑,原本她们都悬着心,怕那边不怀好意,但见萧时善对着贴子发笑,又让她们糊涂了。
疏雨耐不住性子地问道:“姑娘,帖子上写了什么?”
萧时善道:“补品单子。”前几日子她没在府里,对外说是身体抱恙,没再往侯府去,兴许是那边坐不住了,这不立马就把补品送来了。
常嬷嬷在侯府这么多年,早就看清了那群人的嘴脸,听到萧时善说是补品单子,心里仍然不踏实,“老话怎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们也不缺他们送的那点补品,真有好事哪里会想得到姑娘,别是不安好心。”
微云十分赞同常嬷嬷的话,在愉园发生的事情没有跟常嬷嬷提及,她自然不知道陈氏和六小姐做了什么勾当,如今陈氏突然暴毙,侯府转头又来给姑娘送补品实在有些古怪。
见她们疑惑不解,萧时善把帖子搁到了桌上,“真的是补品,良田百亩,白银二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况且那百亩良田还是陈氏当初从她的嫁妆里给扒拉走的那部分,现今那片田地全淹了,又扔给了她,不是打发叫花子是什么,既然想拉拢人,又舍不得下本钱,当真觉得随便扔点东西她就巴巴地伸手接着?
萧时善不稀罕这点东西,刚想让微云去跟来人说怎么拿来的就怎么带回去,话到了嘴边,她忽然转过弯来,这些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凭什么便宜了他们,东西照收不误,人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前来送补品的人是侯府的二管事孙福,在侯府也是有脸面的人物,得了吩咐来国公府送补品,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在门口等了半天,还被看门的小厮看猴一样打量着。
孙福的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在外头晒得满脸是汗,好不容易等着里头有人出来了,还是个粗使婆子,把补品拿了过去,就要往府里走。
孙福赶忙把人拦住,“等等,少奶奶没给个话?”
那婆子只管来取东西,连三少奶奶的面都没见到,哪有什么话传给他,也不理会他,拿了东西就回去交差了。
孙福吃了一肚子气,灰头土脸地回了安庆侯府,刚进侯府大门就碰到了二少爷萧韬。
萧韬知道孙福是去卫国公府送东西去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带着东西上门,又是让侯府二管事走了一趟,按理说这趟差事应当不难办,可孙福此刻愁眉苦脸的样子,显然是把事情办砸了。
“怎么回事?不是去送东西么,那边怎么说的?”萧韬和孙福走到无人处,急忙询问原由。
孙福擦了擦头上的汗,苦着脸道:“二少爷有所不知,奴才连国公府的门槛都没迈过去,在府外等了大半日,压根就没见到人,最后有个粗使婆子出来,拿了东西就进府了,什么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萧韬脸色难看,没料到萧时善如此不留情面,在那件事上,陈氏和萧淑晴是没有脑子,她以前怎么样不重要,既然嫁到了卫国公府,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可陈氏和萧淑晴竟然自作主张地跟曹兴祖合起伙来,做下那等蠢事,即使让他们把事做成了,怕也是鸡飞蛋打,不仅得罪卫国公府,曹兴祖也未必肯认账。
后头陈氏和萧淑晴出现在妙莲庵那事,差点让安庆侯府成为满京权贵的笑话,萧韬皱眉想着,这些事情都可推到陈氏身上,一并做个了结,现下侯府派人带了厚礼上门,她怎么也不该如此行事。
孙福瞅着二少爷的脸色,趁机说道:“如今五姑娘不一般了,等闲人都瞧不到眼里,大老爷和二少爷这番心意是白费了,可惜那百亩良田和二百两银子都打水漂了。”
孙福这番煽风点火的言辞,不光是为了今日受的屈辱,还有早些年就埋在心底的愤恨,什么侯府小姐,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勾三搭四,把他儿子勾得五迷三道,竟然还看不上他儿子。
他倒要看看她能有个什么出路,孙福冷眼瞧着,只觉得这五姑娘心气高,没认清自己的命,碰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哪知她撞了大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卫国公府的世子,孙福只得把那股愤恨埋到心里了,眼下有了机会,不遗余力地上起了眼药。
萧韬本来也对萧时善的不识抬举颇为气愤,但听了孙福的话,顿时觉察到了不对劲,“二百两银子,怎么会是二百两银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原先商定的是一千两银子,外加两处商铺,以及几副头面珠宝,跟孙福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孙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说道“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二少爷去问四老爷就知晓了。”
萧韬疑惑这事又跟四叔有什么关系,他转头往府里走去,恰巧四老爷哼着曲子要出门,两人在半路打了个照面。
萧韬急于知道答案,开门见山地问道:“四叔,给五妹妹送的那份东西,怎么变成田产和二百两银子了,这跟之前商定的不一样,孙福说四叔知道内情。”
萧韬直接把孙福说了出来,让四老爷没有借口推脱。
四老爷捋了捋胡须,“原来是这件事啊,这是老太太拿的主意。”
萧韬愣了一下,“这与祖母有何相干?”
四老爷往左右瞥了瞥,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老太太说五丫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自小在侯府长大,却半点不知感恩,哪里能让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去给她送东西,合该她来孝敬你们。你听听这话,到底是老太太明事理,一句话就先把长幼尊卑给立住了,咱们侯府啊,还得是由老太太来当这个定海神针。”
“那礼单……”萧韬不禁问道。
“还提礼单呐,老太太为这个气得都吃不下饭,直说再多的真金白银也经不住这样糟蹋,那五丫头哪里配得上如此厚礼。贤侄有所不知啊,我是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了,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老太太,看我这话有没有半句虚言。”四老爷言之凿凿,直接把老太太给搬了出来。
萧韬勉强笑道:“侄儿怎么会不信四叔的话,不过是想问清原由罢了,方才见四叔要出府,就不耽误四叔了。”
四老爷整了整衣裳,抬步走了过去,心里有些洋洋得意,有老太太在前头顶着,谁也不敢去触霉头,他早就料到老太太对五丫头不喜,才故意把事情透给老太太,如此两边一捣腾,不费吹灰之力就捞到一笔意外之财。
四老爷一走,萧韬就变了脸色,顿时明白是坏事了,以后再想缓和关系是难上加难,那百亩良田也不知是何处的田地,京畿周边的田地已是颗粒无收,还有那二百两银子都不够打副上等头面的,那点东西送过去,也不知是要打谁的脸。
卫国公府那边若是使不上力,便只好去依附曹家,思及此,萧韬又急匆匆去找大老爷商谈。
侯府的这些周折,萧时善无从得知,但有些事情他们没说错,即便是送来厚礼,也是拿银子打水漂,只是她想不通,他们为何会觉得用点金银就能收买她,她虽然对待钱财的态度积极了些,那是因为她尝过囊中羞涩的窘迫,了解钱财带来的好处,但不至于到见钱眼开,给她送点东西就忘乎所以的地步。
命微云把银子和田契收好后,萧时善去了园子里,这时节天气正闷热,园子里树荫浓密,正好寻个清幽之地乘凉,顺便再摘些薄荷叶制清凉膏。
“三少奶奶。”
声音听着耳熟,萧时善循声望去,认出了来人,正是给府里的姑娘们传授琴艺的冯仪冯夫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她发觉冯夫子的心情格外好,甚至可以从方才那声称呼里听出隐隐的激动,可这激动从何而来,总不会是因为见着她激动的吧。
萧时善自认没有如此大的面子,但想到初次见面那会儿冯夫子就对她格外关注,至今也没弄清原因,眼下看着冯仪径直走来,她略微颔首,“冯夫子。”
冯仪停住脚步,开口道:“三少奶奶是在游园?”
萧时善应了一声,心里愈发疑惑,是什么事能让冯夫子费尽心思地找话题,冯夫子为人清高,对待云榕等姑娘也没有丝毫讨好,此刻跟她没话找话了起来,不知所为何事。
“冯夫子是要去清波馆?”通常都是在那边教学。
冯仪点了点头,原先是要去那边,但此时她看了眼萧时善,“倒也不急。”
萧时善看出来了这位冯夫子定然是有事要跟她说,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她索性替她问了出来, “冯夫子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冯仪道:“是有些事要求三少奶奶帮忙。”
“冯夫子但说无妨,若是能帮得上忙,我定然不会推辞。”她猜不到冯夫子有什么事能求得到她。
“不知三少奶奶可听闻过玉屏山的文会。”冯仪道。
萧时善还真没听过,她当起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也没几年时间,要问哪家举办的宴会更出彩,她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分,要问她关于文会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她没回答自己听没听闻过,而是反问道:“冯夫子所求之事与文会有关?”
话开了头,冯仪明显话多了起来,“玉屏山的文会,起初是琴会,各位大家在重阳之日登上玉屏山,以琴会友,之后不单单是琴艺大师,各界文人雅士都参与了进来,也就由琴会改做了文会。玉屏山文会三年举行一次,今年又到了第三年,恰好有一届文会要举办,三少奶奶可否……”
听到这儿,萧时善犯起嘀咕,冯夫子不会是在邀请她去参加什么文会吧,她可不会弹琴,正琢磨着怎么婉拒,就听到冯夫子说出了后半句,“可否邀请季夫人出席文会。”
萧时善不承想冯夫子是想让她去请季夫人,心头略感诧异,随后想通了许多事情,冯夫子此前对她的关注,兴许要落在季夫人身上。
然而冯夫子这事是求错人了,她哪里请得动季夫人,冯夫子自己去请说不定还能得个面子,想到这儿,萧时善柔声说道:“太太素来欣赏有才学的人,冯夫子琴艺高妙,自然比旁人更令太太高看一眼,若是冯夫子提出邀请,太太想来不会拒绝。”
“三少奶奶过奖了,在季夫人面前,我哪里称得上琴艺高妙,不过是粗通琴艺罢了。”冯仪有些怅然,“季夫人许多年没参加文会了,当年在玉屏山上的一支琴曲,令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我亦有幸听闻,至今难以忘怀,如今罗夫人也回了京,本以为能再次听到当年的乐音。”
听到冯夫子的话里提及罗夫人,萧时善问道:“姑姑也参加过文会?”
冯仪道:“这是自然,当年那届文会,若非季夫人力压群雄,魁首当属罗夫人无疑。”
萧时善恍然大悟,未曾想还有这层纠葛在里头,这种情况下,若不是惺惺相惜,那就是互不相容,显然她们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三少奶奶……”冯仪考虑过亲自去邀请季夫人,但季夫人许多年没参加文会,她虽然钦慕季夫人,却与季夫人接触的时候不多,没有那么大的交情,怕请不动人,可三少奶奶不一样,她是季夫人的儿媳,怎么也比她说得上话。
前些天冯仪就一直在想此事,此刻在园子里碰到人了,这才主动上前搭话。
萧时善见冯夫子还要说些什么,她心思一动,说道:“听了冯夫子的话,我倒觉得冯夫子找错人了。”
冯仪不解其意,“三少奶奶的意思是?”
萧时善给她出主意道:“冯夫子何不先去邀请姑姑,若是姑姑答应了,太太那头也就容易了。”
冯仪听了此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是罗夫人答应了,便可请罗夫人去邀请季夫人,如此岂非是两全其美。
萧时善想得却是其他人说话兴许不管用,没准被罗夫人一激就成了呢。获胜者可以淡然处之,输了的人往往想扳回一局,要是罗夫人有这份心,也省了冯夫子再费力气。
当然萧时善给冯夫子出这个主意,也是把球踢开的意思,这种难为人的事,还是留给有本事的人办最合适。
冯仪道谢离去。
萧时善摘完薄荷叶也回了凝光院。
翌日,萧时善从老太太那边请完安出来,季夫人破天荒地叫住了她。
萧时善抬眸瞅了瞅,不断猜测着这个反常举动的背后原因,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况且还是季夫人出动开口。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昨日遇到冯仪的事情比较特殊,莫非是冯夫子把她给供出来了*七*七*整*理,可她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提了个微不足道的建议,即使传到季夫人耳朵里,何至于单独叫住她。
不多时,萧时善跟着季夫人来到了呈芳堂,她径自走到书案后头,像往日那般挽袖研墨,自打那次看李澈磨了一回墨,她把他研墨的手法学了过来,磨出的墨汁是比以前要好上不少。
季夫人道:“不用磨了。”
萧时善顿住手,等着季夫人接下来的话,可她兀自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到,抬眼望过去,只见季夫人蹙眉思索,似乎把她忘到了一边,心里正这般想着,下一瞬就听季夫人缓缓道:“都会些什么?”
“嗯?”萧时善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季夫人看向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亦或是其他技艺,有什么是你擅长的?”
此话把萧时善给问住了,她没学过琴艺,懂得下棋规矩,但谈不上擅长,书画稍稍拿得出手,诗词歌赋只是略有涉猎,至于其他技艺,倒是杂七杂八的一大堆,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季夫人肯定不会想知道她爬树爬得有多高,抓石子的速度有多快,甚至还能学上几声鸟叫,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她轻声回道:“练过几年字。”
“其他的呢?”
季夫人见过她的字,当时只扫了一眼,连句评价都没有,在萧时善看来,自己最拿得出手的方面季夫人都没看到眼里,遑论其他。
“罢了,你先来弹一曲,我听听。”季夫人一面起身,一面吩咐身旁的程姑姑去给找张琴来。
“太太。”在季夫人看来时,萧时善硬着头皮开口,“我不会琴。”
她嫁过来这么久,季夫人怎么突然想起考校她的学问了,若是事先有个预兆,也好让她有个准备,现在好了,两眼一抹黑。
季夫人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她压根不会的问题,京中的官宦勋贵家里都是自小培养儿女学识,学得好坏不论,但很少有一窍不通的,而她出身侯府,怎么连个琴艺都没学过。
她就是没学过啊,有什么办法,萧时善捏着手指,反而放松了下来,就当没看见季夫人的神色变化。
萧时善面上是一副顺从乖巧模样,实际上就是放任自流,落在季夫人眼里,她简直浑身都是分出的枝杈,待要修剪都不知如何下手。
程姑姑适时出声道:“太太,还是先用早饭吧,小厨房那边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这会儿可要让人摆桌?”
季夫人点点头,程姑姑立马张罗起饭食。
萧时善不知此刻她是该走该留,按理说是要伺候婆婆用饭,但季夫人又不需要她伺候,她正要知趣地退下,季夫人道:“过来一块用饭。”
别的不说,呈芳堂的饭菜还是极为可口的,但跟季夫人一起吃饭不怎么轻松就是了。
本以为用过饭就可以走了,哪知季夫人反而开始一项一项地考校起她来,从呈芳堂出来时已近午时,萧时善走在路上,脑子反反复复想的是季夫人最后那句明日再来。
“太太慢慢来,我看少奶奶也是个聪慧之人,您在旁稍加点拨,还不是一通百通。”程姑姑奉上茶来。
“你怎么就瞧出她聪慧了?”季夫人啜了口茶。
程姑姑道:“若真是朽木不可雕,太太还会费这个劲儿?”
“你当我想费这个劲儿不成,好歹是侯府的姑娘,竟然连琴艺都没学过。而且这些东西哪是一蹴而就的,眼瞅着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教也教不出花来。”季夫人撂下茶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既然如此,太太何必应下姑太太的话。”程姑姑道。
季夫人抬了抬眼,她如何肯对李芮禾认输。
程姑姑对季夫人和罗夫人的过节再清楚不过,当年姑太太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贵女,两个同样出色的人,难免会被人拿出来比较,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每每碰上了,太太总能压下姑太太的风头,事情一件件堆起来,嫌隙也就越来越大。
昨个罗夫人一来呈芳堂,程姑姑就知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是为了玉屏山文会之事,走这一趟是特意来邀请太太和三少奶奶参加文会。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当初在儿媳人选上,姑太太和太太就有点不愉快,眼下姑太太特意提到少奶奶,似乎是要看看季夫人千挑万选了个怎样的儿媳妇。
少奶奶生母早亡,没有生母看护教导,旁人可不就怠慢了,学得不好还有个说法,要是连学都没学过,那就是府里人不在意。
程姑姑倒是觉得三少奶奶跟太太有那么点像,不是说性子相貌,而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太太是恃才傲物,目无下尘,而少奶奶表面瞧着温顺,但又让人觉得她心里似乎不是那么服气,方才太太和少奶奶一站一立地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一对母女。
第六十三章
之后的几天, 萧时善天天到呈芳堂问安,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琴棋书画都是最基本的, 还有喝茶品茶,走路仪态,只要哪里看不顺眼,季夫人就逮着一个点纠正,务必要在短时间内把她塑造成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即使不是真才女, 也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起初萧时善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在得知季夫人是要带她去玉屏山文会时,她可算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一下砸得真疼。
早知道给冯夫子出主意的后果是把自己也拖下水,她一定把嘴闭得紧紧的, 然而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室内茶香四溢,日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细小的微尘在空中浮动。
萧时善眼睫低垂, 葱白似的手指捏着杯子,没滋没味地喝着茶, 从早上到现在, 足足喝了两壶水,肚子都喝胀了。
季夫人问道:“第一壶是什么水?”
萧时善道:“井水。”
“井水和泉水分不出来吗?今早上这茶是白喝了。”季夫人就差说朽木不可雕了。
不喝才好,萧时善觉得自己都要喝吐了, 哪有这样折磨人的, 虽然心里腹诽,又不好跟季夫人硬顶, “那是泉水?”
季夫人又问:“哪儿的泉水?”
“泠惠山。”萧时善有问必答,只是永远答不到点上。
季夫人被她气笑了,这丫头不服管教,面上看着是恭恭敬敬,愣是跟人扭着来,你指着东,她非要往西。
“喝不出来就继续喝。”
萧时善咬了下唇,恨不得让季夫人睁大眼睛看清楚,别再她这块朽木上使劲儿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在喝到第三壶时,她老实地回道:“第一壶水味甘洁,应是取自玉泉山的山泉水,第二壶水味微涩,应该是活井水,第三壶水轻平甘,想来是清晨的露水。”
季夫人点了点头,不再让人续水。
萧时善从呈芳堂走出来时,着实松了口气,不由得想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步履轻缓地从园子里经过,碰巧遇到了云桢和史倩。
两个人见到她,立马停住了话头。
这个反应让萧时善有些疑惑,但也没想太多,姑娘家总有些私密话要讲,避着人些也是正常的。
过了两天萧时善才知道那日是史倩去相看人家了,还是大姑娘云梓在当中牵的线,是东平伯府的远房亲戚,那家的男子已是个秀才,今年秋里会参加秋闱,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
萧时善听了一耳朵就撂开了,并不放在心上,她自个儿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哪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夜里,萧时善沐浴之后就直接上了床,李澈把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道:“听说你这些天每日都去呈芳堂。”
萧时善睁了睁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太太慧眼识珠,终于发现我是个可塑之才了。”
闻言,李澈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母亲能对你这样有耐心。”
“我可不想要这份耐心。”萧时善对自己的要求没那么高,最要紧是自己过得舒心,可她现在明显不是那么舒心,她突然想到了史倩,之前云榕不就是总拿史倩来挤兑她嘛,如今她也体会到了夹在中间的滋味。
“我倒是好奇母亲怎么突然发现你是个、可塑之才?”李澈道。
他中间那个微妙的停顿,让萧时善抿了抿唇,她想了想,把那事说了出来,说起来也是她自找的,她不去多嘴,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身心疲惫,可她又如何想到能绕到她身上来呢。
兀自思索了片刻,她忽然来了点精神,从床上爬了起来,“夫君过完中秋是在继续留在府里还是去书斋潜心修学?”
萧时善把下巴搭在他肩上,那双秋水明眸似乎会说话似的,眼巴巴地瞅过来,再心硬的人都要软得一塌糊涂。
李澈偏头看着她道:“我虽然不在府上,但也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萧时善倒不是非要死乞白赖地扒着他,而是他明明搭把手就能把她捞出苦海,却要袖手旁观。她这会儿倒是信了他那句现学凫水也不晚的话,要是她真的掉水里了,压根不能指望他。
李澈回道:“我需要去趟辽东。”
萧时善有点厌烦他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闲暇时可以把她带在身边撸撸毛,有了事情就把她随手扔到一边。
她甚至都不想问他去做什么,卫国公就在辽东镇守,她若是询问原因,兴许会得到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又或是什么解释都没有,她一点都不想问,也没兴趣知道。
她从他的肩上退开,低头拢了拢头发,挑起一缕青丝瞅了瞅,居然有分叉的发丝,兴许是她看得太专注,他问了句,“头发怎么了?”
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分叉,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得补补身子了?”
李澈瞥了她一眼,“你该补补脑子。”
这就过分了吧,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像她这样大度贤惠的媳妇了,她这算不算是守活寡呢?
此前还觉得罗夫人是住段时间就走的外人,现在看来李澈不也一样,萧时善扭过身去,免得面上带出不满来,反正他也待不了几天,没必要弄得不愉快。
萧时善闭上了眼睛,养好精神,明早还得去练琴,照季夫人那意思,即使没法做到技艺出众,但该会的也得会,谁让她如此拿不出手,只能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没过一会儿,李澈把她掰了过去,垂眸看向她道:“你这是什么脾气?”
“我只是有点困了。”她脾气不好么,萧时善不觉得。
他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若是时时刻刻把你放在身边,你会想那样?”
萧时善眨了下眼,被他口中的时时刻刻给惊了一下,因她从来没这样想过,猛地听他如此一说,便有些呆住了,心里下意识抵触。
她避开他的视线,垂眸思忖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之前想岔了,他不在府里也是极有好处的,比如她可以独占一张床,还不用承受房事,老太太也会对她多几分看顾。
如此想罢,她将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脖子,深明大义地道:“夫君尽管去,我会替夫君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好好尽孝的。”
“辛苦。”李澈扯了扯嘴角,拉下她的手臂,躺了回去。
“应当的。”萧时善不计较他话音里的那丝嘲讽,她瞅了瞅他,往他那边靠近了些,“夫君是去辽东那边探望公公吗?”
他闭着眼睛,帐外透进来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去挖人参。”
这倒是出乎意料,萧时善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是在跟她说笑还是真要去挖人参,但她的确听闻辽东那边有很多的人参,好些都是上百年的野山参。
她艳羡地叹了口气,这要是手头紧了,去那边挖点人参岂不是全都有了,萧时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记得给她带两根人参补补。
一晃眼到了中秋。
西园里设下了“月光位”,陈设瓜果月饼,家中的女眷齐齐到场,在月出之时,众女眷向着明月升起的方向进行祭拜仪式。
拜月之后,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去了清辉阁,一路走过去,只见园中挂起了许多小灯,犹如繁星点点,美不胜收,清辉阁右面有数棵桂花树,明月高悬,金桂飘香。
清辉阁内早已设下宴席,席间摆满了各色佳肴和时令瓜果,分了两个大桌,男女分席而坐。
今年罗夫人带着儿女来京过团圆节,老太太心情大好,兴致也颇高,叫来了乐人奏响丝竹,献上歌舞。
这两日季夫人也忙,萧时善每次都是下午去,待上一两个时辰就回去,也许是有点适应了,倒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度日如年。
此刻她赏着歌舞,吃着螃蟹,感到分外惬意,找到点李澈所言的忙里偷闲的感觉,过完中秋,还得天天到呈芳堂受指点,眼下这点时光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三嫂,你好会剥蟹啊?”云桐眼都不眨地看着萧时善的双手,那双手本就美得无暇,十指纤纤,白皙玉润,眼看着她无比灵活地用着各种工具,不多时就将蟹肉和蟹黄剥了出来。
萧时善顿了顿,她这剥蟹的手法是季夫人前日刚教的,现在看来也不是没点用处,她看了眼看得目不转睛的云桐,把盛着蟹肉的蟹壳端给了她。
云桐有些惊喜,弯着眼睛笑道:“还是三嫂疼我。”
云榕撇撇嘴,很看不上云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嘀咕道:“一只螃蟹就算疼人了?”
萧时善不理会云榕的阴阳怪气,心道怎么不算疼人,至少她就没想给她剥只蟹。
罗诗怡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也看出云榕和萧时善的不对付,或者说是云榕单方面地针对人,因为三少奶奶似乎不怎么理她。
席间酒过三巡,萧时善觉得脸颊有点发烫,抬手贴了贴脸颊,嗅到指尖有股腥味,便离席去洗手。
剥了螃蟹后,那股腥味难以去除,外间备了熏染过香气的澡豆和香露,以做净手之用。
萧时善洗过手,闻着桂花香,脚步一转往外面走去,夜里的风有些清凉,把那点酒意吹散了许多,因惦记着那几棵桂花树,便往西面寻了过去。
刚走到树下,忽然听到隐隐地说话声,声音细细碎碎,被夜风吹来,愈发失了真,分辨不出是人声还是风声,亦或是树叶拍打的沙沙声响。
萧时善留心细听,又好似女子呜咽声,她顿时打了个寒颤,再看四下无人,月色清冷,她往后退了两步,折身往回走去。
没走几步,那声音更清晰了,不再有虚浮的阴森感,反而有些耳熟,萧时善想了想,循着声音迈出了脚步。
然后就发现了树下的两道人影,看上去应该是一男一女,那个男子的身影被树影挡着看得比较模糊,但萧时善认出了那个女子的身影,那个身材娇小婀娜的女子正是史倩。
萧时善咬住唇,一个劲儿去瞅对面那个男子,在阖家团圆的时候偷摸私会,他们也做得出来,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瞬间涌起一股冲动,想直接走过去,看看他们会是什么表情,萧时善攥着手,她早该察觉到的,史倩来京的时候就是他顺道捎回来的,同在一艘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可不就勾搭上了。
上次去探病,她还在史倩屋里看到了她绣的并蒂莲,一针一线都用了心,可不就是少女怀春。
萧时善觉得自己真够傻的,也不知道他们背着她偷偷摸摸地私会过多少次了,她的心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深深地喘了口气,不由得想到他何必如此遮掩,真要把人纳过来,她能说个不字?
这时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萧时善迟疑了一瞬,这种时候把事情闹开了,她也得跟着颜面尽失,可这样装作不知又便宜了他们。
她略一思索,转身看了过去,见到来人是罗英时有点诧异。
罗英也是怔了怔,瞧着月下仙娥般的美人,只觉得酒意上头,有点反应不过来。
萧时善咳嗽了两声,一面给那边树下的狗男女提个醒,一面朝前走去,他们最好记住,她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奸情。
罗英看着萧时善朝他走来,人高马大的人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萧时善略一颔首,便往清辉阁走去,努力维持着平静端雅,浑身都血液却一直往脑子上拱。
走进清辉阁,刚要上台阶,听到上头有人走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登时愣住了,一时怀疑自己的酒还没醒,“你怎么在这儿?”
李澈缓步走了下来,眉眼微动,“你觉得我该在哪儿?”
当然是在树底下跟人幽会,萧时善没傻到把这话说出来,但心里却是这样想的,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见鬼了不是,他既然在这里,那么方才跟史倩待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萧时善懊恼不已,早知不是他,她何必去掺和那等事,这要是见了面得有多尴尬。
李澈眯眼打量了她几眼,把她带到旁边,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萧时善有点脸红,低声道:“方才我出去走了走,听到有人说话,就顺着声音过去了,然后、然后就看到树底下站了一男一女……”
跟聪明人讲话,相当省劲儿,往往话刚开口,对方就能将未尽之意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在李澈看来,她那点心思一点都不难猜,他眉头一耸,淡淡地道:“你放心,若是真有些什么也会告知于你,不会让你落了颜面。”
她赶紧点头,“我知道,夫君胸襟坦荡,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
萧时善一顶高帽子给他戴了过去,他却不领情,提步走了几步,复又拧着眉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赶忙定住脚步。
李澈扫了扫她簪在发间的白芙蓉,她今日穿了袭月白曳地长裙,长长的宫绦从腰间垂下,随着夜风飘飘摇摇,他平静地道:“你果真识大体。”
他说完这句就没了音,转身踏上了台阶,脚步声越来越远,萧时善抿了一下唇,识大体难道不好么,明明他是在夸她,怎么听着跟她骂一样。
过了一会儿,史倩回到了席上。
萧时善没有看她,但心里忍不住猜测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能在此时出现在清辉阁附近,看衣着身形又不像小厮或护卫,那大概率是对面那桌上的人。
可以先排除掉罗英,五公子年纪太小,不在范围之内,想来想去似乎就剩下四公子李演了。
萧时善望了眼隔在中间的屏风,男未婚女未嫁彼此生出情愫也属正常。
天色已晚,夜里起了风,老太太精力不济,已有些困倦,中秋家宴接近尾声,众人渐渐散去。
出了清辉阁,萧时善随意地扫了一眼,刚收回视线,下一瞬又飞快地看了回去。
不远处,二公子李溯扶着身怀有孕的蒋琼坐上了竹椅。
那个身形跟树下的那道身影重合了起来,原本萧时善猜测那人是李演,却没想过会是向来儒雅随和的李溯。
这个发现让她大为诧异,晚间躺在床上,想着史倩和李溯之间的关系,萧时善久久不能入睡,她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意中撞见此事,也不想往里掺和,只是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去胡思乱想。
在她的印象里,二公子李溯是个品行端正,随和体贴之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史倩有来往,想来这世上没有哪家是干干净净的,水至清则无鱼,总有些看不到的淤泥地。
萧时善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李澈,要是像他说的那样也不错,最起码还知道知会她一声,若是旁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自己蒙在鼓里,那才叫可怜呢。
一时又想到二嫂有孕以来的变化,整个人都少了以往的棱角尖刻,谁承想夫君背地里跟别的女人有了首尾。
萧时善忽地愣怔了一下,她还以为碰到她爹那样的伪君子,是她母亲运气不好,被男女情爱迷了眼,原来这样的人和事不在少数,或者说男人本就是那副德性。
“你今晚还睡不睡了?”听着她叹气,李澈也想跟着叹气,以前怎么不见她对他人的事如此操心。
萧时善心想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睡的坏处,他睡他的就是了,干嘛管她睡不睡呢,她转过身去,趴在床上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吧?”当时谁在不在席上,他看得比她清楚。
他掀了掀眼皮,没有接她的话。
萧时善戳了戳他,随即听他说了句,“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支着下巴想了一下他的话,倘若她今晚没有撞见那一幕,她也不会知道史倩和二公子有牵扯,于男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场艳福,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说,过去就过去了,二嫂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就像风吹过湖面,荡开短暂的涟漪之后再次恢复平静。
萧时善蹙着眉头,“可是……”
她话没说完,李澈按住她脖子把她压了下来,贴着她的唇道:“能别再操心这些事情么?”
萧时善撑起身子,气息微喘地道:“那你一定要告唔——”
李澈捂住她的嘴巴,一翻身将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挽起了她的腿。
萧时善只觉得自己劳心又劳力,次日差点睡过头,起床后赶忙梳妆洗漱去了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完安,又去了呈芳堂练琴。
焚香净手后,刚弹了几个音,季夫人就皱起了眉,手里的扇子往桌上敲了一下,“无精打采的,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萧时善瞬间红了脸,赶紧打起了精神,只是对她弹的琴音,季夫人总是不满意,明明她把指法都记住了,但同一支曲子不同的人弹出来就不一样。
一支极简单的曲子由季夫人弹奏出来是仙乐入耳,放到她手里就成了普普通通,萧时善向季夫人询问原因。
季夫人看了看她,给她的回答依然是那句,“心浮气躁。”
第一次听到这话时,萧时善是极不服气的,只觉得季夫人是对她有意见,才会处处挑刺,而今再听到同样的话,她倒没有了当初的羞恼。
季夫人缓缓道:“琴音传递心声,你心静不下来如何弹得好琴,什么时候你能由躁入静,才算是入了门。”
敢情她连门都没入,萧时善思考着如何能由躁入静,想了半晌,她发觉她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躁”,更不知道季夫人所言的“静”是个什么状态。
只觉得到那步还远得很,她心下微叹,看来她把琴曲练得再熟,在季夫人眼里也是个不入流的。
中秋过后,李澈离开了京师,萧时善自己都忙不过来,也没空去想他,每日里学这个练那个,好似要把前头十几年落下的东西一股脑儿地灌进来。
除了弹琴是每日必练,其他方面,则是看季夫人的心情。
萧时善最感兴趣的是妆容这一块,姑娘家谁不爱美呢,她从小就知道往头上簪花,但是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只能眼馋别人的,现在再看她的梳妆台,胭脂水粉,珠宝头面,琳琅满目,要什么有什么。
萧时善自认为她是个会打扮的人,可季夫人又让她觉得原来梳妆打扮也是大有学问,她翻看着季夫人的画册,心道这哪儿是化妆,都快赶上易容了。
季夫人是世家大族出身,像这样底蕴深厚的人家,手里头往往抓着些祖传的秘方,而这类东西多是传女不传男,季夫人没有女儿,如今倒是便宜了萧时善。
萧时善不知道自个白捡了个大便宜,画册里记载的方子从没听说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她记下一个润发膏子,打算回去制上一罐试试效果。
这天她从呈芳堂出来,在路上遇见了史倩。
萧时善本就跟她没什么来往,此时遇上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当她正要离开时,史倩急急唤住了她,“三少奶奶,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时善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好说的,在得知史倩已经和之前相看的人家交换了庚贴后,她更不会再闲得没事去乱说些什么,只是不由得想到若是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想有人告诉真相,还是稀里糊涂过下去。
史倩眼含祈求地望着她。
萧时善收回心神,“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史倩有些难以启齿,轻声道:“那晚我只是与二公子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有,还请三少奶奶不要误会。”
萧时善心道这还不如不解释呢,都有了背着人说话的交情了还说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史倩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若是装糊涂还能算是有心机,要是真是这般想的,还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
萧时善想不通史倩图什么,上赶着给人做妾么,二嫂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两人只是私下往来,那就更是亏大了,什么都捞不到,还赔上清白名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萧时善没再听下去,赶紧撇开史倩回了院子。
最近因着举行秋闱的缘故,笔墨纸砚卖得很快,连一些积压货物都卖出去不少,萧时善信心大增,她已经找人做了好几副模子,现在换上新模子,还得过上几个月才能制出新墨,到时候应该能赶上会试。
“姑娘的头发比往日还要顺滑,挽发的时候都快握不住了。”疏雨给萧时善梳理着乌发,摸着缎子般的青丝,满是赞叹。
闻言,萧时善抬手摸了摸,果然是顺滑了些,那个发膏才用了没几次,效果竟这样好,若是扩大产量卖出去,想来会有许多人争相购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俗了俗了,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没有被熏陶出来。
忙忙碌碌间,时间过得很快,萧时善无意中发现也不光是她一个人被提着训练。
眼看就要到重阳节,萧时善还没有窥得门径,就带了琴去寻“静”去了,耳畔听到一阵悠扬琴声,她走上白鹤台,跟正在弹琴的罗诗怡打了个照面。
罗诗怡有点惊讶,看到她带的琴囊,两个人对视一眼,忽地笑了起来。
“表嫂也来练琴?”
“是啊,只盼孰能生巧。”季夫人不指望她能练得有多出色,别一窍不通就成。
罗诗怡温雅内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小梨涡,瞧着分外可人,虽不像罗夫人那样精明,但又灵秀聪颖,兴许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情谊,让她对萧时善有了几分亲近。
“母亲说近些年文会越办越大,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三年才开一次,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开开眼界也好。”
萧时善点点头,季夫人也说了别什么都不懂就成,用不着她如何技惊四座。
与罗诗怡交谈了几句,萧时善听出罗夫人有意让罗诗怡传个才名,似乎要在京中给她找门亲事,只是哥哥还没定亲,怎么就先给妹妹寻起人家了。
想到这儿,萧时善就觉得纳闷,那罗英年纪也不小了,跟二公子差不多年岁,居然还没有娶妻,罗夫人对长子的婚事不着急,反而着急小女儿的亲事,怎么看都有点古怪。
纳闷归纳闷,萧时善也没有贸然开口,人之交往切忌交浅言深,她和罗诗怡还没有那种无话不谈的情分。
萧时善要离开时,罗诗怡突然说道:“表嫂,重阳那日,姚姐姐也会去玉屏山。”
自从她回京,云榕就一直跟她打听姚姐姐的事,这段时间看下来,罗诗怡瞧出云榕对表嫂的敌意,这才跟萧时善提前说了一声,说完这句话,她收拾东西走下了白鹤台。
萧时善垂眸思索,她对这个姓氏有些印象,当初从大伯母那里听来的消息就是姚家姑娘要跟着姚大人回乡丁忧守制,卫国公府的老太太要为三公子寻个品貌出众的姑娘。
她当*七*七*整*理时就是听了那些话,才会大着胆子试了试,现在想起来她也是无知者无畏,不知老太太如何相中她的,首先丧妇长女这个名头就没有几家人肯愿意接受。
想来那时相中的应是那位姚家姑娘,若不是姚姑娘要回乡守孝,怕也轮不到她萧时善。
转念一想,毕竟木已成舟,姚姑娘回了京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让她把位置让出来?
萧时善不以为意,而且李澈现下也不在京里,就是想旧情复燃也没这个条件,着实不必杯弓蛇影,至少目前看来,她的位置还算稳当。
在白鹤台上赏了会儿夜景,也没什么练琴兴致,便回了凝光院。
光影交错斑驳,萧时善被白晃晃的日光照得睁不开眼睛,抬手遮了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西园里。
眼前的景象令她惊愕不已,黛眉微蹙,有些弄不清眼前的情况,她明明是在床上睡觉,怎么突然来到了西园,而且夜晚也变成了白天。
惊疑不定之际,她倏地看向脚下,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影子,心口怦怦跳了起来,抬脚往前迈了一步,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
正当她提起裙子去看自己的脚时,忽然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她赶紧避让开,却见这个小男孩一点反应都没有地跑了过去,像是没看到她这个人。
萧时善抿了抿唇,左右没什么人,她便跟了上去,想瞧瞧别人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她。
她看了看那个小男孩,没认出这是谁家的孩子,正在心里猜测着,忽然看到了六安。
第一眼看过去,萧时善都没敢认人,实在是六安的变化太大,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看起来老练不少。
她正思忖眼下的变化,忽听六安对小男孩道:“四公子是要往哪儿去,身边伺候的丫头呢?”
小男孩脆生生地道:“我要找父亲。”
六安说道:“主子还没回府呢,不如奴才先送四公子回去,等主子回来了,四公子再过来。”
闻言,萧时善忽地看向小男孩,仔细地瞅了瞅他的脸蛋,似乎从他稚嫩的五官里瞧出了某人的身影,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脑子有点晕乎乎的。
没等她接受这个事情,就见小男孩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萧时善抬眸去瞧,看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李澈,不由得愣了愣,兴许是中间隔了无数岁月,眼前的人竟让她感到陌生。
恍恍惚惚的感觉一闪而过,萧时善好奇地瞧着他,不禁觉得眼下的事情有些好笑,这个有点陌生的夫君也怪新鲜的,她走到他跟前,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的脑门。
她从前可不敢这样做,若是这样做了,他保准要治她,可现在不一样,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她的手指刚要碰到时,他忽地抬眼看了过来,这可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本以为他看得见她,结果他只是透过她看了一眼那个跑过来的小男孩。
萧时善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微的失望,跟他一起往里走,忽然听到六安叫了声,“三少奶奶。”
“你看得到我?”她的话音刚落,随即发觉六安不是在叫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美貌妇人走了过来。
萧时善脑子嗡了一声,眼看着这个女人走到李澈身边嘘寒问暖,六安和柏岩称呼她三少奶奶,府里那些仆婢也是这般称呼她,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萧时善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块走过去,心里空落落的,恨不得抓住李澈问问,这个女人是谁,为何大家都叫她三少奶奶,如果这个女人才是他的妻子,那自己又是谁。
她去了凝光院,只见院门紧闭,寂静无声,微云疏雨不在,常嬷嬷也不在,没有一丝人气。
萧时善试图寻找些什么,试图证明自己真的存在的,而不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可她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有,没有人记得她。
她在凝光院坐到了天黑,觉得自己当真成了孤魂野鬼,这如果是梦的话怎么还不醒,凭什么他转头就换了妻子,她却要在这里吹冷风。
萧时善越想越不甘,她梗着一股怒气去了玉照堂,在路上突然听到两个守门婆子的闲话。
“昨日王婆子得了三少奶奶的赏银,有二两银子呢。”
“呦,这可不少,这位三少奶奶可比前头那个大方多了。”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那位都没了多少年了,提她干什么,大晚上说这个多晦气。”
“瞧我这张嘴,不说了,夜里天凉了,过会儿咱们去喝点酒暖身。”
玉照堂的书房里亮着灯,李澈正坐在书案后面看卷宗。
萧时善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突然恨恨地道:“我早就知道你得娶续弦,我把那位子一让,总有更合适的人来坐。”
说到这儿,她骤然看向他,质问道:“我的牌位呢,你连个牌位都不给我立,还把我的院子锁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萧时善说着说着眼里就掉出了泪,她一边抹泪一边骂他,“你真是个混蛋!”
她趴在桌子上哭个不停,哭到最后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记得了,只是依然停不下来。
“姑娘,姑娘醒醒!”
萧时善睁开眼睛,看到微云披着衣衫担忧地看着她。
“姑娘做噩梦了吧。”微云给萧时善擦了擦泪,她今晚守夜,听着里面有哭声,立马走了进来,哪知姑娘是做着梦哭了起来,那哭声听得人揪心不已。
萧时善看了看四周的景象,抬手抹了一下眼角,原来是在做梦,此刻醒来,梦里的场景就显得模糊不清了起来,但那种委屈憋闷的感觉还清楚地记得。
如果李澈此刻在这儿,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扇他一巴掌。
萧时善吸吸鼻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这不是咒自己么,人人都好,就她最惨,哪有这样的,看来改日她得往寺庙里多捐点香油钱。
想到季夫人有抄写心经的习惯,次日起身后,她也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一遍心经,然后就不再去想那些事了,毕竟只是个梦,她还梦到过自己被会动的树藤勒呢,难道看到树就跑?
虽然她没再想那些,但这几日总有点心神不宁,萧时善只当是自己太疲惫,等那边的文会结束后,她就可以放松了。
重阳节当日,因季夫人和罗夫人都要出席玉屏山的文会,卫国公府的姑娘们也一并跟着去了。
上山时,云榕走到萧时善的旁边,说道:“今日姚姐姐也会来玉屏山,三嫂应该知道姚姐姐是谁吧?”
“不知道。”她特别孤陋寡闻。
云榕噎了一下,“你怎么连姚姐姐都不知道,她可是京里有名的才女,五岁能诵,七岁作诗,大伯母也赞扬过她蕙质兰心。”
萧时善道:“能得太太称赞,那是很厉害。”季夫人轻易不夸人。
云榕笑道:“你真是捡了大便宜了,要不是姚姐姐的祖父病逝,大伯母就要给姚姐姐和三哥定下来了。”
萧时善道:“真是可惜,太太如此看中姚姑娘也没做成婆媳,可见这世上的事还得看缘分二字,有缘之人相隔千里也得碰到一块,无缘之人再使劲儿拉扯也绑不到一起去。”
云榕本是要挤兑她一番,好让她知道她能做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是踩了狗屎运,是姚姐姐让给她的,可她脸皮厚,不仅不自惭形秽,还抢白了一番。
云榕哼了一声,她就嘴硬吧,等见了姚姐姐她就知道无地自容了。
玉屏山上来了许多文人墨客,风雅名士,有人当场挥毫泼墨,作品会挂在山间供游人观赏,萧时善一路看过来,只觉得藏龙卧虎。
玉屏山上有个翠微居,最初举办琴会便是在翠微居举行,正如季夫人所言弹琴不为娱众,又极讲究一个意境,热热闹闹地挤上一群人,那也就变了味儿。
翠微居的人明显比山下的人要少,四周用竹帘代替门窗,有两三个童子在煮茶,拿着蒲扇扇着炉火,不多时就飘出了白腾腾的热气,虽然动作慢吞吞的,但也没人去催促。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萧时善都觉得自个儿心静了不少,待走进翠微居,才知道季夫人和罗夫人有多受人尊崇,她从好些人脸上看到了跟冯夫子如出一辙的激动与欣喜。
季夫人依旧神色淡淡,即使别人想上前攀谈也会望而却步,而罗夫人看到相识之人则会寒暄几句,显得尤为可亲可敬。
云桐对作画有兴趣,就央求云桢去跟她看画,史倩定了亲,没有跟着来玉屏山。
云桐云桢一走,云榕就更老实了,挨着罗诗怡坐着,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不自觉地话少了许多。
萧时善心想云榕要不是为了看她出丑,怕是早跟着云桐云桢去外面看画了,哪会在这儿安稳待着。
不多时有三个小童进来送茶,每个人捧着一个木质托盘,走近了,萧时善才看清,他们拿的托盘里根本不是茶,而是些木牌子,一个小童端的木牌上写着各类茶名,另一个小童端来的木牌是不同的水,最后一个小童则拿了个空托盘,要客人自己选择茶和水,选好后再放到空托盘上。
待来到萧时善面前时,她拿了个碧螺春又从另一个托盘里选了个露水,把两块牌子叠在一起,放到了最后那个托盘里。
罗夫人搭了搭眼,笑道:“三郎媳妇倒是很会饮茶。”
这当然是之前恶补的,萧时善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要自己选水选茶,一味地往名贵上选未必就好,只有所选的水和茶搭配得恰到好处,才最是适宜。
若是选得不合适,也不会怎样,反正是自己喝,但从这种细节上往往能瞧出一个人真风雅还是装风雅。
萧时善心想原来装才女也不是个简单事,身边坐着两个真才女,那眼睛跟火眼金睛似的,指不定哪点就露馅了,难怪季夫人要教她这些东西,没承想还真能用得上。
没多久,小童端了茶进来,准确地将茶水送到了众人手上,一时间满室茶香。
萧时善品了口茶,忽然听到一阵琴音,她抬眸看去,一个白发老者在琴台之上弹起了琴,她万万没想到,这边竟是如此随意,完全是兴之所至。
琴曲悠扬,在这翠微居中更得逍遥自在之意,萧时善听了一曲又一曲,连茶都忘喝了,有些明白季夫人说的琴音传递心声是何意了。
在她听得投入时,袖子忽然被拉了一下,萧时善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竟是方才来送茶的小童。
她略有疑惑,他两手空空,也不像是来添水的,萧时善轻声道:“有什么事吗?”
那小童说道:“外边有人找你。”
萧时善愈发不解,看了眼季夫人和罗夫人,她起身跟着小童走了出去,走到翠微居外间,顺着小童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来找她的人竟然是张亨。
她抬步走了过去,有两个小童也跟了上来,萧时善还未开口,其中一个小童问道:“你是要找她吗?”
张亨满脸焦急,点了点头,看向萧时善道:“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两个小童低着头嘀咕道:“你看,我没叫错人,长得最好看,还会挑茶。”
萧时善不知道什么事能让张亨找到玉屏山来。
张亨定了定心神说道:“姑娘还记得孙伯吗?”
她当然记得,孙伯是姨母家里的老仆,萧时善一听他提到孙伯,立马把那两个叽叽喳喳的小童拉到了一边,“孙伯怎么了?”
张亨快速说道:“我昨天在京里碰到了孙伯,他当时的样子很憔悴,还没说几句话就昏过去了,今早刚醒,醒来就急着要去安庆侯府求人,我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卞家出事了。”
萧时善紧紧地盯着他,声音有点紧绷,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几乎要把她淹没,“出什么事了?”
“孙伯说这次秋闱,江南那边发生了考场舞弊,表公子做了一篇文章揭开了官员公然行贿之事,那些人怕事情传出来,就派了人去灭口,孙伯出门买东西逃过了一劫,回来时卞老爷和梅姨母已经遇难,表公子下落不明。”张亨知道事情紧急,马上去了国公府,得知姑娘来了玉屏山,又赶忙找来了这里。
萧时善的脸色瞬间苍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
张亨担忧地看着她,“姑娘。”
“你先安顿好孙伯,不要去侯府,我、我,让我再想想……”萧时善手脚冰凉,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做什么都好像有些晚了。
脚步像踩在了棉花上,耳畔一片嗡鸣,两个小童把她拉回了翠微居,此刻里面奏着的琴音静雅出尘,闻之忘俗。
萧时善的指尖都是凉的,听到有人叫了她几声,她抬头看过去,眼前似乎多了许多人,人影幢幢,晃得她眼晕,她的耳朵好像也不管用了,清晰地听到有人在说话,每个字都极为清晰,却怎么也听不懂话中的意思。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糟糟地拧成一团,直往她耳朵里塞,萧时善捂了捂耳朵,直到眼前一黑,终于恢复了安静。
室内的一角留着一盏灯笼,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晕。
萧时善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眼珠子微微转动,看到了床边的常嬷嬷,“嬷嬷。”
“阿弥陀佛,姑娘你可算醒了。”常嬷嬷赶紧抹了一下泪,“快一天没吃饭了,姑娘饿不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睡。”
萧时善摇了摇头。
常嬷嬷愣了一下,看向乖巧躺在床上的萧时善,愈发担心起来,她听到那事都为姨太太哭了好几回,那么贤惠的女人怎么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嬷嬷让我睡一会儿,睡醒了就没事了。”萧时善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
常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怕姑娘嫌她唠叨,她起身道:“那成,姑娘好好休息。”
常嬷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心里叹了口气,怎么也放心不下。
微云疏雨都还没睡,看到常嬷嬷出来,她们一同迎了过去,急忙问道:“嬷嬷,是姑娘醒了吗?”
常嬷嬷愁眉不展,“醒是醒了,就是情绪不大对劲儿,哭不出来,这不得把身子憋坏。”
微云和疏雨知道在姑娘心里是把姨太太当母亲的,眼下卞家遭逢大难,姨太太和姨老爷就这样去了,表公子也下落不明,姑娘心里如何好受的了,能哭出来也好发泄一下,哭不出来才叫人着急。
萧时善抓着被子,有些喘不上气,从双手往上有些发麻,她赶紧深呼吸了几下,才渐渐缓和下来,她盯着帐顶出神,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强迫自己去睡觉,等睡醒了才有精力去想事情。
她睡是睡着了,只是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一会儿是姨母坐在院子里给她梳头,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姨母拿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给她梳理着头发,她几乎都要舒服得睡着了,等梳好头又捧着镜子欢喜地照个不停。
一会儿她又和表哥去跟姨父学字,她没上过几日学堂,连捏笔的姿势都不对,写出的字更是像狗爬。那么大的人了连字都不会写,她自个儿都怪难为情的,看了眼表哥写出的一手漂亮字,她痛定思痛,下定决心把字给练起来,付出了几番辛苦,终于也能写得像模像样了。
可转眼间,画面全变了,她拿着写好的字给他们瞧,却只看到地上漫开的鲜血,慢慢地流淌过来,把她的鞋子都染红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瞧见姨父姨母躺在了血泊里,她跑过去不断地呼唤,却怎么也叫不醒他们,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不断回荡,没有人回应她。
第六十四章
半夜惊醒后, 萧时善在窗边枯坐了一夜,这段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走马灯似的闪过, 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事情还要多,那种心神不定的恍惚感始终萦绕在心头,只是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理清思绪,便也得过且过地忽视了。
得知卞家的事情后,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愈发强烈, 现实和虚幻模糊不清, 但同时又好似一记重锤击了下来,把人砸进了一片混沌,直到从混沌里爬出来,才像如梦初醒。
天蒙蒙亮,外边的景象还未清晰, 几盆开得正好的菊花在清凉的晨间尤显静谧,有粗使婆子起身打扫庭院,萧时善动了动坐得发麻的双腿, 叫了人进来给她梳妆。
微云疏雨一直在外间守着,这会儿她们也是刚醒, 听到呼唤立马披上衣服往里走。
“姑娘怎么醒这么早, 天还没亮呢,不再多睡一会儿了?”疏雨瞅着萧时善的脸色,看上去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没有其他的不妥。
“梳妆吧。”萧时善不敢再睡, 清醒的时候还能控制杂乱的思绪,不让自己陷在真实可怖又无法控制的景象里, 心神一放松,简直像跌入深渊,爬都爬不出来。
微云给萧时善取了身颜色素净的衣裳,和疏雨一起给她穿戴起来。
因气色不佳,又用了点胭脂提气色,萧时善对着镜子,忽地蹙了一下黛眉,有些厌恶地别开了眼。
打扮妥当后,萧时善去了荣安堂请安,昨日她突然在玉屏山昏厥过去,把众人惊了一下,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熬药,老太太也是大吃一惊,毕竟出门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一下子昏迷不醒,怎能不叫人担心。
老太太没在现场,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有多吓人,罗夫人却看得真真的,三郎媳妇不光脸色惨淡,双手还是冰凉的,幸亏大夫来得及时,在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脸上好歹有了人气。
只是那大夫的话让罗夫人有些生疑,大夫说是气机逆乱,脾肺气虚,不知是有何事能让三郎媳妇悲伤过度以致伤及肺脾。
虽然心里存着疑虑,但罗夫人没有将事情说出来,旁人也没有注意到这点。今日见萧时善来荣安堂请安,罗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衣裙钗环俱是一丝不乱,脸上薄施粉黛,只是人沉静了不少。
在场的人不止罗夫人一个人在看她,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萧时善其实是有些习惯这种打量的,但今日的打量跟以往的目光又有些不同,谁让她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晕就晕呢,不看她看谁。
或许别人是出于关切,但云榕就有点得意洋洋了,她才不相信萧时善是真的晕过去了,肯定是听了姚姐姐的琴声,自知拍马也比不上,为了不在大家面前被姚姐姐比到泥里,才故意装晕蒙混过关。
葛夫人瞥见云榕的神色,顿时有点头疼,怎么偏就跟她三嫂过不去,三郎媳妇能碍着她什么,而且她将来出嫁还不是得有卫国公府给她撑腰,说到底长房才是国公府的真正主人。
云榕被葛夫人瞪了一眼,立马不情不愿地收敛了许多。
那头老太太还在叮嘱萧时善要保养好身子,“你们现在年纪小,不知道养身的重要,等老了就知道许多病根都是年轻的时候做下的。”
萧时善仔细地听着,时不时地应上一句,只说是突然晕眩,没有提卞家的事,她昨夜想了一晚,孙伯说卞家是卷到科考舞弊的事上才招致了灾祸,可对方既然做出杀人灭口之事,可见其行事嚣张,有恃无恐,也不知这里头的水深水浅。
她虽然不清楚朝堂上的事情,但在京中贵妇的圈子里待了这么久,很多事情也会有意无意地听上一耳朵,她甚至觉得这个贵妇圈子就像一个朝堂的缩影,若想知道哪位大人在朝中地位如何,只需看看他家女眷在宴请时得到的待遇就明白了。
在一个大圈子里往往会分出许多小圈子,而从这些小圈子里可以瞧出哪几家关系亲厚,哪些又是井水不犯河水,还有些原本关系不错却突然冷淡下来的,又或是从对立到相合。从这些事情中能推测出不少东西,等到之后验证猜测,得出的结论往往会与猜测呈现出惊人的吻合。
在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经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前些日子就有位杨大人弹劾蔡阁老的十大罪状,被下了大狱。大嫂的娘家妹妹便是嫁给了杨大人的五公子,杨家出事后,宋家选择了避嫌。
如此关系在到了事上也是避之不及,而卞家只能算萧时善的远房表亲,外祖父只有梅氏一个女儿,梅姨母是同族,但从血缘上论起来,就有些远了,谁会为了她的远房亲戚去大动干戈。
从荣安堂出来,萧时善望着满园风光,心里沉甸甸的,她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得了富贵就把什么都忘干净了,一心奔着荣华富贵去了,这样的人就不配别人对她好。
让人备好马车后,萧时善打算亲自去见一见孙伯。
目下孙伯正住在常嬷嬷的家中,窄窄的胡同,马车行驶进去都费劲,一路上不是市井妇人追着孩子打骂声,就是挑担小贩在沿街叫卖。
待到达常嬷嬷的家门口,萧时善从马车上下来,隔着大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争吵声。
“我们家公子还生死未卜,你把我拦在这里做什么?”
张亨劝道:“姑娘说让您老在这儿等着,让她想想办法,那安庆侯府您就别去了,去了也讨不了好。”
孙伯气得脸红脖子粗,“用不着她!侯府不行,我就去告御状,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给老爷夫人讨个公道!”
贾六挠着耳朵道:“嘿,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人家帮你还帮出错来了?”
孙伯呸了一声,“她不来祸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张亨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萧时善推门走了进来,“姑娘。”
孙伯已有三年没见过萧时善,印象里她还是个漂亮得惊人的小姑娘,如今突然见了面却有些不敢认人,只见她头上戴着华贵精致的头面,身上穿着名贵布料制成的衣裙,怕是连鞋上都镶着明珠,跟当初可是大不相同了。
第六十五章
“孙伯我们进屋谈谈,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下,我……”
萧时善的话未说完就被孙伯粗鲁地打断了,“这事不劳表姑娘费心, 你去过你的富贵日子,咱们谁也不牵扯谁。”
常嬷嬷看不过去,从门外径直走过去,“你这个老孙,一大把年纪好赖话都不会说了,满嘴胡吣什么, 姨太太和姨老爷遭了难, 谁心里都不好受,你冲着我们姑娘撒什么邪火?”
孙伯上了年纪,头发白了大半,瘦得像把干柴,黧黑的脸上满是怒气, 声音也格外洪亮,“我们老爷夫人就是太心善了,掏心掏肺地喂出一个白眼狼, 还被反咬一口,我们也认了, 现在又来充什么好人, 还嫌把我们公子害得不够惨吗?”
一时想到老爷夫人已经去了,公子也凶多吉少,孙伯眼里溢出了浑浊的泪, 浑身的力气抽走了大半, “好人没好报啊,表姑娘还是快点走吧, 老爷夫人疼你,你就是往他们心上插刀子,也没怪过你分毫,卞家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去过你的好日子,不拖累你。”
萧时善料到孙伯不会待见她,她也没脸见卞家的人,只觉得孙伯骂得还是轻了,是她爱慕虚荣,对不起姨父姨母,也对不起表哥。
她以为他们肯定会怨恨她,但听了孙伯的话才知道他们从没怪过她,可就是这样才更让她难受,她倒情愿他们责怪她埋怨她,怎么都好,只是别这样宽和地原谅她,那样只会将她显得更加丑陋。
萧时善自嘲地想着,到了这会儿她考虑的也是自己心里能好受些,世上怎么会有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我知道孙伯不想见我,可你要去找谁,父亲不会管这样的事情,即使去了侯府也不一定能见到人,若说去告御状更是不妥当,上诉的状子在哪里,有人肯为你写诉状么,告御状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合律法,按规矩是要施以仗刑,你能经受得住几板子,即使侥幸活了下来,按照惯例也是发回原籍判定,如此一来便会由当地官员接手案件,你这趟上京的目的又在哪里?”
孙伯根本不了解这些事情,此刻听萧时善说完这些话,梗着脖子道:“难道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我们老爷夫人的冤屈就这样白受了?”
孙伯一心指望着进京告御状,把他们家公子救出来,要是公子还活着,肯定还在那些人手里,可听了萧时善这样一说,他这次进京竟是全然无用,咬牙撑下来,最后也是要被发回原籍判定,那不是又落到那帮人手里。
萧时善忽然问道:“是谁告诉你可以进京告御状?”
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情似乎有许多古怪之处,对方既然要杀人灭口,不会连卞家的情况都不打探清楚,由着孙伯逃出生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顺利地赶到京城,还要去告御状,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孙伯愣了愣,“我是、是听人说有天大的冤情,官府管不了就得进京告御状才能申冤。”
萧时善追问道:“听谁说的?”
“是两个行脚商,那两人在茶寮闲谈,说起了这事。”孙伯也拿捏不准,当时他心神大乱,埋葬了老爷夫人的尸体后,又去寻找公子的踪迹,无意中听来了那话才知道还可以有告御状这条路,这才赶来了京城。
萧时善越听越觉得其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好像是有人故意引着孙伯来京告御状,可这目的又是什么,像孙伯这样莽撞地进京,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卞家的这场灾祸,据孙伯所言是卷入了科考舞弊案,因为一篇文章惹了祸,但既然这篇文章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肯定是在当地已经有了不小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杀人灭口,能捂得住多少人的嘴,就不怕把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还有表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到底又在何处,萧时善突然无比期盼这时李澈能在她身边,这种官场上的事情令她有种插不上手的无力感,他若是在京里,也能给她出出主意,帮她把表哥救出来。
回到国公府,萧时善拿出了两张银票,正是之前从萃雅茶居赢来的两千两银子,她把两张银票全交到了常嬷嬷手里。
“嬷嬷,你把这两张银票交给张大哥,他认识的人多,门路也多,就托他往南边走一趟,打探一下表哥的消息。”
常嬷嬷见面额这么大,都惊了一下,连忙推却道:“哪用得了这么多,姑娘快收起来。”
“拿着吧,有银子才好办事,哪怕只是有个消息也好。”萧时善只怕不够,又或是连银子都用不出去。
为了让萧时善安心,常嬷嬷把银票收了起来,宽慰道:“姑娘放心,表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萧时善垂着眼睫道:“嬷嬷你说我是不是个灾星?”
常嬷嬷赶忙拍了一下她的手,“别乱说话,什么灾不灾星的,是谁又乱嚼舌根了?是不是因为老孙说的那些话,别听他瞎说,他那是一把年纪了,脑子都糊涂了。”
“可是跟我有关系的人,总也沾不到好。”梅氏为了生她难产死了,姨父姨母没个好结果,表哥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好像跟她关系越亲近就越要遭殃,这不是灾星是什么,也就她爹命硬,愣是没妨克到他,不对,陈氏和萧淑晴不也被她克走了。
这种丧气话可不像姑娘说出来的,常嬷嬷说道:“怎么沾不到好,你看我不就在凝光院里当了管事嬷嬷么,*七*七*整*理微云和疏雨也成大丫鬟了,都是沾了姑娘的光,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那是我嫁得好。”萧时善努力地牵了牵唇,有人高兴那就还算不错,至少证明她当初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次日,张亨启程去了江南,贾六也跟他上了路。
“张哥,你说那孙老头怎么会对姑娘是那种态度,就跟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似的,你看他硬气的。”因张亨称呼萧时善为姑娘,贾六也跟着如此称呼了起来。
自从上次见识过萧时善的手气有多好,贾六就认准了跟着她有钱赚,一听说在张亨在寻摸精于理账的掌柜,他就立马来自告奋勇了,虽然现在还不精通,但他可以学嘛。在眼下这事上,他看出姑娘对卞家的重视,当即决定好好表现一番,在此事上来露个脸。
“问那么多做什么,不该问的少打听。”张亨拧着粗眉,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卞家人是七年前来的京师,那时卞老爷来京赶考,在京里待了三四年,也是那时候姑娘跟卞家人有了联系,后来卞家一家子回了江南,姑娘也嫁进了卫国公府,从此就没了来往。
不过有件事他记得清楚,两年前卞家那位表公子曾来过京师,似乎是来侯府提亲,但那时候姑娘已经跟卫国公府的三公子定了亲,婚期都已经定下了。
张亨未曾想再次听到有关卞家的事,会是这种家破人亡的噩耗,这世上的事当真是谁也无法预料。
江南毕竟是在千里之外,一来一回就要耗费不少时间,萧时善打探到今年去往江南的主考官是翰林院侍讲方献平,副主考官是翰林院检讨周奇,这两名官员都是江浙人士,尤其是主考官方献平,他的原籍在安州,跟蔡阁老是同乡,而蔡阁老又极为看重乡谊,对同乡官员多有照顾,曾经有位黄大人为了攀上这份“乡谊”,就把自个儿的原籍给迁到了安州,黄家那位夫人在外面做客时还拿此事当做夸耀的资本。
这让萧时善不得不想这件事的背后是否有更大的泥潭,若是有蔡阁老在背后撑腰,那些官员自然是有恃无恐,难怪南边闹出科考舞弊,至今京里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也只有背后有手眼通天的人才能把事情压下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季夫人突然出声。
萧时善心神一敛,连忙住了手。
自打重阳过后,季夫人就不再甩陀螺似的打着她连轴转了,但她这些天心绪不宁,在呈芳堂还能稍微静一静,就习惯性地往这边走走,理一下自己的思绪,适才心里想着事,就着磨好的墨汁信手涂鸦了起来,随意地乱描乱画,一停手才发现那纸上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
萧时善立马搁下笔,“太太,我先回去了。”在哪里都没法做到真正安心。
季夫人摆摆手就让她走了,自己反而盯着她那幅画蹙起了眉头,待丫鬟上前来整理时,她开口道:“先别动。”
“怎么了太太?”程姑姑往桌案上看了一眼,只看到满纸杂草。
打眼一瞧确实是满纸杂草,但再细瞅瞅,每一笔又是姿态各异,居然让她画点疾风劲草的意味,可也看得出她没怎么学过此道,少了规则框架,自然是满纸杂草,季夫人叹道:“说她一窍不通吧,偏又有点灵性,只是那心思全然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那头萧时善没走多远就见到云榕和一位姑娘往呈芳堂走来。
双方在道上碰了面,云榕声音清脆地道:“姚姐姐,这是我三嫂,你们还没见过吧。”
姚若薇含笑颔首,“三少奶奶。”
萧时善看过去,只见姚若薇生得清丽脱俗,温柔可亲,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娴雅温和,有时候气质比容貌要重要得多,她觉得哪怕姚若薇生得相貌平平,也不会与丑沾边,怪不得云榕总是提她,确实是有让人自惭形秽的本事。
但萧时善见到姚若薇的第一个反应倒不是自惭形秽,而是莫名地松了口气,想到的是梦里那位三少奶奶果然是她臆想出来的。
打过招呼,双方就各自分开了,之后的日子里姚若薇成了卫国公府的常客,萧时善从疏雨打听到的闲言碎语中得知姚若薇曾跟季夫人学过琴,如今有这个真正有才学的在身边,季夫人终于不用再对牛弹琴,而罗夫人对姚若薇也极有好感,似乎想将姚若薇与罗英凑成一桩姻缘,看来之前罗夫人不是不操心罗英的婚事,而是早就相中了姚若薇。
萧时善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还在等张亨从南边带回来的消息,但张亨还没回来,有人已经先一步把消息送到了她的手上。
第六十六章
玄都观每年十月十五到十月十八举办庙会, 因当今圣上信奉道教,玄都观的吴道长更是被封为了国师,所在道观自然是水涨船高, 香火鼎盛。
山脚下搭起的彩棚和摊子能绵延两里地,卖什么东西的都有,有供游人歇脚的茶寮,日常所用的零碎杂物,字画古董,以及各类吃食摊子, 石榴, 香梨,柿子,山楂,各种时令佳果也摆了出来。
看着热热闹闹却比往年冷清,因今年京师粮食短缺, 那些新鲜果蔬的价格高了三倍不止,小贩们从别处专门挑来此地贩卖,就盼着能卖个好价钱。许多花农也将自己精心培植的菊花挑来了山下贩卖, 为清冷秋日增添了几分丽色。
卫国公府的马车一路行到了玄都观前头的宽阔广场上,车上的女眷们从马车走了下来, 除了老太太, 季夫人以及二嫂蒋琼没来,其他人都到了玄都观,由葛夫人和郑夫人领着诸位女眷往观内行去。
云榕在宋静娴身边, 低声道:“好些人都说来玄都观上香特别灵验, 要是能求到吴道长亲手绘制的符箓就更好了,保准能心想事成。吴道长之前大展神通, 一挥手就把一个快病死的小孩给救活了。”
“一挥手就能把人给救活,这不成仙法了?”宋静娴不太相信云榕如此夸张的说法,但心里又有些期盼,兴许那吴道长确实法力高强,要不然也不会被封为国师。
云榕道:“好多人都亲眼所见,错不了的,大嫂你早该带苓姐儿来玄都观了,早些时候来,说不定苓姐儿早就好了。”
宋静娴低头看了眼苓姐儿,上次云梓说的那位姜大夫颇有能耐,又是用药又是针灸,一番治疗下来,苓姐儿的情况已有些好转,不再一张嘴就流口水,但人还是呆呆傻傻,那位姜大夫也说只能最大程度地调养,要恢复到普通孩童那样却是无能为力,但愿吴道长会有办法。
来玄都观的人哪个不是心有所求,但萧时善来此处却不是为了求神问卜,那日她一共收到了两封信笺,一个是关于表哥的,信上说要她在十月十五这日来玄都观,若是过期不至就等着给表哥收尸,里面还附带着一只枯黄的草蜻蜓,而另一封则是李澈传来的,信上说他马上就会回京,不让她轻举妄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在张亨离京后,萧时善也给李澈传了一封信,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只是去玉照堂试了一下,没料到那边的小厮竟说可以代传,于是她就把信笺送了出去。
萧时善没想到那两封信笺会同时送到她手上,里面的内容更是截然相反,她若是一心等着他回来,到时过了时间,即使他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可她要是依言去了,前头定然会有个坑等着她跳,兴许是跳进去就爬不出来的那种深坑。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辗转反侧了数日,眼看时间一日日挨近,心里也愈发焦灼,一直到了十月十五这日,管他回不回来,她是怎么也得来的,旁人是死是活她可以不管,要是连表哥的死活也不闻不问,萧时善自己都得心寒,她估摸了一下时间,运气好点,李澈大约能赶回来,退一步讲,还有卫国公府的这些护卫可用。
但对方的意图是什么,萧时善至今没弄明白,要是因科考舞弊的风波,又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一边随着众人进殿上香一边思忖着事情,刚走出殿门,忽然有位女子出声呼唤,“五姐姐。”
葛夫人等人循声望去,殿外的那名身着艳丽锦缎的女子不是萧淑晴又是谁。
看到这身打扮,葛夫人先有些不喜,那陈氏才没了两三个月,身为子女居然穿着如此艳丽的衣裙,但毕竟不是自家姑娘,自个儿也说不着,只是不由得让人去想那安庆侯府竟没个懂规矩的,姑娘不懂事,那些做长辈的也不知告诫?
萧淑晴对萧时善笑道:“许久没见五姐姐,可巧在这儿碰上了,咱们去说说话?”
萧时善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黛眉轻蹙了一下,几乎在看到萧淑晴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到底是姐妹一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一些神情和眼神总要比旁人更了解。
葛夫人开口道:“三郎媳妇,你们去说说话吧,我们去慈航殿那边走走,你过会儿去那边就是。”
萧时善垂着眼眸应了一声,待葛夫人等人一离开,她直直地看向萧淑晴,问道:“那封信笺是你让人送来的?”
“现在知道急了,还以为你那心毒到谁也容不下呢,连远近亲疏都分不清,祖母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父亲当初就该打死你,没了你这个灾星,大家就都好了!”萧淑晴眼里满是怨恨,恨不得把萧时善扒皮抽筋,要不是萧时善,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能好好说话吗?”萧时善实在没忍住,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打断了她那些废话,她没时间听她说这些。
“你敢打我?”萧淑晴瞪大了眼睛,即使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萧时善也不敢这样说打就打,因为只要她动手,被罚被打的那个肯定是她。
这会儿突然被甩了一耳光,萧淑晴那眼神简直能杀人,但想着之后的事情,又硬生生忍了下来,“你不是想知道卞璟元在哪儿么,那就跟我来。”
萧时善站着没动,“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萧淑晴嗤笑道:“不就是南边科考舞弊那点事么,你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在背后拉了一把,你那表哥早就被灭口了。你知道曹兴祖吧,还是多亏你给我找了这么个好去处,不然我也没机会帮得上忙。”
当初那事事发之后,安庆侯府牺牲了陈氏,又把萧淑晴给了曹兴祖,打的是两头都不得罪的谱,却让萧淑晴对萧时善恨之入骨,就想着有朝一日能让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那日她听到一位来曹府的大人说起这次科考舞弊的事情,那位大人的侄子也参加了江南的这场秋闱,并且中了举人,说到此事的时候,对那些嚷着此次秋闱有黑幕的学子很是不满,若是这件事闹开了,许多人都得受牵连。
当萧淑晴听到卞璟元的名字时,立马留了心,这卞璟元是谁,可不就是萧时善那个远房表哥么,两个人表哥表妹地叫着,背地里早就勾搭上了,小小年纪就天天往男子家里跑,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下流事。
父亲也因为萧时善的不知廉耻打过她,可有些人就是下贱,长了一身贱骨头,根本教不好,要不是后来卞家人离开了京师,说不定萧时善的肚子都要被人搞大了。
正是因为那两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萧淑晴在听到这场舞弊案时才动了心思,而那曹兴祖又对萧时善念念不忘,正好可以用此事让她自己送上门来。
曹兴祖确实心痒难耐,越是得不到越是惦记着,但上次那事让他心有余悸,一来是不好得罪卫国公府,二来自从那事之后他就没顺过,每次出去睡女人都会遇到血光之灾,不是栽进水里差点淹死,就是从马上摔下来磕得头破血流,几次死里逃生下来,他叫了一群和尚来做法事,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然而在府里闷久了,心里就不安分,听萧淑晴说了那些事,不由得动了点心思,曹兴祖想到李澈被戴了顶绿帽子,光是听着都畅快,这些世家子平时眼高于顶,不也没挡住媳妇偷人么,想到这儿,心里愈发火热起来,只觉得此事不是不可行,把柄握到了他手里,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如今卞璟元就在曹兴祖手里,你要想救人,就亲自跟他去说,把人哄高兴了,你表哥也就没事了。”萧淑晴脸上带着笑,等曹兴祖玩够了,还有其他的男人等着她,让她一一享受个遍。
萧时善瞧着她道:“你倒是比以前聪明了,但也更让人恶心了。”什么肮脏手段都只会往她身上使,曹兴祖却成了她的靠山。
“你——”萧淑晴瞪着双眼,呼吸急促起来,“你要怨就怨你自己,是你造下的孽,你害了我娘,害了我,你的姨父姨母也都得被你害死的,现在还剩下一个表哥,你就不管他了?亏他还对你痴心一片,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两年前,卞璟元来侯府提过亲。”
萧时善眼眸微动,原来表哥他来过,只是那时……
“要不是你非要去抢国公府的这桩亲事,早就跟卞璟元双宿双飞了,你是没瞧见那卞公子知道你嫌贫爱富,另攀高枝后,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白了,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不信你去问常嬷嬷,她也知道,只有你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当年萧淑晴巴不得萧时善赶紧跟着卞璟元走,好把那桩亲事让出来,结果府里的叔伯全向着萧时善,要跟卫国公府结上亲,把那事捂得严严实实的,连父亲也不让她跟萧时善提起此事。
萧时善捏了捏手,脊背挺得笔直,她听着自己分外平静地问道:“表哥在哪儿,我怎么确定你说得都是真的?”
萧淑晴道:“你没看到那个草蜻蜓么,那个东西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不然也不会放在荷包里贴身带着。”
萧时善好一会儿没吱声,道:“我跟你去。”
萧淑晴心头一喜,立马领着人往后面的厢房走。
那头曹兴祖在屋里走来走去,就等着萧淑晴把人带过来,听到外面有了动静,他急切地走了出来,看到那迈进门槛的美人,身体当即酥了一半。
“公子,我把人带来了,姐姐她已经答应了。”萧淑晴笑着说道。
“好、好、好……”曹兴祖连说了三个好字,口水直咽,眼睛止不住地打量起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看着看着一只手就朝着被衣襟包裹住的胸口伸了过去,只是还没摸到,就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拍了下来。
曹兴祖疼得龇牙咧嘴,看清她手里拿的东西连忙叫道:“你做什么,快,快把匕首放下!”
萧时善握着匕首道:“先让我见见人。”
曹兴祖和萧淑晴对视了一眼,“有话好好说,我这就让人把卞公子带过来。”
萧时善手心出了汗,一点不敢松懈,不过她也瞧得出来,曹兴祖也是有所顾忌,有顾忌就好。
不多时,两个男人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走了进来。
曹兴祖朝萧时善走了两步,笑道:“现在能把匕首放下了吧,等你我好事一成,我立马让人放了卞公子,把人送回江南都成,你这……”
“把他的面罩拿下来。”萧时善心里一沉,越是遮掩越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曹兴祖眼睛转了转,忽然朝着萧时善扑了过去,等成了好事,这事也就做实了。
萧时善迅速避开身子,几次都让曹兴祖扑了个空。
萧淑晴看得着急,“你们快把她摁住!别让她跑了!”
两个男人上前抓人,萧时善一边躲避一边跑到卞璟元身边,掀开面罩看到的是张陌生面孔,她瞬间抬起头,“萧淑晴,表哥在哪儿?”
萧淑晴畅快地笑道:“卞璟元早死了!你现在派人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尸体。”卞璟元有些才名,这次引起那么大麻烦,上头的人怎么肯放过他。
萧时善一时怔在了那里,趁着这点工夫,曹兴祖带着两个男人抓了上来,她蹲在地上神思飘忽,耳边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声音忽远忽近,直到她被李澈从地上拎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姑娘!”张亨从外面冲了进来, 看到屋里的情景,顿时松了口气,疑惑地看了眼姑娘身旁那位俊眉修目的矜贵公子, 忆起此前曾在萃雅茶居有过一面之缘,这会儿见他出现在此处,又跟姑娘站在一起,心里猜到这位大概就是卫国公府的那位三公子。
“找到人了吗?”萧时善稳住心神,一瞬不瞬地看向张亨,声音放得很轻。
张亨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 他前日刚从南边回来, 卞家的宅院已经被烧成了灰烬,旁边的几处院子也跟着遭了殃,他找到了孙伯埋葬卞老爷和梅姨母的坟头,却没有探到表公子的消息,要是人还活着, 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监考的官员已经回了京,当地虽然有学子闹文庙, 但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
认识的几个江湖上的朋友都说这种情况已是凶多吉少,既然出了手, 就不会留下活口, 他也这样想过,只是孙伯能侥幸逃脱,事情又有许多蹊跷之处, 兴许那表公子也还活着。
打探了多日, 仍是一无所获,他没再耽误, 连夜兼程地回了京,哪知姑娘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对方要姑娘在今日来玄都观见面。
张亨得了吩咐在暗处守候,到时先把表公子救出去,他看着萧淑晴和姑娘一同走进了一间厢房,外头还有两个守门的,没过多久,那两个守在外面的人去了别处,他犹豫了一下,让贾六看着情况,有不对劲的地方赶快去前头找人。
贾六自幼住在玄都观西南边上的井儿胡同里,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不过,便是这玄都观也逛过无数次了,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我打小就在这片混,熟悉得很,张哥你放心去,一有情况,我就去叫人。”
张亨跟上那两个男人,却见那两人从一个房间里拖出了一个人。
“怪不得咱们公子费这么多工夫,跟那样的女人睡上一觉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等公子玩够了,说不定咱们也能喝点肉汤,倒是眼下咱们胡乱找个人去凑数能成吗?”
“把头蒙住糊弄过去就得了,不然咱们上哪儿找人去,从阴曹地府里找吗?”
张亨听到这里,正要跟上去,却被一个道士拦住了去路。
见有外人出现在后院,那道士神色中透露出几分警惕,上前就要将人擒住,两个人交上了手。
那道士有几分武艺,出手又毒辣,张亨好不容易把人甩开,赶回厢房,见到姑娘没事,才安下了心。
然而面对萧时善的询问,张亨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他瞅了瞅她的神色,没说出从那两个男人口中听到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萧时善没敢再问,但她没有开口,李澈却替她问了出来,他走到曹兴祖面前,“卞璟元在何处?”
那曹兴祖正脸色惨白地捂着手臂,头上满是冷汗,之前那一鞭子抽下来,胳膊就跟断了似的,他心里直骂娘,抽着气道:“这都是误会,我是得知三少奶奶的姨母一家遭了难,特意把人请来,让她们姐妹谈谈话,给三少奶奶宽宽心,卞家的事可与我无关,不是我叫人做的。”
李澈重复了一遍,转了转手里的马鞭,沉声道:“卞璟元是生是死,人在何处?”
“死、死了。”曹兴祖被他唬了一跳,心里莫名犯怵,“人要是还在,我怎么说也得把人好好照料着,可我的人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尸体,而且那尸体还是我让人给埋的,不然可就曝尸荒野了。”
此事本就有好几处牵扯,曹兴祖从萧淑晴那里知道卞家和萧时善的关系,就想有个把柄,把人给引过来,卞璟元的死活根本无关紧要,但他卷进科考舞弊的事里,旁人也就留他不得了。
曹兴祖派了人过去,从卞家拿到了能做凭证的信物,又把尸体埋了起来,就是为了有个钩子,好把人给钓上来。
曹兴祖虽然好色,但不是那种全然没脑子的人,尤其在这种事上,知道对付女人硬来不行,就得用点手段,故意放了那个孙伯来传消息,就等着那边慌了神,再把消息送过去。
李澈声音清冽,头也不回地道:“过来听着。”
萧时善没有挪动半步,那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耳朵里,刺得她耳膜生疼,当初得知姨父姨母的噩耗,还能强打起精神去考虑表哥的安危,到了此刻却是满心茫然,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她身体紧绷着,无比专注地看着映在门上的树影。
李澈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过去,把她禁锢在身前,让她面对着屋里那几个人,“还想问什么?”
她死死掰着他的手,指尖在上面抓出了血痕,他也纹丝不动,这一瞬间萧时善突然觉得李澈比屋里的所有人都要可恨,令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被他推到前面孤立无援地听着看着。
“三公子有所不知,她跟她那个表哥早有私情,之前卞家在京里的时候,两个人就勾搭上了,时常背着人幽会,你千万别被她蒙骗了。”萧淑晴笑着看向萧时善,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给三公子提鞋都不配。
李澈给了柏岩一个眼神,柏岩立马走上前去,在萧淑晴的惊恐尖叫里,用一根细线绕着她脑袋缠绕了两圈,细线勒住了舌头,吐不出半个字来,只要一说话,嘴角和舌头就会勒出血,要是用力挣扎,舌头都有可能被割下来。
屋里针落可闻,只有萧淑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响,泛红的眼睛还在怨毒地盯着萧时善。
曹兴祖惊了一下,看着张着嘴巴,嘴角往下淌血的萧淑晴,因她眼睛瞪得极大,形容分外可怖,他心里有点发毛,此时再看李澈,好似玉面修罗,心道这世家公子也不是那么光风霁月,身边的人一出手竟是这种手段,不由得生出几分悔意。
不过曹兴祖也没过分担忧,他背后可是有曹家,此地又是在玄都观,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他出手,想通了这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李澈带着一声不吭的萧时善走了出去,贾六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见一行人走过去,赶忙避让到一边,等他们走了,才走到张亨跟前。
贾六之前跟张亨约好,由他在此盯着,张亨则去跟踪那两个男人,然而迟迟不见张亨回来,又听到屋里有异样响动,他琢磨着情况不妙,就想去前头找姑娘的丫鬟,让那丫鬟赶紧带着国公府的护卫过来。
没跑出去多远,他便看到了李澈一行人,下一瞬又瞧见了张亨,想了一下,他也扭头回来了,在屋外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那表公子已经没了,难怪怎么也寻不到踪迹。
“要是让那个孙老头知道了,不得……”贾六话还没说完,就见张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他也赶紧跟了过去,一直走出玄都观,看到一驾卫国公府的马车渐渐驶远。
第六十八章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回到卫国公府,李澈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你最好有九条命够你折腾!”
萧时善垂着眼帘, 视线变得模糊,哪个人能有九条命,谁不是只有一条命,她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小命。
她一直都是这么自私自利,便是对姨父姨母还有表哥也是存着有利可图的念头,只觉得他们傻, 她那时不过是稍稍地装一下可怜, 就让他们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明明自己家里也没多少积蓄,还给她买料子做衣裳,知道她没跟着府里的公子小姐上学堂,又耐心地教导她规矩学问, 把她也教出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在一个外人身上费这么多力气,这家人不是居心不良就是一群傻子,即使心里这样想, 那时的萧时善最爱去的地方也还是卞家的那个小院子,非要弄清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梅姨母仿佛天生就没有脾气, 说话温声细语, 脸上常带着温柔的笑容,听到别人的惨事,她也能跟着感叹落泪, 姨父则是一个严肃古板的男人, 两道眉毛时常皱在一起,据说是忧国忧民给愁的, 萧时善觉得他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连官都没当上,还担忧起朝廷大事了,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呢,他想上去顶一顶,也得先站上去再说,但这些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从来不劝他,没用。
表哥的性子倒好,不像姨父那样古板,也不像梅姨母那样柔弱,还很会念书,她的一手字就是跟他一起练的,比起侯府那些兄弟不知好上多少倍。
人总是要长大,当萧时善发现表哥看到她会脸红时,她也有些紧张羞涩,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嫁给表哥也不错,姨父姨母疼爱她,表哥又肯听她的话,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家。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儿女生出了情意,卞老爷和梅姨母也同意,一切都顺理成章,就等到了年纪给两人办亲事。那时萧时善考虑的是怎么把人抓牢些,好让表哥对她死心塌地,只是还没等到她及笄,卞家就要回南边了,表哥要回籍参加院试,全家都搬了回去,临走前说等她及笄后就上门来提亲。
顶多一两年的时间,她就可以离开侯府,从侯府嫁到卞家,兴许会住到南边的水乡去,或者表哥将来高中,她还能当个官太太。
那时她从来没想过后面会有这么多变故,没想过她会当上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更没料到如今的天人永隔。
萧时善浑浑噩噩地回到凝光院,用过饭后,照旧午休了片刻,下午便发起了高烧。
这一病总也不见好,反反复复,拖拉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还没康复。
期间有不少人来探望过,老太太也时不时地派人来送汤药,便是程姑姑也来了好几次,只是那么多来的人里唯独不见李澈,自打那日回来他就没往凝光院踏过一步。
“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姑娘得放宽心,这病才能好得快,你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几场病,但每次一生病就让人揪心,这次……”
萧时善靠在床头,突然问道:“嬷嬷,两年前表哥来过侯府是吗?”
常嬷嬷的话音戛然而止,停下手头的活计,看向萧时善道:“这话是谁跟姑娘说的?”
看到常嬷嬷如此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时善轻声道:“这么说是真的来过。”
常嬷嬷握着双手,叹了口气道:“姑娘别怪我没告诉你,那时你已经跟姑爷定了亲,走完六礼就要嫁进国公府了,这时候表公子再来提亲,也是来不及了。”
萧时善知道常嬷嬷说得有道理,若是没有那桩亲事,表哥来提亲,兴许她爹也就应了,毕竟他向来认为她会妨克到他,早点把她嫁出去也就没人碍眼了,可跟卫国公府搭上了关系,她也就不再是她了,是一把梯子一根绳子,能让侯府跟卫国公府结成姻亲的桥梁,便是她爹肯答应,府里那些叔伯都不会答应。
思及此,萧时善突然想到有段时间府里的人对她看管得格外严格,院子里多了好几个健壮婆子和丫鬟,她那时没有多想,只当是他们多拨了人*七*七*整*理伺候,现在看来分明是派人盯着她,怕她私逃出去。
“姑娘,过去的都过去了。”常嬷嬷也是不敢把话告诉萧时善,因为她知道姑娘当初肯嫁到卫国公府多半是赌气,可婚姻大事是最容不得赌气的事,搭进去的是姑娘的一辈子,但那桩亲事实在是天赐良缘,常嬷嬷时常觉得是小姐在天上保佑才让姑娘得了这么桩好姻缘,姑爷的家世品貌才华,没有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连姑娘也对这亲事很满意,又何必再说那些事。
“姑娘对卞家也尽心尽力了,能帮就帮,实在帮不了也别为难自己。”卞家的遭遇虽然悲惨,但常嬷嬷还是更心疼萧时善,要是为了这事把自己的身子拖坏了可怎么得了。
道理萧时善都明白,但身子不争气她也没法子,她从没生过这么久的病,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整日里躺在床上,有时烧得难受,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病死了。
人在病中,身体不舒坦,脑子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三年前她爹一巴掌扇过来,把她打得头晕眼花,脸上火辣辣的疼,当时的感觉跟如今的感觉差不多,都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脸上还发烫。
她挨了打便跑去了卞家的院子,人已经离开了,她又不顾一切地去追,只求他们把她也带走,她再也不要回到安庆侯府,但任凭她怎么追也追赶不上,只能蹲在地上大哭。
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现,萧时善胸口闷痛,靠在床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听到两声极轻的脚步声,她抬头看了过去,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病入膏肓了,不然不会出现幻觉。
萧时善看了会儿李澈,又低头去看被面上的花纹,过了几息,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他依然站在床边不冷不淡地瞧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观察她是死是活,若是无药可救,现在就可以找人抬出去了。
心底发凉又有些莫名的火气,想来真到她死的时候,他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萧时善心里愈发悲凉,捏了捏被子,“你怎么来了?”
李澈坐到床边,侧头端详着她,一把青丝搭在她的肩头,雪白的脸上缺少血色,人瘦了不少,叫人一眼便看到那双常含着水雾的眼眸,他冷不丁地来了句,“你多久没照镜子了?”
萧时善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里有丝困惑,“什么?”
李澈俯过身去,手臂穿过她的脊背和腿弯,将她整个抱起,抬腿朝外走去。
“你放我下来!”萧时善要被他气死了,她都这样了,此文由腾讯群斯咡尔二呜酒意斯泣整理上传他还要欺负人,不把她磨去半条命他就不痛快是吧。
她攥着拳头去打他,但因病得久了没力气,两条手臂都是麻的。
李澈走到了梳妆台前,把她抱到腿上,掰着她的下颌让她去看镜子里的人,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凤眸微眯,“瞧不见人气,倒添了几分鬼气。”
萧时善没心思打扮,自然也就许久没好好照过镜子,猛地被他推到镜子前,自己都吓了一跳,乌发披散,脸色苍白,樱唇也失了色泽,令她心惊的不是憔悴的面色,而是那股消沉低迷的倦态,打眼一瞧,倒有些陌生,好像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李澈看着镜子,语气淡淡地道:“卞家的人没了,你也想给他们陪葬?”
萧时善不想听他用如此无关紧要的口吻谈论卞家,但对李澈而言,确实就是无关紧要,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甚至都不会为此多费一分心。
他看着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慢条斯理地道:“卞家之于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就像人在溺水时拼命抓住的那根稻草,你该知道那其实毫无用处,扔掉也不可惜,既然能扔掉一次,同样能扔掉第二次。”
“你什么意思?”萧时善警惕戒备地盯着他,仿佛有张无形的网把她一点点困住。
李澈的语气淡漠,“别这样看我,你该庆幸,若是你如愿以偿地嫁到卞家,今日又是谁给你收尸?至少你现在还能给他们修坟立碑。”
萧时善抓起手边的梳子就朝他扔去,“你闭嘴!”
李澈捉住她的手腕,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他们对你有多好,好到可以让你舍生忘死,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是怎么有胆子去玄都观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若是有一点差池你能承担得起后果?不是我瞧不起你,真到了危急关头,你怕是躲得比谁都快,便是把我推到前头挡灾,我也毫不意外,如此还能算你知道自保,可是你竟会为了卞璟元涉险,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我倒不知你还有如此英勇无畏的一面。”
萧时善冷笑道:“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如果有人用老太太和太太要挟你,你难道也能冷眼旁观?”他根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发生在他身上,他当然可以无所谓。
李澈掀了掀眼皮,“老太太和太太?一个远房表哥在你心里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萧时善移开了目光,她只是打个比方,她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意哪个。
“退一万步讲,即使真让你把人救下来了,他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双亲因他而离世,自身前途未卜,表妹也另嫁他人,懦弱无能,看不清现实,保全自身的能力都没有,若是连点血性也没有,让人看得起他什么。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死得早,让你只记住了他的好,虽然我很怀疑你那眼神能看出什么好来。”
他瞥了她一眼,“我倒盼着他好好活着,将你这蠢妇跟他凑成一堆,好让你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萧时善张了张嘴,被他气得浑身颤抖,面色涨红,“你既然这样看不上眼,还娶我干什么?”
他冷静得可怕,反而讽刺地牵了牵唇,“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时善极力地维持镇定,眼前一片水雾迷蒙,她睁大眼睛,“你大可以休了我,再找合你心意的去,反正我也不想再装什么贤良淑德。”
他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缓缓地道:“难道你要将卫国公府三少奶奶的位置拱手让人?我以为这个对你的吸引力足以让你把什么表哥抛之脑后,你得承认扔掉稻草对你来说其实轻而易举。”
萧时善捂住耳朵,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你别说了!”那些话让她既恐惧又害怕,说不清是在怕什么,总之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
他看了她片刻,从妆奁里抽了块帕子给她抹了两下脸。
萧时善扭开头,蹙起了一双黛眉,那是包裹珠花用的,他能不能别给她乱擦。
李澈拉开她的手,抚摸着她湿漉漉的脸蛋,“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在梦里喊其他男人的名字。”
她抬了抬眼,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叫过别的男人的名字,但她知道怎么让他不如意,她擦擦泪,坐直了身子,“你可以到别处去睡。”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冷淡,直到她有了恼意,才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第六十九章
萧时善知道她如此不识抬举地出言顶撞, 他肯定会把她撇到一边,任由她自生自灭,她巴不得他快点走, 好让她喘上一口气。
李澈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垂下浓黑的眼睫,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梳妆台上的白玉胭脂盒,盒盖上雕了只小巧玲珑的喜鹊,他捏着盖子轻轻一搁,环在她身上的手也随之收了回来。
萧时善打小就会看别人的脸色, 对于旁人的嫌恶与不喜也尤为敏感, 不会不明白他这一刻的疏离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厌烦也或许是疲惫,但不管是什么,都足以令她竖起层层戒备,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在别人抛开她之前, 她必须要率先推开别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是被丢下的那个。
她很有眼色地从他腿上下去,脚尖刚碰到地面, 便听到他轻飘飘地说道:“后悔了?”
萧时善顿住动作,扭头看了他一眼, 手攥在一起, 没头没尾的话让她心里刺痛了一下,她自己也没个答案,但面对他冷沉的目光,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是。”
他笑了一下,端详着她的脸庞道:“你要是真的如此想, 就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只怕你心里也清楚,除了那点无用的愧疚,你什么也给不了他们。”
她大可以反唇相讥,说几句让他也不痛快的话,但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口。
萧时善紧咬着唇,没法像他那样保持平静,无论她再怎么压制,眼泪还是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压抑多时的情绪一旦开了闸就如洪水决堤般收敛不住。说不清自己在恼什么,明明心里想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泪珠就是不听使唤地往下掉,她又气又急,反而掉得愈发厉害,擦也擦不干净。
他定定地看着她,清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移,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甚至也不是疾言厉色,但依然压得人喘不上气。
他冷声道:“哭有什么用,即使你哭瞎了双眼,也没人会在意。”
他越是如此说,她的泪流得越是汹涌,萧时善攥着自己的衣襟,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才好,那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想了,她攥得指甲发白,趴在桌上张着嘴喘息,脸上湿滑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坐起身,使劲儿推搡着他,“你滚开!”
李澈钳住她的腰肢,把她圈在梳妆台前,任凭她怎么踢腾也无济于事,他已经懒得再跟她说话,被她闹腾烦了,干脆把她圈成一团箍在了腿上。
萧时善这辈子都没被人用如此古怪的姿势摆弄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坐都坐不起来,她伸脚去踢他,他就把她的腿也蜷了起来。
她哭得伤心,胸口不断地起伏着,他就那么看着她哭,萧时善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狠心的人了,她恶从胆边生,歪过头去,张嘴咬住了他。
李澈闷哼了一声,身体不由得紧绷了一瞬,把她从身前拽了出来。
她吸吸鼻子,眼里带着敌视。
他眯眼瞧了瞧她,深吸一口气,把她的嘴也一并捂住了,手指揉压着她的唇道:“我不想把你绑起来。”
萧时善压根不在乎,他这样困着她,跟把她绑住也没什么区别,她倒情愿他把她扔开,可李澈也跟她耗上了,非要把她提溜出来,残忍得不肯给她留件遮羞的衣物。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她筋疲力尽地歪在他的手臂上,李澈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床上,用湿帕把她的脸擦了一遍。
她别开头,他又掰了过去,几次三番后,她也就不再动了,他要伺候就伺候好了。
难得他动手伺候人,萧时善却一点没有得意,她失神地盯着帐顶,眼里有些迷茫,当他来解她的衣衫时,她缩了一下脖子。
李澈俯身在她颈间嗅了嗅,鼻尖滑过她的肌肤,“一股药味儿。”
嫌难闻就别闻,谁让他闻了,萧时善闭上眼睛,侧过了身去,把被子扯了过来。
身后好半晌没有动静,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身清爽水汽躺进了床帐。
当晚,李澈留在了凝光院,萧时善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那场哭泣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比以往睡得还沉。
近两个月没怎么睡过好觉,一觉醒来,感觉身体轻快了许多,萧时善睁了睁眼,视线里是男人的脖颈和下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躺在李澈的怀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看到他,以往等她醒来时,他不是去晨练就是办其他事去了,没见他睡过懒觉,但她不一样,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若是不用请安,就更是赖在床上不愿起,像这样两人一起赖床的情形还是头一次发生。
萧时善拧着眉头瞧了瞧,这个姿势倒像是她贴上来似的,她放轻了动作从他身上退开,背转过身去。
清醒之后便没了睡意,不由得去想他都知道些什么,有些话不去细想还好,稍一琢磨就让她胆战心惊。要是换做以往,但凡他透露出一丝端倪,她大约会拼命遮掩,再厚着脸皮去讨好他,因为她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但如今接连的变故让她提不起劲儿,更多的是理不清的茫然无措,不禁疑惑,这样的日子真的就是她想要的么?
三个月前,如果有人这样问她,她肯定会斩钉截铁地点头肯定,根本无需过多的考虑,哪怕此前有无数的人跟她说她配不上李澈,她也不以为意,配不配有什么要紧,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是她,旁人只有艳羡的份,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多了去了,她该多包容一些。
如今的生活的确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但她那时只是羡慕别人要什么有什么,却从来没想去攀高枝,心里清楚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嫁给表哥,即使没法大富大贵,也能在婆家占有一席之地。
她那时是真的想等卞家来提亲,后来怎么就变了呢,萧时善思来想去,诧异地发现所有的源头竟然只是一时意气用事。
她已经忘了当时怎么把她爹惹得暴跳如雷,只记得那一巴掌打得她几乎站立不住。那是她爹第一次打她,从小到大他呵斥过她无数次,唯独没有打过她,有时常嬷嬷也说老爷纵然有万般不是,倒是没动过姑娘一根手指头。
这不由得让萧时善去想,兴许她爹也是疼她的,这个念头让她在面对她爹时总有某种期待,直到那巴掌扇下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萧时善至今都记得她爹骂她的那些话,他说她是没用的废物,扶不上墙的烂泥,没人要的低贱玩意儿,街边的乞丐都不会要她。
言语刻毒到不像一个父亲对女儿说的话,但他就是这样骂了,甚至恨不得她去死,陈氏和萧淑晴在旁边笑,和萧瑞良怒气高涨的脸晃在眼前,三张脸孔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你要是还要点脸,就自己出门撞死,别脏了侯府的地方!”
那天她跑了出去,直到天黑才回来,没死没残,好好地回来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心里的想法才变了。
她凭借着一股意气嫁入卫国公府,并为此洋洋得意,她也确实享受了她从前享受不到的东西,比她想象中的感觉还要好,她学得也很快,不用人特意去教就忙忙碌碌地适应起来,从前的那些人或事则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她已经许久没有记起了。
萧时善没想过再次提及时会以血淋淋的方式揭给她看,在这样的冲击下,当初的那股意气被一下子冲散了,她突然没了方向,也不知道现在的日子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若说不是,可这分明是她费心巴力地求来的,若说是,那她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是她得陇望蜀,贪得无厌?那她还想要什么,都这样了还不知满足,连她自个儿都看不过去,萧时善抓着被角,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片刻,她转过身去,眼睛看向李澈,平心而论,他其实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骨相优越,眉眼清俊,既文雅又挺拔,她喜欢他的相貌,也喜欢他的家世,便是那股有点讨厌的矜贵傲慢也是她向往的一部分。
她虽然出身侯府,但勋贵人家也要分三六九等,按理说像她这样的姑娘,跟他搭不上什么关系,两个人的圈子根本不一样,说媒的人也不会给他说个丧妇长女,可现实就是她萧时善嫁了过来,不要说旁人觉得惊讶,便是她自个儿也是稀里糊涂,究其原因只能归结为老太太看她孝心可嘉,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别的理由。
萧时善知道自己那点毛病,她喜欢贵的嘛,可往往贵的东西不一定是适合自己的,满头珠翠是很华丽璀璨,但那份重量能压得人直不起脖子。
她看得投入,不禁抬起手,指尖虚虚地描绘他的眉眼,在勾勒他高挺的鼻梁时,李澈捉住她的手,把她揽了过来。
萧时善蹙着眉头扯了扯手,挣脱不开便也不再动了,她靠在他胸膛上,恹恹地垂着脑袋,他的体温传到身上,似乎是要暖和一些。
难为他还肯对她伸手,萧时善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但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看不见摸不着,总是梗在那里,时不时地刺一下,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就顺不了心呢。
她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好生休养了许久都不见康复,被他气得半死,反而好利索了,也不知她这是什么丫鬟身子,享不了福,却能吃得了苦。
等她病好之后,便听说了朝中的工科给事中上疏了江南科举舞弊之事,上面已经下旨查办。
这个消息对萧时善来说不过是聊以慰藉,人都不在了,查得水落石出也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第七十章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十月里下了头场雪后,后面接连下了好几场,园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还没来得及打扫完残雪,便又覆上了一层新雪。
外面天寒地冻,老太太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几位姑娘自是欢喜,如此一来不必忍受来回路上的刺骨寒风,还能窝在被子里多睡会儿觉。
萧时善更是受到了特别照顾, 她病好后去荣安堂走了一遭, 老太太见她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的,眼睛水润润的,像蕴着一汪秋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纤弱姿态, 但也显得过于单薄了。
自那之后荣安堂那边隔三差五地送补汤过来,连拿回来的饭食也有了变化,今日是乌骨鸡汤, 明日是归地炖羊肉,后日又是黑米阿胶粥, 怎么滋补怎么来。
“姑娘, 老太太可真是心疼你,这不又让人送了盅燕窝。”常嬷嬷笑得眯起了眼睛,打心里替姑娘高兴, 女子在婆家的日子好不好过, 还得看那家的长辈是否通情达理,太太虽然不好亲近, 但也不是那种给儿媳立规矩的婆婆,老太太更是个和善人,有这样的长辈,便是夫君不成器日子也过得下去,更何况姑爷又极有出息,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萧时善坐在榻上,黑鬒鬒的乌发散挽着一窝丝,鬓边斜插了两支珠钗,身上穿了件丁香色小袄,领口有一圈浅灰色兔毛出锋,将肌肤衬得愈发白皙剔透,她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随意地翻动着账本。
听说大嫂也有孕了,当初生了苓姐儿,调养了好几年,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件大喜事,只是大嫂二嫂都有了身孕,倒把她这个没有半点动静的给显出来了,老太太如此照料她的身子,大约也是有些着急了。
“姑娘?”常嬷嬷唤了她一声,之前姑娘病得厉害,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卞家那事,心病还须心药医,虽然知道这个理儿,但如何宽解却是个问题,姑娘性子倔,自己看不开,旁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常嬷嬷就爱唠叨她,但再怎么唠叨也不见她能听得进去,自从听闻卞家的消息,姑娘就像绷紧的弦,一直拉着扯着,没个松弛的时候,好在那日姑爷回了凝光院,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不多时就传出了哭声,听到姑娘的哭声,常嬷嬷反而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光这样憋着谁能撑得住。
果然那日之后,姑娘的病情不再反复,渐渐痊愈了起来,只是精神头不似以往,常嬷嬷只觉得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得给姑娘好生补补身子。
“拿过来吧。”萧时善把账本搁到一侧,放在了那叠抄好的佛经旁边,如今年关将近,到了年底对账的时候,总是一团乱麻,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今年那场雨把田地给淹了,田庄那边都没种子播种,不仅没了收成,还得贴进钱去拾掇田地和买种子,其他的铺子,生意最好的那家绒线铺子跟往年差不多,纸墨铺子刚换了新模子制墨,还没有看到成效,另外几处产业,她忍无可忍地圈出了几个掌柜,决定找到合适的人就换掉,再不能白养闲人了。
常嬷嬷把燕窝搁到了萧时善面前,“姑娘趁热喝,能暖胃。”
萧时善捏着瓷勺,慢悠悠地舀了舀,“孙伯还在京里吗?”
“回去了,半个月前就回去了,拉都拉不住,说是回去给表……”常嬷嬷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停住了话,瞧了萧时善一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个老孙虽然人有些顽固,但也算忠心耿耿,之前姑娘给的银子已经送过去了,姑娘就别操心他了,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常嬷嬷不敢跟萧时善说老孙把银子全给扔了,一个子也没收,也不知他听谁说卞家出事全是因为姑娘招来的,当即恨红了眼,在那边破口大骂,恨不得把姑娘撕碎的架势,她回去了一趟被气得不行,幸亏姑娘没再去见他,不然也得吃一肚子气。
萧时善虽然不清楚后头的事,但她知道孙伯大概不会收她的银子,在孙伯眼里她就是攀龙附凤的小人,她的银子都是脏的,常嬷嬷如此说,想来是为了让她宽心。
冬月里发生了好几件喜事,一是大嫂有了身孕,二是罗夫人给罗英定下了亲事,定下的姑娘正是姚若薇,当年季夫人和罗夫人都相中的儿媳人选,兜兜转转还是成了罗夫人的儿媳妇,光是这一点都足够让罗夫人欣喜万分了,第三件事则是今年秋里辽东大捷,卫国公会回京过年。
家里喜事不断,老太太也是心情大好,但总有点事让人不那么高兴,就比如季夫人说要去净慈庵住几日这事,老太太对此就有些意见,越是到年下府里的事情越多,她这个国公夫人当了甩手掌柜不说,竟然还要把三郎媳妇儿也带过去,这是非要搅得夫妻分离她才甘心啊。
在此事上,老太太是真的冤枉了季夫人,往年这时候季夫人都会去净慈庵小住几日,已经是惯例了,萧时善去呈芳堂请安的时候听闻了此事,心中一动,便跟季夫人提了一句。
“你要跟着去?”季夫人有点意外,不由得打量了她几眼。
重阳节后,萧时善来呈芳堂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到后来更是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次,怎么看都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但她来不来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之前见姚若薇跟季夫人聊得很是投机,比她要讨季夫人喜欢,她也就来得少了。
眼下逢着十五,萧时善便来走了一趟,听季夫人和程姑姑说到要去净慈庵,这才动了心思,“太太不是说我心浮气躁么,去那边静静心也好。”
季夫人狐疑地看了她几眼,旋即收回目光,点头应允了此事。
萧时善是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当得到季夫人应允,她不知怎的眼圈有些泛红,忙垂下眼睛轻声道:“多谢太太。”
待萧时善离开后,程姑姑说道:“太太要带三少奶奶去净慈庵,老太太怕是会不高兴。”原本太太这般说走就走的行为就让老太太有些意见,这下好了,还把三少奶奶给捎上了,老太太那头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无妨,只是去小住几日,算不得什么事。”季夫人倒是奇怪萧时善会说要去静心,以前虽说是心浮气躁地定不下来,但是精气神十足,现在嘛,身上的劲儿全是散的,“近来有什么事吗?你瞧她那个样子,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听说有什么事,兴许只是夫妻之间闹了点别扭。”程姑姑不太清楚这些事,而且她看三少奶奶只是消瘦了些,其他的地方瞧着倒还好。
季夫人不再问了,她向来不爱操心他们夫妻之间的事,顶多是督促一下儿子精进学问,至于别的事情,要烦心也轮不到她。
回到凝光院,萧时善让微云疏雨给自己收拾包袱和箱子,想到能出去一段时间,心情也好了些。
“这数九寒天的怎么要去庵堂住呢,那边冷冷清清的,姑娘身子刚好,再受了凉如何是好,姑娘还是去跟太太推了此事吧,咱可不去那种地方。”常嬷嬷越想越觉得那地方没什么好住的,姑娘也不是爱往那种清冷地方去的性子,再说天这么冷,去那边不是遭罪嘛。
常嬷嬷如此一说,正在收拾行装的微云和疏雨也停下了手,齐刷刷地看着萧时善,显然也是赞同常嬷嬷的话。
“不是太太让我去,是我自己要去的。”萧时善道。
听了此话常嬷嬷就知道这事是没商量的余地了,姑娘拿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不由得嘀咕道:“姑娘大了,旁人的话是半点都听不进去了,那地多冷啊。”
“冷就多带点御寒衣物。”萧时善心道可不就是翅膀硬了么,如她一般大的姑娘,若是抓点紧,只怕都当上娘了,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能自己拿点主意,她就是想去那边住几日,吃苦遭罪也不要紧。
常嬷嬷说不动她,只得多塞点保暖舒适的衣物,又叫人放上手炉风帽等物。
晚间,李澈回了凝光院,外面飘起了雪,他走进来时,头发上沾了雪粒子,进屋里被暖气一烘,瞬间化作了细小水珠,他解下大氅,疏雨连忙接了过去。
微云取来了干净的巾帕,常嬷嬷拼命给萧时善使眼色。
萧时善瞧着常嬷嬷和微云疏雨在面对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诚惶诚恐,仿佛让她看到了自己,不禁去想她在面对他时是否也是如此,就像奴才伺候主子。他表现得再温和也是俯身低就,而她再怎么虚张声势也是狐假虎威,他一根手指压下来,她就得乖乖听话,反正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抵触情绪,好在她也知道自己大约占不到理,暗自想着就当是伺候主子好了。
萧时善拿过帕子,走到李澈身前,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没让她伺候。
“你要跟母亲去净慈庵?”李澈坐了下来,主动提及了此事。
萧时善没想到他消息还蛮灵通的,正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既然说起了,她就点了点头。
他收回目光,兀自喝着茶,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茶香氤氲,好一会儿没说话。
萧时善盯着他手中的茶盏发了会儿呆,见里面的茶水少了,还知道拎起茶壶添茶。
李澈看了看她乌黑的发顶,细软的青丝绾在头上,几朵小巧的珠花簪在发间,视线略偏便可看到白嫩的耳垂,他支着额头看了她片刻,朝她伸了伸手。
萧时善迟疑了一瞬,还是顺从地靠了过去,嗅到了熟悉的清冽气息。
他抬手摸了摸她缎子般的乌发,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点回来。”
她仰头看向他,有点出乎意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却如此轻巧地揭过了,实在令她感到意外。
李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了?”
萧时善拿眼瞧着他,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怎么不骂我?”
他瞥了她一眼,眉头微挑,“你还想找骂?”
萧时善自然没有这种癖好,她咬着唇想了片刻,抬手环上他的脖子,“你也说过我这样的人便是连内疚也不会持续多久的。”
李澈托着她的腰肢,定定地看了看她,复又垂下眼睫,掩去黑眸中的一丝嘲弄,卞家的人恐怕比他想的要重要些,若真能转头就忘,她何必如此刻意地回避和遗忘,要忘记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从来不需要费力,他往后靠了靠,阖着眼嗯了一声。
萧时善感觉心头松快了许多,日子总要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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