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XIA YU
博昭然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夜雨沉沉,卧室只留着一盏橘色小灯,照亮大半个房间。
她抬手一摸, 额头上覆了一层冷汗,高烧宿醉过后整个人像是垮了一遍, 走路都像是踏在棉花上虚浮着。“啪”的一声, 整个房间的灯全部亮起,博昭然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潺潺冬日,一捧刺骨的冰水被泼到脸上,她抬起脸,隔着朦胧的视线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病态感很重, 卸掉厚重的妆容后眼底一片乌黑,唇瓣毫无血色,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双眼满布血丝,透出一股浓浓的疲惫感。睡衣领口被浸湿, 手背上还有输液后的针孔, 博昭然随手关掉浴室的门打开热水器。
等她重新洗漱好躺在床上时不过才凌晨四点,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盯着头上的吊灯发呆。
门突然被敲响, 这个时间段,博昭然以为是孟菱,哑声让人进来后却发现是拎着医药箱的周向凌。五年光阴过去,昔日单薄少年早就脱胎换骨成为大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周向凌愈发少言寡语,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疏离感和分寸感,面容清俊似博承明, 却又不似博承明生的那般风流多情。
只是这疏离感面对博昭然时少了一大半,举手投足的动作里都是温柔。
“姐。”周向凌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枪给她测了一下,依旧是低烧,家庭医生嘱咐过等她醒来后可以吃一次退烧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吃药。”
博昭然后知后觉才感觉昏昏沉沉的,她接过那枚药片放在口里,因为嗓子也发炎的原因,等药片表面的糖衣都化了大半后她才艰难的吞咽下去。
“你送我回来的?”她有些记不清从包厢出来之后的事了,只记得下了一场雨,好像遇见了什么人,头很疼。
周向凌适时低头掩藏掉眼底的一抹暗光,手指悄悄攥紧,顿了一两秒之后才抬头回她,“对,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碰见你在廊下,看你状态不太对就带你回来了。”
他没有说自己是离开之际看到秦知珩想要抱着她离开,也没有说自己和秦知珩起了争执两个人动了手他才把博昭然带回家。
那个男人,周向凌面上明显闪过一丝厌恶。一想到博昭然为了这么一个人四五年不回国,又为了这么一个人熬坏了身子骨,周向凌就替她鸣不平。
博昭然没有多大的诧异,毕竟这种聚会,周向凌早在她走的那一年就跟着博承明参加了,现在已经独当一面接手博家大部分业务,出现在这种场合也不稀奇。
尽管在这种场合下问出这种话有些不合时宜,周向凌还是把手里的杯子放下问了她一句:“你还走吗?”
博昭然无可避免的怔愣一刻,半响舔舔干燥的唇瓣,思绪杂乱,影子在静谧的卧室里被拖拽的很长,窗外雨声连绵不绝,拉开窗帘窗户上一层厚厚的窗花,她哈了一口气找到一块毛巾擦了两下。
依稀还能看到院子里的玻璃温室,亮着一盏盏灯,好像视线都穿透雨幕似的,看到一颗颗盛开的草莓。
她心里蔓延出一片苦涩,扯了扯唇角抬头笑了笑,“不走了,外公外婆身体不好。”-
不等早上博昭然给辛尧打电话请假,辛尧的电话就如约而至,关怀备至的语气叫她在家多休息几天,等她回来后付氏接下来一年的海外融资并购都交给她。
话里话外的生怕她见了秦知珩以后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难得休息两天,博昭然回来一个月一天假都没休过,一边收尾美国的业务一边忙着打入京港法律圈子跟着辛尧见各种各样的人,脸都要笑僵了。
孟菱从博昭然回来后就每天变着花样的做饭,恨不得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连拿筷子这种事都不让她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是博昭然不愿意,只怕是洗澡孟菱都要亲力亲为。
自从她出国后周向凌就彻底搬来周家了,明面上是博家的儿子,背地里整个豪门圈子里都传周方柏狐狸手段高明,不费一兵一卒就带回来博家的继承人,光明正大的姓了周。
不过周方柏这两年的身体不怎么好了,记忆力也退化的厉害,医生说这是前半生操劳过度,伤了心脉,不外乎是一些来的早老年病。这样的家庭,医生更是会察言观色,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却在开药的时候隐晦的提点她两句。
大抵就是老人年纪大了,现在记忆力退化,到后期极有可能记忆混乱,只差没说一句周方柏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到最后会不认人。
周方柏对此不甚在意,他活了大半辈子儿孙绕膝,没什么遗憾的事。
今儿个孟菱做的全是一家子爱吃的,没等她动手,周方柏就一人一碗腊八粥放到两个人的面前,眼睛笑眯眯的,“小菱准备了一晚上,天不亮就开始慢慢熬,就属她心细疼人,惦记着阿凌不吃核桃,你不吃百合,换了其他的掺了掺。”
周向凌接过来,放了些糖搅了两下,博昭然看见稀奇的不得了,“我记得你原来没那么爱吃甜食,怎么现在喝个粥都要放糖?”
知道博昭然不走后周向凌也有些安心,哼哼了两声,叹了口气,煞有其事的,“我心里苦。”
行吧,他一个人干两份工作确实比较辛苦。
于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很贴心的又加了一份糖。
今天下着雨,谁也出不了门,难得博昭然在家闲着,周向凌惦记着她,把工作一股脑的推给助理,年底格外忙,弄的那小助理抓耳挠腮的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哭丧着一张脸,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末了还是手机来了条短信,他狠狠心跺跺脚,抱着那一摞没处理完的文件直接进了博承明办公室。丧眉搭眼的往博承明桌子上一放,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博承明一拧眉,不耐烦的看了眼周向凌的助理,找人的时候不是说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到了他这变成哑巴了,“什么?大点声。”
谁人不害怕总裁,小助理一缩脖子,心想这种掉脑袋话还要他传达,他得让小周总给他加工资!
他大声的喊:“小周总说,他最近要在家陪大小姐,说年底的事他都不管了,有事都来找您!”
陪陪陪,博承明巴不得他去陪,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等这消息传达回周家的时候,周向凌抚了下睡裤上不存在的褶皱,站起身来。
他垂眸盯着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博昭然,上前两步挡住她的视线,那温暖的阳光一下就没了,博昭然慢悠悠的睁开眼睛,觉得这小王八蛋就是克她,连觉都不让她睡。
“你干什么?”她不耐烦的语气,一抬眼,凶巴巴的。
吃了早饭又挂了一次水这会儿都中午过去了,博昭然早就退烧了,周方柏觉得她快窝在家里长毛了,拽着她胳膊非要和她去温室里头摘点瓜果蔬菜,晚上包饺子吃。
博昭然不情不愿的跟着。
外面雨还下着,从正门去院子里博昭然那副身子骨连门都没有,好在设计的时候留了一个小侧门,一条暖廊直通温室,两个人拎着小篮子和剪刀往里面去。
这温室被先后扩建了几次,东西两侧都被周方柏改成了小菜地,中间一片是给博昭然留的草莓园,这会儿正是结果的季节,一进温室,入目就是一片个大饱满的草莓。
看得出来,周方柏是用了心思的。
博昭然一言不发的折草莓,等到那竹编的小篮子都满了以后,博昭然拎着去一边的水池去清洗,温室里有一套桌椅,她仔细的清理,洗的手背都泛红。
这地方采光极好,设置的温度也是热的,博昭然洗着洗着就胸口闷的喘不过来气,眼圈红通通的,一颗心被揉搓酸涩的不成样子。
周向凌递过来一张卫生纸给她擦眼泪,坐在她一边,自顾自的开口,“你出国那年我就搬来外公家了,外公外婆不敢打扰你,只能每天看你的照片,偶尔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们还要装的若无其事。”
“等我再长大一些,外公觉得我能独当一面后,就每天窝在这里面,一年到头琢磨怎么培育草莓,不能太甜,不能很酸,只是这果子结了一茬又一茬,你一次都没回来过。”
啪嗒啪嗒的泪珠子砸在桌子上,汇成一小汪海洋。
周方柏已然陷入到回忆里,想起博昭然研二中毒的事,外公外婆一整宿都没睡,硬生生熬到他到了美国确认她没事后才放心下来。
“姐姐。”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喊过博昭然了,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当年没拦着博昭然对准博穗穗的那一刀是对是错。不过他从口袋里变出一块崭新的手表,把旧的给她替换下来,仔细的遮盖住那条疤痕,留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刚毕业的男孩子再怎么沉稳还是偶尔透露出一些符合这个年龄段的无措。
“我不想你走,外公外婆也不想。”
博昭然早就已经泣不成声,从她落地开始,周向凌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问她同一个问题,甚至还不惜搬出外公外婆,她再怎么狠心,也无论如何做不到从容面对这些年错过的东西。
她知道周向凌愧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不开什么,博昭然眨眨眼,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咸涩的眼泪滑入唇缝,那滋味叫人难以承受。
“阿凌。”女人一袭白色家居服,眉眼漾出许许多多的温柔,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尖锐,像是被磨平了棱角,“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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