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G市回来以后。
简青橙也预备逐渐恢复自己日常的工作节奏。
虽然如今的她已经不能算一个纯粹的漫画家, 但网红的工作刚刚起步，主业仍然是画漫画。
距离她上一本完结漫画已经过去两个月。
新漫画还没开始连载，但已经有了想法, 正在筹备期。
所以简青橙事实上是很忙的。
她能抽出一个星期的空档期也实属不易。
不过，到底还是和明星有区别。而其中最显著的区别就是, 俩人下了飞机后，祁倧野那边儿恐怕都忙得脚不着地了，而她醒来以后, 还要先应付来自各路的亲朋好友。
“喂，是我。”
“嗯，没关系的, 不打扰，我不介意。”
“约出来恐怕不行, 我已经回家了。签名可以吗？”
诸如此类的电话简青橙接了又接。
积攒了一个星期的消息，都留在这一天通通开始回应。
而显而易见的是，所有人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何时开口寒暄, 最后结局都殊途同归，将话题转到祁倧野身上。
似乎，大家已经默认了。
简青橙既然是祁倧野的好朋友，那就一定能约出祁倧野，也一定帮自己搞到市面上很难搞到的祁倧野亲笔签名。
当然后者事实上简青橙也确实可以。
她有足足一整个盒子的祁倧野签名明信片来应付此类情况。
可凭什么她就要给呢？
其他人也就罢了。
她甚至接到一个微信电话, 来自十多年没怎么接触过的亲生父亲简万云。
看到来电显示时简青橙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回事？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缺失了十年的父爱，为何好巧不巧，偏偏在她上了热搜以后才迟迟开始展现。
她按捺住自己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
然后冷着脸接通了电话。
电话先是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很快，简青橙听到那头传来一道小声的催促声音, 像是个小姑娘的嗓音。
简青橙愣了一下，顿时心凉了下去。
终于父亲开始说话。
那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像是一个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一般。
可偏偏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要和她状似亲密的寒暄。
问她最近生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又问她如今工作单位在哪里，考不考虑结婚找对象的问题。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
简青橙听了一会儿就实在受不了了，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
然后，电话那头。
对她来说已经相当陌生的父亲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是这样的，茜茜在网上看到你的名字了。她说，说什么你和她最喜欢的明星认识，是朋友。真有这回事吗？”
简青橙无声地冷笑了下，说：“没有，她看错了。”
话音落下，名叫茜茜的女孩在电话那头开始尖叫：“她撒谎！我看过她照片，就是她！”
“茜茜，别闹，别这样说你姐姐。”
简万云看似教育，实则安抚着女孩儿。
可女孩儿应当是被娇生惯养长大，这辈子没受过多少委屈，尤其是在简万云面前。于是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登时便刺透了简青橙的耳膜，直达脑仁深处：
“呜呜呜，我就要嘛，我就要！她明明就认识祁倧野，为什么撒谎说不认识。我又没有很过分的要求见面，只是要签名也不行吗？我都和朋友说好了的！”
“唉，这……”
简万云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他很无奈地对简青橙说：“青橙啊，要不，你就帮帮你妹妹吧？她毕竟年纪小，不懂事。”
简青橙笑了笑，也没太生气。
她毕竟是成年人了，早就习惯了情绪管理。
也犯不着和一个初中生小妹妹生气。
但她却很直白地拒绝了简万云，理由也非常简单——“她什么时候是我妹妹了？我和她有半点血缘关系吗？”
“……”
电话那头，简万云很明显地沉默了下去。
女孩儿的哭声还在继续。
简青橙却已经不想听了。
她果断挂断了电话，然后把简万云的微信给拉黑删除了。
其实，这微信早该删了。
只是不知出自什么原因，也许是心存侥幸，觉得简万云可能也还有良心发现的一天。
幸好没有。
因为简青橙发现，接到父亲电话的她如今心冷的像块儿石头一样，再也泛不起半点涟漪。
十一年过去了。
就算简万云想良心发现，长大后的简青橙却已经完全不想接受了。
……
而有了简万云在前面打底。
简青橙发现自己后来再回复其他人消息都会变得心平气和些。
对于朋友们和熟人的请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简青橙都会满足。不仅陪聊，如果朋友真的想要的话，她还会特意寄过去一张祁倧野亲笔签名明信片。
而对于关系好的。
比如合租室友熊慧慧，因为很歉疚一直瞒着她的原因。
她甚至非常舍得的送了一本自己珍藏的签名限量黑胶专辑给她。
熊慧慧拿到专辑以后特别开心。
她看上去似乎完全不介意简青橙从前没告诉过她自己和祁倧野是朋友关系，对此还表现地非常善解人意。
“没事没事，我理解。”
熊慧慧说：“和巨星当朋友嘛，保密很正常。尤其是祁倧野这样的世界巨星，说出来以后也太麻烦了吧！”
简青橙给她道歉：“真的很抱歉，其实我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起。”
“没事啊，你跟我那么客气做什么。”
熊慧慧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里的黑胶唱片，拿着手机狂拍，恨不得现在就朋友圈微博发八百张特写。
不过，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抬头说：
“等等，那你一开始没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我讨厌祁倧野粉丝这个原因？”
“……嗯，是有点。”
简青橙点头。
同意是有些许这个原因。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刚从M国回来，然后在忙完后两人吃火锅的时候，熊慧慧非常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了对祁倧野粉丝的嫌弃。
当然，简青橙不想提起这事儿主要是自己的原因。
是她心里有鬼，不够坦荡。
但不可否认。
当初熊慧慧表现的那么讨厌祁倧野粉丝，连带着对祁倧野本人肯定也没多少好感。简青橙如果提起这事儿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两人谁也没想到的是。
也就小半年时间，熊慧慧竟然就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如今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祁倧野粉丝中的一员。
超话签到，控评，买专辑。
粉丝该做的不该做的熊慧慧一个不落全做到。
简青橙都佩服她的毅力。
“当时太年轻啊，不知道野哥好，吃了太多洗脑包对他有误解。而且我那时候刚刚跟他的粉丝吵过架嘛。”熊慧慧解释道，又一脸幸福地捧着黑胶专辑，说：“不过都过去了，无所谓，反正我现在美美拿到签名专辑。”
简青橙笑了笑，说：“你喜欢就好。”
熊慧慧说：“喜欢，当然喜欢！橙子老师赛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真的好羡慕你们俩之间的友谊哦，你知不知道你们俩还有CP，这种从微末相识再到顶峰相见的CP真的很戳我XP！我这两天在论坛上都快嗑疯了。”
简青橙：“顶峰相见？你认真地？”
她和祁倧野怎么都不能算是顶峰相见吧！
但熊慧慧说：“怎么不算了！宝贝你不要妄自菲薄哦，你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才气，还被VP邀请去时尚活动了，说一句顶峰相见完全不为过。”
“汗流浃背了，姐妹。”
简青橙囧着一张脸。
不得不承认，熊慧慧对她真的是一贯有非常重的滤镜。
熊慧慧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要自信啊！”
简青橙说：“那也不能盲目自信，睁眼说瞎话吧。”
熊慧慧说：“我不管，那我CP就是顶峰相见，世界最甜。论坛上的同担都这么说。”
简青橙无奈极了，问：“嗑CP也就罢了，到底是哪个论坛这么离谱啊？”
“就豆瓣那个网红组啊，你不知道吗？”
“啊？”
简青橙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就在几天前，她才刚刚在网红组刷到过自己的嘲讽黑帖。那个帖子里恨不得把她踩到泥里。
虽然，简青橙承认，自己的确很糊。
可也没有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真的完全不值一提。
好歹，她是有一些粉丝的；好歹，她也曾经有一些还算出名的漫画作品。所以她看到帖子的时候自然是有点儿小小的生气，觉得自己被伤害到了自尊心。
不过做梦也没想到。
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风向竟然变化的这么快。
她们竟然嗑起了CP！
难道这世上真的是万物皆可CP？
连她和祁倧野也无法脱俗避嫌。
简青橙有些想笑。
可是倏而，她又想起什么，笑意很快收敛。
“青橙青橙，说起这个，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熊慧慧已经发完了朋友圈，这会儿终于有机会扯着简青橙的胳膊同她好好说话。
冬日午后，温暖舒适的客厅沙发上。
简青橙表现地很淡定，起初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说：“你问呗。”
熊慧慧笑了笑，忽然狡黠眨了眨眼。
“嗯？”
简青橙愣了下。
“那个，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其实我想问你们最大的糖点。”
顿了顿，熊慧慧用异常认真的眼神看向简青橙，而后非常好奇地问道：
“那个综艺访谈里你说祁倧野给你25万美金付学费的事儿，是真的假的啊？”
“啊……这事儿。”
“对啊，就是这事儿，真的很甜！”
“……”
沉默了一小会儿，简青橙才回过神来，淡淡笑了笑，用状似若无其事的语气肯定道：
“是真的啊。”
第十年＋第五年
关于25万美金。
近来在互联网上算是一个热梗。
通常出现在以下几个场景——
“啊啊啊啊, 香奶奶的包怎么又双叒涨价了，真就我不是她们的客户群呗！”
网友回复：【你需要一个朋友，二话不说给你25万美金。】
“想出国留学, 我这个专业在国内没前途。但我家就是普通工薪家庭，还有个弟弟。我该怎么办呀家人们？”
网友高赞回复：【@祁倧野。】
“工作好烦好累, 真的不想996了想裸辞，救命啊，为什么我的朋友不是祁倧野？”
网友评价：【#上天欠所有人一个祁倧野#】
……
这几天, 简青橙没怎么上网。
所以对网络上的风向并不怎么清楚。
但其实，在小会把那段综艺视频传到网上以后，她就有预料过事情的发展会朝着这个方向走。
也怪她自己。
当初太年轻了, 所以在综艺访谈里几乎是毫无保留。
主持人问什么就说什么。
说也就罢了，如果没记错的话, 她说的还特别真情实感。所以，也不怪25万美金热梗会出圈。
因为扪心自问。
倘若事情的主人公是旁人，倘若看到视频的观
铱驊
众是自己。
恐怕她也会无比惊讶地睁大眼睛, 说：
“啊？真的假的？祁倧野竟然给了自己朋友25万美金，还是在19年？”
然而。
旁观者的身份亲历者的身份到底是有区别。
所以当熊慧慧忽然这么问起当年那25万美金的时候，简青橙才会那么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
而随着那些冰封在时间里的回忆逐渐苏醒。
就连一向心大的熊慧慧，也发现了简青橙的不对劲。
“青橙，怎么了？”
她问简青橙。
简青橙脸色苍白, 已经完全挤不出笑，只能僵硬着表情说：“没事，我就是忽然有点不舒服，可能最近太累了, 还是没睡好。”
熊慧慧连忙说：“那你快去再休息一会儿吧，忙了这么长时间, 是该好好休息。”
简青橙点点头，声音很轻：“好，那我先进去躺着了。”
熊慧慧很担心地看着她：“需要我扶你吗？”
简青橙说不用。
她自己可以。
但熊慧慧仍然不放心，因为简青橙现在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以至于她怀疑简青橙是不是生病了。
“别逞强，我扶你。”
说罢，熊慧慧立刻站起身来，把简青橙往卧室里扶。
等到简青橙终于躺在床上了，盖上了厚厚的被子，熊慧慧这才松了口气，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
“嗯，谢谢你小熊。”
简青橙说。
“谢什么啊，我们什么关系。”说着，熊慧慧替她把门拉上，房间兀地黑了。
世界安静下来。
躲在被窝里，不算全然黑暗的黑暗中。
简青橙闭上了眼。
只是她原本是真的打算休息的。却不成想，刚一闭上眼，五年前那与25万美金息息相关的回忆，就猝不及防地像海浪一样，汹涌袭来。
……
那是一个冬天。
很奇怪的是，和祁倧野有关的回忆，总是发生在冬天。分明简青橙最不喜欢冬天了。
但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就好比那一年的冬天，原本简青橙以为自己会在心仪的大学里，度过一个非常愉快又轻松的圣诞节。
然而事实上呢。
直到平安夜，简青橙还在自己打工的中餐厅像陀螺一样忙碌。
“一盘宫保鸡丁，不要辣椒，再来一份米。”
是夜有雪。
狭小拥挤的餐厅里，她手上端着一个盘子，胳膊上挂着一条毛巾，动作很利落地收拾着上一个客人留下的桌面，与此同时，又帮下一位顾客点单。
其实平安夜本该休息的。
然而简青橙打工的地方是中餐厅。
老板一家人虽然早早移民国外，但骨子里还是留着中国人的血，所以不过平安夜，也不过圣诞节。
也因此原因。
小店仍然营业着。
而客人竟然也不少，当然，来来往往都是亚洲人的面孔。
对此简青橙自然是开心的。
毕竟她也是中国人，对平安夜圣诞节没什么特殊的滤镜。但能够继续上班的话，得益于这里的小费文化，简青橙就可以赚钱。
她现在特别特别需要钱。
她甚至想，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今晚多赚一点。
多赚一点，那她将来还学费贷款，就能够轻松一些。
然而，很快希望破灭。
一个高大的身影咯吱一声推门而进，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头也不抬地点单：“要一碗炸酱面。”
简青橙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来气。
可恶的祁倧野。
整整一个多月没怎么搭理她了。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简青橙前几日的关心，这家伙分明看到了，但竟然还是不回应。
不回应就不回应吧。
她才不惯祁倧野的臭脾气。
那就绝交好了！
然而，已经在心里默默准备好了要绝交的朋友。竟然很厚着脸皮地，在平安夜这个日子，若无其事出现在自己眼前。
简青橙气消了几分，仍有几分郁闷地说：
“店里没有炸酱面。”
“哦？没有炸酱面，那鸡汤面有没有？”
祁倧野问。
他已经坐在了店里最靠门的座位上，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好整以暇的模样。
简青橙走到他身边，偷偷冲他翻了个白眼：
“也没有鸡汤面。说了几百遍了，店里没有面。”
祁倧野却撇了撇嘴，很不满地态度：“中餐厅没有面怎么行？”
“你疯了，来砸我场子的吗？”
幸好四下无人，否则简青橙真是想用胶布把他这张赶客的嘴巴粘起来。
然后祁倧野就笑了。
笑得还挺开心。
“你心情很好啊？有什么好消息？”看着祁倧野那张平素冷峻的脸上泛起久违的笑意，简青橙感受到自己心脏咚的跳了下，呼吸的频率也有些不稳。
但她演技很好。
仍是装作寻常的样子。
祁倧野勾唇：“你猜。”
简青橙：“我不猜，你到底吃不吃，要吃赶紧点。”
祁倧野扫了店里一眼，说：“你急什么，反正这会儿店里又不需要你。”
“谁跟你说的不需要我？”想起躲在收银台可能正盯着监控观察自己干活的老板娘，简青橙眼神不由得暗了暗，微不可闻叹了口气：“总之你快点。”
祁倧野却蹙起眉心。
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有过一段不短的汉堡店打工经历。简青橙甚至只是叹了口气，祁倧野竟然立刻就明白了简青橙如今的处境。
他说：“你在这里干的不开心啊。”
简青橙像见鬼一样看着他。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世界上哪有人打工会开心？
虽然，在这里打工。
简青橙是额外的不开心。
老板和老板娘太抠搜了，盯她又盯得很紧。狭小的一间店面，简青橙总觉得自己背后跟着一双眼睛，害得她干活半分钟都不敢停。
但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
可是……这里工资还可以，小费也还可以。
再加上这里是简青橙大学附近唯一可以找到的兼职工作了，简青橙几乎别无他选。
“你不饿的话我先走了，聊天等晚上下班了再说。”
简青橙道。
说罢她转身欲走，可却在下一秒，被祁倧野伸手突然拽住。
“等等。”他说。
“怎么了？”
简青橙杏眼里泛起茫然。
她有些懵。
祁倧野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家餐馆，怎么表现的这么奇怪。
而下一秒，祁倧野看着她的眼睛，说：“辞了吧。不开心就别干了，这里本来就不适合你。”
“？”
简青橙人都傻了。
“不是祁倧野，你今天真的是来砸我场子的啊？”简青橙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非常紧张地扭头看了眼背后不远处收银台的方向。
她小心地压低了声线：“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儿？老板娘盯着呢，她这人特别小心眼儿。”
祁倧野却听不懂人话似的，很刻意地放大了声音：“所以说，就辞了啊。”
“……”
“哦哦哦对！你辞了你的工作是吧，我刚刚没听清！”
“好的好的，你失业了我知道了。等等我现在就去跟老板娘请个假安慰你——老板娘，你刚刚也听见了，我朋友太可怜了呜呜呜。平安夜没了工作，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都没地方去。我跟你请个假带他去我那里行不行？”
“可以啊，你去吧小简。”
老板娘的脑袋从收银台里忽地冒了出来。
她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笑眯眯的，头发烫了卷，看上去还挺和蔼可亲。但很快，紧接着便是一句：
“那今天的奖金就没有了呦。”
简青橙：“……”
就尼玛无语！
她把祁倧野强行拽到自己的小房间，准备好好发作一番，讨伐他莫名其妙害自己丢了平安夜加班奖金的所做作为。
结果就在这时，很忽然地。
祁倧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来。
简青橙愣了下，觉得这些纸看上去有些莫名地熟悉。
她问：“这是什么？”
祁倧野说：“收据。”
简青橙皱着眉说：“哪里来的收据？你买什么了？”
祁倧野轻笑了声：“怎么，连你学校的公章都不认得了吗？简青橙，简笨蛋吧你。”
第五年
在M国, 读大学是一件奢侈品。
忘记在哪里了。
简青橙听过这句话。
一开始，她年轻的时候，还挺嗤之以鼻的。
“能贵到哪里去啊？不就是学费宿舍费生活费么？我省吃俭用一点, 再加上画漫画的收入，绝对绰绰有余。”
当时她已经和国内的网漫平台签约了。
也赚了第一笔钱。
故而对未来很是乐观。
然而很快她收到心仪大学梦想专业的录取通知邮件。
随着那封邮件一起被发过来的, 还有一张薄薄的收费单子。简青橙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被吓得当场把单子扔了出去。
“我靠，真的好贵啊。”
当时, 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她的学费怎么能这么贵呢？和她所了解到的国内大学学费简直是天壤之别。
然而，不信邪地反复又将那张收费单阅读多遍后。
她确认：
好吧，对她这种人来说, 读大学的确是一件奢侈品。
不敢声张。
不敢告诉任何人。
包括祁倧野。
那天晚上她躺在小姨家的客厅，躲在被窝里, 一直刷着手机。
她想要知道这么高昂的学费有没有减免的可能性，有没有奖学金；还想知道像她这样的学生能不能做学费贷款，所以她必须不断地搜寻来自各方面的信息。
当然另一方面, 她还反复地打开自己不久前签约的漫画平台作家后台。
试图妄想那里忽然多了一百万收益。
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那晚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自己真的很想读大学的话，就要做贷款，然后打工，勤工俭学。
其实简青橙当时不是没有过犹豫。
她在想, 这个大学是非读不可吗？
这么贵的学费，就算她读出来了，拿到那个文凭又有多大的用处呢？可能很多年都背着高昂的债务，忍受着离谱的利息, 过紧巴巴的生活。
但如果她不去读的话，接下来的人生要去哪里？
一想到这个问题。
简青橙兀地紧张起来。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她躲在被窝里。明明天气很热，却仿佛是身处数九寒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很快意识到：
自己无论如何要去读大学，无论如何要在M国待下去。
她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国内的生活。
不能轻言放弃。
更何况，这是她很想念的大学，很喜欢的专业。
她舍得放弃吗？
所以简青橙没有犹豫太久，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做出最终决定：她要上大学。
哪怕因此背负债务。
哪怕她需要在其他同龄人都在玩乐的时候躲在狭小的中餐厅后厨洗盘子洗菜，她还是要去上大学。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
上大学是真的很快乐啊。
她一点都不后悔。
可是，当那天晚上，祁倧野忽然当着她的面掏出那一叠收据的时候。很微妙的，简青橙的心中泛起了一丝名为后悔的情绪。
她心情非常复杂地低头看着那些收据。
学费、宿舍费、课本费，等等。
整整四年。
念大学真的好花钱，尤其是艺术类专业。
“一共花了多少钱？”
她忍不住胆战心惊地问。
祁倧野的语气却轻描淡写：“没多少，也就二十多万美金。”
“也就？”简青橙愣了一下，然后气疯了：“喂，祁倧野，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还天天说我笨蛋，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里！”
祁倧野很不耐烦地坐在她的床边，双腿岔开，说：“是没有多少啊。”
简青橙：“……”
王八蛋，收回去。
我不需要你的钱！
这样的话当时在简青橙的脑子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惹得她快要热泪盈眶，但最终，看到祁倧野眼下那明显没睡好的黑眼眶，全数被咽了回去。
房间里很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响起抽抽搭搭的声音。
祁倧野从床头的抽纸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简青橙，很敷衍地安慰她：
“行了，知道你很感动。但也不需要那么感动。但如果你真的真的非常感动的话，叫我一声爸爸就行。”
“……你有病啊祁倧野。”
简青橙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巾擦鼻涕，然后眼泪便再也无法忍受的，夺眶而出。
当然，一边哭，一边还要骂他：
“谁要你自作主张帮我掏钱？”
“我求你了吗？”
“还要我叫你爸爸，混蛋！我才是你爹！”
“你现在就把钱给我退了去，我有手有脚，能画画能洗盘子，如果不是你今晚出来捣乱，我还能赚平安夜加班奖金呢。”
“都怪你，把一切都毁了。”
最后，简青橙顺手拎起房间里最大的一个物品：她的枕头，朝床上根本没脱鞋没脱外套就忽然躺下去的祁倧野砸了过去。
“噗——”
结果祁倧野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笑出了声来。
他把枕头盖在自己的头上，很没脸没皮地说：“抱歉，学校那边说了，没办法退钱。”
“……”
“真的，我交钱的时候专门问了。”
“哦，那我去退学好了，退学他总不能不退钱吧？”说着简青橙就要从口袋里掏手机。
然后急得人就变成了祁倧野。
只见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罕见流露出不敢置信，随后便一把夺过了简青橙手里的手机。
“还我。”
简青橙当即去抢。
可祁倧野比她个子高得多，如今早已超过185的祁倧野只要将手机高高地举起，简青橙就完全拿他没办法。
而够了几下没够到以后。
简青橙顿时急了。
“还我还我——”
她努力伸出自己的手。
祁倧野却将手机越举越高，同时，还用另一只手按住简青橙跃跃欲试的脑袋，像按住某种小动物一样。
“不还你，你不许退学。”
他说。
简青橙气坏了，这个人真的好讨厌，好任性。不过，这么多年和祁倧野打交道，简青橙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既然身高和体重上都没办法和祁倧野比了。
简青橙就比聪明。
趁着祁倧野取得优势后松懈，她的手忽然在空中调转方向，以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钻进了祁倧野没拉上拉链的羽绒服里，挠他的腰线。
祁倧野面色一僵：“……”
“你快点还我，不还我我继续挠了啊。”
简青橙手停在他腰上，威胁道。
她很有信心，毕竟她知道这里就是祁倧野的痒痒点。曾经有一次她不小心碰过，结果祁倧野反应大的要命。
那以后她知道这里是祁倧野的“死穴”。
不过，因为这小子太小气记仇的缘故，非必要时，简青橙不会动用“死穴”。
而眼下显然状况到了必要时机。
简青橙也不需要再藏了。
见祁倧野浑身僵硬，动也不动，她立刻乘胜追击，又轻轻挠了两下：“快点快点。”
祁倧野脸色一黑，终于忍无可忍。
可是，想象之中的求饶场景并未出现。
简青橙做梦也想不到，祁倧野竟然这么不要脸。他他他他……竟然把自己单手抱起来了！
“啊——”
简青橙下意识想要尖叫。
祁倧野却用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堵住她的嘴巴，低头看着她，说：“嘘，小声点，除非你想让邻居报警。”
“……”
简青橙脸颊一红，讷了讷，顿时消了声息。
可她人还在祁倧野怀里，和祁倧野贴的那么近。甚至，祁倧野方才低头说话的时候，她觉得俩人差点都亲上了。
……虽然两人关系是很好。
祁倧野是她在M国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可是她是女孩子呀。
且今年20岁，已经成年。
祁倧野做出这样的举动，就真的不觉得有半点问题吗？
一想到这里，简青橙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处。她很别扭地挣扎了一下，随后小声道：
“我知道，那你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啊。”
可是这一回。
身份逆转。
掌握优势的人再度变成了祁倧野。他分明就知道这样的动作让简青橙非常不适应，也知道简青橙浑身不自在。
但他仍旧抱着她，说：“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退学。”
“……”
简青橙快无语死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祁倧野这种人啊？
力气大了不起，有钱了不起！
“好，那你就抱吧，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简青橙反倒不害羞了，故意这么说道。
毕竟她也很清楚。
自己虽然个子矮体重轻，可也是一个成年女性。
这样单手抱着，就算是祁倧野也坚持不了太久吧。
然而，简青橙到底是棋逢对手。
祁倧野一听这话，干脆直接抱着她坐下了。
简青橙：“……我投降，投降行不行？”
祁倧野语气颇为得意：“行啊。”
说完祁倧野倒是遵守承诺，把简青橙确实放下来了。但简青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下来的瞬间嗖的一下就躲去了房间另一个角落，和祁倧野保持最远距离。
虽然，这房间太小了。
最远也没多远。
但简青橙表示，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见状祁倧野很不满意，说：“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谁让你先挠我的。”
简青橙说：“你拿我手机，我当然挠你。”
祁倧野道：“你不退学，我就不拿你手机。”
简青橙：“谁告诉你我拿手机是去退学的？你见过哪家大学在手机上退学？”
祁倧野便迟疑了一下，看着她：“那你……”
“笨蛋。”简青橙吸了吸鼻涕，有些不自然地偏过脸，声音也不由得微弱了几分：“我拿手机发消息辞职而已。你说得对，我确实干得不开心。”
第五年
除了老板老板娘抠门小气以外。
其实还有别的不开心。
比如, 这话虽然说起来矫情，但简青橙真的不喜欢在后厨洗那些油腻腻的碟子。
每次干完这些活。
哪怕带着手套，她也都觉得自己手上仿佛沾满了无数的残渣剩饭, 旁人的口水。
闻得她恶心。
有时候太恶心了，以至于她活干到一半的时候会忽然跑出去吐。把胃里的食物吐干净了又继续回来干活。
后厨的另一个服务生小妹见她脸色不好, 会问她：
“你没事吧？”
简青橙却只能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自打开始在这家中餐厅打工。
简青橙已经瘦了约莫五斤。
本来就不怎么圆润的身材变得更细条条了，像一颗小豆芽菜一样。偶尔, 简青橙还会不敢照镜子。因为她好怕有一天忽然照镜子的时候发现——
我靠，这女的怎么变成骷髅头了？
当然，这个想象太夸张了。
几乎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
然而这却也侧面说明了简青橙内心深处的恐慌。
她很不开心。
每天都不开心。
但这世界上不开心的人多了去。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难道要为了不开心这件小事，很任性地说出“我不干了”这种话吗？
不可以的吧。
而那时的她也终于时隔多年理解了曾经的祁倧野。
还在汉堡店打工的那些年, 祁倧野才十七八岁。
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龄，可他的食量非常小，每天几乎就只吃一个汉堡。
那会儿简青橙还很好奇：“只吃一个汉堡够吗？祁倧野你都不饿的。”
祁倧野往往会语气很平静地告诉她：“没胃口。”
当时简青橙不懂。
现在她懂了。
真的会没胃口。
也许有人可以忍受这样的环境。
但她不可以, 祁倧野也不可以。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祁倧野尤其理解此刻的她。
可是。
那是25万美金。
不是25块，更不是2.5块。整整25万，换算成人民币, 要接近150多万。
——比她卖掉的那套房子还贵。
兀地，这个想法出现在简青橙的脑海中。
她心脏颤抖了一番，便不由得又是心情复杂，忍不住看向房间那头的祁倧野：“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祁倧野说：“版权啊, 现在音乐的版权很赚钱。”
简青橙皱着鼻子，眼睛红红的, 像小兔子一样：“那你……自己还有没有钱？”
给了她那么多。
她倒是轻松了。
这小子该不会接下来的时间要啃咸菜了吧？
但祁倧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现在的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
简青橙其实有点想相信祁倧野。
并非因为他说话的时候态度很桀骜，完全不像是在撒谎。
更是因为，她也会上网听歌，她知道祁倧野最近的成绩。
不久前，祁倧野在网络平台上发布了一首简青橙也参与了些许录制的名叫《storm》的新歌。
起初看起来平平无奇。
然而很快，异常迅速地。
这首歌在音乐软件上的排名越来越高。
高到让简青橙这个铁粉也十分震惊。
某一天，简青橙居然在自己打工的中餐馆也听到了这首歌。那是一个很清闲的下午，店里只有一桌客人。老板娘的胖儿子一边在店里用手机肆意公放着音乐，一边很陶醉地伴随着节拍摇晃自己肥胖的身体。
就是在这个时候。
简青橙像见鬼一样，忽然听到他的手机里出现了自己的声音。
于是她很好奇地凑了过去。
“你也听嘻哈？”
小男孩儿嘴里嚼着口香糖，饶有兴致地问她。
简青橙瞥了一眼他的屏幕，果不其然看到了《storm》。
“不是，就是觉得这首歌还挺好听的。”
她说。
听到她这么说，小男孩儿眼神顿时变得鄙视：“当然好听了，这可是BW大神的作品。”
“BW大神？”
简青橙挑挑眉尾，来了兴趣。
她有些激动。
因为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她见到有人喜欢祁倧野。
虽然只是一个胖胖的未成年小男孩儿。
可是，《storm》的成绩不是在水涨船高吗？说不定以后这样的场景会越来越多的。
小男孩儿却懒得和她解释太多。
可能在他眼里，简青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
麻瓜一个。
“你连BW都不知道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了，这歌叫《storm》，喜欢的话自己开个会员去听吧。”
小男孩儿半抬眼皮，恹恹地道。
简青橙被莫名其妙鄙视了一通，但却异常的开心。
她回去后就给祁倧野发短信：
“祁倧野祁倧野，我今天在店里听到你的歌了。”
“最近成绩很好哦，恭喜你。”
然后祁倧野没回。
简青橙就很生气。
什么啊，稍微有了点成绩就不想理她了，祁倧野原来是这种人吗？
再然后好几天都很生气。
空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起没被回复的消息。
偶尔也会想：祁倧野在干什么呢？
他是不是很忙啊。
努力这么多年成绩终于好了点，以祁倧野的性格，确实可能会很忙，所以才没工夫回复自己的关心。
可是真就那么忙吗？
连手机都没时间看。
就这样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时间一晃，到了平安夜。
听说在这一天，小朋友会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礼物会被塞进红袜子里。简青橙并没有准备袜子，然而此刻，房间昏暗的灯光下，简青橙一眨不眨地看着在她床边靠着的祁倧野，想：
圣诞老人原来长着这样一张脸。
有点帅哦。
如果他去唱歌出道的话，一定会很受欢迎。
于是乎，心里泛起不受控制的欢喜，点点滴滴，像蜂蜜一样浸润着简青橙砰砰跳动的心。
倏而。
她听到自己说：“祁倧野，你对我太好了。”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版权费没地方花，我当放高利贷而已。”祁倧野把头靠在床头的墙壁上，轻笑一声，半闭着眼懒洋洋地说。
“那你决定收我多少利息？”
简青橙笑着问。
祁倧野半闭着的眼却已经彻底合上了，过了一会儿简青橙听到他用含糊不清的嗓音说：“不知道，先收一点。”
说罢。
他头一歪，竟然睡着了。
“祁倧野？”
简青橙愣了一下。
很快她意识到，祁倧野是真的睡着了。
当她走进祁倧野时，没有想象中的恶作剧出现。反而，祁倧野睡得很熟，呼吸很是均匀，根本都没发现自己的接近。
简青橙于是安静下来。
她站在就距离祁倧野不到半米的地方。
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很仔细，很小心地看着他的脸。
说实话，睡着的祁倧野看着比平时更帅了，五官尤其显得精致英俊。平时的祁倧野总是臭着一张脸，不怎么开心的模样，但睡着了的他却失去了那样防备的表情。
可是，那么吸引人的一张脸。
简青橙却根本无法将目光从他眼底青黑色的黑眼圈处移开。
毕竟那实在是太明显了。
一时间，简青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仿佛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心情复杂的厉害，也乱的厉害。她其实不知道祁倧野这段时间为什么熬夜，也不知道祁倧野最近在忙些什么东西。两人已经很久没聊天。
可是内心里又有一道声音说：
不，你知道。
否则他哪里来的那25万美金？
而当这样的想法甫一出现后。
简青橙就根本无法睡着了。
更何况，祁倧野如今占据了她小床的大半部分空间，也确实没给简青橙留下躺平的地方。
干脆不睡了。
拿出绘画板，开始画画。
心情不佳，思绪纷乱的时候，简青橙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纾解自己的压力。
仿佛只有在漫画的世界。
她才能终于找到一丝安宁。
可简青橙到底是低估了祁倧野对自己的影响。
这么狭小的一个房间，他就靠在自己的床边休息。那么近的距离，听着他的呼吸，几乎可以嗅到他头发上洗发液清新的淡淡柠檬味道。
饶是带着耳机听jenson的老歌。
简青橙要怎样才能静下心？
于是绘画板上。
本该是连载新作中，漂亮，活泼的女主角，不知不觉，鼻子变得挺拔；又不知不觉，开始拥有一双很漂亮的，浅灰色的眼睛。
而耳机里。
jenson低沉的歌声缓缓流淌，似乎变成了某种奇妙的魔法。
以吟唱的咒语，勾起人内心深处最隐蔽的妄念。
……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I came along
I wrote a song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
It was called Yellow
So then I took my turn
Oh what a thing to have done
And it was all Yellow
Your skin
Oh yeah' your skin and bones
Turn into something beautiful
Do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You know I love you so
简青橙干脆把文件名换了。
不再叫“12.24更新”，而是换了一个更贴切的名字：
“12.24祁倧野，第五年，平安夜。”
第五年
祁倧野应该是累坏了。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
简青橙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在睡, 简青橙被手机震动吵起来睁开眼的时候，他还在睡。
不过这一回倒是换了个姿势。
从半倚靠在床头，变成了脑袋枕在枕头上, 身体躺在床上的姿势。
看他睡得正香，简青橙没舍得吵醒他。就连刷牙洗漱都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全是在房间外完成的。
而简单收拾完以后。
她便背着自己的书包把门轻轻合上。
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第一件事当然是去辞职。
否则，今天圣诞节学校放假，按理来说简青橙仍需要一整天都上班。
但祁倧野此刻人就在她床上躺着。
不辞职的话, 难道又要被老板娘扣工资？
其实，平日里的简青橙倒也不是不能容忍。
否则她不会在这家餐厅干这么久。
但经历过昨晚，忽然一下, 这种习以为常的日常就变得再也无法忍受起来。
也许是因为祁倧野那25万美金吧。
简青橙的心中莫名多了底气。
她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第一次没有急匆匆地去后厨换衣服, 而是找到正在收拾卫生的老板娘，说起辞职的话题。
忽然听到她说辞职。
老板娘自然是惊讶极了。
她抬起脸，眼睛睁地极大, 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诧异：“小姑娘，做人可不能这么言而无信。当初你说好了会做很久我们才留你的，不然的话，就你这个条件，哪家店肯要你？”
而听到这番贬低自己的言论。
简青橙却没有怎么生气, 唯独只是木着一张脸，看上去很冷淡的样子。
等老板娘说完后，她才说：“你就当我是言而无信。”
老板娘愣了一下，很快, 脸色飞快地难看起来。
几乎是立刻，她抬起正在打扫卫生的腰杆, 将手中的扫帚很刻意地扔在了地上。
随后，她朝后厨吼：“当家的，把计算器拿过来！”
这是要跟简青橙算账的意思。
很熟悉她处事风格的简青橙顿时领悟到。
不过，虽然有料想过，以老板娘平日里抠门计较的性格，简青橙这么忽然地提辞职，老板娘一定会扣很多奖金。
又因为没干到月底的缘故。
工资也可能发不全。
但简青橙也是万万没想到，一通噼里啪啦的计算器按下来以后，老板娘要她倒贴钱——
“你忽然就走，根本没给我们留下招工的时间。”
“除非你愿意再做到下个月，否则这个月当然没有工资发给你。”
“要我说，你要给我们店赔钱才是。”
简青橙：“？”
老板娘已经放下了计算机，此刻双手抱臂，态度重新高傲了起来。
她高高在上，从头到脚扫视了简青橙一眼，很鄙夷地说：“小姑娘，你呢，也别怪我不留情面。大家都是中国人，我肯定不想坑你。但你这事儿做得太不地道了，不能因为有男人了忽然就不上班了。你以为男人能真的养你一辈子啊？就昨天那个小白脸？”
简青橙脸色也顿时冷了下去。
她没那个闲心和老板娘辩解什么，所以她只是很直白地告诉她：“要么你把工资发我，我们和平分手一拍两散；要么你想扣我工资，也可以，那我就去告你。”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油盐不进！”
一听说要被告。
老板娘也好在后厨忙活的老板也罢，全部急了。
但简青橙仍然保持着冷静。面对两人的狗急跳墙，她轻笑了一声后，很淡定地用中文，语速均匀、咬字清晰的告诉两人：
“哦忘了，还可以举报你们。”
“毕竟你们经常不开小票，偷税漏税。”
……
“滚滚滚，拿着工资滚远！”
“以后再也别让我们看见你！”
完整拿到了自己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哪怕是被老板老板娘两人混合双骂了，简青橙也开心。
虽然钱不多。
但这些钱可是她合法劳动所得。
光是这个月她被叫去后厨洗盘子都不止五回，如果一分钱不拿的话，她觉得都对不起自己吐出去的那些食物。
珍惜食物。
人人有责。
简青橙把手伸进羽绒服口袋里，不由得攥紧了那些钱。
但虽说已经拿到了钱，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出了中餐厅以后，她却没有直接回去。
顺着中餐厅门口的那条小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处再左拐，然后再走，继续左拐。
等到终于走到一个死胡同不能再拐后。
就抵达了她的目的地。
十五分钟后。
简青橙站在一扇熟悉的门前。
犹豫不决。
其实，她有考虑过圣诞节过来打扰别人实在是太不礼貌了；可是，如果今天不来打扰的话，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祁倧野太过分了。
完全不和她商量就做出了这件事。
这让简青橙一切的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
而且等到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简青橙才意识到祁倧野就连时机也选择的十分巧妙。
平安夜，圣诞节。
对于Ｍ国来说这俩日子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一定是算好了这两天学校放假，知道简青橙就算是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拒绝。
但祁倧野恐怕想不到的是。
这世界上多得是人和他一样，就算是放假，也并不喜欢休息。
于是，思索再三，简青橙鼓起勇气敲开了房门。三声笃笃响后，门内传来熟悉的声响。
片刻后，简青橙被请了进去。
壁炉哔哔啵啵的燃烧着，火苗跳跃，房间里很温暖。
简青橙的态度却格外拘谨，不断地道歉。
没办法，在圣诞节这天来打扰一位善良的长辈，简青橙其实觉得自己很过分。哪怕她用整整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上门礼物作为赔礼，她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可是……
一想到那些收据。
想到沉甸甸的25万美金。
她只能这么做。
“悦姐，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我学费的事情。”
很艰难地，简青橙说明着自己的来意。
说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不自在。可是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重要的是，她不能要祁倧野的钱。
但当她解释完自己的来意后。
文悦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很温柔地笑着，一边给简青橙递来一张纸巾让她擦擦眼泪，一边告诉她：“其实，小祁也来找过我。当时他来找我的时候，就说你肯定也会过来。”
“什么？”
心惊了一下。
顾不得再哭鼻子，简青橙猛地回过神来，六神无主道：“他也过来了？”
“对呀，你觉得他是怎么把这件事办成的？”
“……”
心又是一惊，周身的温度逐渐变冷。
分明是在温暖的房间里，简青橙却觉得比方才站在屋外的冰天雪地还冷几分。
“那，那……”
她语塞，结巴着，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
拿着收据的手掌也忽然变得酥麻，像过电一样。
“别紧张，青橙。”
文悦伸手接过了快掉在地上的收据，放在手边的小桌子上，随后用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简青橙的左肩。
“其实，他一开始来找我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我真的很好奇他怎么忽然拥有了这么一大笔钱。但是小祁很聪明，他知道我不相信他，所以他老老实实把所有的收入来源证据都摆给我看。”
“你放心吧，都是正规渠道的合法收入。这小子太厉害了，做歌手做得这么成功，以后会成为大明星吧？”
提起这个话题。
简青橙稍微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是啊，他在这方面一直很厉害。”
“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文悦问。
简青橙扁了扁嘴巴，眼眶里又泛起泪花，很委屈地说：“是他的钱，又不是我的钱。”
“唉！”文悦重重叹了口气。
文悦也不是不能理解简青橙的想法。
小姑娘嘛，自尊心大过天。
但文悦是过来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所以当时祁倧野过来找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就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才帮祁倧野办成了。
既是帮简青橙。
也是帮祁倧野。
不过她当然也知道。
就这么安慰简青橙，简青橙肯定不乐意。
所以文悦便换了一种角度说服她：“青橙，你换个角度想。你不想拿祁倧野的钱，那你愿意拿银行贷款的钱是吗？”
“我还得起的！”
简青橙很努力地争辩。
她也想给文悦看自己的成绩。
虽然眼下，比起祁倧野来说的确不够出彩。
可是她也赚到了一些。
等时间一长，她画的更好了，有更多的追更读者，收入会更好吧？
但文悦问她：“几时能还得起？利息算多少年？”
简青橙便说不出话来了。
她有些绝望。
因为她意识到，此刻的她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甚至当文悦问她的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
真的还得起吗？
祁倧野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因为祁倧野是天才。他喜欢音乐，音乐也喜欢他。
那自己呢？
她的确喜欢画漫画，可是漫画喜欢她吗？
不知道，不清楚。
不敢说。
最近开始连载的一本原创漫画又扑街了。
编辑劝她别画了，要么换一个题材，想赚钱的话，要么去画别人的故事接本改编，要么，去画点儿最近读者喜欢的东西。
简青橙心凉了大半。
文悦看出她的无措，接着道：“没关系的，青橙。要承认一件事，那就是的确，我们大部分人没办法做到像小祁一样赚钱。但正是因为如此，阿姨劝你最好不要欠银行利息。”
“别信那些压力会让人进步的鬼话。”
“每天承受那么多压力，人能好好活着吗？”
“既然现在小祁有这笔钱，他非常愿意拿出来帮你，那你就暂且接受这份好意，别辜负他。”
“等你以后情况好起来了再还给他也不迟，我也相信你，会很快好起来的。更何况，小祁没告诉你吗？学校程序走完了以后的确是不能再退钱，银行那边也不愿意。”
“……好吧。”
许久，简青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很陌生。
仿佛来自另一个人，另一个世界。
她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但又很清醒的听到自己说好吧。
也听到文悦送她离开的时候笑着说：“对了，小祁知道你要来。所以告诉我，如果你要回去的话，记得帮他带一碗炸酱面。”
第五年
一个小时后。
简青橙提着给祁倧野的炸酱面, 还有自己的那份康师傅，推开了出租屋的门。
门内，祁倧野已经醒了。
简青橙推门而进的时候, 狭小逼仄的地下室空间里，他正坐在简青橙平日里画画的地方, 背对着门口，带着耳机。
对这幅场景。
简青橙事实上已经是习以为常。
不过似乎他的注意力也没完全放在音乐上，几乎是简青橙一推门, 他就把头扭了过来，摘掉了耳机。
“回来了？”
他心情颇好的说。
那张冷峻的脸上带着些许浅淡的笑意。
又似乎是因为睡好了，整个人状态都显得很轻盈。
简青橙则看上去没什么表情, 既不开心，也不难过。
她换了拖鞋, 把手中还温热的炸酱面递给祁倧野：“趁热吃吧，待会儿面该坨了。”
祁倧野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炸酱面。
同时也接过另一份午餐。
他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又吃泡面。”
简青橙头也不抬, 说：“什么叫又，你仔细看，这是另一种口味。是不一样的。”
祁倧野扫都没扫泡面包装一眼就拽住了简青橙：
“你吃我的。或者我们去外面吃。”
简青橙这时终于换好拖鞋，很惊讶地抬起眼来：“可是，我就只喜欢泡面。”
“……火锅呢？”
祁倧野问。
他轻笑了一声, 声调上扬，用简青橙最喜欢的食物故意诱惑她：“难道火锅都请不动你？”
简青橙垂着眼没说话。
看她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祁倧野终于是松开手，伸手去捏她虽然没什么肉, 但看上去气鼓鼓的脸：
“别生气了，先斩后奏是我不对。作为赔礼, 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简青橙兀地一下眼眶就红了，在外面憋了好久的眼泪差点又没忍住飙出来。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用眼泪汪汪的眼睛去瞪祁倧野。
“我想跟你绝交。”
她说。
祁倧野摆出很无所谓的态度，说：“可以。那我们去吃散伙饭吧。”
简青橙终于哭出声来：“滚蛋，我不想看见你！”
祁倧野没有被吓到，更没有生气。他只是很平常地用粗糙的手指帮简青橙擦拭掉眼角滚烫的泪水，然后说：“好好好，我走行不行？”
然而，并没有走。
祁倧野这个混蛋，最近已经完美学会了如何用嘴巴敷衍简青橙。
光说不干，是他的拿手好活。
而简青橙哭了一小会儿，心情稍微平静下来。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碗被冷落已久的炸酱面：“你快吃啊，我走了二十分钟才买到的。”
祁倧野也看了看手里的炸酱面，眼神里露出渴望的情绪。看得出，他应该是真的饿了。
从昨晚到现在胃里都是空的，一觉醒来几乎饿的能吞下一头牛。
但他还是对简青橙的泡面耿耿于怀：“真的不跟我去吃火锅了吗？”
简青橙恹恹地摇头：“没心情。”
说罢她从他手里夺过泡面，很机械地撕开包装。都不需要煮，直接把调料包撒到袋子里，然后用手隔着袋子将泡面揉碎，干嚼着吃。
这幅样子让祁倧野看着很不爽。
他素来是有话直说，便忍无可忍道：“够了简青橙，不就二十几万美金而已。”
简青橙干巴巴咀嚼方便面的动作登时一顿。
什么叫就？
那可是整整二十五万美金！
“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是飘了，二十五万美金在你嘴里就好像二十几美金一样不值钱。”
“我不能飘吗？”
“……行吧，可以。”
简青橙被怼的无话可说。
她低下头，继续啃自己的泡面。
“简青橙。”祁倧野却忽然叫她的名字。
简青橙没有抬头。
她故意不想搭理祁倧野。
祁倧野根本不受影响，自顾自地接着道：“我有没有说过，我以后会赚很多钱。”
简青橙还是没说话。
但在心里，她反驳：和我有什么关系？
祁倧野又继续道：“所以，你只需要安心上你的大学就好了。你不需要太介意这笔钱。但如果你真的很介意，那我也可以告诉你，并不只是单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帮你付这笔钱。”
听到这里简青橙终于来了点兴趣。
她抬起头来，很茫然地望着祁倧野，问他：“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祁倧野笑了笑，却只说了两个字：
“版权。”
……
版权。
很简单的两个字，又似乎饱含着种种丰富的意义。
其实简青橙从前对版权的认知很少，又或者说她根本不懂什么叫版权。直到她认识祁倧野以后，偶尔从祁倧野的嘴里听到些许相关说法。
“这个片段很好听，如果能放进我的歌里就好了。”
那时候。
还记得他很遗憾地说。
简青橙那会儿没什么版权意识，于是说：“放啊，为什么不放？技术上应该很简单才对。”
“笨蛋。”
祁倧野忍不住骂她，说：“那样就侵权了。别人可以告我的。”
简青橙听得迷迷糊糊：“啊？为什么啊？你又不是抄袭，只是用一小段儿而已，标注出原作者就没关系了吧。”
“哪有那么简单，就算是不商用的话，至少至少也要获得版权方授权才是。”
祁倧野解释道。
简青橙思考了一会儿，问他：“那商用的情况呢？”
祁倧野回答：“付款购买吧。”
简青橙那会儿兜里有了点钱，是画画赚到的，于是很天真的自告奋勇道：“我送你！需要多少钱？”
祁倧野却直接笑出了声来，揉着她脑袋上的头发肆无忌惮地嘲笑她：“好大的口气啊简青橙，你知不知道对方是谁？张口就要送我，把你卖了都送不起。”
简青橙当时还跟他狡辩，说：“瞎说，如果卖了我肯定送得起的。好歹我有两个肾呢。”
祁倧野很无语的瞥了她一眼：“演什么狗血苦情剧呢？”
简青橙嘿嘿笑着，说：“那你告诉我，到底多少钱。”
其实那会儿简青橙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买不起，但多多少少心里还存着点侥幸，觉得哪怕自己现在买不起，以后等画画赚更多钱了，说不定就买得起了。
但祁倧野报出一个数字后。
她直接彻底绝望。
“这么贵？不如去抢啊！”
“是，我也这么想……但这个就叫做版权。”
郁闷了好一会儿，简青橙才终于缓过神来。她此刻已经放弃了帮祁倧野购买版权的事情，于是转换思路，改用语言的方式非常语重心长的鼓励祁倧野：“加油祁倧野，你要好好写歌哦，礼物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慢慢努力吧。”
“哈哈。”
祁倧野笑出了声来。
然后他说：“那如果版权方是你的话，收不收我的钱？”
简青橙老实回答：“收啊，肯定收。”
祁倧野笑容立刻收敛，表情也变得很无语：“我们俩这么多年的友谊，不值这点儿美金？”
简青橙却很乐呵地笑着，眯起眼睛故意说：“不行。友情是友情，钱是钱。如果版权方是我，那我肯定不会放弃自己的正当权益。我要收你钱，非但如此，你要是不老实给我，我还要去法院告你。”
“你……”
祁倧野看上去真的气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哈哈哈。”简青橙见状却更开心了。
毕竟，他平时总是一副冷酷又高傲的模样，很少见这样外露的情绪。
当然简青橙只是开玩笑的。
故意逗他。
如果版权方真的是简青橙，以简青橙的性格早就通通送给祁倧野。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祁倧野气消了，又走过来跟她说：“但我想了想，肥水还是不流外人田。”
“啊？”
“我有一首新歌，需要一点对话采样音。直觉告诉我这歌能红，以后这段儿采样的版权肯定水涨船高。”
“嗯，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肥水不流外人田。简青橙，你帮我录音吧，版权费给你总比给别人强。”
“可以啊。”
简青橙不疑有他，老实说：“我不收钱。”
祁倧野勾了勾唇，很笃定地道：“那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毕竟我这首歌真的会很赚钱。”
当时，简青橙是不信的。
所以她非常嗤之以鼻：“能有多赚钱？一首歌而已。”
而一年后的这天。
事实狠狠打了她的脸。
祁倧野让她自己打开声破天看。
简青橙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
结果她刚进去就在首页看到明晃晃的一个《storm》开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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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世界流媒冠军单曲。
……
“下午我就走了，晚上在酒吧有一个商演。本来我不想去的，但老板给我开两万美金。是现场live，他要你也过来，这歌毕竟也有你二十分之一。”
“之后应该会忙着录专辑吧。到时候你再过来一趟，专辑版本我有新的想法，需要你配合。”
“哦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我签约公司了。是一个很知名的厂牌，他们答应帮我出专辑，还给了我一笔签约金。”
“所以钱的问题你真的不必担心，我有预感，我会赚更多的钱。很快，差不多就在这一段时间了。你知道我的预感一向很准，所以这笔钱你就当做是我给你的预付版权费好了，将来可能还远远不止这笔钱。”
祁倧野喋喋不休。
说了一段儿简青橙这辈子都没听过的长篇大论。
最后，直到沉默寡言的人设都快崩的差不多了，他才用一句话总结：
“你要相信我，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第五年
对祁倧野最后这句话简青橙不予置评。
事实上当时, 她只是在想，世界流媒冠军单曲是什么概念？
她知道最近《storm》很红。
也知道近来祁倧野一定是赚了不少钱。
可是这么直白地看到好朋友的作品出现在全世界市占率最大的音乐软件首页，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要知道那地方以前可是专属于顶级大咖的地方。
jenson, Judy，Chris。
简青橙在这里见到过很多自己熟悉的名字。
但她做梦也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祁倧野。
更夸张的是。
这歌里阴差阳错竟然还有她的声音出现。
也太神奇了吧？！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说的那几句话有多少价值。可当时, 录制的时候，祁倧野反复折磨她，让她在录音棚里录了足足两天。
这段经历简青橙记忆犹新。
因为最后一遍的时候, 她都要被折磨哭了，实在很丢脸地求祁倧野放过自己。
这个魔鬼才深深叹了口气，说, 算了，就到这里。
如果真的没什么用处的话。
需要这么复杂吗？
简青橙不懂音乐, 但她多少懂点祁倧野。祁倧野事实上并不是经常说谎，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属于那种耿直到叫人讨厌的性格。
也许是因为这个, 又也许人都有自我欺骗自我保护机制。所以，当时的简青橙非常怀有侥幸心理地想：
也许祁倧野没有撒谎。
也许祁倧野说得都是真的。
也许她偶然录下来的声音，果然就那么神奇帮到了祁倧野。
否则祁倧野发了那么多单曲。
为何只有《storm》红了呢？
尤其是祁倧野还邀请她参加今晚的商演。难道祁倧野胡闹，付款的老板也会跟着胡闹吗？
那可是实打实的美金。
也因此，当祁倧野说完他那篇长篇大论以后。
简青橙没有立刻否定他, 而是故意顺着他的话题，道：“好啊，那你带我晚上过去。”
她倒要看看。
那老板到底愿不愿意给她钱。
后来。
当然，简青橙的确拿到了钱。
那是她生平第一笔“演出费”。
五音不全, 四肢不协调，从小没有任何才艺也被任何表演排除在外的简青橙, 竟然拿到了“演出费”。
仅仅是这件事存在的本身。
都非常的荒谬。
而后来那酒吧老板对祁倧野的演出尤其满意，连带着给简青橙的演出费也涨了奖金这件事就更荒谬了。
简青橙还记得离场时那位土豪老板脸上无法掩盖的笑容，也还记得老板很高兴的告诉她，说表现的很棒，以后来店里报他的名字，酒水免费。
要不是美金是真的。
她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可第二天醒来，沉甸甸的现金没有消失不见，消失的只有要赶航班去另外一个城市的祁倧野。
简青橙：“……就离谱。”
原来赚钱可以这么容易？
当年那个把她排除在元旦唱歌表演的幼儿园老师若是知道这件事，如今一定是后悔莫及！
当然后来，她逐渐又了解了一些音乐圈子里的规矩。也了解到祁倧野看似轻而易举拿到的流媒冠军对其他歌手来说有多么困难。
所以她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storm》这首歌足够红的缘故。
这一点上祁倧野没说谎。
《storm》的确非常能够替他赚钱。
连带着简青橙这个路人甲都能跟着一起鸡犬升天。
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在当时的种种因素加持下。
虽然简青橙并没有完全心安理得的接受这25万美金，并且暗自下定决心等自己有了钱，一定要尽快连本带息还给祁倧野。
但很暂时地。
她的确是接受了祁倧野的这番解释，接受了祁倧野的好意。
与此同时，那颗濒临破碎的自尊心也得以勉强保存了起来。
像是被树脂从上到下浇灌的虫子，如同标本一样，一直保存到那一年的春天结束，快到进入夏天。
……
夏天要到了。
空气温暖了起来。
学校里绿树成荫，虫鸟成鸣。
每到夏天，简青橙总是会格外的心情愉悦。
她不喜欢寒冷，喜欢温暖。
这点恐怕与天性无关，和贫穷脱不了干系。
毕竟冬天的羽绒服棉衣需要很高的成本才能显露其效用；而夏天的话，仅仅需要一片不怎么合体的布料，就可以当做是一条连衣裙。
简青橙其实现在不怎么缺钱了。
自打祁倧野一口气用二十五万美金替她付款了大学四年来几乎所有的费用，帮她申请到了一间格外珍贵的单人宿舍，简青橙的生活水准就得到了里程碑式的提高。
她不需要再担心银行贷款和利息。
也不需要掰着手指算每月房租缴纳的日期。
甚至，她连吃饭都不需要另外考虑花钱了。因为祁倧野这家伙还帮她充值了一张几乎是永远花不完的饭卡。
得知这张卡毕业后不退钱的简青橙后来再也没在外吃过一顿饭。
哪怕只是一个麦当劳汉堡。
但饶是拥有着如此便利的条件。
在外人眼里。
她仍然过着相当清贫，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至今她的身上仍然还穿着小姨的旧连衣裙。
虽然很漂亮，可是因为水洗过多的缘故，显得有些褪色。
又因为款式古板，不怎么合身的缘故，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滑稽。
也因此当祁倧野的经纪人在咖啡馆里见到简青橙的一瞬间。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认错人了。
“你是……Vivian？”
穿着淡青色西装，留着大波浪卷的金发碧眼女人看着远处而来的中国少女，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怀疑。
简青橙冲她礼貌笑了笑，也不介意，只说：“是我。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缇娜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回过神来。伸手和简青橙握手的同时，她简短介绍自己：“我好，叫我缇娜就好。你应该多少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是祁现在的经纪人。”
“我了解。”
坐下以后，点了一杯热美式咖啡，简青橙点头道。
她当然也好奇。
祁倧野的经纪人找自己做什么呢？
还是单独找她。
收到消息的时候简青橙觉得很诧异，第一时间她便想去联系祁倧野，但缇娜在消息里特别标注不可以告知祁倧野，于是她暂时没有声张。
好在缇娜是非常直接利落的性格，简青橙入座后不久，她甚至没有和简青橙寒暄，便直奔主题。
“是这样的，作为祁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应该清楚，最近《storm》正在冲击billboard冠军单曲。”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简青橙道。
自打从中餐厅辞职以后，简青橙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当然，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要用来学习和画画。
但剩余的时间，简青橙却不受控制地用来关注祁倧野。
当然不仅仅是现实生活中的关注。
这小半年来，伴随着《storm》的爆红，祁倧野的正式露脸。BW的名字越来越炽手可热，祁倧野在网络上迅速集结起一大批粉丝，多到简青橙有时都觉得夸张的程度。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
简青橙就习惯了在网络上关注祁倧野的粉丝群体。
也正是因为如此，简青橙对粉丝们近来时常热议的billboard还算熟悉。
她知道这玩意如今是欧美音乐圈最权威的榜单。
也知道假如祁倧野可以拿到冠军单曲对他的音乐事业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提升。
可是祁倧野和粉丝一起冲击billboard冠单。
和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又需要她上台演出了吗？
缇娜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是这样的，由于《storm》是半年前的单曲。虽然流媒数据一直保持的不错，但因为祁并没有发布专辑的缘故，一直缺少销量，以及电台派送相关的数据。”
“过几天，祁的第一张专辑会正式发布，《storm》也会收录其中。届时他所缺失的数据能够一定程度弥补上来，所以粉丝和公司，都希望这首歌能够弥补遗憾，成为祁的第一首冠军单曲。”
简青橙表示非常理解，于是她问：“所以，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事吗？”
缇娜漂亮的碧色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她很从容地笑着，以非常优雅迷人的口音很肯定地告诉她：“是的，你可以帮助到他。”
“有一档脱口秀访谈节目，是Jeff主持的，你应该有所耳闻。”
“节目的名称叫做《我的巨星朋友》，上周发来邮件邀请祁。”
“众所周知，这是一档收视率相当不错的周末节目，大家都很喜欢它。在专辑首周发布期播放的话，一定可以为祁吸引到不少的关注和讨论。”
“公司不想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所以，我想邀请你成为嘉宾参与这档节目的拍摄与录制，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简青橙稍微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帮助祁倧野。哪怕拍摄节目对她来说，事实上是一个非常困难的挑战。
但她还是很好奇：“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不让祁倧野本人来邀请我吗？”
如果是祁倧野本人来。
两人的交流恐怕会更容易吧。
难道祁倧野现在已经大牌成这样，就连和简青橙说话都需要动用经纪人？
下一秒，却见缇娜露出非常无奈的表情，扶着额头很头疼的模样：“God！求你，如果这件事被他提前知道，相信我，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同意。”
第五年
缇娜的语气实在是过于笃定了。
让人根本无法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而另一方面, 能够让缇娜这样的女强人也露出这种苦恼头疼的表情，果然，不愧是她的好朋友祁倧野。
简青橙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她笑着安慰缇娜：“好了好了, 我明白了。节目是吧，我同意参加录制, 只要你提前告诉我日期和要求就行。”
“太好了！”
缇娜的神色转变异常迅速。
她很快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又带上一副眼镜。
黑框眼镜遮挡住了她的美貌。
却也让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变得更为严肃、认真。
她将文件递给简青橙，说：“这里是所有有关事项, 如果你同意，我们下午就可以去签合同。”
“好。”
简青橙接过文件，轻轻点了点头。
她就这么坐在咖啡厅里, 开始看文件。
大致翻了一遍后，简青橙心里便有了数。其实事情很简单, 就是要她以祁倧野朋友的身份去参加访谈节目，然后凸显祁倧野。
说实话，这甚至算不上请求。
以她和祁倧野的关系, 参加这样的节目帮祁倧野宣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事实上，她最近也的确在做类似的事情。
当她发现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虽然也有不少人注意到祁倧野，可是却始终没有一个稳定可信的账号发布祁倧野相关的时候。
简青橙选择了自己创立一个。
每天晚上, 她会把祁倧野在国外的各种讯息发布在这个名叫“祁倧野全球歌迷联合会”的微博上。
讯息包括但不限于：照片，MV，现场视频。
还有一些她在ins推特上看到的有意思粉丝二创，在征求原主同意后, 她也会发布在微博上。
也许是因为做的早，也比较全面。
近来这个账号涨粉十分迅速。
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竟然就有五万多粉丝，比简青橙自己的大号还多。
惊喜之余。
简青橙也难免有些自满。
觉得自己的确是为祁倧野做了一些事情。
不过，创立粉丝账号和参加节目又是两码事。
其中最关键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身为一个素人，简青橙完完全全没有过任何节目拍摄的经验。
而这档名为《我的巨星朋友》的脱口秀访谈最核心的卖点便是：
现场直播。
……
直播的形式说来简单。
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顶多俩小时，节目录制就能结束了。
可对简青橙这样的素人来说，这无疑是比被关在摄影棚里反复重拍录制三天还要巨大的挑战。
一开始的时候。
简青橙觉得很棘手。
她要如何保证自己在两个小时里妙语连珠，态度从容地完美应对主持人抛出来的各种问题？
Jeff可不是那种喜欢打安全牌的主持人。
否则M国人怎么会喜欢看他的节目。
从主持人的风格上来说，他总是会在节目嘉宾最漫不经心放松大意的时候，问出表面平平无奇，事实上却足以摧毁明星整个职业生涯的可怕问题。
而往往嘉宾若是不设防，不够灵活聪明。
就会跳入他的语言圈套。
另外一方面，后来简青橙在补节目的时候也了解到。这档节目说是人气高，口碑好，但很多人都在节目里翻车过。
有人被扒出所谓的好朋友是请来的“演员”。
有人被吐槽好朋友上节目所说的东西全部都在撒谎。
甚至还有人……当场和好朋友打了起来。
是的你没看错，好朋友反目成仇打起来了，《我的巨星朋友》就是这么一档抓马到极限的节目。只因为它的规则就是——
“直到拍摄前的最后一秒，明星都不知道自己的哪位朋友被请来了。”
而与此同时。
在朋友与主持人在演播间里夸夸而谈的时候。
另一个直播间，摄像头下。
明星被要求对节目做出现场反应。
如果这节目是录播，恐怕反应还不会那么好。正是因为直播的形式，在主持人Jeff的引导下，很多人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在节目拍摄期间的情绪与表现，从而造就了许多经典抓马的名场面。
打起来是常事。
说着是朋友关系结果两人在节目上真情流露彼此告白的情况也常有。
但关于这一点。
缇娜要简青橙放心。
“虽然是直播，可节目是有台本的。”
她解释道。
简青橙问：“打起来也是台本吗？”
缇娜很肯定的回答她：“是，怎么可能不是？你知不知道那次打完架后，她的广告代言多了一倍。”
简青橙：“……”
好吧。
这的确就是M国娱乐圈现状。
很真实。
当然，缇娜是不可能安排简青橙和祁倧野打架的台本的。
更不可能安排他俩在节目上告白，谈恋爱。
鲁迅先生说过，第一个把女人比作花的人是天才，第二个是人才，第三个……就变成蠢材了。
虽然缇娜也许并没有听说过鲁迅先生。
可显然她不是影视剧里刻板印象的金发笨蛋美女。
证据体现在，台本里，她给祁倧野的人设堪称完美——
“一个饱受校园霸凌伤害的亚裔，但心地善良。幼时发育不良，在十多岁那年受到某位嘻哈巨星的指引，开始以音乐作为武器救赎自己。”
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设的时候。
简青橙人都傻了。
这是祁倧野？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祁倧野替她暴揍小混混一打五的名场面。一个打五个，最后把混混全打趴下了，自己只是受了点轻伤。
说实话，这样的祁倧野，简青橙真的很难想象他被霸凌的场景。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整所小镇学校，就简青橙所知，几乎没人敢欺负祁倧野。
甚至简青橙后来还发现，很多人其实很怕他。在大家的眼里，祁倧野仿佛是那种功夫电影里走出来的传奇人物一样，性格暴躁，体格健壮，会奇妙的中国功夫。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霸凌呢？
该说不说，缇娜对祁倧野的从前的确存在着很大的误解。不过，也许不是误解吧，而是工作需要。
因为她甚至也没有问过简青橙。
便也将简青橙的人设设定好了。
“一个同样遭受霸凌和人种歧视的木讷小女孩儿，与祁倧野同病相怜。祁倧野为了保护她学会了勇敢，而她也在这种保护中，逐渐对祁倧野动心。”
简青橙：好好好，很完美的一档青春励志偶像剧！
她甚至可以想象。
如果一切都按照台本播出后外界会怎样反应。
大概率是：
#哦，可怜的小祁倧野，那些霸凌他的人可真该死啊！#
#抱抱我的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认为人种歧视是错误的，校园霸凌问题应当受到重视，巴拉巴拉……＃
也许。
还会有人注意到简青橙这个小可怜。
当然，祁倧野的粉丝是绝对不会认为两人应该在一起的；但难免有些路人会凑热闹——
“祁倧野，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她吗？”
“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竟然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哦，天呐，她真的是太可爱了。上帝作证，我认为你们两个理应在一起。”
然后祁倧野的公司就趁机炒作绯闻。
等热度下去了，专辑卖完了，过一段时间再否定。
完美的剧本！
在这样的剧本下，简青橙也好，祁倧野也罢，甚至包括公司在内，全部都会获利。
祁倧野获得了大众关注，专辑销量，商业价值等等一系列东西，简青橙也可以借此获得一些同情心。
当然，缇娜说了。
这件事结束以后，简青橙也可以将自己的账号公布出来。
顺势成为“celebrity”。
以后祁倧野的关注度越大，越红，简青橙的账号价值也就会随之水涨船高。她便也可以轻而易举脱离如今贫困的现状——
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并非简青橙误解。
于是简青橙很快意识到，显然，这档节目从一个简单的访谈直播，变成了一项价值百万美金的商业项目。
而简青橙如今所需要做的，就是当一个演员。
她只需要把自己的台本背下来就可以了。
甚至，她都不需要表现的过于流利。
毕竟在台本中，给简青橙的人设是“内向”“木讷”“不善言辞”，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出现在百万人直播观看的电视节目里，面对Jeff这么咄咄逼人的主持人，表现的不好说话坑坑巴巴太正常了。
甚至她越是表现的不好。
就越是能够彰显节目的真实性。
所以之前简青橙所担心的挑战和困难，完全是瞎操心。什么随机应变，什么态度自然，通通都不需要。
她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按照台本表演就行。
以这个台本的周密性和容错性，哪怕简青橙是这个世界上最烂的演员，恐怕也不会演砸太多。
而如果说真的非要在这个堪称完美的项目里挑出一个可能会出现的小问题。
那就只有这个了：
“我不打算照着台本演。”
节目开始前。
顶着锅盖头，带着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又被画上深色粉底和黄色眼影，打扮地极其滑稽的简青橙如是告诉缇娜。
第五年
缇娜顿时脸色大变。
不说暴跳如雷, 但绝对是气得不轻。
倘若简青橙在前几日这么说倒还好，她完全有各种操作的空间，甚至换人都行。
然而, 简青橙偏偏是在直播开始前的最后五分钟才以告知的语气告诉缇娜。
等同于是封死了缇娜所有的操作空间。
她当然是气坏了：“Vivian，你不可以这样！你这样是言而无信。”
简青橙却显得很是平静。
她耸了耸肩, 说：“我只记得答应你参演节目，可不记得答应你照着台本演戏。”
缇娜冷哼了一声，很高傲地说：“别忘记我可以随时叫停节目。”
简青橙说：“可以吗？那太好了, 正好我觉得今天的造型有点丑，也不太想上镜了。”
缇娜：“……”
“fuck！”
隐隐约约中。
简青橙听到缇娜骂街的声音传来。
她正在打电话。
因为隔得远，外加语速的缘故, 简青橙并不能完全听得清楚。
不过也没必要。
就算听不到，简青橙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无非是骂自己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又或者是给上级通报接下来的一切计划都有变。
这些对简青橙来说都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她知道节目不可能被叫停。
这可是Jeff的老牌节目，预告已经提前发出, 那么多忠实观众在电视机前等待着。
倘若缇娜胆敢放Jeff鸽子。
那她的工作就完蛋了。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简青橙才选择在节目开播前的最后五分钟里告诉缇娜。
她知道以缇娜的性格。
假如不是事到临头，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简青橙以最真实的样貌参加节目的。
当然。
事实上简青橙也并不需要得到缇娜的同意。
在收到台本以后，简青橙就已经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参加节目, 以自己的方式帮助祁倧野。
虽然，在她的“台本”里。
并没有那么多悲惨的过去。
祁倧野也好，简青橙也罢，通通都没遭遇过霸凌。
虽然在她的“台本”里, 祁倧野从一开始就很勇敢，一开始就很喜欢音乐, 没有所谓的“人物弧光”转变。
可是，那才是祁倧野啊。
最迷人，也最伟大的祁倧野。
简青橙无法想象自己坐在台上，说着属于另一个祁倧野的故事；就如同她也无法想象，当一墙之隔，祁倧野听到她那些堪称放屁的离谱发言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所以，她其实并不是言而无信。
她只是想让节目正常进行罢了。
至于节目播出的效果如何……并不在简青橙的考虑范围之中。
……
但出乎意料的是。
节目播出的效果竟然相当惊人。
录制才刚一结束，当简青橙从台上走下来的瞬间，那位在录制过程中一直不苟言笑的导演就冲上来，抱住了简青橙。
“太棒了，你的表现简直超出预期！”
他说。
被抱住的简青橙懵了一下：“……有吗？”
她怎么觉得自己表现的简直平平无奇。
一些事先准备好的小段子没用上，一些Jeff故意抛出来的话题她不怎么理解。
节目录制到尾声的时候。
她甚至心说：完蛋了，收视率该不会砸锅吧！
也许缇娜真的不应该邀请自己来做这档节目。
然而，导演却用非常浮夸的表情告诉她：“哦，宝贝，你在说什么啊？本期节目的收视率达到了近五年来的最高，你可真是我们的幸运星！”
简青橙：“……”
尊嘟假嘟？
她有些不敢置信。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一个素人的访谈节目竟然会创造出收视纪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毫无任何台本的任性发言会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更是不敢相信。
从隔壁演播室里忽然跑出来的祁倧野干得第一件事，是差点揍了导演一拳。
简青橙连忙把他拉开：“你干什么啊祁倧野！”
祁倧野脸臭的像茅坑里的石头：“他性骚扰你。”
简青橙哭笑不得：“怎么会呢，你瞎说什么啊。”且不提导演比她爸年龄都大，就说她今天这幅尊荣，恐怕也不会让人升起什么性骚扰的想法。
导演也赶忙解释：“对不起祁，我只是太高兴了而已。你的朋友表现的非常出色，我们的节目今天破了收视纪录。”
祁倧野却不依不饶：“这不是你抱她那么久的原因。”
导演又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就连Jeff也走下来打圆场。
祁倧野这才收回拳头。
但他仍然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没法子，简青橙只好用中文低声哄他：“别臭着一张脸啦，节目播出的效果不错，你应该高兴才对。”
祁倧野却用那双浅灰色的瞳孔瞪她一眼，说：“回头再跟你算账。”
简青橙：“……”
事实上。
简青橙知道祁倧野为什么要跟自己算账。
在节目录制的时候她就有想过这样的下场。
毕竟在访谈里，哪怕心知肚明祁倧野就在一墙之隔的演播室里盯着自己，简青橙还是非常控制不住地，说了许多祁倧野从前的糗事。
比如说。
Jeff问她有没有什么关于祁倧野出道前印象深刻的片段。
她想了想，说祁倧野以前的耳机坏了，结果听任何歌都觉得很难听这件事算不算？
Jeff说当然算了。
简青橙笑着说：“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当时一度怀疑自己没有音乐的天分呢！”
Jeff也笑了，用很夸张的表情问她：“这是真的吗？那后来这件事又是怎么解决的。”
简青橙便露出一副非常骄傲的模样，说：“他求我，我就在他过生日的时候，勉为其难送他了一个新耳机。”
台下的现场观众顿时笑作一团。
Jeff也笑得合不拢嘴。
Jeff说：“没想到祁倧野看上去这么高傲的一个人，私下里还有如此卑微的一面。”
简青橙说：“当然了。别看他长得这么高冷，其实他在我面前很卑微的。我们俩平时相处，在他走红前，他都是拎包小弟地位。”
Jeff来了兴致，立马追问：“那走红后呢？”
简青橙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那当然是我主动当小弟，有谁会跟美金过不去？”
台下观众便又笑了。
简青橙想，也许最后节目播出效果很好，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观众们也许会觉得很真实。
在简青橙的描述里，祁倧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会生气。
会害怕，会担心。
他并不是外界所传闻中的那种，无所不能的男人。可是，他却是一个对朋友很好，很善良的男人。
但后来，简青橙却迟迟没等来祁倧野的算账。
倒不是他忘记了。
这人从小就很记仇，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忘记一件事。
可是，果然还是太忙了吧。
原本随着《storm》走红后就变得忙碌的祁倧野，在《我的巨星朋友》播出大爆后，变得愈加忙碌。
主要原因是。
他的第一张专辑就大卖特卖，破了新人记录不说，已经发表了大半年的先行曲《storm》，还破天荒地拿到了很多老歌手都无法拿到的billboard冠军单曲荣誉。
一个从前只在网络上发歌的歌手，忽然有一天走到了大众面前，以无可比拟的强势姿态霸占所有人的目光。
祁倧野无疑是成功的。
但成功的背后少不了汗水与努力。
这一点，简青橙也非常清楚。
由于在运营祁倧野国内粉丝账号的缘故，简青橙对祁倧野的行程变得很了解，说一句了若指掌也不为过。
再配合她从和祁倧野电话里得到的各种信息。
此人没工夫找她算账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很神奇的一点是，分明祁倧野变得更红、更忙了。但他和简青橙的联络，却变得更加紧密起来。
尤其是《storm》拿到冠单以后。
祁倧野收到了多到不计其数的演出邀约。
而一旦收到任何邀约，无论多忙，祁倧野都会给简青橙发来短信。
“这个有时间去吗？”
他往往会这么问简青橙。
简青橙则是会点开他发来的图片或者邮件，仔细对比包括演出费用，场地设备在内的各种条件。
当然不会所有的演出都去。
祁倧野现在不是一般的忙。
简青橙虽然时间多一些，但她目前也正在读大学，有学业需要完成。
十场邀请里能去一场就算不错了。
而往往就那一场演出。
还是要挤出时间。
但饶是这样紧张忙碌的明星生活，祁倧野却总是叩叩峮四弍贰儿吾九仪四七欢迎来玩会抽空和简青橙见面。没有空的时候，也会跟简青橙打视频。
有一段时间。
简青橙都怀疑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了。
哪有人会如此频繁的给朋友打视频？
这么粘人，
男朋友都不一定做得到吧。
更何况是天性高冷的祁倧野。
但其实，也怪简青橙自己。
她总是一边嘀咕着这样频繁的视频和见面不太对劲，一边总是忍不住地接通祁倧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打来的视频。
甚至偶尔，还会视频一整夜。
醒来的时候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祁倧野已经睡着了的均匀呼吸声，心跳都会漏停半拍。
那段时间。
她和祁倧野的朋友关系，事实上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阶段。
就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需要轻轻一戳，便会被完全捅破。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恐怕他们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吧。
从朋友，变成情侣，在相识的第五年。
然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事情发生了一些变故。夏天快要完全过去的时候，在学校的咖啡厅，简青橙再度见到了缇娜。
第五年
仍然还是那间熟
忆樺
悉的咖啡厅, 不熟悉的是缇娜的态度。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缇娜虽然看上去很高傲，但对于简青橙，她其实是很客气的, 说话也带着一种故意要和她搞好关系的亲昵。
然而这一次。
或许因为《我的巨星朋友》开拍前的不愉悦。
缇娜显得分外冷漠。
她带着黑框墨镜，穿着职业的西装短裙。说话的时候, 手中叼着一根女士香烟，甚至不去看简青橙，只是很轻蔑地看向窗外, 吐着烟圈。
“你好，好久不见。”
简青橙说。
简青橙的神态倒显得相当自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缇娜会对自己兴师问罪的缘故。
不过没想到的是。
兴师问罪来的如此之迟, 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多月。
夏天都要结束了。
“也不算好久不见吧？”
缇娜扯了扯唇角，假笑着, 说：“上周我们不是还见过面了？音乐节。”
她提起。
简青橙便也想到了。
“哦，那天。”但简青橙实在没想到自己在哪里见过缇娜，也许缇娜在后台吧, 但当时的工作人员太多，简青橙没有一一去辨别。
于是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
缇娜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简青橙又跟她道歉：“但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那一次, 我是说拍摄节目的那一次。其实我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只是我真的觉得无法按照台本去演出。很抱歉。”
话音落下缇娜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显然她不像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毫不介意。
但也许是因为综艺最后结果还不错的缘故。节目直播人气破了纪录，后续影响力也是不俗。不仅大大提升了祁倧野的讨论度和存在感，并且还让《storm》趁势又大火了一把拿到冠军单曲。
缇娜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冷冷说：“如果你说的是那件事的话，忘了它吧。”
简青橙笑了笑：“好啊。”
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
是简青橙意料中的结局。
毕竟缇娜的台本也只是为了能让节目更加成功。而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最后节目总之也是成功了。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缇娜都无法再去苛责自己。
但出乎简青橙意料之外的是, 缇娜今天来找她，却是为了另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长话短说，Vivian。”
缇娜将香烟按灭，碧色的瞳孔高高在上盯着简青橙。
“我要你和祁倧野分手。”
她说。
简青橙：“？”
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简青橙的内心事实上是相当炸裂的。分手？！她没听错吧。
缇娜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可她的神色看上去相当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于是反倒是简青橙被逗乐了。
她哭笑不得的和缇娜解释：“抱歉啊，我没办法答应你这个请求。因为我们两个根本就没在一起。”
缇娜明显愣了一下。
只见她漂亮的眉心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没有在一起，怎么可能！”
她争辩。
简青橙很老实地说：“可是，真的没有在一起。”
“……”缇娜沉默无语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很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说：“好吧，那就不分手。但无论如何，我需要你减少和他的联系。这不仅是我个人的建议，也是公司的想法。”
简青橙心脏很沉地响了声。
她垂着眼，抿了口咖啡，第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小声地问：“为什么？”
缇娜却似乎早就等待着她问这个问题，立即开始长篇大论：
“理由不是很简单吗？Vivian，我想你应该理解，对于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歌手来说，谈恋爱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OK，我明白，他很喜欢你。可是近来他对你的迷恋已经完全影响到了我们的工作安排，照这样下去，我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市场和歌迷所抛弃。”
“等等，我不太理解……”
简青橙忍不住打断了缇娜的长篇大论，提出异议：“怎么就会被抛弃了？市面上不是也有许多歌手恋爱结婚后更受欢迎吗？”
缇娜勾唇轻笑了一声，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简青橙，说：“那你有没有关注到，他们恋爱的对象是谁呢？”
“……”
简青橙沉默。
一时间，她的确无法回答缇娜的问题。
因为的确，她脑海中所能够想到的例子，事实上都是属于两个明星之间的结合。
歌手与歌手。
演员与模特。
双方都有不俗的名气，以至于恋情的消息传来以后，达成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和他们相比。
简青橙的确是太不够格了。
哪怕如今的她已经通过《我的巨星朋友》播出获得了一些名气，网络上也有不少人很希望她和祁倧野在一起。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名气在减少，粉丝也在变少。
恐怕过不了多久，大家就会逐渐忘记了还有简青橙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吧。
可简青橙虽然是承认这一点。
却仍然是不同意缇娜的看法。
“那又如何？”
她声音平静，很不卑不亢地说：“你和公司都无权干涉我和祁倧野。我们是朋友也好，恋人也罢，都与你们无关吧？”
缇娜嗤笑了一声：“天真。”
她这么评价着简青橙。
简青橙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我就先走了。我认为这个话题，以后你们可以去找祁倧野先聊。毕竟和你们签订合同的是祁倧野，事实上我和你们公司没有任何直接的关联。”
“等等。”
缇娜却叫住简青橙，说：“既然你不想谈这个话题，那不如我们来谈谈那25万美金吧，如何？”
“……”
简青橙做梦也想不到。
有一天会从旁人的口中提起这25万美金。
事发后，她其实有些后悔。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节目里那么口无遮拦，说起25万美金相关的事情。这样一来，恐怕她也就不会在两个月后，在学校的咖啡馆里，被缇娜当着面羞辱。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已经说了，便无法收回。
更何况，这番话说出去以后确实对祁倧野有所帮助。
数据显示。
在那段时间里，二十五万美金成为了互联网上的一个高频词。
数据还显示，在二十五万美金的梗出来以后，祁倧野在网上被黑的频率都变低了。
可是，数据无法显示的是。
当缇娜提起那二十五万美金时，那天下午，简青橙是怎样一种心情。
……
“Vivian，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直接的。也许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会影响到你的心情，让你不那么开心。但上帝保佑，我真的只是为了让祁倧野的事业变得更好而已。”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因为你的缘故，他推掉了很多工作。这其中有不少很好的机会，我们都相当为他惋惜。”
“哦对，说这件事你恐怕就能理解了。《storm》中的人声采样，其实原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有公司的前辈在听说了这首歌以后愿意亲自出马帮助祁，天知道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可他竟然拒绝了！”
“直到今天我想起这件事仍然还会觉得可惜。倘若有那位前辈的帮助，恐怕《storm》的成绩还会更上一层楼，也不必等到半年后才拿到冠单。但祁很固执，你知道的，他的性格素来如此。起先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固执，直到我了解到二十五万美金的故事。”
“我想你会比我更清楚吧，Vivian。关于他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参与到这首歌里的原因。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对朋友很好。但我必须说明的一点是，在这个圈子里想要生存下去，光凭借善良与才华是活不下去的。”
“……”
“Vivian，你有在听吗？”
缇娜用指关节轻轻敲击了下桌面。
咚咚——
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将简青橙从情绪的漩涡中唤醒。
然而她苏醒过来。
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身体，心脏，血液，汗毛。
无处不在发颤。
所以哪怕当时，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回答缇娜，说：
没有在听。
不想听。
听完了，那又怎么样？
可是这些话却像橡皮糖一样，黏黏糊糊地塞在她的嗓子眼里。
她努力了半晌想要将橡皮糖咳出来，但最后，橡皮糖非但咳不出来，反而还化作了很奇怪的另一句话——
“我知道了。我会和他保持距离的。”
像是一个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孩子一样。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可缇娜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仍然还是保持着那副优雅的姿态，又燃起另一根香烟。
仿佛在过去的十五分钟里，她什么都没有说过，也什么也没有做过一般。
简青橙却感到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丢脸的哭出声来，于是强忍着眼泪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待会儿还有课。”
缇娜耸了耸肩，说：“没有了，请自便。”
简青橙便沉默着站起身来，将面前的咖啡端起，一饮而尽。
但就在她转过身，已经决定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却又传来缇娜最后的提醒：
“对了，差点忘记。你和祁约好了下个月去日本旅行是吗？祝你们旅途愉快，玩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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