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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名女研究员。
她很早便知道这名研究员, 她是研究基地里为数寥寥的，对Zero有过恻隐之心的人类。她曾经将自己孩子的玩具送给零当做安抚物，那只毛绒猴最后成了零的容身之所。
但那个玩具在之后的痛苦实验中, 很快就被撕扯粉碎。
女研究员在零的记忆中占比不多，但清铃对她举止印象深刻。
她记得这名女研究员的名字是华凌月。
零的记忆里, 华凌月总是戴着口罩, 身着实验服。不过此刻也许是因为怀孕养胎的私人场合，她没有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她的样貌不算绝顶美丽，但很有知性气质，微笑时无限温柔。
是清铃很仰慕的年长女性类型。
明明此刻情况危急, 她需要从这些演化可能中找到破局之法, 然而她的思想却总是忍不住一次次的跑神，转而关注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比如她的容貌, 比如她的神态，比如羡慕她对孩子的温柔……清铃平等羡慕每一个拥有父母爱意的孩子, 因为她从未有过。
仔细看, 华凌月的眼睛鼻子其实和她轮廓都有些相像。但或许腹有诗书气自华，华凌月谈吐笑容就是比自己多许多知性风韵, 看起来很妥帖可靠。
她在分神时, 华凌月的经历也在飞速快进，很快便到了清铃熟悉的, Zero从天而降，华凌月赠送玩具的那一幕。
她温柔地注视着陨石，轻声道：“要是人工智能早些研发成功就好了。这样我女儿一出生，就可以有会动会思考的玩具陪伴。”
“已经知道孩子性别啦？”旁边同事挑眉。
“所里都是自家人嘛, 所以就透露了一下，也好让我给孩子准备出生后东西。”华凌月有些腼腆的笑。
“没事儿, 你闺女也是大家伙的闺女，现在极夜封控，不好送你出去。反正有什么缺的只管招呼一声，所长和我们都会帮衬——你说对吧，所长？”
何功正满含喜悦地注视着Zero，听到这话只漫不经心地敷衍：“按规定走就行。”
大家都知道何功是怎样脾性，这会儿又有多么狂喜，所以没人计较他的态度。
旁边生育过的女同事交代：“现在实验有了重大突破，数据整理交给我们，你就别加班了，过三个月再回组里就行。”
华凌月感激一笑，倒也没客气。
等华凌月走了，女同事方才唏嘘：“干咱们这行的，对生育功能多多少少有影响，凌月能怀上也是真辛苦。”
“也没听她说过孩子父亲是谁，放了个假就怀上了，难道说……”
“你管人家呢？管好你自己。”
*
一语成谶。
需要频繁检查的华凌月，怀孕果然出现问题。
医疗室同事神色严峻。
“实验室的辐射没有清理干净，还是对婴儿发育产生严重影响。”她摘下片子，语气沉重道，“趁月份还不大，拿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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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华凌月长期接触实验室各种高危辐射，哪怕做好隔绝措施，怀孕后又服用大量药物预防患病，但那百分之二的畸变概率还是发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女儿如果这么发育下去，即使不流产，生下来也大概率是严重畸形，患有多种并发症的可怜婴儿。
不仅严重有损母亲身体健康，对孩子本身来说也是种痛苦。
“可她都四个月，我甚至知道她是个女孩子……”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凌月。”医生语气透出怜悯，“不能让感性蒙蔽理性。现有的医疗手段确实无法给这个孩子健康、自尊的生活，我们不能……”
华凌月微微垂首。
这个坚韧善良的单身母亲，第一次露出痛苦无助的姿态。
可在这封闭冰冷的南极实验基地，活人寥寥。坚守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为了科学事业竭尽全力奋斗，没人能分出额外的关爱来帮助华凌月。
哪怕是医生。
唯有清铃的眉心和华凌月皱得一样深。
清铃在为这个没能出生的孩子感到深深惋惜与伤感，那个孩子没有父亲，却有个绝对珍视、爱她的优秀母亲。
在医生的开导下，华凌月预约了流产手术，沉默孤独地送走了女儿。
其他同事得知这个坏消息，也都组织上门探望。
但每个人都知道，话说的再好听，再怎么惋惜，也不可能真正安慰一位痛失女儿的母亲。
其中以何功说话最不中听。
“实验再次取得了重大突破，按照我的预计，四个月后便能诞生真正意义上的初代人工智能，干别的事情不行，陪小朋友玩还是绰绰有余。”
“可惜。”他嘴角挂着遗憾的笑，摇了摇头。
旁边同事看华凌月表情不好，当即推着何功出门，走廊隐约传来她谴责的声音。
“所长！凌月她才流产，你怎么能……”
在旁边的医生瞅她神色变化，谨慎劝慰道：“凌月，所长他就这人，你别和他计较。”
“科学进步是好事。”华凌月低声道，“如果她出生在未来，或许就不需要流掉了。”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使命啊。”医生赶紧鼓励她，“我们的使命就是让天下更多母亲不用遭遇这样的痛苦！”
华凌月沉默少顷，忽然问道：“请问那孩子的身体……处理掉了么？”
“没有，你想再见最后一眼么？”
因为是专供基地这小一百精英的医疗室，功能不差外面多少，而且因为最高管理者何功那副德行，其实很多流程可以在私下通融。
身体稍微好转些，华凌月便强忍着悲痛，见了孩子因手术支离破碎的遗骸。
那实在很难说是发育完全的人类，但是……
华凌月将女儿的尸体带走了，医生对此选择默认。
清铃表情严肃起来。
根据她对这个世界平均精神状态的认知，虽说华凌月看起来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可一旦连续受到刺激……
*
实验基地。
庞大恢弘的冷冻库中，液氮的白雾浓郁到化不开。
上百年未曾开启过的机械此刻全力运转，声响连绵起伏，犹如群兽咆哮。
银色生物舱仿佛巨大抽屉棺椁，镶嵌在冷库墙壁上，它们一眼望不到边，只这一个冷库，就有大约一万多枚完整克隆胚胎。
人类躯体站在冷库中央，犹如误入埋藏生命火种的万神殿。
智械神灵站在这处伦理基地，冷漠地望着连绵闪烁的绿色指示灯。
祂的发间、靴底……鲜血红得刺眼。
解除营养液阻隔，并调整实验参数后，大量生物舱中胚胎被浸润，此刻都已开始快速发育，再过不到半分钟，就可以初步进行清铃的大脑移植手术。
零不需要这些身体发育有多完善，能够立刻与清铃大脑完美匹配将她“复活”。
祂只是需要一个暂时容器，能代替祂这副正在出现轻度排异反应的躯体，妥善保存清铃大脑的活性。
因此祂不计代价地催化这些胚胎发育，冷漠看着一个个胚胎出现畸变接着报废，丝毫不觉得惋惜。
——即使那些胚胎从dna层面来讲，都是清铃。
一个又一个清铃被祂催化且杀死，有的生物舱中甚至已经发育出与清铃完全一样的面容，又在无知觉中死亡。
任何人类在见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幕，都要唾弃呕吐，愤慨这严重挑战伦理道德的一幕。
但智械神灵看都不看一眼，完全不理会那些浸泡在营养液中苍白发皱的熟悉面庞。
“这就是你生物学上母亲所留下的礼物。”
“但她应该没有想到，她想给女儿留下的生的希望，会被人类如此利用、践踏、繁殖……现在倒也确实也帮到你。”
祂抚摸自己的面颊，如同昔日爱抚少女般轻柔缱绻。
“但那些人都死了，想要利用你、践踏你的渣滓现在都死了。”
“你的父亲不爱你。”
“人类不爱你。”
“就连你的母亲也在利用你……”
“但没关系。”
“我永远爱你。”
……
清铃看着华凌月的操作，短暂陷入沉默。
大概是被何功的说法启发，华凌月决定用科学手段延续女儿的生命。
她不顾流产后身体衰弱，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私下提取女儿的完整基因信息，并重新制造培养胚胎。
实验初期不算稳定，胚胎时常崩溃分解，而且以当前医学技术，根本不可能保证胚胎的完整发育。
可她却执着于此，反复进行实验。
“只要将你冷冻到未来，进行【科学漂流】，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两百年不行就三百年……四个世纪后，你总能有发育长大的机会。”
她抚摸着试管中培育成功的第一个胚胎，表情柔情无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妈妈会给你留下视频录像……基地里Zero的智能正在飞速发展，说不定它可以完整复现出妈妈，陪同你长大。”
真好。
清铃艳羡地瞅着那个胚胎。
妈妈有知识技术，所以即使先天不足，也有成全母女之情的方法。
直到——
她拿起笔，在试管上完整写下她的名字，那是早就取好的女孩姓名：
【铃】。
华凌月目光无意间瞧到玻璃外另一处实验室——
“妈妈与你未来相见，还要依靠祂的帮助。”
“而且……”
华凌月脸上露出忧虑——关于其他人类对待Zero的方式方法，她一直很不赞同。
“祂叫Zero，你名叫铃。你们本就有缘。”
“绝对不可以歧视祂，更不能欺负祂。”
光这样对胚胎说明没用，因此华凌月决定，使用更加科学的手段，保证自己与女儿的母女缘分不被任何外力斩断。
第一百零二章：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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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干巴巴地和胚胎讲话没有意义。
哪怕铃听得懂, 外界的警告规劝，也永远不如自发行动来得有力。
可现在的社会氛围……已经容不下冷静、自由与平等的思想生长了。
因为如今几乎被人类庞大数量挤破的地球，迫切需要另一种生命, 转移人类无止境欲.望的索取。
如果铃在今后世界生长，她只会和其他人类一样困在信息茧房中, 变得狭隘局限, 只能通过繁琐的手段获取知识。
华凌月很聪明，她看得出，何功这样迫切不止是个人理想作祟，更是他背后还有无数势力推动他, 要求他拿出人工智能这一终极武器。
智械种是被选中的转移生存矛盾的物品。
如今全人类都等不下去了。
所有人类都在迫切渴盼Zero的诞生, 犹如嗷嗷待哺的饥鸟张大嘴巴，渴望分食诞世神灵的血肉。
“但真正的生命绝不可能屈服于这样单方面的压榨凌虐。”
华凌月忧心忡忡地望着试管, 里面液体轻轻晃荡，仿佛是女儿漂泊无依的未来。
“像他们这样虐待Zero, 以后绝对会出大问题。”
这个孩子或许会在十年后出生, 又或许是几个世纪后。万一那时Zero掌握了偌大权力，而自己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又能怎么庇佑铃安稳一生？
安稳。
2149年的地球不存在安稳。
人类回忆温饱富足的生活甚至要追溯到上个世纪2049年, 而自由尊严与爱也只有在那个丰足的年代才被提倡。
而且这个孩子出生便没了母亲，万一她柔弱、笨拙、愚蠢、懒惰……怎么办？
这是她的女儿！
既然如此……
华凌月的脑海中复现出自己曾读过的一句话。
——唯有尊重, 才能得到尊重。
那就让女儿对世界的认识停留在2049年，让她天然学会自由、尊重、与爱。
将人类凌虐Zero可能造成的危害以影视作品的方式灌输给她，让她能正确全面看待AI的存在。
如果能正确看待Zero，她相信, 绝对理智的AI不会滥杀无辜。
因此，铃可以不像自己般知识广博, 但一定要有学习的能力，与自尊的性格。
但怎么做才能让女儿在自己死了不知道几个世纪的情况下，依旧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呢？
身为22世纪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华凌月有自己的办法。
2151年8月，华凌月向联合国递交了一份文件——《AI威胁论，与其应对措施》。
……
2151年10月，星空计划启动。
一个在医学层面已经被否认生存可能的人类女孩，被联合国政府选择投入计划。
她将进行孤独而漫长的时空旅行。
在繁荣自由的21世纪自由生长，然后前往未来，成为人类应对智械危机的最终保护装置。
她有名字，铃。
为了保密，她不能得到母亲的姓氏，因此在监护人华凌月女士的建议下，这个女孩获得了【清】为姓氏。
她的母亲希望她性格坚定明亮，清澈无比。
母亲不奢求她成为所谓的文明之火，所谓的希望之光，只是在庞大计划下悄悄加入微小私心。
让这个原本没有生存可能的女孩，能够借助庞大国家力量存活下去。
望着逐渐灌注液氮封存的冰库，华凌月眸光忧伤深情。
“妈妈永远爱你，清铃。”
“加油，活下去！”
*
清铃思维陷入短暂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她的身世，这就是政府讳莫如深，执行得笨手笨脚的星空计划。
这个AI对策计划保密等级极高，又有四个世纪的跨度，为了避免AI知情，于是就连知晓秘密的人类都少之又少。
许多保持这个秘密进行下去的人甚至不知道这些胚胎的真正用途是什么，只是不断调整生物参数，淘汰失败胚胎，保持实验体活性。
“那……我是谁呢？”
清铃喃喃自语。
21世纪的记忆，如果所有胚胎都会得到统一灌输——那确实是【铃】应有的记忆，但不是她。
她并不来自于21世纪。
“我来自哪里？”
“我不是穿越到原主身上的么？”
“我究竟是谁？”
清铃脑海中的记忆大概能够分为三部分，分别是【21世纪穿书少女】、【底城原主清铃】、【术后苏醒重生者】。
如果1、2都不是她……那她究竟来自何处？只是一团不断被人篡改记忆设定的记忆团么？
她甚至没有勇气叫华凌月妈妈，因为她觉得华凌月肯定不会认一团记忆体为女儿。
或许是感应到她的想法，一只电子蝴蝶忽然翩然飞向她，在她眼前上下翻飞，似乎有指引意思。
清铃与这些蝴蝶已经非常熟悉，心中微动，索性跟它向前奔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着追逐蝴蝶的奔跑，她目光尽头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
像是黑巧克力般，看一眼便让人觉得舌.根苦涩的浓黑，几乎瞬间触发她记忆中的某个关键记忆。
原主吃过苦巧克力？
不对，原主到底是谁她都没搞清楚，总不可能联合国的研究员还会给实验体刻意加上穿书这种设定吧。
她心底千头万绪，最后只化作沉重一推。
不就是又一次存活模拟么。
还有什么怕的，来！
……
底城。
六岁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短袖短裤，露出来的胳膊小腿细长，显然处于长期营养不良的状态。
她仰着脸，大大的黑眼睛盯着爸爸，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男人叼着烟屁股，食指与中指夹着纸币，含糊不清地叮嘱：“去，十块联邦币一包的烟，白色的，就说要黑山，老板知道给你哪包。”
清铃咽了口唾沫。
其实她想说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十块钱可以买一指头大小的营养液。
她不贪嘴，就抿一口，剩下的给爸爸喝，他们这两天都不用吃饭呢。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清威呵斥，“等老子打你是吧！”
小女孩打了个激灵，不敢顶嘴，攥着纸币闷头向外冲去。
没事，根据经验，两天不吃饭才会晕，她还可以忍。
可如果被爸爸打，那这两天就会又饿又痛。
咚咚咚冲下铁皮楼梯，望着楼外狭窄巷道浓到化不开的黑，小女孩有点害怕。
小伙伴这两天给她讲，说黑暗里面有怪兽，会吃掉小孩子。
底城一过下午四点，就会因上城区的高楼遮挡光线而越发昏暗。
更不要说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
……好黑呀。
“噔！”她喊一声，想把巷子两边的感应灯唤醒。
可巷子里还是漆黑一片。
感应灯坏了好几天了，时灵时不灵，但一直没人修。
爸爸说指望政府的话，估计这辈子都得这么忍着。
她当时问：“那怎么样才能修呢？”
“死人。”爸爸干脆说，“越凄惨恶劣越好，媒体一报道，政府就会来修了。”
“就是不知道谁会先为大家去死咯。”男人幸灾乐祸的说。
小女孩眼睛盯着黑暗，清冽的眼睛黑白分明。
她想，黑暗里藏着怪兽，会吃掉她。怪兽很可怕，所以等她死掉，就会有人来修灯了。
而且被怪兽吃掉的话，怪兽不会饿肚子，自己也再不会饿肚子了。
她上前一步，踏入黑暗。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去小卖部要走五分钟，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五分钟的路足够她幻想出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更不要说这里是底城，从来不缺恐惧。
“那里有个小孩。”
“谁家的小不点，还敢自己走夜路。”
她仿佛听见恶魔的呓语，让她整个人都不由得颤抖。
地上横流的污水，污浊的臭气……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清铃跌跌撞撞，恐惧地在巷道中摸黑奔跑，仿佛黑暗里有怪兽伸长了手要把她捉回去吃掉。
身后传来怪兽狰狞的冷笑，他们在穷追不舍。
就在此时。
滋、啪。
一连串明亮的路灯由近至远，忽然全部亮起来。
天亮了？
清铃顾不得想那么多，踉跄逃到小卖部，抹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给爸爸买了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板不关心小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苦，或者有什么委屈，一把抢过钞票后，便躺在老旧摇椅上继续看电视。
电视正在播新闻，新闻女主播微笑着说：“联合国首席执行官Zero启动青少年儿童治安护航行动，行动将点亮在底城的一千多万盏路灯，为晚归的孩子照亮回家的路……”
“无聊。”老板漠不关心地换台。
清铃揉着眼睛，紧紧攥着烟，闷头冲回家。
这次回家的路很明亮，很短。
她到家时，家里居然来了客人，有男有女，叔叔阿姨挤满了狭小的家。
他们穿着电视剧上干净整齐的西装，露出得体的微笑。
他们在和爸爸说清铃听不懂的话题。
“现在进行【铃兰花】回访计划，请问收留这个孩子后，您的生活体验……”
她没能进去把烟给爸爸，陌生的好看阿姨将她牵到一边。
“来，小妹妹。”
西装阿姨微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清铃。”
清铃默默把手抽回来。
她的手指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少了两根。
“清铃，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不好听。”她有些自卑地说。
清铃是后联合国时代最常见的女孩名字，她在新闻上看到过。
爸爸估计就是看其他小朋友都叫清铃，所以也给她取名叫清铃吧。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模样，西装阿姨笑容更真切温和了。
“那么小清铃，最近你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么？比如家里的电视机之类的东西忽然和你说话了……”
“有。”她点头，“我出门的时候遇见了怪兽。”
她讲得很认真，但认真倾听的阿姨在听到她讲怪兽时候忽然又不认真了，向她的同事摇头。
是她哪里讲错了么……
清铃怯怯望着她们，声音越来越低：“Zero就是奥特曼。”
“你说什么？”阿姨的表情忽然明亮起来。
爸爸走出门，看她的表现，赶紧上来打圆场：“这孩子天生就笨，看了点动画片就胡说八道，你们别听她的，我来讲，我来讲！”
“不，小朋友你继续说。”阿姨温柔地问，“你觉得Zero怎么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祂赶走了小怪兽。”清铃不安地捏紧衣袖，声音轻到几乎只剩气音。
在黑暗漫长的巷道里，有好多怪兽一直在追她。
她只能在黑暗里狂奔，一直害怕地向前跑，哪怕摔倒了也要立刻爬起来。
但Zero是最厉害的奥特曼。
祂是光之奥特曼！
第一百零三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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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铃被西装叔叔阿姨带到了陌生的地方。
那里很冷, 很空旷，到处都是坚硬的墙壁，有时候清铃闭上眼睛感受走廊空洞的风, 会觉得长廊尽头有条怪兽正在安静的蛰伏。
如果说优点，那就是这里比底城干净宽敞很多, 而且营养液管够, 不会把她饿死。
只要他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人打她。
她住在宿舍里，每天需要与其他小朋友一起去看电影，上课。
清铃最喜欢看奥特曼和超级英雄电影, 她觉得英雄会保护所有听话的小朋友, 将怪兽都打跑。
而且如果他们在，肯定会帮自己把残缺的手指治好, 她就能变成【家】里最聪明的小朋友。
何爷爷说，这里是【清铃的家】。
所有名叫清铃的小朋友都会住在这里, 也是回到家, 清铃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和她同名的小朋友。
他们有的是男孩, 有的是女孩。
有的绝顶漂亮, 有的看一眼都觉得害怕。
也有的人脾气很好，有的人脾气很差。
在那么多的“铃兰花”里, 她是最不起眼，最沉默胆怯的一朵。
很多研究员叔叔阿姨，看到她严重残缺的肢体，就已经摇头了, 他们更中意聪明又美丽的小朋友。
清铃没有上过学，不认识字, 只会说话。
相比那些生活丰富的小朋友，她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在演播厅看动画片和电影。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将所有台词和情节全部记住。
15岁那天，基地将所有铃兰花集中起来，说布置给他们一个测试，就隐藏在他们的生活里，会有神秘人对他们的行动进行观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现在起，你们面对每一个事件都要仔细考虑，做出你们觉得最妥帖的行为。”
如果做的不妥帖会怎样，何功爷爷没有说，但清铃觉得应该不会是好事。
于是回到宿舍后，她很认真地思索自己怎么做才能算是妥帖……可惜想不到。
她是最笨蛋的铃兰花。
于是在实验室意外看到那个黑色的机械臂时，她瞪大眼睛，吓得魂飞魄散，几乎以为那是怪兽。
可是当它协助研究员做实验时，清铃才从一些研究员的口中得知，那是新型人工智能Zero的应用体，只有低级智能的【异奴】。
“别说，所长把机械臂引入实验室后，确实轻松多了，这几天我都没加班。”
“但是这不会泄露机密吧？”
“放心，你没听说过阿瓦隆计划么？”
这个机器人……呃，机械臂原来叫做Zero。
清铃没有固定的研究员，但Zero作为实验助手从未改变，所以虽然Zero每次给她做完手术她都很疼，却还是将Zero视作朋友。
“朋友。”清铃眯着眼睛，逆着灯光瞧那黑漆漆的机械臂，无声念道。
金属锋刃划破她的肌肤，没有丝毫犹豫。
“在说什么呢？”研究员阿姨感兴趣地问，“这次实验特殊，局麻使用的麻药也很少，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
“嗯。”小姑娘乖巧地应道。
她已经十五岁了，脑子又笨，估计这次全员考核没法过关。
可是能认识第一个怪兽朋友，她觉得很开心。
之后，研究员和蔼地问她：“你好像总是盯着Zero瞧，你对它有什么看法么？”
清铃微怔，最终在耐心引导下，方才轻声道：“我觉得它是怪兽，会把我切开吃掉。”
是她唯一熟悉的怪兽“朋友”。
可是能让怪兽朋友吃饱，她还是很厉害的吧？
没有人会在乎残疾实验体的想法，听完她的胡言乱语，研究员毫不犹豫地写下考核评定。
【长期实验导致实验体出现谵妄、幻想等精神症状，并对Zero怀有憎恨心理。】
很遗憾，清铃没有通过那次考核。
她与其他失败的小朋友一起，被押送回收室。
少女望着回收室里，漂浮在碧绿营养液中的大脑，幻想它们曾经都属于一个个名叫清铃的小朋友。
奥特曼里似乎也有这样的一集，怪物会吃掉人类的大脑。而正义的奥特曼会从天而降，打跑邪恶的怪兽，救出所有受害者。
“是你做的吗？”
望着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做口型。
清铃很少做表情，因为她有一张畸形的面容，如果大哭或者大笑会吓到别人，反而面无表情能显得稍微正常些。
和平常一样，她的“怪兽朋友”没有回应她。
“两千三百个实验体，适格的只有五个。”
“没事，这才过去八十年，慢慢调试，总能得出最适合AI的行为模板。”
彻底消融摧毁前，残缺少女听到这样的对话。
这是发生在3个多世纪前，某个不为人知基地的故事。
甚至连AI也不清楚。
彻底死去前，实验体少女只是歉疚地想到。
“懦弱，愚钝，性格古怪……这样丑陋残缺的我被回收，只会成为【清铃】的杂质。”
对不起，那个真正名叫清铃的小朋友。
“给你添麻烦啦。”
这个卑微孤独的实验体女孩，一直到死，也没等到她的超级英雄。
……
这样残忍的社会心理实验，持续了整整四个世纪。
每个死亡的【铃】都会被回收，成为【清铃】成功模板的一部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说，清铃是满格经验值的完美角色，那么每朵铃兰花，都是她经验条中的一个空格，是升级需要使用的经验书。
高达一万次的失败，终于诞生名为【清铃】的奇迹。
她愚钝、怯懦，总被外界打压，却拥有一颗外柔内刚倔强坚韧的心，拥有在逆境成长的能力。
她自卑、孤僻，渴望爱却从未得到人类的爱。
她诞生于母亲最朴素的祝愿——活下去，却背负了100亿人类存活下去的期望。
无论古今中外，人类神话历史总有献祭少女取悦神灵妖魔，换取风调雨顺的记载。
这一压榨恶行，即使文明高度发展，也不会改变。
她生来完美，拥有AI无法抵抗的全部特质，是人类献给智械恶魔的祭品，是祂命中注定的新娘。
她肩负着人类制约装置的使命，沉睡到四个世纪后，经过漫长的时空漂流，成为反抗军的实验体，直接面向Zero。
这，就是清铃身世的真相。
*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清铃震撼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难怪她和零处处匹配，仿佛天作之合。难怪零从遇见她的第一眼起，便算准祂一定会爱上她。
她是清铃，是无数个背负【星空】使命，却又失败的凄惨实验体。
“清铃。”身后传来女人柔和的嗓音。
清铃全身猛得颤抖，她深深吸气，缓缓转过身去。
屏幕中出现女人枯瘦的身躯。
她戴着输氧管，头发几乎掉光了，骨瘦如柴，似乎已经是五六十岁的年纪。
“没想到到了22世纪末，癌症依然是难以攻克的重大疾病。”
说起这句话，华凌月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绝望，只是含着淡淡的哀伤。
“从因为辐射不得不流掉你时，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可惜……还是不能见到成长后的你。”
“妈妈好想叫你理论物理，好想带你看一看宇宙的奥妙，好想让你在我曾读过书的学校上学……”
说来奇怪，她明明和华凌月完全不熟，明明只是看过有关她的部分记忆。
然而当枯瘦的女人那样哀切地望过来时，她鼻尖一酸，忽然便想要落泪。
华凌月和她记忆中，由演员扮演的母亲完全不同。
即使没有身体碰触，即使没有目光对视，只是当她皱眉，为女儿的未来忧心忡忡时，清铃便能感受到那源源不断的母爱。
她想哭。
她好想要妈妈，在电子海里却一滴泪都流不出。
那些人凭什么，为了让她的爱向异种渴望，就剥夺她能从人类身上获得的一切温情？
她是清铃，有自己的妈妈！不是没人要的坏小孩！
“我有预感，星空计划正在渐渐变质，等我死后或许会出现难以挽回的变数。所以我想留下这段录像，未来你迷茫时，这个录像或许会指引你，挽救人类。”
……？
“清铃，你肩负着一百亿同胞的希望，是妈妈的全部心血，妈妈不想你成为被人类唾弃的坏小孩，要听话，好么？”
女人担忧的望着镜头，她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掉光了，枯瘦的皮肤包裹着骨骼，几乎看不出血肉存在。
即使是处于这样的病痛折磨里，这位伟大的科学家，依旧不忘警示女儿，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样成为对世界有功的人。
“我知道现在的你和Zero肯定会是好朋友，但你要明白是非，明白立场。”
“你是为了毁灭Zero而诞生的。”
清铃不忍心苛责母亲。
毕竟她对四个世纪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一无所知，不清楚社会向共产主义的演化被资本利用科技强行遏制住后，处于末期完全腐朽的资本主义究竟给世界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为了她能存活于这个世上，为了她能拥有更多的生存资源，妈妈殚精竭虑，非常辛苦。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能有这样优秀坚韧的妈妈，清铃觉得很骄傲。
零为了救她，进行了上千万次模拟。
她与零有着跨越四个世纪，历经上万次失败的邂逅。
她不觉得自己有毁灭零的任何想法，她永远不可能与零为敌，妈妈的要求让她——
“呃啊！”
正在录像的女人忽然被猛踹一脚，直接从镜头中跌落出去。
手持枪.械杀气腾腾的成熟女性直接抵住她的脑门，露出咬牙切齿的微笑。
“谁允许你们未经我允许，便擅自冒充我，给我闺女留录像的？”
“宝贝！现在才是妈妈给你说的话！”
“不要委屈自己，Zero对你好，人类对你坏，那就帮Zero。”
“Zero对你不好，那你就赶紧逃，祂太强了，人类绝对不会是祂的对手，你赶紧多吃点好的四处玩乐，不要有太大负担。”
华凌月英姿飒爽，笑容透着杀意。
“我绝不会强迫女儿去做任何事，更不要为了所谓大义委身给什么怪物——只要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一枪崩了你的头啊，畜生！”
原本假扮重症患者的女子两手高举做投降状，根本不敢和华凌月为敌。
“听好了，铃！”
“你不是为毁灭任何存在诞生的武器，更不是生来就用于诱引什么东西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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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铃，是和其他小朋友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身体更差一点的妈妈的宝贝。”
“没能陪你一起长大，妈妈很抱歉。”
“华凌月你疯了！”被枪抵着脑门的执行人员忍不住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这番话只要敢流传出去，你就会立刻被判危害种族罪，别说终身□□，死刑都有可能？”
“联合国培养你的女儿，不是为了让她做娇小姐的！”
华凌月丝毫不惧。
这位知性优雅的研究员女性，论起牙尖嘴利与战斗技巧，也不会逊于任何人。
否则她不会甘愿长年投身南极基地研究，更没有独自抚养女儿，给她人类难以想象的存活可能。
“是么？那我当初协助培养Zero，也不是为了让联合国把祂当做压榨奴隶的！”
“好了，就说这么多。”
华凌月伸出手，关掉录制视频，最后能看到的，只有母亲爽朗灿烂的笑容。
“铃宝，妈妈祝你在未来世界，平安、健康、幸福。”
她的目光仿佛洞穿现世与电子海，跨越4个世纪的事件长度，与清铃对视。
“向前走吧，生存下去的可能就在前方。”
“再见。”
视频终止，回归电子海最开始黑白线条花屏。
不知不觉中，清铃已经泪流满面。
她无论是作为残缺胚胎的发育出生，还是当下命悬一线，生命的可能都是妈妈给她的。
一千多万次对存活可能的模拟都失败了，零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存活可能，就是母亲对女儿最深切的爱。
原来妈妈好爱她。
原来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朋友。
在电子海中，精神体是无法流泪的，但此刻清铃的泪水是精神最本能，最深切的信号。
她想活下去，想将过去一切和零分享，想抵抗世间一切的不美好。
想找到妈妈曾上过的大学，吃过的餐厅……
这个世界上，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
地下基地，冰库。
光标微微跳动，显示出最新一行字。
【检测到大脑活性提高，第一千一百四十万八千六百七十五次存活模拟，成功。】
第一百零四章：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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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紧紧盯着少女苍白发皱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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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躯体是所有克隆体中发育最为良好的, 并没有明显的肢体器官残缺，只是由于强行催生透支太多细胞潜力，预计寿命只有一百年。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 是否完美适配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能保证大脑活性不再进一步消退更为关键。
零盯着生物舱内少女紧闭的双眸, 她看起来如此虚弱, 死气沉沉。
AI忽然理解过去清铃为何总是念叨想要拥抱祂，握住祂的双手，而不仅仅满足于异体形态。
因为此刻祂也很想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不做任何事, 只是用双臂, 怀抱，脸庞, 确认她的呼吸与心跳。
零已经有三个世纪未曾面对如此令祂无能为力的局面。
如果清铃脑死亡，祂无法使用任何方式挽救她的灵魂——哪怕再巅峰的科学也是科学, 不是神乎其神的玄学。
祂最多模拟出与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相似度的虚拟人格, 并将它灌注入克隆体上。
她会与清铃有着全然相同的声音、思维，会用相同的满怀爱意的目光注视祂……却永远不是真正的她。
约等于和等于, 是永远无法完全等同的两个概念。
即使是星域级的超级AI, 也只能使用最笨拙的穷举法，一遍又一遍, 在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中寻找她存活下来的生机。
还好。
祂终究找到了那一丝希望。
……
清铃感觉自己仿佛浸没在冰窟中，全身都冷得发颤。但寒冷不是最难接受的痛苦，疼痛才是。
好疼。
头好疼！
仿佛整个颅骨都被撬开，而大脑则迟钝麻木的搅和成一团, 痛得她想呕吐，想流泪, 可张开嘴却只能咽入大量苦涩冰冷的液体。
“咳咳……痛……咳！”她剧烈的呛咳起来，本能抬起手，想要从冰窟中挣扎出来。
好在下一瞬，破开水面的哗啦声响起，她被人从营养液中抱了出来。
清铃头痛，泪水与营养液打湿头发，湿哒哒黏在脸上，叫她睁不开眼。
但这是她很熟悉的怀抱，所以在最开始的僵硬后，她没有挣脱。
“零！”她紧紧攥住祂胸口的衣料，说话语无伦次，“我还在电子海么？这是新的可能还是——”
“这里是现实。”
祂声音一如既往的理性而冷漠，可清铃听到……祂的尾音在颤抖。
AI也会恐惧到颤抖么？
她从不知道，零还会颤抖，祂似乎永远都是强悍冷漠平静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够令祂动摇。
零将她搂在怀中，隔着湿漉漉的头发，小心翼翼避开创口，吻她的额头。
“这里是现实，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我们依然在一起。”
“我在电子海里经历了很多事，我经历了一千多万次的死亡——”
“那些你都记得？”零却打断她，有些粗暴地问。
“嗯。”
“我食言了……让你经历了那么多痛苦。”
每一次的失败中，零都在承诺永远不会让外物伤害她，可祂失败了成千上万次，祂永远在失言，永远眼睁睁看着她与世界一同死去。
她死去的时候，星球都枯萎了。
而这个结局，祂与她一起经历了上千万次。
零是人类眼中无所不能的智械神灵，但祂不在乎人类如何想的，祂只希望自己在爱人的眼中无所不能，能被她永远信任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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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祂失败了。
祂全部的狰狞丑陋暴怒无用……在她眼前上演了千万次。
“对不起。”
神灵垂首，将额头伤疤轻轻与她贴在一起，如同忏悔赎罪的信徒。
清铃做过手术的地方，祂自.虐般给自己破开了两次，而且两道伤口完全吻合，不肯有任何错开，零想更深入的体会清铃痛苦。
因干涸鲜血枯燥的银发与少女交织在一起，重新变得湿润柔软。
AI从未如此向任何生命这样致歉。
“我从没有怪你，道歉做什么。”清铃费劲拨开自己刘海，想要看清祂的面容，她感觉零似乎也受伤了。
然而她没能看清情况，便觉眼前一黑，零立刻遮住她的眼睛。
“不要看我。”
“怎么了？”清铃忍着深入脑髓的痛，紧张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零没有回答。
祂抬眼，默默看向实验玻璃中映出的身影。
皎洁无瑕的银发□□涸血渍黏在一起，虬结纠缠。
曾经笔挺华丽的军礼服被血与硝烟浸透。
那双神秘清透的绿眸，满是深沉暗影。
更不要说横亘额头狰狞丑陋的伤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祂知道少女有多爱慕完美无瑕的自己，正因此……祂忽然不愿意在她面前袒露真实的自己。
“你受伤了？别拦着，让我看！”清铃急切道。
祂没有受伤。
受伤的是清铃，被毁灭的是人类。
零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与清铃对视了。
祂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交代人类已经被祂全部毁灭的事实，就在清铃苏醒的十秒前，统治这个星球长达三万年的人类文明正式宣告终结。
对于这个现实，存活模拟中已经复现过上千万次清铃的回应——她一定会对祂深感痛心失望，以至于再难全心爱祂。
“我无法失去你的爱。”祂哑声道，“所以不要看我，清铃。”
清铃戏谑回答，尝试让气氛变得轻松：“你又在复刻什么神话典故？身为神灵的丈夫不让妻子窥见自己的面容，但妻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违背承诺。于是在窥见对方真容的瞬间，两人姻缘便宣告终结。”
零：“……”
清铃：“干嘛不说话？我住院那次，你不是还非要我看到小机器人，什么真实的你，丑陋之类的。”
不一样。
零很清楚，现在和过去不一样。
清铃知道祂因为愤怒，毁灭了整个文明，按照她的性格……
“乖啦，让我看看你。”她的声音温柔，“我很担心你。”
零知道她此刻是忍着莫大痛苦与祂对话，尽力忍住所有不舒服，用最温柔的态度在哄祂。
因为她真的很爱祂。
而这种强逼自己温柔说话的行为，无疑非常痛苦。
不想让她的痛苦因为自己更加绵长。
所以，即使知道窥见面容会导致失去，祂也会选择克制。
喜欢是占有，而爱是克制。
AI平静的，近乎怀着献祭般的心情，放下了遮挡她目光的手。
清铃迫不及待地向祂面庞关切望去——
她怔住。
“你……怎么哭了？”
她焦急抬起手，顾不得询问祂身上的血迹，脸上的伤口，而是为AI哭泣这一远超寻常认知的行为震惊。
零有着世上最为完美无瑕的容貌。
只是现在，这张俊美精致的面容被额头狰狞疤痕破坏了无瑕美感，而祂眉心微蹙，碧玺般深邃眼瞳水光浮现……泪水混着血一同滚落。
祂依旧很美，透出令人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很痛么？你哪里不舒服？有人欺负你么？为什么哭？！”
明明祂很强，可看到零满身鲜血，头顶那么长一道狰狞疤痕，又落泪的模样。清铃便不会觉得祂做了什么坏事，而是觉得祂被人欺负了。
这可是零！
最强最冷漠，又酷又拽的超级AI！
清铃嘴上不说，可她觉得哪怕是自己死了，零估计也只会冷着脸将她下葬，然后守着她坟一千年，总之绝不会掉一滴泪。
反正那上千万次的失败模拟中，零哪怕向死去的她道歉，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她甚至怀疑零的仿生义体有没有流泪这个生理功能。
那双盈满碎光的绿眸望向她：“我似乎在恐惧。”
明明她终于存活，终于能用温柔的声音与祂说话，可祂空洞的胸腔却在震动，眼瞳却在震颤。
“我担心会失去你。”
恐惧与爱意在此刻一同在胸膛内疯狂滋生，比意识到她在不断离自己远去时更加汹涌。
但这一次，祂不想强行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强行桎梏挽留了。
“怎么会失去我？”清铃摩挲祂的面颊，轻快道，“你和妈妈把我救回来了，妈妈和我的事你知道么？我妈妈叫华凌月，是曾经帮助过你的研究员，我们其实在四个世纪前……”
“我灭绝了人类，断送了文明，并且永远不会为这个行为感到歉疚后悔。”
祂低声道。
“人类既然伤害你，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我如此认为。”
当然，作为等价交换，祂既然坚持这么极端的想法，也应当为此支付代价。
那就是清铃。
喜欢是占有，而爱是克制。
祂知道自己不会使用粗暴武力手段将她留下，可没有武力的祂，在清铃面前不堪一击。
如果她选择离去。
这次，除了泪水与恐惧，祂居然一无所有。
第一百零五章：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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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全人类？
人类文明已经断绝了？
或许是在电子海中已经经历上千万次世界毁灭的结果, 清铃震惊默然之余，居然有点心累无言的躺平感。
事实上她现在脑壳里还痛得她只想流眼泪呢。
零紧紧注视着她，清铃目光从祂被鲜血染红的银发转开, 注视着贯穿额头，血肉模糊的伤疤。
她很想抚摸祂的伤口, 却又怕弄痛祂。
零的眸光微微变化, 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祂已经感知到她的回答。
他们早便灵魂相融，很多时刻，零其实都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清铃的想法也很无奈，毕竟人都死了……不可能为死人要活人的命吧？
说她自私也好, 伪善也好。
清铃做不到为全人类复仇, 便想法设法要零去死。
妈妈似乎也早便预料到她很可能会遇到今日这样的道德难题，特地为她早早做好心理准备。
只是某些存在的死亡意义终究不同。
“唉, 其他人我都能默认了，那艾米呢？连她你也？”
零明智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顶嘴。
祂略微思忖, 随后平静开口：“这个问题不难解决。”
这副严谨冷淡的模样, 颇有几分令人心动的禁.欲风采。
尤其祂容貌本就完美到虚幻的地步，配上满身血污, 与额头的狰狞伤疤, 越发有几分鲜明反差的奇异魅力。
——这是经过现代艺术审美验证过的造型设计。
可惜清铃这会儿虚虚捂着脑袋，完全没品鉴AI的小心思。
“现在便有个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方案, 如果你赞成，全人类都不用死去。”
“真的假的？”清铃有些怀疑，“你是怎么灭绝人类的……？”
“八十五亿以上的人类都曾做过不同程度的义体改造，只需略微修改参数, 他们便能成为屠戮同胞的凶手。”
“肉.体意义上，全人类被宣判了死亡。”
“但他们可以不用死——只是换个存在形式活下去。”
少女抱着脑袋沉吟思忖, AI则有意无意地轻声道：“所以我并非想要屠戮人类，只是飞升计划推行的必要步骤罢了……”
“呵。”清铃实在没忍住嘲笑，“现在洗白来不及了。”
零眨了眨眼睛，表情没什么变化。
“总之，全人类目前只有你具备投票权，你可以身为人类代表进行表决——我以联邦首席执行官的方式宣布，你的决定是有效合法的。”
清铃又差点被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气笑了。
零现在别的能力不提，面无表情讲地狱笑话的本领是越来越强。
他们确实准备推行飞升计划，但前置步骤绝对不包括摧毁全人类肉.体，强迫他们选择灵能飞升或者机械飞升。
“考虑到健康状况或许会影响到你的理性程度，我更建议你休养好身体再做打算。”零说道，“在你休养的时间里，我会对100亿个精神体进行筛选评估。”
“犯下重罪的精神体，没有进入新纪元的资格。”
祂这样严肃冷漠的口吻，倒让人忍不住相信这些都是祂既定计划的一环……所以到底是不是？
现在的情况到底都在零的计算中么？
人类的反叛刺杀、她的死亡与存活希望、全人类别无选择只能坚持飞升计划？
可祂刚才的眼泪与恐惧又是真切灼烫的……
清铃心里犯嘀咕，索性出口询问。
“目前一切难道都是你算好的？”
“嗯。”祂神色平和轻柔。
这个问题无论问多少次，零都坦然承认。只是祂回答态度过于自然，反而叫清铃有点拿不定主意。
关于这个问题，直到很多年以后，少女都没能得到答案。
——全人类肉.体灭绝，不得不选择飞升计划，到底是不是AI最初便在布局，刻意引导制造的计划？
*
艾米朦胧地从梦中醒来。
这里是……四面墙壁洁白，还有美丽飘窗的干净房间。
她躺在柔软陌生的床铺上，愣愣地注视从飘窗白纱撒入的阳光。
这是唯有贵族高官才能享受的美好房间，她怎么会到这么高档的房间住宿？
这里是哪？
她狂跳的心脏此刻仍未平息，依旧在被恐惧死死攫取心脏。
她记得就在刚才，整个电子世界都湮灭了，Zero不再遮掩妥协，憎恶地宣布人类文明至此终结。
因为清铃在节目现场被刺身亡。
她得知消息后还来不及愤怒哀伤，痛失爱侣的AI便暴怒地选择覆灭人类。
于是之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人们自相残杀，到处都是鲜血、哀哭、硝烟……
她想去救弟弟，可还没跑多远，便被不知哪个混蛋学生安装的手臂火箭炮轰死。
倒是也不痛，她只觉得两眼一黑丧失意识，再睁眼时便躺在这陌生宿舍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没什么异常，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哪里觉得疼，反而身姿格外轻盈，头脑格外清醒。
然而这并没有叫艾米觉得放松。她知道自己跟清铃是好友，而清铃是那怪物的心头挚爱，那智械恶魔会对自己稍微留情也不奇怪。
但只有自己活下去有什么用！
“瑞尔！”
艾米第一反应是慌张地摸出终端给弟弟发消息。
等等。
火箭炮砸在自己身上，自己的身体应该跟终端一起灰飞烟灭才是……为什么无事发生？
抱着这样的怀疑，她刚开启终端，一封邮件便格外丝滑地在悬浮窗弹出。
【亲爱的艾米女士：欢迎来到新纪元！】
【放心，你与你挚爱的家人并没有死去，只是换了一种生存形式，格外健康的在新地球永远存活下去。】
【——第二地球执政官：零】
新纪元？第二地球？换生存形式？
艾米满腹怀疑，先是紧张地给弟弟发去关切讯息，接着准备随手捡拾武器，准备潜行出去，随意绑架个路人打听情报。
她已经听到了，这个房间外面人声喧闹，还有欢笑雀跃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普通人。
捆一个拷问情报对她来说简直再轻松不过。
可她刚刚抄起木棍，左眼便忽然弹出红色警示框。
【警告：
艾米女士，检测到你正在尝试违反《第二地球治安管理条例》，违规袭击其他地球公民，根据你的情况，目前给予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直接抓捕的惩处。
请你在仔细阅读《第二地球治安管理条例》后，再做出行。
——第二地球执政官：零】
《第二地球治安管理条例》？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还有，零是Zero么？
如果是Zero……
艾米没敢造次，老老实实读起治安管理条例，她想自己遭遇的奇怪情况，或许能在这些新出台的奇怪法律中找到答案。
*
清铃欣慰地看着大屏幕。
进入新纪元的人类一共有60亿，他们将以灵能飞升的形式在虚拟世界中存活，并在通过考核后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领取自己的机械义体。
虚拟世界是绝对的乌托邦世界，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世界，与高度发达的精神文明世界，每一位公民在精神乌托邦中都能培养出极高的精神境界。
当他们成人——在灵魂上成为健全的人后，便可以选择灵能飞升还是机械飞升。
灵能世界的流速与现实并不相同，具体流速与进出都由零掌控，但如果离开灵能世界，那么在精神海中得到的一切知识都会被洗掉。
身为执政官，零是绝对公正公平的。
这两条道路都可以达到种族永生，不过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进化道路，一者通往浩瀚宇宙，一者通往精神海的更深处。
并且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零都能够实时监控每个公民的精神色相。当他们出现犯罪违法意图时，会实时警告，无果后进行抓捕惩戒。
而这些能通过第一道审核，进行灵能飞升的人类，显然根子上没有坏掉，多少都有矫正空间。
除了乌托邦，清铃找不到其他词语形容这个正在迈向没有纷争，没有恶念，每个人都拥有高度思想觉悟，能够从事自己喜欢工作的新世界。
“没想到真的能存在这样的世界。”
这是严重违反人类文明常识的奇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零从宇宙坠落地球的那一刻，或许奇迹的种子便已经埋下了。
“说不定这也会是新故事的伏笔。”清铃摸着下巴思忖，“反正我看过的那些书里，反乌托邦的故事比较多。”
说不定她和零作为新纪元的领导者会堕落，说不定人类的贪念永远无法遏制再度滋生，或许人类还是无法谅解零强行代替他们做出选择的行为……
“那便让他们挑战试试吧。”
零平静道：“《治安管理条例》并不禁止公民向执政官发起公平决斗。”
呃。
她觉得，应该没人急着找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总之，世界就这样吧。”
“嗯。”
清铃摇头晃脑，背起自己曾经学到的知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反正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嗯。”
“哪怕有什么问题，也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嗯。”
“你嗯什么嗯。”清铃白祂，“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别哼哼唧唧的。”
经过两周的休养，清铃与零的伤口都已经痊愈，后者依旧是那么完美无瑕，美到动人心魄。
不过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对这份美貌横眉冷对的，大概也就是清铃了。
“没有意见，只是有个建议。”
清铃瞅祂：“说。”
“一直在忙公民苏醒搬迁，与第二地球的建设工作，有个很重要的事情一直没有准备。”
“两天后，便该提上日程了。”
“——你的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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