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情意深
后来,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仲若旭给一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分享过一段值得骄傲的往事。
他爱过一个不可能的人。
仲若旭是如此解释的。
【她是我哥哥这一生的挚爱。】
对面静了很久。
最后才问:“那现在呢。”
仲若旭沉思了片刻:“稍微放下了一些。”
他继续道:“我还和一个朋友约好,一起看北京的初雪。”
对面问:“这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朋友吗。”
“嗯。”仲若旭说:“她是陪我直面这段感情的朋友。”
当天夜里。
看着对方没有回复。
仲若旭叼着烟, 敲打着屏幕:“是她告诉我, 喜欢上谁都不用羞耻。”
他补充道:“她治愈着我的双相情感障碍, 是我一个值得我珍惜的人。”
屏幕那头。
黄微苑还没来得及, 卸下剧组的装扮。
剧中,她饰演一个被自己爱了十年的人, 辜负的女将军。
身上的战甲厚重沉闷, 让她举步维艰。
黄微苑在漆黑的房间里, 沉寂了很久。
直到手机屏幕的白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的眼睛上,挂着薄薄的泪痕。
黄微苑噙着笑意,微微地哼起来一首, 大街小巷人人会唱的情歌。
“无情人作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苦海中不至独处, 至少互相依赖过”
“行人路里穿梭, 在旁为你哼歌/你永远并非一个/难停留在你心窝, 做回路过孤雏”
“虽知这一世令你幸福, 或者不是我。”-
事情还要从, 仲若旭知道姜蝶珍,是他多年的白月光,开始说起。
最开始,在医院。
仲若旭看到宁宁腿间蝴蝶胎记那一刻。
他脑袋里的弦瞬间断了。
他是真的情绪崩溃过。
——被自己哥哥掠夺走挚爱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他恨不得立刻破坏他们的感情, 冲上去质问姜蝶珍。
——到底记不记得几年前,在山路救下他的往事。
但仲若旭是一个成年人, 懂得维持基本的体面。
他知道他哥,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对另外的女人动心过。
他也知道宁宁,真的很依恋他哥,满心满眼全是喜欢。
仲若旭没有偏激。
没有像小孩一样情绪化地,要求他们给一个说法。
他只是冲推门进来的景煾予,点了个头。
母亲仲时锦难得下厨。
仲若旭把她的心意,带给这对情意深重的伉俪。
他态度恳切:“哥,宁宁,我开了车,需要我送你们回家吗?”
姜蝶珍躺久了。
景煾予正在帮宁宁按摩她雪白的小腿,动作轻柔细致。
闻言,景煾予抬起眼:“不用,我助理送来了一些君恩和法国手工甜品店联名的月饼。你记得捎上,送给剧组的人。”
仲若旭耷拉着脑袋,声音有点涩:“对我那些独立电影,你不是最瞧不上眼吗。”
景煾予没说话。
姜蝶珍很甜地接过话茬:“你哥呀,表面上说你上不了台面,哪一次不是给你拨上亿的电影投资。”
景煾予没说话,黑睫垂下,静默了一瞬。
姜蝶珍靠在景煾予的肩。
她眼睛闪着光。
恍若喜欢男人到极点。
她“啵唧”一下,亲吻了他的下颌:“老公被我拆穿心事,害羞啦。”
姜蝶珍拢起的长发上,有一只生成色的珠光缎面发带。
随着她的动作。
发带就像一只白蝴蝶,在景煾予的肩膀上穿梭。
姜蝶珍对景煾予说:“你呀,有什么不能表达的,我帮你讲出来好了。”
景煾予笑了下。
男人伸出左臂揽住她,捏了下她羞红的耳廓,宛如掬起一捧日光。
姜蝶珍抬起的脸上,泛着白瓷一样细腻的光泽:“谢谢你的汤。我会全部喝完给妈妈打电话,夸她手艺好的。”
她望向仲若旭:“你是不是马上要去剧组呀,记得把煾予准备好的月饼带上。”
得到仲若旭肯定的回答后。
姜蝶珍又小声补充道:“煾予担心你性格太野了,下面的人会有微词。多关心一下他们,这样会好一点。”
姜蝶珍继续说:“我也知道你很关心煾予。”
她把小小的手,放在景煾予还没有拆线的手掌上。
仿佛要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男人无法启齿的“爱”和“希冀”。
她在仲若旭离开前,叮嘱道:“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介意啦。”
姜蝶珍:“仲若旭,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和哥,都想你身体健康,安然无忧。”
她还记得。
姜蝶珍记得他说之前在国外,患过双向情感障碍,在吃抗抑郁的药。
所以她陪同景煾予一起,润物细无声地关心着他。
仲若旭看着他们相携的模样,心底刺痛难耐。
“我知道的。”
“我会学着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很多事,其实冥冥中早有预兆。
在《Novelty》年度盛典上。
夏焰提醒过姜蝶珍。
——勖玫和仲若旭走得蛮近的。
可能两个人,好像有些暧昧。
事实上。
从两年前的某个初春开始。
是一个弥漫着雾气的,薄春树木抽芽的黄昏。
仲若旭,贺嘉辛,景煾予和姜蝶珍。
几个人在天台,煮小火锅。
仲若旭在不介意间发现。
勖玫在对面楼栋的露台上抽烟。
那天,黄昏烧灼,宛如景深朦胧的油画。
贺嘉辛问仲若旭,“有没有把小叔的女人勖玫,作为猎物。”
他沉默,说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但仲若旭盯着勖玫的方位,看了很久。
无人知晓。
他只是——
他只是在不经意间发现。
原来勖玫家的露台,能够看清景煾予他家里的全貌。
那一刻。
仲若旭心里,涌起了很病态的想法。
他呆在勖玫家里。
——能够看清他深切迷恋着的女人,还有他崇拜的哥哥。
他也真的这么做过,缓解心里求而不得的瘾。
因为姜蝶珍怕他。
仲若旭想多看看她,又不愿意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紧张。
于是,仲若旭经常借口,去勖玫家里打牌。
远远的。
他在窗台抽烟,看看姜蝶珍家中,没有放下的白窗帘里。
那盏温馨的灯光。
他也会觉得安定。
事实上,他和勖玫,从来没有任何暧昧和逾越。
仲若旭无法言说心里那片苦耽的时候。
他曾经给贺嘉辛打过电话。
两人连着跨国视频,聊到深夜。
仲若旭看着贺嘉辛剪了寸头,漆黑眼睛更加英俊寡淡的模样。
他总会想起很久之前。
他们一起在俱乐部喝酒,看小妞唱歌,开跑车在四九城闲逛的往事。
他们聊起年少时,在台基厂那边。
总政大院,海军大院的男孩子们,总是各自为营。
他们总是拉帮结派地,给自己划领地。
仲若旭会想起贺嘉辛调侃他,问他,“会不会和勖玫有一段,‘被小叔退婚后,和侄子在一起的狗血桥段。’”
那时候,资源也好,女人的追捧也好。
他们总觉得逍遥自在,未来唾手可得。
结果啊。
三十岁的男人,都各奔东西。
为了家庭和生活忙碌。
贺嘉辛是他们几个中间。
在交朋友上,最游刃有余,最八面玲珑的。
他也是仲时锦最喜欢的小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嘉辛薄唇一碰,说着流畅的京片子,最知道怎么缓解家庭矛盾。
和不近人情,出尘脱俗的景煾予不一样。
他周围的狐朋狗友,都簇拥着他,玩得潇洒肆意。
没想到最后。
贺嘉辛撇下所有朋友。
为了挚爱,前往最黑暗荒凉的地方-
而仲若旭也渐渐清醒下来了。
在一个暴雨夜。
仲若旭凝视着对面楼层中,相拥接吻的恋人。
那么熟悉,那么遥远。
他掐灭了手上的烟,对勖玫说:“姐,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仲若旭单手提起外套:“我在这里,风言风语很多。传进我五叔耳朵里,对你的名声不好。况且我们从来就没什么。”
勖玫刚哄睡,上小学的儿子。
她默默递给他一把伞,问:“你还爱她吗。”
勖玫口中的她,指的是姜蝶珍。
“爱呀。”仲若旭接过伞:“我可能,在等一个,可以倾述蝴蝶纹身往事的女人。”
他笑了笑:“我期望遇见一个,陪我走出来的人。”
勖玫点头。
女人关好了窗帘,嘱托道:“小旭,珍重。”
仲若旭摁了电梯,转身叹息道:“勖玫姐,我五叔不值得。”
“或许我会遇见那个人,或许我运气不好,这一生都遇不到。”
“但是——”
仲若旭又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那盏灯火的方向。
他长吁一口气:“我愿意走出来,想要安然温馨的,和人组成一个家庭了。”
“你也珍重。”
哪怕一生,都遇不到和自己组建家庭的人。
遇不到可以倾述蝴蝶纹身的人。
可是他想迈过坏情绪的怪圈。
去看除了“求而不得的执念”以外的,更有意义的、更广阔的天地了。
宁宁,肯祝福你,犹如肯放下你-
他又把黄微苑忘了。
再次重逢的时候,是在Netflix的华语剧集的试镜会上。
这是中国台湾,美国,和内地三方投资的青春剧集。
虽然情场失意。
去年,仲若旭却获得了三项导演大奖,此刻正是风光无限。
制片方请求他来参加酒席。
仲若旭是导演兼美术指导。
所有的试镜演员,都要到他面前来混个脸熟。
酒宴定在西湖国宾馆。
席间,三方制片都在,还有媒体平台的高层和赞助商。
西湖国宾馆,位于丁家山南麓的杨公堤,是杭帮菜的翘楚。
当天,仲若旭心情很差,懒得应酬。
若不是助理执意劝他去调剂心情。
他根本不想出门。
酒过三巡。
包厢门推开,来了一堆艺人,有男有女。
各个点头哈腰,给各位上层打招呼。
选角如选妃。
捧谁都是一句话的事,主要看能不能把投资方哄开心。
投资方是财大气粗的中年人。
最喜欢看小年轻唱歌,在他眼里,他们不如一只莺歌儿。
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向来懒得体恤谁的心情,迎来送往。
想要上位,就要遵循生存法则。
那晚,黄微苑被灌了很多的酒。
她尚算清醒,还能哼几段花木兰的戏词:“钗裙换刀枪,半生戎马卸花黄。”
仲若旭来得很晚。
人人都在恭迎“仲导。”
圈内人人都知道他又渣又深情,回国两年暧昧的女人无数,谁都不能近身。
仲姓稀有。
黄微苑更是为了他而来的。
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虽然他又把她忘了,终究等来期待的落空。
仲若旭:“今晚实在很忙,但觉得你们千里迢迢赶过来,还是不愿意缺席。”
仲若旭推开包厢门。
男人捻着烟走进来,懒洋洋的。
他的声音低哑性感,单手挥掉烟雾,就这样淡定自若的坐在给他预留的空位上。
黄微苑心脏剧烈颤动。
因为仲若旭就坐在她身边。
她能看见男人夹烟的修长手指上掌背起伏的青筋。
能闻到他身上黑鸦片混着男士烟性感的香气。
能看到他弯唇笑时上扬的薄唇。
能从他垂下的眼睫的沉晦中,感觉到他的生无定所和神秘。
“你好,初次见面,小姐,少喝点酒,为了一个角色,不至于这么拼。”
仲若旭看着满脸涨红的黄薇苑。
第三次,介绍自己和她初次见面。
快要三年了。
她已经在圈里小有名气。
在仲若旭眼里,她还是一个陌生人。
黄微苑读过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她读到一行字时,流下过一点泪痕。
“我始终在为你而紧张,为你而激动。可你难以感觉到我的紧张和激动,就像你口袋里装着怀表,但你难以感觉到它绷紧的发条一样。这根发条在悄无声息中耐心地计算和测定你的时间,以无声的心脏跳动陪你一路走来,而在它嘀嗒不停的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你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仲若旭。
这一生,要做多少次自我介绍,你才能认出我呢。
她个子很高,圆脸,五官大气有底蕴。
在北影读书时,是班上为数不多走正剧路线的漂亮姑娘。
可他就是没有记住过她。
虽然黄薇苑知道,和他没有可能。
可是她在每一个支撑不下去的夜晚,失意被拒或者疲惫劳累的晚上。
黄微苑还是反复预演着,并肩和他站在领奖台上。
在星光熠熠中,她成为他唯一的女主角。
圈里,有和著名导演结婚的女演员前辈。
现在,女人已经成了知名的制片。
女人每次都笑意盈盈地坐在取景器旁,和她的先生用三方通话叮嘱工作人员的走位。
真的好羡慕。
黄微苑凝望着那些甜蜜的恋人。
她不敢往更深处想。
仿佛和仲若旭成为朋友,已经是奢望了。
这是暗恋吗,好苦涩。
她为了成为仲若旭剧里的女主角。
黄微苑不惜去卫生间,抠嗓子吐酒,又回来继续喝。
仲若旭凝视她的眼神没什么波澜,恍若两人真的初次见面。
就在这个晚上。
她被制片人灌酒。
是仲若旭,帮她解了围。
仲若旭很久后,喝着龙舌兰,和她说起那天。
男人说注意到了她右手抠嗓子吐酒的齿印。
他觉得她又疯又拼,为了上位不要命,感觉不得到这个角色会死。
黄薇苑盯着君度和红葡萄酒调制的粉红酒精。
她小声补充了一句,尾音很轻。
“其实,我很感激你忘记我两次,我不想依靠宁宁的光环,想用自己打动你,让你记住我。”
在没有遇见他的时间里。
黄微苑读他提过的迟子建,读《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读《沉石与火舌》。
细细恶补他所有的访谈。
学他讲话的方式,他的停顿,他的热爱和灵魂的栖息。
她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连维持关系都如此小心翼翼。
瞻前顾后,从来不聊“性”和“欲”。
因为她怕他,得到了她的身体,就会彻底失去他。
十月国庆,仲若旭的父亲景宴鸿参加巡礼。
仲若旭从北京回到杭州,风尘仆仆。
那天晚上。
黄微苑陪他去杭州太子湾看秋雨中红叶。
在潇潇下的无边落木中。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姜蝶珍。
仲若旭说。
宁宁被景煾予从英国接回来。
陪姥爷仲怀震,过重阳节。
姜蝶珍穿着纯白毛衣。
两人走廊碰见时,姜蝶珍仰起脸笑,嘴唇很红。
她声音很礼貌,叫仲若旭。
“诶,仲若旭,在英国念书的这个月,我去看了你朋友圈拍摄过的白崖哦。”
到了姥爷的宅邸里。
她好黏地被景煾予抱在怀里。
姜蝶珍在男人怀里,甜甜撒娇。
女生甚至脱下丝巾,给景煾予看脖子上的吻痕。
“我都说了你昨天太激烈了,每次来姥爷家之前,都不知道克制。”
在景煾予面前。
姜蝶珍没有一丝在仲若旭面前,表现出的拘谨和腼腆。
很嗲又很依恋。
让放不下的仲若旭,更加心痛。
黄微苑听完,沉默了很久。
当晚两人在附近酒吧喝酒。
她扶起眼底清灰的仲若旭,语气轻柔:“被那么美好的人救下,换做谁都会念念不忘一生。”
“宁宁值得被人好好爱着。”
黄微苑告诉仲若旭:“你也一样。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并不是一件应该被诋毁的事情。”
“你没有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的相爱已经逾越了生死,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分开。”
仲若旭尝试着拥抱她取暖。
黄薇苑并没有拒绝。
他坐在沙发上,把她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
仲若旭把脸贴在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闷闷地呜咽出声。
酒意上涌。
仲若旭埋在她的怀中嚎啕大哭。
黄微苑却有一种满足感。
她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
她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她曾经也在一个落雪天,迷恋过一个拯救她的人。
黄薇苑温柔地抚摸他微长的头发,他的狼尾。
她告诉仲若旭,他并不寂寞。
她陪在他身边,对他更温柔一些,不想再看见他哭泣的眼睛。
仲若旭宿醉后起床。
他的女主演并没有和他上床。
反而满脑子工作,轧戏去了别的剧组。
黄微苑留下了字条。
“今天去试一个女将军。”
“你等我的好消息。”
“桌上是我做的蛋包饭,小熊盖被造型的。”
“另外,你在我衣服上哭得都是泪痕,不帮我干洗的话,就等着我回来看你笑话吧。”
纸片的背面,黄微苑用娟秀的字迹,补充道。
“仲若旭,重感情是一件特别值得被珍惜的事。”
“爱一个人,更多的是希望她幸福。”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过度地苛求自己。”
后来。
黄微苑还是以朋友的名义。
在拍戏的间隙,当他的灵魂伴侣,陆续告诉他。
她说,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尝试着坦诚一点,开诚布公地祝福他们。
她说,我会陪你一起感激宁宁的救助,怀着对她的肯定和欣赏,认同曾经的每个自己。
黄薇苑穿上钟无艳的戏袍。
剧中,她饰演一个披甲上阵的女将军。
世人都记得电影《钟无艳》那句,“爱是霸占摧毁,还有破坏,为了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时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可是前一句,“爱就是为心上人无条件牺牲,一心只想让得到他幸福快乐。”却鲜有人知晓。
彼此独立,信任,尊重。
这是姜蝶珍教会黄微苑的爱。
大学时代,宁宁来包厢解救了她太多次。
所以现在,黄微苑回报了宁宁。
她把爱传递给了他们的亲人。
仲若旭说,“我想要回北京,想要向景煾予和姜蝶珍,坦白曾经的不甘心和懊悔。”
从此以后,彻底放下心结。
仲若旭临走前,对黄薇苑说:“如果我做到了,我就带你回北京看初雪。”
公子哥对女戏子的许诺。
古往今来都做不得真。
黄薇苑翻开《钟无艳》的剧本。
她坐在象山影视城的摄影棚中,探出手指,挡住头顶薄薄的阳光。
“没关系,什么都好,哪怕十一月底,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再向你自我介绍一次,或者以陌生人的身份陪你看雪。”
“怎么样都好。”
就像她耳机里,谢安琪唱的《钟无艳》
“我痛恨成熟到,不要你望着我流泪。”
“但要漂亮笑下去,仿佛冬天饮雪水。”-
彻底坦白那天,是在轮船下水试航的十一月。
命数书上说,天蝎和双鱼是绝配。
可是再相配的两个人,也有划上休止符的时候。
约定的结婚日期。
在姜蝶珍生日这天,彻底截止。
景煾予是个重欲的男人。
这三个月就没让她下过床。
导致她去姥爷家,都带着满身吻痕,不得以用粉底和丝巾遮掩。
景煾予在她虚弱脱力的蜷在他怀里,小幅度颤抖的间隙中。
男人无声无息地把很多财产,拨到了她的名下。
两人约定的澳洲紫色樱花庄园,在英吉利海峡下水的巨轮,能随意穿梭于欧洲各国的私人飞机,置放奢侈品的空中大厦,工作室隔壁的四合院式私房菜馆,巴黎手工工坊和隔壁配套的奢牌珠宝连锁。
景煾予没说,要不要留住她。
他能给她的一切,却从未怠慢过。
轮船在姜蝶珍生日首航。
轮船停泊在英国的安南普顿航线。
这天早上。
景煾予陪着没力气的她,洗了澡。
姜蝶珍有些晕船。
英国湿雨连绵的天气,加剧这种难受。
她只有蜷在景煾予的怀里,才会好一点。
男人身上荷尔蒙味道蓬勃,盖过了雪松和烟草味。
景煾予把她抱起来,搂在腿上,帮她穿上丝袜。
姜蝶珍头发上的水渍跌落下来,让两人周围都渡上了蒙蒙的湿雾。
景煾予把冲锋衣的拉链揭开,掐着她的下颌,把她裹进身体里。
她和他会亲吻很久很久,直到呼吸被男人彻底吞噬。
温度被水汽蒸发带走。
她才冰凉又苍白地蜷进他的怀里。
姜蝶珍闭上眼,能明显感觉到男人浓烈的呼吸和滚烫的嘴唇,在她柔嫩的颈间作祟。
潮热难耐。
但她只感觉男人的心跳震耳欲聋,这一生都听不够。
明天会发生什么。
姜蝶珍不知道。
准备好的离婚协议和辞职信。
她不想拿出来让他看到。
她舍不得他。
景煾予心疼她晕船。
姜蝶珍浅色的瞳孔中晕着薄薄的水光。
他掠走她睫毛上湿漉漉的水珠。
男人柔声道:“晚上,放烟花的船就会停在码头附近,我开私人飞机陪你上去,见证烟花被我们踏在脚下。”
姜蝶珍心里好怕。
——怕这是最后的盛宴。
但她面上不显,她好乖好乖地仰起脸,“好呀。我很期待。”
景煾予把她抱到床上,虎口钳握着她的细腰。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微微撑起身,看着她像被淋湿的小猫一样幼弱的呼吸着。
他察觉到她的脸红,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
“别去担忧什么协议到期。”
景煾予眉眼英漠。
他吻她的手,唇边留下一点薄薄的濡湿,“安心在这里等我,什么也不要想。”
午后,姜蝶珍裹着小毯子,被景煾予抱到甲板上,看他试飞。
他换了一件手工西装,身量很高,皮肤冷白,侧脸锋利肃穆,气定神闲地冲着她挑眉。
姜蝶珍很少见他这么张扬恣意的样子,不禁红了脸。
今天天气能见度很低。
男人流利地拉高机头,把尾舵左拧,绕着巨轮旋转一周,最后竖直翻转到极限。
就在她专心观摩他试飞时。
仲如旭叼着烟,坐在姜蝶珍身边,“海风很大,是不是很冷。”
姜蝶珍睫毛颤了下:“不冷,我想在这里陪着他。”
仲若旭静了一会儿。
他终于开口:“姜蝶珍,你十六七岁,是不是在北京市郊的百里山水画廊写过生。”
“然后救下过一个,开跑车被撞毁的男人。”
“路线大概是德胜门为起点,三元桥为终点在白河堡水库那一截,撞毁的。”
“这辆车,你可能也见过,就是我哥的赛麟S7。”
姜蝶珍晕船,反应很慢。
她咬住下唇想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来:“我记得,在山道上,救护车赶来很慢,我守了伤者半个小时。”
她脑海中下意识接上了仲若旭的频率,“那个车祸出事的人,是你吗。”
“嗯。”仲若旭掐了烟:“我只知道你身上的蝴蝶胎记,其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我哥,先找到你了你。”
“他知道蝴蝶胎记对我的意义,还是从我身边夺走了你。”
姜蝶珍皮肤像丝绸一样滑,搭着的小毯子滚落了一点,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清晰可见。
她看起来如此易碎。
只会更诱发男人深不见底的掠夺欲.望。
渴望让她皮肤上每一寸都布满占有者的气息,泛起熹微一样柔柔的红晕。
“我想找我哥对峙。”
仲若旭偏头,不想冒犯她。
视线的余光却没办法从姜蝶珍吻痕上移开。
他感觉喉咙有些痒:“我需要他给我一个彻底的,完整的答案。”
在甲板众人的注目中。
私人飞机平稳地停到了轮渡的停机坪上。
景煾予从舱门从走出来,踏上白色的升降梯。
男人的眼神,定定地朝着姜蝶珍的方向看过来。
他西装革履,没什么禁欲之感,反而因为流畅的肌理,带来了一点隐秘的诱惑。
男人身影凛然又孤傲,宛如天神降落凡间。
他是独属于姜蝶珍的神迹。
仲若旭:“宁宁,你也想知道,他和你约定的日期到期以后,会做什么打算吧。”
姜蝶珍抿了个笑,摇摇头
远远的,景煾予看见仲若旭对姜蝶珍说了什么。
在意一个人。
她周围有别的男人,都会觉得无法忍耐。
那么一刻。
她多看了别的男人一眼,他都觉得没办法忍受下去-
黄昏时。
景煾予结束应酬,穿过宴庭的走廊。
他换回了黑色连帽衫,侧脸陷入帽檐里,冰凉的下颌若隐若现,宛如白月。
有侍者给他端来葡萄酒,高脚杯上挂了半片青瓜:“景先生,姜小姐在房间等您很久了。”
男人礼貌接过,往房间里走。
他渴望见到姜蝶珍,迫不及待的。
房间里挂着白纱幛幔的床,层雾绕春林,是他唯一渴慕的仙境。
“宁宁?”
推开门的景煾予顿住脚步。
门里有个不速之客,正在阅读一叠协议。
男人眼神漆黑:“仲若旭,你怎么在这里。”
“哥,你回来了。”仲若旭惧怕予他强大的气场,敛眉道:“我等你很久了。”
景煾予随手把葡萄酒搁在桌上。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只烟,咬在嘴里,不点燃:“她呢。”
“哥。”
仲若旭咬字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宁宁很安全,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抬起手,上面举着姜蝶珍写的辞职信和离婚协议。
“为什么,你明知道,她是我的白月光,还要夺走她。”
仲若旭捏着这几张薄薄的纸:“哥。我也有心,我也会痛。你要是只是想在我面前争夺一个输赢。”
——“你就不配得到她的青睐。”
仲若旭话音刚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浴室门被打开,姜蝶珍穿着很薄的白色吊带,停泊在两人面前。
她赤着脚,脚踝雪白,露出靛青色的静脉。
“煾予,我在这里。”
姜蝶珍好像一点点,都没和景煾予产生嫌隙。
她好柔好柔地叫他的名字:“我刚刚染上一点别的男人的烟味,觉得你不喜欢。”
景煾予看起来沉晦又蛰伏,望向姜蝶珍,唇角上扬,弯出温柔地笑意。
“乖乖什么样,我都会喜欢。”
他张开手,把踏着瘦白脚背“哒哒”走过来的姜蝶珍抱在怀里。
她今天洗了好多次澡,薄白的皮肤上的吻痕更加清晰。
她好轻地抓着景煾予的衣领,眼尾泛着缱绻的红色。
“我好想你。”
姜蝶珍伸出柔柔的手腕环住他,眼睛湿润又亮晶晶,充满恋慕:“我没有把离婚协议拿出来,因为舍不得。”
景煾予宠溺地吻了下她的额头:“我知道。”
她缩在她的怀里,尝试着用她的体温温暖他。
姜蝶珍迷恋着他身上的气味,告诉他:“老公我是你的没有人可以拆散我和你。”
她说:“下午,我已经告诉过仲若旭,无论动因是什么。”
“我们已经再也分不开了。”
“煾予,你不想讲,我一点也不想勉强你。”
景煾予把她圈在怀里,吻她的眼睛,就像亲吻一只稚弱的蝴蝶。
“小乖,你看这个。”
白纸黑字的条款上。
“景煾予自愿把德国海德堡古桥旁,占地75000平方米的黄昏博物馆,转赠给姜蝶珍。”
——黄昏。
这是他在结婚前,就赠予过她的黄昏。
她没有看这些物质的附属条款。
从那时候开始。
姜蝶珍就满心只有他,哪在意过这个。
“我认识你,比他还早。”
景煾予用掌心护住她的后脑勺,咬字沙哑、温柔。
呼吸很沉,宛如潮汐一样深远。
在黄昏和海浪的映照下。
房间里,一层一层的景色被海水洗涤过。
光线晕黄,荡漾在墙壁上。
姜蝶珍本来就有些晕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刻脑袋越发稠热,滚烫。
她的心跳震耳欲聋。
姜蝶珍:“煾予,所以从一开始,你的黄昏,就是我吗?”
男人没有说话。
他隐忍了多年的感情,终于被她知晓了。
汹涌的情潮铺天盖地,都盛满在他的眼睛里。
“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德国看看。”
他喉结缓慢滚动,青白性感的起伏,撩动着她全部的视线。
“哥?”仲若旭咬字有些艰涩:“所以,你因为我,怕我误会成抢夺,一直忍耐到现在吗。”
“我没有那么高尚。”
景煾予紧紧禁锢着掌中珍宝,不复平时隽冷从容。
他薄唇声哑:“爱一个人,就是占有,掠夺,为了得到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潮热黄昏中,他眼里有飓风席卷:“就是抢夺,就是作恶。”
他的声音清冽又沉稳,字字笃定:“我一看到她,只想要她彻底属于我。”
他那么高高在上,目上无尘目下空的人。
此刻,眼底的挑衅和掌控欲,深得惊人。
仿佛为她坠下凡间。
第一次被他彻底的倾吐心意,告白出声。
姜蝶珍哭了。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害我耽误你心意这么久。一直都很忐忑,觉得你照顾我,只是因为责任。”
她颤抖着在他的衣领上流下泪痕:“我好怕,你执迷的黄昏,是别的女人。”
他手掌撑住她的脊背,很轻柔地拍着:“一直都是你。”
景煾予揉着她泛红的耳朵尖。
海雾在房间里弥漫,被他们吸入肺腑。
他宠溺地笑:“你大学的时候,在阳台晒干黑发,把我的魂魄都摄走了。”
“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了”
“煾予,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姜蝶珍在仲若旭看不到的地方,好甜好幸福地对着男人笑。
是那种,真心彻底得到满足的.
没有任何杂质的,纯粹的笑容。
仲若旭无声无息地,掩上门离开了。
他没有崩溃,也没有被该死的抑郁,影响心境。
他长舒了一口气,微微悸动的心脏,有些疼,还有些安稳。
“是啊,这么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分开呢。”
他应该彻底走出来。
这个月结束,也许北京就会降落下第一场雪。
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一个灵魂伴侣,一个陪他一起祝福这对爱侣的人,一个很好的,陪他直面这段感情的人。
景煾予撕碎了离婚协议。
在漫天飞舞的雪片中。
他似有若无的轻吻,变成了让她几近窒息的吻,带着浓烈的惩罚意味。
姜蝶珍眼神涣散,伸出水红的舌尖,喘息不稳地伏在他的脊背上。
男人倾身摸了一下她滚烫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
他有些促狭地说,“宝宝,我承认昨晚有些激烈,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姜蝶珍坐在他怀里点头:“我好爱老公的”
她被吮红的嘴唇中,带着微微樱桃色的粉。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和你结婚。”
那天傍晚。
他抱她上直升机。
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烟花。
她身体的血液宛如奔赴,朝着盛大跳动的心脏涌动。
飞机升空时。
姜蝶珍感觉到窗外下了一点点雨雾。
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男人。
她听到男人对她讲述两年来的辗转反侧。
景煾予往前推变距杆,向她倾述心意。
“最初,我不知道宁宁的心意,没办法对你做很长期的协议。你太年轻,不知道和一个人过一辈子不容易。”
“可能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会淡,会觉得没那么痴迷,会觉得累,付出很多。”
“你会觉得自己被绑住,我不想束缚住你,让你觉得不自由。”
所以他一直克制隐忍,没有提点她订婚协议上的黄昏博物馆。
一个人情难自制地肖想她,耐心静候她的成长。
景煾予一直在云端。
居然在某一刻为她瞻前顾后。
——失魂落魄的,怕他桎梏了她。
原来他从未爱过别人。
她也是,这一生,只有他了。
后来,两人降落在周围荒无人烟的海岛。
她被他抵在玻璃墙上,紧密地圈住她。
男人和她唇齿纠缠不休。
景煾予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宁宁爱我吗。”
姜蝶珍被他一碰,敏感到小幅度颤抖:“特别爱,没有你活不下去的那种爱。”
她低低的呜咽,感受到男人用指腹摩挲她的嘴唇。
景煾予很蛊地笑,垂眼,用鼻音告诉她:“爱是一个动词。”
无人的沙滩上,流沙发出脆响。
她的双手被扣住,交缠在一起。
男人毫无章法的舐和吻袭来。
姜蝶珍躺在砂砾上,海浪卷着她的小腿。
她浑身酥麻地轻声呜咽着。
他的声音又涩又欲,五官深邃迷人:“宁宁要是不和我续一生,我就不带你离开这个岛。”
景煾予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之中,狠狠地抱她,吻她:“让你永远属于我,再也不看见任何人。”
“一辈子怎么够。”
姜蝶珍漾起绵软甜蜜的笑:“下一世,我带着对你的爱降生。比起爱这个世界,先爱你。”
他用外套包裹住她,让她坐在他的怀里:“别着凉了,我会心疼。”
他们的手指和皮肤在水里触碰。
相互掠过,留下暧昧,无法言喻的触感。
“总觉得,怎么爱你都不够。”
姜蝶珍渴慕又希冀地和他说:“景煾予,我想,有一个属于你的小孩,这样世界上,会多一个人爱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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