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发生什么了?!”
尖叫声刚落,厕所门撞开了,老板嗖地一下地冲起来。
进门刹那间他刹住脚,惊讶对上一张笑得比喇叭花还灿烂的脸,“段卿?你不该在工作吗?怎么在厕所里?你身边的这位是?”
“嗨,老板,为你介绍一下我亲戚。”段卿向老板问好。
“我们家最敬佩我的小弟,虽然最近放飞自我了点,”段卿说着指指宴录仁的嘴,“一到没人处就忍不住尖啸。”
“啥?!”
你说的是人话吗?
宴录仁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我说的不对吗?表弟。”段卿听到动静,侧头笑起来
他的眸子弯的温柔,浓睫纤长,下方的唇色很淡,但在勾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冲击感。
宴录仁看着这个笑,敢说半个“不”吗?这笑容已经带了点杀意吧?这明摆就是威胁吧?宴录仁感觉流露一丝不配合,下一秒某人就会拿刀片捅死自己。
“对……对。”他最后奄奄一息说。
老板狐疑地看着他们,为了安全起见,他把两人从卫生间拉出来后,低声问段卿:
“你真没打他?”
“一片物理伤都没有,”段卿认真道,“老板,我是个社会主义好少年。”
“确定?”
“不确定我爹就归西。”段卿表情坚决。
老板扶额。
说话间,听到动静其他人也过来询问情况,里面甚至有位巡逻民警。
但在确认段卿身上没任何危险物品,宴录仁半根毛也没事后,千言万语最终汇成句:,公共场合不要大声喧哗。
宴·大声喧哗·录仁:“……”
宴录仁又崩溃了,心说检查个寂寞啊,刀片呢?刀片呢?段卿之前捅他的刀片呢?
“你指这个纸片?”段卿从袖口拿出之前吓唬宴录仁的东西。
见到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噗嗤笑了一声,柔柔补刀道:“虽然我很喜欢你现在的表情,但实话实说,宴同学,你真的太看得起自己了。”
“???”
段卿:“你太简单了,不值得我动手,再说,我怎么会为砍一个路人甲,放弃前途进局子?”
宴路人:“闭嘴,不许侮辱我的名字——”
“好的,路人君,”段卿一向听取顾客意见,“进店这么久了,你还没消费呢,要不要点个蓝色经典?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我给你打个250折?”
宴录仁:“……你!”
……
几分钟后,宴录仁带着被迫刷爆的卡,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而不远处,段卿看着他狼狈的身影,欢天喜地道:“谢谢惠顾,欢迎下次来玩儿啊!”
勉强不被气死的宴录仁终于一个趔趄——
“砰!”
……
段卿被这个平地摔乐了一天。
第二日天很好,他干完活,靠在店外的大树下,拿个牌子,为茶酒吧做宣传。
谢琦琦举着相机拍树影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咔嚓”一响,画面定格在段卿抬眼的动作上,他眼中有一种奇特的气质,慵慵懒懒的,挥散不去,刻在骨子中,含在性格里。
那是经历,是过去,是失去太多、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无聊倦怠感。
疲倦,却不掩锋利。
哪怕他现在身上廉价的很,懒洋洋举个牌子,手上还带伤,却与整条古朴老巷的环境融在了一体,映在相机里,如画般自然。
谢琦琦突然不继续往前走了。
他还是个刚上小学,按老师要求,完成“记录生活美景”作业的小孩儿。
不懂得美学的太多道理,但看着照片,突然有种解了好久的数学题,答案刷的蹦出来的开心。
开心得连作业记录本落地的声音都没听到。
直到身后的司机喊他,谢琦琦才重新起动,抓着手机发起消息:
“叮咚。”
*
“哐咚!”
谢宅里,谢瑾舟静静看着眼前的猫。
现在是炎炎夏季,他却穿着高领的衬衫,雪色的上衣,雪色的休闲裤,雪色鞋面下,隐隐露出雪色的脚踝,唯一的黑色还是猫打翻的颜料,蜿蜒染在袖口上。
这只猫不是第一次拆家。
以至于撞翻画板半点不怂,趴在板子上喵喵叫着,奶声奶气,毛茸茸的尾巴随着叫声阳光下一晃一晃的。
谢瑾舟伸出手,碰到那一摇一晃的尾巴。
他每日和猫交流的方式都坚持不变程序,单调的十五秒:五秒钟碰尾巴,五秒钟碰背,最后五秒钟轻轻摸一下猫猫的头。第一个五秒表示靠近,第二个五秒交流感情,第三个五秒放松身心。
得知外孙这种八百日不变撸猫方式时,老船王正在喝茶,看着他的动作一口茶差点直接喷出来了。当天老船王就和谢瑾舟谈心,说当初外公求你养猫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你像个人。所以你能隔天变个花样交流感情吗?
谢瑾舟轻轻地“嗯”了声。
然后像个机器人似的,安静垂下眸,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将和猫交流的每日十五秒变成了固定的每日二十秒。
固定的每日二十秒。
啊,就是这种改了,又好像啥都没改的美好薛定谔状态。
ps:说交流感情也不正确,因为这只猫从不拿正眼看谢瑾舟。
目睹这一切的老船王:“……”
注意到外公状态的谢瑾舟:“……嗯?”
他对情绪的感知比较弱,有些不清楚外公在崩溃什么,只有眼底的泪痣更鲜艳了一点,仿佛要从雪一般的脸上落下来。
但这一切在今天突然有了变化。
因为在低头碰猫的那一刻,谢瑾舟顿了半秒,莫名被猫咪眼中的嚣张给触动到了。
他想到在生日宴上见到的少年,少年那时在他前面,和生母嬉笑怒骂着,腕处的红色惊心动魄,对方的眼睫浓而密,眼睛弯着,嘴角轻轻勾起,有种莫名的讥讽感。
是很嚣张的姿态。
谢瑾舟漫不经心地想。
于是生平第一次的,他在十五秒的交流打卡结束后,未收回手,有点想戳猫咪雪白的肚子。
然后他被猫无情地躲开了。
“……”
谢瑾舟静静地看了会儿自己什么都没碰到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照着不远处向别人撒娇的猫咪,找出一团线,很慢很认真地编了只小猫。
一只好丑好丑的小猫。
伸出手,轻轻戳它。
戳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信息从手机上冒出来——
琦琦同学要上进:哥哥,我终于有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琦琦同学要上进:嗷嗷嗷嗷嗷——作业终于能及格了,这是美吧?这是美吧!哥哥你看照片里的人,他是不是像辣椒冰淇淋一样好看?!!!
接着蹦出来一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照片。
琦琦同学要上进:好看吧?好画吧?所以哥哥你能帮我画一纸质版的搞定地中海(划掉)我们老师?求您了嘤嘤嘤嘤嘤咔嚓——
嘤嘤声消失。
谢瑾舟戳线团的动作也顿住了,他垂下眼,重新打开手机,看到被拍者那慵懒中带着嚣张的眼神。
突然有些眼熟。
他刚要陷入回忆,管家走到面前,弯下腰恭敬道:“小少爷,江女士来了。”
谢瑾舟没抬眼,雪似的眉眼在阳光下微恹,声音像玉石一样清冷:“她来做什么?”
“可能是为您的生父传话,管家揣测着说,“要让她进来吗?”
说话间他始终低着头,一直看着谢琦琦又蹦出来的嘤嘤短信,和那团丑乎乎的毛绒小猫。
*
江婉柔已经在谢宅外候了很久了。
直到谢瑾舟允许,她才被管家引入大宅,到指定的位置坐下后,深埋怨念地,看向她认为应是她继子的少年。
谢瑾舟在画板上作画。
画上轮廓似是个人,树下笑着,鲜艳的衣摆像是火,在画布上红得惊心动魄。
江婉柔看着那抹红,莫名想到第一次见到谢瑾舟的场景:
鲜艳大火,浓烟扩散,底下是尖叫的人群,阳光从天上射下来,丝丝缕缕,勾勒出少年雪色的侧脸,泪痣欲落极尽苍白。他跪在一具看不清容貌的身体前,五指全是血,弯曲着抓进路面里,脊背却仍是挺得直直的,像坚韧的竹子。
很久很久后,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谢瑾舟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和多年前的初见一样,如燃烧殆尽后的一捧雪,无声的,眼里情绪很淡漠。
又像一座雪山,冰冷沉重,连带那个早死掉女人份量一起,压得她和亲生儿子喘不过来。
“瑾舟,你爸爸他很想你。”收掉眼中的情绪,江婉柔亲亲热热开口,柔声道:“听说这次回来,要转去一中念书?一中的教育资源没明宏私立好,那是你爸爸为你安排的,老师更好,圈子里熟悉朋友多,你的弟弟也在……”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座位上站起,身体前倾,想要和谢瑾舟的亲近些。
谢瑾舟未允许她的靠近,冰雪似的眉眼被画上的红色映得微恹,下一秒,管家上前,将江婉柔“请”回座位上。
“小少爷让你进来,不是说这些的,”管家看着江婉柔没控制住的表情,平静开口,“江毅还有什么话让你转述吗?”
江毅是谢瑾舟生父的名字。
二十年前,凭借颜值和能力,傍上谢家唯一的大小姐,成功实现阶级的跨越。但跨越完不久江毅就变心了:转移资产,幽会白月光,私生子女成双,甚至连家里燃起大火时,他正在和江婉柔愉快上床。
堪称渣男界的的绝世榜样。
江婉柔也想到这一层,几秒后,哀声道:
“瑾舟,知道你对阿姨有意见,但你真的误会我和你父亲了。”
“之前你私自拿走生母遗嘱,不允许亲弟弟进谢家家谱,我和你父亲认了。”
“为了气我们,让那个叫谢琦琦的旁支小孩住进老宅,取代我们孩子位置,我和你父亲也说什么。”
“瑾舟,你还要我们怎么做?”
江婉柔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埋怨。
她想到谢琦琦,那个只因谢瑾舟怜悯,就被养在谢家老宅的长大,活得比他儿子还自在的孤儿。
凭什么?
那孤儿凭什么活得那么好?
她抑制不住想。
就凭谢瑾舟当年往弃婴摇篮上的随手一指?!
“真不是阿姨说,一中资源没那么好,”收回思绪,江婉柔最后看向少年,语气失望:
“你实在不该因和父亲赌气,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一中是我外公的母校。”
谢瑾舟终于看向江婉柔。
他开口,声音像玉石一样清清冷冷,语调和他的表情一样平静:“我从未在意你们怎么做。”
江婉柔的表情白了一秒。
“无论是选学校,还是谢琦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自己思考。”
“至于江毅。”
谢瑾舟抬眼,冷漠说出生父的名字,寒意从字里渗出来:
“他算什么?”
……
江婉柔走出谢宅时,神色有点恍。
恍惚中又回到好多年前的场景,她抱着咯咯直笑的儿子参加谢母的葬礼,把儿子名字在谢家家谱和财产继承顺序上写着,然后谢瑾舟走了过来,平平静静,撕了那张写有名字的纸。
财富被撕裂的声音,她至今都记得。
*
“什么,你作业掉在酒吧门口了?”
谢宅内,管家看着谢琦琦哭丧的脸,灰白的眉毛微微一跳道,“应该被店里人捡到了,我现在就联系这家店。”
几分钟后,管家放下电话,俯身向对方说:“琦琦少爷的作业本落在在茶酒吧外,被店里一名姓段的调酒师捡到了。”
管家准备联系司机:“需要我现在叫人去……”
“不用麻烦了,”谢瑾舟声音平静,天色尚亮,他取下架子上的画,收好放入背包后,背上包向外走去,“我见医生的时间在今天,去之前可以顺路帮他取。”
谢瑾舟摸摸谢琦琦头:“下次注意点。”
……
段卿在茶酒吧里打哈欠。
现在的客人不多,他把酒调好,招呼完老伯后,看着腕上的替代品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他不习惯腕上没东西的感觉。
这在这时,他听到到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段卿坐直身子,然后看到了一身雪白的少年。
背着包,抬起眼,在他坐直的那一刻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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