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总伴随着疾风,大树摇动,宛若少女狂乱的发梢,在黑夜里舞出残迹。
世界在窗外震颤不已,而向饵定定站在床边,看着那些透亮饱满、内里仿佛注满鲜血,裙边不断摇摆着的诡异蘑菇。
门外的室友已经不耐烦了:
“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我进去了。”
向饵脑袋转向房门,她不可能让室友进来,这里是她自己的小天地。
可是……已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那东西甚至并未征求她的同意,就把这样的蘑菇播撒在墙上,甚至钻入她的梦中。
向饵活动一下手脚,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客厅灯光比她房间里的更亮一些,但也是昏黄的。室友穿着之前那身衣服,正叉着腰黑着脸看她,鼻孔出气:
“干啥呢,半天不见动弹。”
向饵简直想哭。室友和客厅都如此正常,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灵异事件后,这份普通的正常简直难能可贵,让人感动。
她嗓子哑着,开口:
“什么……什么事?”
室友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几分困惑,隐隐带着恐惧:
“上午我不是来敲你门了吗,后来发生什么了?我在房间一直睡到现在才醒,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向饵道:
“你……你的高跟鞋,沾上一点泥,我说可以帮你刷,你就转身走了。”
室友名叫李婉,性情非常不温婉,她毕业两年了,总是仗着阅历多一点就欺负向饵。这会儿她本来也是来兴师问罪的,已经抱着双臂做好起手式了,却还是顿了顿。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向饵平时就白得跟鬼一样,身段也瘦长纤细,但今天……看起来格外不同。
向饵身上仿佛多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在昏黄的光线之下,她只是静静站着,一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人,眼圈底下也全是黑的,皮肤惨白没一点血色,手脚都僵硬得好似立柱,长发披散开去,遮盖着她尖尖的下巴,和那没有血色发青的双唇。
衣服都是死白颜色的棉睡衣,上面绣着一枝红色玫瑰花。平时李婉会嘲笑这衣服很土,但今晚,那玫瑰红得像血,又像是正在嘲弄她的一双红唇。
非常渗人。
大半夜的,外面下着大雨,空气湿冷陈旧,惨白的女孩站在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实在是比鬼片还吓人。
李婉到嘴边的呵斥,不知为何就拐了个弯:
“哦,是这样啊,那行……”
她说完,视线不受控制地朝着向饵身后看去,浑身都在做出这个动作时紧绷僵硬起来,仿佛全是肌肉记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冽风,猛然吹拂过李婉的脖颈。她看着向饵身后,明明什么也没有,再往后是靛蓝的窗玻璃,窗户上凸出的铁栅栏,哗啦作响的大树和雨丝……
什么也没看到。可李婉脖颈凉透了,她目光渐渐恐惧,又低下去,鼓起极大的勇气,看了一眼向饵脚下。
有影子。还好……有影子,是个活物。
李婉丢下一句:
“我回屋了!”
随即逃也似的,甩动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回房,“砰”一声关了房门。
向饵看着对方的背影,眼露惶惑。
她还有点遗憾,她刚才踌躇半晌,有点儿想问问李婉,看今晚能不能去对方房间将就一晚,还没开口对方就跑了,错失了时机。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她怎么办?
睡觉她是不太敢睡的,生怕梦里又看到那些东西,但不休息好也不行,打工人时间紧急,明天她就要去上班了。
向饵想了想,小心地走回房间,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起来,抱着笔记本电脑来到客厅。
客厅灯光要比客卧的亮。
她把被子放在客厅的古旧长沙发上,笔记本摆在茶几上,回头看向空荡荡的客卧。
嗯……如果没看错的话,仅仅一瞥,她的视线再度和那雕塑的眼睛对上了。
明明床和房门在两个方向。可这雕塑的眼睛,无论她在哪里,都和她能对上。
就好像……它真的很想让向饵发现它的异常。
它想让向饵看到它。
向饵麻木地转开视线,硬着头皮走过去,纤细白皙的手放在客卧门把手上,轻轻地关上屋门,把那木头视线隔绝开来。
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把这雕塑处理掉,应该就没事了。
向饵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她是产品运营岗,所有假期都总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活,就跟上学期间假期补作业一样,她得今晚把活都补了。
不好不坏的生活,不好不坏的工作,日子一天天从指缝里溜走,随波逐流的活着。
有时候向饵也会想,就这样生活下去吗?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和路径,道路都是属于有钱有资源的人的,和她这种被随便扔到人世间的泥点子毫无关系。
向饵心神不宁地干完活,克制了半天,终究还是“不小心”地,转过头去,看向那间客卧房门。
房门安安静静地关闭着。她松一口气。
看着电脑屏幕,向饵鬼使神差点开了搜索。
她键入了去旅游的城市名称,后面加上“民俗传说”,搜出来一大堆旅游广告。她尽量筛选信息,总算搜到一个少数民族,衣服和卖雕塑老太太有点像。向饵记下这个民族的名字,再键入民族名称,加上“神话”,在浩如烟海的页面里搜寻。
客厅之外是阳台,此刻雨声渐渐小了,天快亮了,天边出现一小片鱼肚白。阳台间吹来清凉的风,并不冰冷,宛如情人之手,缓慢拂过向饵的后颈。
向饵眼神认真盯着笔记本屏幕,她找到一个游记,里头提到了这个民族的神话故事。
“关于这个独特民族的神,我通过调查得知一些信息。这个民族世代居住在大山深处,祖祖辈辈信仰着一位奇特的神明。这位神明没有我们所熟知的形体,从未被人亲眼目睹,但对这个民族来说,却代表着极为强大的伟大神力,代表着欲望、理智的一体两面,更代表着能够随意毁灭世界的喜怒无常。
深山中遍布着不同的部落,但这位神明并不眷顾任何一个部落,据传祂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人类绝不可以用琐事打扰祂。当某个部落的祭司奉上人头、心脏和新鲜血肉,再用特殊的咒语召唤祂时,祂可能会苏醒,但后果不可预料。很有可能,神明苏醒的时刻,便是这个部落彻底消失的时刻。
因而,虽然这个民族集体信仰这位神明,却全员都对这位神明的名号、力量和召唤方式讳莫如深,只有各个部落的大祭司知道这些绝密信息。令人绝望的是,那些知道太多信息的大祭司,全都会早早发疯,跑进深山变成野兽,活不过三十岁。
真是一位恐怖的神明啊。还好在现代社会,大家已经不会有这样奇特的信仰了,得不到供奉的神明,大概早已离开此间罢。”
这游记写得很清楚了。向饵越看,心脏越是下沉,到最后她的心脏几乎扯着她胸口,跳都跳不动。
难道,这就是她招惹上的东西?
这就是那尊雕塑所代表的东西?
一个没有名字、没有形体,能力强大却喜怒无常的神明……
一个动动手指就能碾碎她的神明。
就藏在她的小房间里?
向饵脑袋非常沉重,她好像反刍的牛,把这个念头缓慢咀嚼,一遍又一遍。
她好像能理解这件事,但又好像……根本什么也没有理解。
神?真的是神?那这神……来她面前,做什么?
还是说,所谓的神,只是一个强大一些的鬼怪?这倒是很容易理解,向饵也是看过聊斋志异和一些无限流小说的,知道一些“伪神”的存在。
况且根据这个游记的描述,这所谓的神……实在很难让人信服。总觉得就是那种所谓山精野怪,装神弄鬼吓唬人。
可就算是山精野怪,也很难对付啊。
向饵脖颈极其僵硬,温柔的凉风吹着她发热的脸,给她带来一点清醒的意识。她缓慢转头,看向自己小小的房门,心里想:捉鬼的话,应该找道观,还是找和尚呢?
下一秒,她整个视野骤然一黑!
她恍惚置身于无尽黑暗浓稠的河流之上,前方黑暗之中骤然崛起一个巨型的影子,光是看一眼,就感觉到头痛欲裂,浑身酸软!
那巨型影子几乎分辨不出任何形体,却有数根粗壮的暗红触手伸展而来,在空中狂乱愤怒地挥舞,在向饵面前铺天盖地,全都是触手挥舞的样子,她的双眼开始流出血泪,大脑宛如被电钻深入,鼻腔和耳朵都开始流血,她张开嘴,口中涌出无尽的充斥腥味的黑暗黏稠之物!
“阿赫……阿赫!”
整个世界回响着这样的词汇,狂风呼啸掀起海浪,这声音带着混响,听不出男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那些暗红触手狠狠挥舞过来,忽然狠狠圈住向饵的脖颈、腰际和双腿,将她高高举起!
黑暗狂乱之中,向饵与一只鲜血一样鲜红、太阳一般巨大的眼睛猝然对视。
巨量的知识和无尽的疯狂,伴随那呓语涌入她脑海,向饵承受不住地尖叫起来,但她的喉咙已然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在充斥世界的混乱之中,她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到底……想要……什……什……”
细瘦雪白的咽喉几乎要被粗壮触手捏碎,女孩纤弱的腰马上就要折断,无常疯狂的黑暗世界中,她宛若最不起眼的一只白色飞蛾,即将破碎成沫!
向饵闭上眼睛,但没用,那只血红的眼依旧盯着她,哪怕她现在把眼睛挖掉也根本没用!
触手们卷着她在空中狂乱挥舞,这是来自邪神的怒火,没有人类能够承受!
向饵大脑中被强行灌入巨量的信息,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知道了,那尊雕塑的名字,部落崇拜的真神名字,她颤抖着双唇,用沙哑的嗓音低低说出:
“阿赫……放……了我……”
阿赫,是祂的名。
触手猛然一顿。
向饵彻底晕厥。
她像一片白色树叶,在狂风呼啸的黑暗世界里,在血色巨型眼眸的注视中……翩然无力地坠落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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