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十二点。
在李婉痛苦又震惊的目光中,向饵没有对她伸出手,反而往后退却了几步。
向饵站在门边,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浑身都在颤抖,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关节,都在不断疯狂地颤抖,仿佛即将散架一般。
她踉跄了一下,细瘦白皙的小腿弯曲着,靠在墙角,抬手捂住胸口,宛如一个即将破碎的鱼白色瓷瓶,脸色更是完全褪去血色,惨白得不像人类,眼睛瞪大,倒像是鱼。
幽幽凉风从卫生间高处的窗户里吹拂进来,让李婉满身皆是冷意,她被包裹在硬壳一样的黏稠血液之中,完全看不到获救的希望。
她咬着牙齿说出来:
“你过来!先把我……扶起来……”
向饵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她似乎深吸一口气,当然,是面对着客厅阳台那边吸的,避开了血腥气味。
她缓慢走了几步过来。
出乎预料,她跨过李婉,一脚踩进地上的血水里,溅出血色的水花,“啪”的一声。
她皱紧眉头,屏住呼吸,她穿着拖鞋,脚上触感黏黏糊糊的,简直让她快要窒息。她尽量忽略那种诡异的触感,对着浴室花洒的龙头伸出手。
眼看她要拧开花洒,李婉眼睛几乎崩裂,狂叫着扑上前去,说话断续不成句子:
“不……不可以!花洒里都是血……都是血啊啊啊啊!!!不能开!!!”
向饵低头看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恐慌,但总算明白了:
“血是……从花洒里来的?”
李婉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呆愣在那里。
向饵却咬紧牙齿,“咔”的一声,拧开了花洒。她想要亲眼看看。
花洒出水的响声让李婉跟着一抖,立刻往后退却:
“不要……不要啊……”
然而她惊慌了一阵,忽然发现……花洒流出来的,是真正的清水。
干净明亮的清水,带着温热的水蒸气,和平时洗澡时候别无二致。
向饵胸膛剧烈起伏着,她颤抖着,豆腐似的细软手腕,伸进清水里,温热的清水抚摸着她的肌肤,让她之前的紧张痛苦都减少许多。
她呼出口气,轻声说:
“好了。”
她有点僵硬地偏过头,看向李婉的脸,那目光中带着一种让李婉不敢多看的陌生感。
向饵声音清淡地说:
“你继续洗澡吧。”
话音落下,她把花洒拿下,先冲洗了自己的脚和拖鞋。
花洒里平稳流出温热的清水,带着莹莹亮光,尽职尽责地冲散她脚上的血痕,露出白到透亮的皮肤来。清水冲走附近的血泊,打理出一片不规则形态的干净地面,露出地上的灰色破损地砖。
清水冲走了狼藉的鲜血,顺畅地流入下水道,一切都变得很正常。
正常到……让李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才会见到花洒喷血的场景?
等差不多清理掉了所有血迹,向饵把花洒递给李婉。
李婉拼命摆手不接。向饵踮起脚,手腕发软,把花洒艰难地塞回卡位。
她转头,被热水熏蒸的面上露出一丝红晕,双眼也变得亮晶晶的,水汽在她发丝上挂上细小的珍珠,而她对李婉温温一笑:
“行了。”
李婉看着这场景,心头猛地一跳,她感觉到有阴影挡在她面前,仿佛在和她一起看着向饵,那阴影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恐怖气息,让她喉想说话都说不出来,自己的五感完全被压制住了!
她想说不行,别走,她不洗了……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表情也木木的。
向饵走了出去,顺带将浴室门关上。
她站在门外,轻轻呼出口气,哪怕是这几天见过不少灵异事件了,刚才那种血泊场景,还是让她有些难受。她站在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想着这件事。
这很明显又是邪神的游戏。不知为何,邪神选择了把李婉当成新的目标玩具,只是对李婉……似乎比对她自己要狠一些,用这种很直接实际的方式来玩。
是因为李婉比她壮一些,看着更能承受吗?
这时候,她听见近在咫尺的浴室里,又是一声破了音的尖叫:
“啊啊啊啊——又来了,血!!!啊啊啊!!!”
向饵顿了顿,面露困惑。她有点不想去管了,如果这是邪神的游戏,那她有什么资格插手?
但她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间电光石火,她想起来了,她对邪神雕塑说了什么?
她对雕塑许愿了!
如果……这游戏,是因她而起的呢?
也许,这位神明就是热衷于实现别人的愿望,借此取乐?所以还是她自己许愿,才会让李婉承受这一切?
这样想着,她还是推开浴室门。
这一次李婉没关花洒,向饵亲眼看到,花洒之中珠链般落下的,正是鲜血。
一串一串的鲜血,是浓稠黏腻的质感,从天而降,洒落在李婉的头上身上,洒落在地上,流入下水道,下水道已经被堵塞起来,黑红的血液浓浆,在屋子里不断堆积,仿佛某种骇人的建筑物正在快速成型。
李婉极度惊恐,抱着头缩在墙角,嘴里念叨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已经好了……明明好了啊……”
向饵闭了下眼睛,屏住呼吸,强烈的血腥味实在太呛了,加上水汽蒸腾,这浴室宛如血红的地狱。
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的冲击感了,她也不再发抖,只是简单地说:
“你先把花洒关了。”
李婉完全被吓傻了,听不清楚,抬头看她。
向饵脸色苍白,面容平静,她伸出藕节般的玉色手指,指向血幕之下的花洒开关。
李婉理解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眼神惶恐不安,却很听话。她动了,挣扎着把手贴在墙上站起来,脚下不断打滑,勉强按住墙面,墙面沾了血却更滑了,她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半天才走到花洒旁边,一手摁下去,花洒被关闭了。
李婉愣了下,半晌才提着口气转头问向饵:
“这样……这样就好了吗……?”
向饵摇头,面露疲惫:
“不知道。”
她并不知道这神明的游戏会到什么时候。
她只想现在停下这场闹剧,不管折磨的是谁,她只想停下,她太累了,只想休息。
她还想做一个实验,于是她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
黑暗客厅之中,她自己的房间门半开着,里面有稳定泛黄的光线射出,在前方地面形成一个扇形的温暖痕迹。
她不知道神明有没有在听。
但她粗喘着气,压抑住自己沙哑的嗓子,对着那扇半开的门,提高声音说道:
“我希望这件事能够结束了。”
她话音落下,客厅和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的喘息声和李婉抽泣的声音,再没别的声音了。
李婉坐在血泊中,不知为何她大声哭了出来,眼泪把脸上的血水冲出一道道沟壑。
所以……神明有听到,这个新的愿望吗?
神明会实现她的愿望吗?
向饵看看客卧,又看看浴室这边。
疲惫让她的大脑转动得很慢,身体先于大脑开始行动,她探出上半身,手指轻轻搭上花洒龙头,绵软的手指半天使不上力气。
她咬着牙齿,身体紧贴在浴室外墙上,手指终于能够用力,再度打开了花洒。
“哗啦——”干净整齐的热水从花洒里流出来,焕发着明亮美丽的光彩,非常正常,丝毫没有异样。
李婉瞪着哭红的眼睛,傻愣愣地看着:
“啊?”
向饵疲累地轻声说:
“没事了,你快点收拾。”
说完,她按住墙面,一点一点挪动双腿,走出了浴室。她顺手要关门,却听身后一声惊叫:
“别关门!别……”
她于是扔开门把手,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到自己房间。
来到房间门口时,向饵停顿了一会儿,目光从那老旧的黄色灯光,缓缓上移、上移。
到了和自己书桌平齐的高度,她看到了,果然。
那尊神明雕塑,正直勾勾地,用那只血色眼睛盯着她看。
透过昏黄灯光,那眼睛里似乎放射出晶亮的荧光,好像花洒中那些干净清水,也仿佛……孕育在雕塑中的神明之眼。
安静的,阴森的,带着邪恶和异类意味的,看着这个快要摇摇欲坠的她。
向饵终于走进了屋子,她别无选择,只能像猎物走进蛛网一般,将自己送入这泛黄的灯下。
“砰”地一声,她关上房门。
小屋里只剩下她和雕塑对视着,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样的邪恶神明,会免费实现信徒的愿望吗?更何况,她根本算不上信徒。她下午那会儿还捏爆了神明的一只眼球呢。
大概……神明在接受她的愿望时,早已预设了她要付出的代价。
那么,她能付出什么代价?
她环顾四周,这屋子简直是什么都没有,最值钱的笔记本电脑,大概神明也根本看不上眼。
向饵遍体生寒,她的视线……缓缓转向了她自己。
除了她自己,她一无所有。
所以,神明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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