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告白
冬季是可憎可怕的季节, 世界变得僵硬却又潮湿,四处冒出黏稠浓郁的哀伤和痛苦,尘封在若人们记忆深处的一切都冒着幻象的泡沫涌动上来,将人的灵魂淹没其中, 这是怀旧和痛哭的时节, 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与鬼怪幽会的季节。
所以脆弱的人类们在冬季设立了那么多节日, 希望通过喜庆的节日活动驱散那些阴霾, 希望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能够带来某些虚假的温暖……来遮蔽人们看见真实的视线。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号,许多人正在准备元旦节日,商店们张灯结彩, 上班族喜气洋洋,天空有些阴郁, 或许晚上会下雪, 那大家都能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怀抱着自己心爱的人, 用一地鸡毛制造一些虚幻的回忆。这就是大部分人人生的意义。
可是现在,到了晚上, 本该是所有人下班后去约会玩乐的时间,大家心中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好像某种集体意识侵袭了每一个人, 让他们难过痛苦, 让他们从最悲观的角度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甚至取消原本的安排,只想回家静静躺着。
他们的情绪像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被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影响、操控着,悲伤宛如河流, 从每一个人体内流过,从他们的心脏上、眼睛上和嘴角上流过,绵延不绝。
那些沉重的难言的悲伤,源自某个不起眼的老城区,在这里灰黑色的古旧楼栋黯淡地矗立,许多石像一般的老人正用浑浊的眼睛盯着所有滑稽的悲喜剧。
老城区最角落最古老的那一栋楼房,顶楼。
卫生间里,沈遇鹤正在清洗自己的人皮,她用触手拎着花洒,用恰当的温水仔细冲洗人皮上沾染的灰尘。
黑压压的触手上吸盘遍布,那些不断飘动的红色眼睛在黑水里流动,一眨也不眨,看起来失去活力。
黑色黏液堆积在整个卫生间里,越堆越多,混杂着温水,简直像是一摊烂泥。
而那根清洗人皮的触手非常稳当,丝毫不会抖动,就好像在邪神心底里并没有任何奇怪情绪残留一般,尽管四处漫溢的悲伤和痛苦已经将整座城市淹没。
邪神的触手从烂泥里伸出来,将那张人皮浸泡在泥水里,沈遇鹤那张精美的脸上此刻沾染着黑泥,看起来可憎极了。
邪神自然听得清隔壁房间的动静。
下床,踉跄着站不稳,往前走,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继续踉跄、到处乱走。
呼吸声,沉重焦躁的呼吸声,长发飘动的声音,身躯搅动空气的声音,拖鞋走路的声音,肌肤细胞爆开的声音。心里的声音,叫嚣着想要找到沈遇鹤并且献身于她的声音。
祂什么都听得见。
可是祂继续慢条斯理地清洗着人皮,并没有加快的意思。
门外,向饵在主卧也扑了个空,她终于听到卫生间里哗啦作响,知道沈遇鹤大概是在卫生间里洗澡。
啊……她在洗澡!
光是想一想这件事情,向饵就无法忍受地脸红了,她直接走向卫生间,伸手按住房门,想要打开,想要自己走进去。
她可以陪着她一起洗啊……多好啊!在温水里,沈遇鹤的身体该是多么诱人……她的手上狠狠用力,却根本打不开卫生间的房门,那门已经被反锁上了。
向饵咬紧牙齿用力转动,咔哒一声,手腕传来剧痛!她把卫生间的门把手扯断了!
她平时可从来没有这么大力气。
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满心都是焦急,这下门更是打不开了!她贴着房门,对着屋内叫着:
“沈遇鹤!你在里面吗?你在洗澡吗?”
她的声音高亢尖锐,像是精神病人一样充满着亢奋的意味,强烈的透过门缝传入屋内。她期待地扒着门缝往里看,手心传来疼痛,她却无暇多看一眼,只观察着门缝里的情况。
什么都看不清……也没有声音传出来。
她的沈遇鹤呢?为什么不回答她?
向饵按在已经折断的门把手上,手心生疼,鲜血淋漓地滴落在地上,她感受不到,她只感受到了焦急,想要见到沈遇鹤的焦急。
“沈遇鹤你开一下门,让我进去,我有话想跟你说,当面说!”
她拍打着卫生间的毛玻璃,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重叠的血手印,还把自己眼睛凑上去看。
屋内什么也看不清楚,氤氲着灰白色的水蒸气,像是没人。
可是明明有水声。
向饵太着急了,她开始脱衣服,疯狂地扯下自己的毛绒睡衣,把袖子扯断,把领口彻底扯开!
很快,她身上一.丝.不.挂,赤.裸又透明,像是一尊玻璃制造的少女雕塑,全身上下各处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像是有无形的火焰在她身上烧灼。
她手上的鲜血沾染在自己身上,像是怒放的红色山茶,将本该苍白的皮肤不断一片片染红……
“沈遇鹤……你开门……”
向饵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她靠在冰冷的门上,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一下她的焦灼。
她试图转移思绪,却好像有什么定式一样,不管去想什么都能立刻转移到沈遇鹤身上,又再度陷入对沈遇鹤的痴迷中去。
她身体里还有一团野火在燃烧,平时的谨小慎微全都不见,完全比那些怪物更加肆意妄为!
她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她好爱她!再见不到沈遇鹤她就要疯了!
她思绪模糊混乱,脑海中只有沈遇鹤的一颦一笑,但不知为什么,偶尔会出现一些触手、黑泥之类的东西,和沈遇鹤的面容混在一起。那些东西倒是有用,每次出现都会叫她疯狂的思维冷静一瞬间,出现一些片段式的疑惑。
为什么……啊好爱她……为什么我变成了这样?……她好美她就是我最爱的……可是我不是……天啊她怎么还不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在洗澡她在洗澡她在洗澡……好痛好痛,我不会是死过一次了吧……她的身体她的手她的腿……
浮光掠影的思绪从脑海里飞驰而过,什么都抓不住,向饵喘息着,按着胸口大口喘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生间的水声停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向饵立刻站起来,用血肉模糊的手掌心拍打着房门,尖声叫喊着沈遇鹤的名字!她完全迫不及待!
又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地“咔哒”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大团湿润温热的水蒸气从房门里扑出来,将向饵整个人淹没其中,让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仿佛是森林里清晨时候的美妙晨雾,这蒸气里带着甜腻的香味,那是向饵非常熟悉的味道,如今闻到的瞬间她就为之发狂。
她睁大眼睛,顶着无尽的水雾朝里面望过去。
水雾之中缓缓浮现窈窕柔美的女性形体,只是一个影子,虚幻又实际,正踩着雾气走出来,逐渐呈现在她眼前。
是沈遇鹤。
浑身湿透挂着水珠,细腰长腿,纤长的手臂搭在细柳般的腰肢两侧,湿透的长发像是黑色的水波在她身上荡漾,而她的双眼是最深的湖泊。
这具身体从上到下无一处不丰美,无一处不柔软,无一处不挂满浪漫甜美的水珠,像是无穷无尽的珍珠,反射着夺目又迷人的光彩。
就连此刻彻底疯狂的向饵,看到这一幕,也惊愕得倒抽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实实、完完全全,看到沈遇鹤的裸、体。
没有任何遮挡,没有任何隐瞒,彻底完全地展露在她面前。
那份美丽是极致的。没有任何缺陷,带着人体均衡比例下最美妙的各种弧度和曲线,呈现出人体所能呈现的终极美感。
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这样的美,任何画面甚至照片录像都无法留下这样的震撼。
沈遇鹤就这样站在雾气当中,静静站着,面上是圣母像一般的温柔与哀伤,发着光芒,视线轻盈落在向饵身上,悲伤排山倒海地压过来。
二人赤.裸相对,再没有任何一丝隐瞒与欺骗。
向饵轻声说道:
“你好美。”
沈遇鹤血红鲜润的唇角勾起,雾气逐渐散开,世界变得明亮起来。
卫生间地面上满是黑色泥泞,里头充满了正在乱转的红色眼睛,那些眼睛也像是喝醉了酒,找不见想要看见的目标。
沈遇鹤往前走了一步,踏过黑色泥泞,踩中好几颗眼球,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
向饵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她只盯着沈遇鹤的脸和身体,仿佛根本看不过来。
沈遇鹤也是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怕吵醒什么,回答她:
“那,你喜欢吗?”
向饵毫不犹豫,毫不迟疑地点头:
“喜欢。”
她还想要说更多,说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说自己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她,说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说自己感谢这个世界上有她存在,说……说出一切。
可是喉咙口像是堵塞着一团血痂,她很疼痛,她再说不出什么来,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期待对方的回答。
她红着脸,双眼迷蒙,浑身赤.裸带着血手印,双手向前伸出来,像是讨要一个拥抱。
而面前比她高了一头的女人安静地站着。
女人的嘴角缓慢扩大,鲜红的唇瓣咧开,直接连到耳朵上。
在她精致绝美的躯体之后。
一根暗红色的粗壮触手高高升起,上面的血红吸盘不断收缩展开,整根触手缓慢又愉悦地摇动。
“我也……喜欢你哦。”
第72章 疯魔
“我也……喜欢你哦。”
宇宙在一瞬间发生了轻微的震颤, 正骑着摩托车飞速前行的安岳忽然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上,路边卖菜的大妈忽然恍惚地微笑起来,小孩子指着天空又蹦又跳叫着闹着,世界秩序发生了细微的错乱。
那是邪神动摇的瞬间。
老旧居民楼的墙上野草忽然疯长, 许多老人眼中重新泛起青春的泪光, 混杂着悲伤和绝望的爱意如同飓风, 以这栋居民楼为中心席卷而出, 整个城市角落里所有的怪物都哀嚎着尖叫着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而花草疯长、浪潮奔涌,生命沐浴在爱意之中难以自拔,只有爱是世间最疯狂最勇敢的能量……
只有爱, 能让邪神失去控制……堕落为人。
沈遇鹤脱下这身人皮,但她真正的, 成为了人, 她完全彻底地体会到了爱的一切,体会到时光苦短, 而爱意绵长,体会到生命可贵, 但爱意更高。
她现在满身触手,满身黑泥又如何?她挥手即可毁灭世界又如何?她脆弱的程度, 和向饵一模一样!
只需要向饵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她便会枯萎, 或者重生。
她把自己彻底剥开。
人皮逐渐剥离褪下, 像衣服一样,从脖颈处开了一道口子, 缓缓掉落在地,被无数黑泥淹没。人皮之下是混沌和黑暗, 是无数根拥挤缠绕、簇拥在一起的触手,黑色和红色的吸盘彼此纠缠,那画面……正常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会立刻瞎掉然后疯掉。
触手缓缓蠕动着,其中一根从脖子下方延伸出来的触手,缓慢又小心地,伸展到了向饵的手中。
就像是把控制权交给了她。就像是狗链,温柔乖顺地窝在向饵手中,等待她收紧,勒死自己。
可是……向饵没有动作。
向饵看着那些可怖的触手和黑泥,完全呆在原地,光罗的躯体上,自己留下的血手印已经干涸了。
她忽然间微笑起来。
笑容越来越扩大,越来越张狂,越来越……疯魔。
她说:
“沈遇鹤呢?”
她像是看不见那些触手似的,伸出手去一把搂住沈遇鹤的脑袋,大声问:
“怎么只有头?身体呢?你的身体呢?”
沈遇鹤……也就是阿赫,所有的触手在一瞬间都停止了蠕动。
祂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向饵的状态如此不对劲。
从那间商场回来之后,祂只抹去了向饵关于商场和祂救人场景的那些记忆。祂想好了要坦诚一切,也想象了许多种向饵的反应……可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不是她的灵魂!
阿赫粗壮的触手伸展过去,触碰到向饵身上已经干涸的鲜血,吸盘灵巧地将鲜血吸入,品尝。
随即,阿赫用触手飞快将人皮穿好,把所有触手全都聚集在体内,再度变回了沈遇鹤。
沈遇鹤面容严肃,问她:
“你怎么会吸入那么重的污染?”
向饵却在看到沈遇鹤身体的时候又露出痴傻的微笑,她扑上来,抱住沈遇鹤,两人光滑又湿润地紧紧贴在一起。
她叹息着吻上沈遇鹤的脸,从额角到鼻尖再到脸颊……她双目迷蒙,脸庞通红,身上几乎要发出异变的泡泡来,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沈遇鹤轻轻揽住她,感受着浓烈的欲念冲击自己本体的奇特状态,祂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
“污染……必须拔除。”
粗壮的触手再度从身侧升起,将向饵紧紧裹住,带着还在痴痴微笑的她,离开水雾蒸腾的卫生间,将人送到主卧的大床上。
房门“砰”地紧闭,世界陷入癫狂,向饵发出激昂的喊声,紧紧搂住沈遇鹤的脖颈,把自己彻底地、完全地……疯狂地献祭给神!
许多根触手抬起在半空,鲜红的尖端滴落着透明水渍,甩落在墙上、衣柜上、床单上和地板上,透亮晶莹的水渍和黑色黏液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
细长的触手,粗壮的触手,黑色的红色的,吸盘遍布的,光滑柔润的……各种触手轮番上阵,如同一曲毫无章法却美妙至极的乐曲,而乐器便是向饵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数次白光之后,向饵忽然间找回了一点理性。
她在自己沙哑破碎的尖叫声里睁开眼睛,看到了沈遇鹤沉迷欲望的漆黑眼眸,和……无数根肆意舞动的触手!
“啊……你……啊啊啊啊!!!!!放开……啊啊啊啊啊!!!”
月光肆意流淌,欲望吞噬一切。
在灭顶的快感之中,向饵彻底精神崩溃。
*
几小时前。
安岳扶起摔坏的摩托车,完全无视自己摔断的腿,一瘸一拐跑到路边,随便抓起一个刚打开车门下车的路人:
“紧急情况征用你的车!拿这个去警局要赔偿!”
她扯下工装上一块特殊标记塞给路人,自己钻进路人的车里,一脚油门疯狂前进!
正值黄昏,天空却是诡异的灰黄,空气比沙漠中更加干涸焦灼,气温诡异地不断上升。
路人们像是喝醉酒一般乱七八糟地前行,有的人忽然当街大哭,有的人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还有人随意斗殴。
商家怒吼着砸碎自己的商品,情侣有的当街吵架有的当街□□,小孩子变成成熟的模样,拎着像狗一样舔舐地面水洼的爸妈……所有人都像是发了疯。
安岳尽量心无旁骛地驾驶着车子,她从去公司调查向饵时就查过向饵的住处,虽然不知道现在向饵有没有回家,但去她住处总没错……也不知道那邪神究竟想要对她做什么。
安岳心想,向饵那样的人,孤儿,天生灵性很高,脆弱苍白阴郁可怜,确实是各种污染物最喜欢纠缠的人选,但……她居然能吸引到那样强大的东西,实在难缠。似乎她还被那东西迷惑,和对方谈上恋爱了,这样一来就更加难搞了。
连自己这种公认意志力最为强大的调查员,都能被那怪物控制和改变认知,也不知道向饵的脑袋里现在已经乱成什么样了,也许……来不及了。
但她还是尽力地赶过去,路上不断给总部打电话,奈何通讯系统甚至也出了问题,时不时就打不通,要么是跳转成别人的手机,根本找不到增援……
“砰”地一声巨响,车子前盖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
安岳在那巨物猛锤第二拳时从车内滚出来,立刻摸上武器,进入战斗状态!
怎么会……怎么大路上就有这么巨大的污染体啊!安岳紧盯着面前这只巨型蟑螂一样的怪物,皱紧眉头开始战斗。
解决完了这只蟑螂,她一身伤,又征用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总算在天黑下来时来到了那个家属院。
黑暗席卷一切,所有路灯都像是出了故障,忽明忽暗。有些人疯狂地放纵着欲望,吃饭、喝酒、大笑大叫、吵架打架、自伤杀人,甚至是拉路人做哎……明暗不定的灯光下,人类社会一片光怪陆离,道德与底线仿佛不复存在……
而这样群魔乱舞的世界已经维持了四个多小时,路边开始爆炸,建筑物倒塌,火灾四处蔓延。安岳实在没有办法,时不时停下三轮车去救助几个人,但她一个人根本救不了多少,更别提她现在还浑身是伤。
她很疲惫,完全不知道这种让所有人疯狂的污染,究竟从何而来,但她隐隐有种感觉。
这一切,和向饵身边的那个女人一定有关。
那个女人是她迄今为止见到过最为强大的污染物,即便对方一直在隐藏实力。
安岳备好武器和特殊能力,屏住呼吸踏入家属院。
和外界几近疯狂的世界比起来,这座家属院却安静得宛如暴风眼,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黑暗的路边坐着一些老人,她们目光幽深,看着安岳时,像是落了一头一身的雨水,黏稠又浓郁地贴在她身上,让安岳有些不舒服。
她举着武器,踩着有些破损的石板路,摸到了最里头那栋楼房前方。
她抬头向上望,什么都看不清,整栋楼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像是一座沉默的实心雕像。
安岳用最小的动静进入楼道,沿着潮湿冰冷的楼道内部艰难前行。
楼道之内没有一丝灯光,每一层的每一个房间里,也丝毫没有一点儿声音,仿佛一个活人都没有。
安岳额头冒汗,一步一步尽量小心往上。来到四楼时,她脚下踩到一片衣摆,捡起来细看,那是向饵的衣服下摆。
向饵果然在这里!安岳精神一振,同时脑海中传来针刺般的疼痛,她强行甩甩脑袋,拿出一针镇定剂扎进手臂。
她继续往上走。五楼楼道的陈年灰尘,有拖着粗壮物体通过的痕迹,像是蛇类的痕迹。
她一抬头,墙上一片已经凝固的黑斑引起她的注意,那是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一散发着浓重的污染气息。
这样的东西……这样的污染……只要一点儿,就能毁掉人类社会……安岳心惊胆战,知道自己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但这是她做调查员的第一天就做好准备的事情,她还是继续往前。
六楼,污染浓重到让她难以呼吸,她拿起照明物向上看。
602室,向饵租住的屋子。
门缝里不断溢出黑色黏液,已经快要铺满整个楼道。
向饵……不会已经被这些黏液吞噬了吧……
安岳不能踩上这些黏液,但她也不会飞。她想尽办法踏着楼梯扶手,总算来到602门前。
她在犹豫是直接破门还是小心一些……
房门却在她毫无预料的时候,忽然间自动打开。
“嘎吱——”
老旧的门闩缓慢拧开时,发出宛如不堪重负的锈蚀声响,浓重的甜香和腥臭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让安岳几乎立刻要吐。
安岳拼尽全力压住咽喉的异动,看向屋内。
她见到了……向饵。
黑色黏液铺天盖地,天花板、墙面、地板到处流动着黑色黏液,里头时不时冒出血红色的眼珠,触手从四面八方伸展过来,从所有的地方伸展出来,一边蠕动一边收缩着巨大的吸盘……
而在这地狱一样的场景最中间。
少女雪白的躯体裹满黑色黏液,被许多根触手裹住全身上下,低垂着脑袋昏迷着。
长发在空中颤动,她脖颈上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那些鲜血落入黑色黏液之中,消失不见。
就像白鸽,被巨蛛的毒网粘黏,翅翼四散零落,生命缓慢流逝。
“来晚了……”
安岳呢喃出声,眼瞳开始剧痛时,却听见一道女声,从客厅里传来:
“请你……救救她……”
那女声很熟悉,让安岳完全震惊了。
怎么会是沈遇鹤?
沈遇鹤不是把向饵搞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吗?怎么还要救她?
第73章 灵魂
安岳站在楼梯扶手上没有动作, 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直视邪神本体而剧痛不已、模糊不清的眼睛,还在努力搜寻信息,她鼻腔流出鲜血,却并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她暂时按兵不动, 地上却忽然冒出一根粗壮触手, 缠住她的腰, 将她扯进屋内, 举起在向饵跟前。
前方房门“砰”一声被推挤关上, 许多黑色黏液直接被截断,邪神的触手满屋里狂乱地舞动着,仿佛邪神本身也正在疯狂!
安岳像一根僵直的木棍, 她的眼睛被一根触手轻轻碰触,仿佛适应了一般不再疼痛, 变得明亮许多。
她在粗壮触手操纵下靠近了向饵, 仔细观察对方此刻的状态……
她忽然间悚然一惊:
“这个伤口……是她自己划伤的?”
整个房间都颤抖起来,布满四处的黑色黏液疯狂翻滚, 咕咚咕咚的声响像是滚热的开水,而触手们极度痛苦又极度狂乱地彼此纠缠扭曲, 有一些触手忽然变得尖利,像一把刀子, 狠狠割断其他触手!
那些被割断的触手发出难以形容的恐怖哀嚎声, 掉落在黏液之中, 化成一团一团鲜红的血块……
邪神在自我摧残, 在割断自己的身体,试图感受和向饵一样的疼痛, 却没有成功。邪神毕竟不是人类,终究无法感受人类那样脆弱的疼痛。
邪神发出连绵不断、难以理解的哀嚎, 带着低沉的混响,痛彻心扉!
震惊之中,安岳尽管难以置信,却也不得不说出口:
“当时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自己……她是自杀吗?”
下一秒,安岳眼前一花,看到了一切。
*
向饵仰面躺在床上,从脖子以下全部被猩红又黏稠的触手彻底缠绕卷裹,密不透风,一点肌肤都没露出来。
而这些触手……全都源自于沈遇鹤的头颅。
……只有一颗头颅。
从旁边看去,这就像是一堆触手里生长出两颗脑袋。
而向饵面孔极度潮红,像是刚刚经历过无数次的激烈释放,她眼神空茫,看着天花板,嗓音极度沙哑地开口:
“你……是谁?”
沈遇鹤的美艳头颅开口了,她轻声说:
“我是沈遇鹤啊,你喜欢的小鱼。”
向饵还是看着天花板,似乎不愿意把视线放在任何一根触手上,她表情都没有变化,也没有再问,只是缓慢呼吸着。
沈遇鹤的头颅却又开口了,声音极度温柔亲和:
“我也是……阿赫啊。”
向饵还是看着天花板,她睫毛轻轻颤抖,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把我的小鱼……怎么了?你吃了她?”
沈遇鹤却摇头,那只有头颅的脸上露出委屈难过的神色:
“不是的,从始至终,只有我,只有阿赫。小鱼也是我,沈遇鹤也是我,阿赫也是我。”
向饵重重地咬住牙齿,嘴上渗出鲜血,而她眼角落下泪来:
“所以……你是说,从来都没有沈遇鹤这个人?是吗?”
沈遇鹤……阿赫的头颅很慌张的样子,立刻扑上前去:
“有啊,沈遇鹤就是我啊……”
向饵却闭了闭眼睛,坚定地说:
“从来都没有沈遇鹤。”
阿赫脑袋慌张地左右摇摆,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脑袋紧紧贴到向饵的脸上,用那双血红丰润的唇瓣轻轻吻着向饵的脸。
而向饵闭着眼睛,面如死灰,被动地承受着所有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触手们再度变得绯红起来,蠢蠢欲动地在向饵身上游走。
向饵这时候微微睁开眼,眼神迷离带着水珠,她哑声说:
“那你变成她,给我再看看。”
阿赫听见这话,立刻收回所有触手,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沈遇鹤,肌肤光滑发亮的裸、体女人趴在向饵身上,将向饵紧紧搂住,兴奋地亲吻她的脖颈:
“你想通了是吗?我听见你想通了……你说得对,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以后我们一起……”
向饵轻轻地转过脸去,重重地吻住沈遇鹤的唇瓣。
是臻爱也是诀别。
沈遇鹤很明显地沉浸在这个吻中,完全松懈了。
就在这时。
向饵抬起手臂,手中不知何时抓住一块锈蚀的铁皮。
主卧的床年久失修,床板之下常有一些铁皮掉落,握在手中便像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
下一秒,沈遇鹤发出一声惊呼,伸手去抢,背后猛然爆发出数条触手!
但……向饵根本没给她任何机会。
前一秒两人双唇相接,在甜蜜的梦幻中彼此亲吻,以为一切即将走上正轨,两人将拥有美好未来。
后一秒,血溅当场。
向饵用最大的力气狠狠割断自己的颈动脉!
鲜血猛然成弧形喷溅出来,溅了沈遇鹤一头一身一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遇鹤几乎是原地爆炸开来,一波极强烈的震荡波,将整栋楼房彻底震碎!
轰隆隆的巨响和建筑物的碎石、钢筋混凝土的尘埃之中,黑色黏液和触手飞速席卷,将向饵完全包裹……
而沈遇鹤,阿赫,爆开了,变成愚蠢的一滩一滩黑色烂泥。
徒劳地用黑色黏液裹住她,用触手修补她,弥合她的伤口,掀开她的眼皮。
但是没用。
黑色黏液能够将被震塌的楼重新修建起来,将两人温馨的家恢复如初,可是没用,那家里的人……不愿再醒来。
*
看完这些,安岳立刻掏出一针镇定剂给自己扎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更是完全不敢回忆,匆匆略过那些询问细节的环节,她说:
“只是颈部动脉伤的话我这里有特效药可以治疗……”
那道疯狂的、崩溃的女声却尖叫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你这个废物!!!!”
一根触手狠狠抽上了安岳的脸,“啪”地一下,她脸立刻肿胀起来,牙齿都酸酸疼疼的。
安岳吐出一口血,挑眉:
“你还要不要我帮忙了?”
女声呜呜地哭起来,声音凄厉,那根触手又被自己割断,黑色红色的黏稠液体混杂在一起,腥臭几乎将安岳熏得睁不开眼睛。
安岳:
“不是动脉伤,那是什么?”
女声又变得卑微哽咽:
“是……她的灵魂。我可以修复她的身体,我不能叫回来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不愿意见我,我找不回来……她会变成痴傻的容器……”
安岳大概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身体的伤好治,但治好后,向饵只会变成san值为零的傻子。
“哦,我们还恰好有一些灵魂方面的研究。”
安岳掏出自己的背包,抓出里头常年备着的镇痛和药瓶。
她正要给向饵扎针,就见一根触手凑过来,飞快从她手里抢走针和药瓶,还把她往旁边推了推。
安岳亲眼看着那些触手乱七八糟地开始操作器械,很明显,邪神从她的脑子里获取了这些药剂和针筒的使用方式,稍加练习就用的很好了。
这是国家特殊调查局研制出来的san值稳定剂,和一般镇定剂并不一样,还兼具许多直接作用于大脑认知的功效,某种程度上确实可以拉回人的灵魂。
安岳看着那些触手像捧着救命稻草一样捧着巨大的药瓶,一根触手扶着瓶子,另一根触手开始一针一针地抽进去药,忍不住又说:
“但你就算能把她灵魂找回来……你确定她还会理你吗?”
虽然那些恩怨情仇的部分她没看懂,但她直觉觉得,向饵大概完全不想回到这里来。
触手们的动作微微一顿,却还是小心地继续了。属于沈遇鹤的声音传来:
“只要她醒来,要我做什么都行……”
安岳:
“要是她想让你彻底消失呢?”
没有声音了,除了咕嘟咕嘟冒泡泡的黑色黏液,还有各种触手在黏液里挣扎翻滚的声音之外,不再有人类能理解的回答。
捆住安岳的触手把她送到墙角,其他触手们凑到向饵身边,小心翼翼,拨开一些黑色黏液,把针管轻轻扎进向饵的手臂内侧血管。
与此同时,一些黑色黏液攀上向饵的脖颈。那坑坑洼洼、带着锈迹的伤口早就不再流血,现在甚至已经长出了新肉,显然正在持续地被治疗中。
一针下去,什么反应都没有,触手正要对安岳发火,安岳立刻说:
“那一瓶都要注入!她已经死……”
她话音没落,整个人忽然狠狠砸在地上,脸朝下埋进了黑色黏液中,差点把自己呛死。
“你胡说!!!!!滚出去!!!!滚出去啊啊啊啊啊!!!!!!”
响彻耳畔的混沌尖叫声逐渐变成人类无法理解的高频声音,安岳抹着脸从黏液里站起来,七窍都流出湿润的血液!
她在混乱和疼痛中赶紧抬起双手: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她当然好好的,你正常一点,她快醒了……别吓到她了。”
这么说好像真的有效。
那边触手正在一针接一针地给向饵注入san值稳定剂,这边所有的黑色黏液忽然开始收缩回来,露出房间原本的样子。
碎石遍地,墙面遍布裂痕,到处都是粘合不住的建筑残渣,看起来摇摇欲坠。
黑色黏液颤裹着向饵的脖颈,触手们凑近上来,一边打针,一边轻盈小心地缠绕住她的躯体,将她慢慢地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让她全身躺平。
安岳看着那些触手极度小心的动作,再看看自己被触手摔来打去的样子,忍不住啧舌。
这邪神……怎么好像是个恋爱脑啊?
沙发上的人终于发出一声嘤咛,手指轻轻勾起,睫毛和眼皮都在颤动。
刹那之间,沙发边多了一个人。
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宛如初恋白月光一般的沈遇鹤,弯腰俯下身去,紧紧盯着向饵的脸,眼神灼热又忐忑。
她要确保向饵醒来时,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第74章 下雪了
穿过一道纯白发光的大门, 向饵在无主之地轻盈地遨游,她的灵魂像是脱下了衣衫,安全融入前方无垠的白雾。
所有记忆、情感都是灵魂的负累,她现在整个人无欲无求无悲无喜, 没有记忆拖累也没有情感牵绊, 在白雾中她存不存在都不再有必要。
她想就这样睡去, 永远地睡去。
像清晨花瓣上的晨露, 颤巍巍地消失于天地间……但总有点不甘心。
她还是不甘心啊……
尽管她并不记得那不甘心的来源。
忽地, 一股拖拽的力量将她的灵魂聚拢起来,往回拖去,紧接着又是一股。
不知道多少力量拽着她的灵魂, 往回拉啊拉啊……她突然之间重新穿过那道白光的门,感受到了沉重。
记忆、情绪、感觉、思维一连串地涌来, 将本该轻盈的灵魂充塞填满, 让她完全无法招架,灵魂像是骤然间落入沼泽, 在泥泞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总算尘埃落定。
她的灵魂落入自己的身体里, 感受到了四肢、身躯和脑袋,手指脚趾不由自主地抽动颤抖。
可是她不想回来, 睫毛轻轻颤抖, 光线透过眼皮照射进来, 可是她不愿意回来。
她的灵魂里充斥着那些绝望的、恐怖的、噩梦般的背弃和欺骗……她为什么还会回来?
朦胧的光线透过眼皮, 照得她很不舒服。身体本能地想要睁开眼睛,可她的灵魂, 她的大脑在阻止。
但是……她确实是已经醒了,一切器官都开始重新工作, 能听见身边传来一阵一阵奇怪的咕嘟声,还有微弱的人类呼吸声。
身体四处都很沉重,但是并不疼痛,甚至全身都很精力充沛。
她试探着睁开眼睛,一眼扫过,见到……沈遇鹤。
她眼睛又紧紧闭上了,并且再也不打算睁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向饵?小……小耳朵?”
向饵没有回答,甚至眼睫毛都没再颤动一下。
沈遇鹤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已经醒了吧?能听见我说话吗?”
向饵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从哪里,似乎传来模糊的人类轻笑声,这倒是让向饵立刻睫毛颤抖:还有别人在这里?
为什么?沈遇鹤抓了什么人来威胁她吗?哦不……是阿赫。
沈遇鹤语气委屈,非常小声地说:
“你再不醒来,我就把那个安岳杀了。”
向饵:
“……”
远处正看热闹偷笑的安岳:
“哈哈……嗯?”
战火怎么还烧到她身上了啊!
沙发边,沈遇鹤……阿赫的声音逐渐变得难过又痴狂:
“醒来吧,小耳朵……你睁眼看看我啊……”
她甚至开始啜泣,像是人类那样一下一下地啜泣着。
有湿润温热的东西滴落在向饵脸上。
向饵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视线里模糊的玉色肌肤那样熟悉,正是沈遇鹤的脸。
半晌,视线变得清晰,她能看清楚沈遇鹤的样子了。
沈遇鹤看起来……依旧非常精致美丽,可是那双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像是最纯粹的鲜血聚积而成,从那双眼眸之中滴落下来的,是鲜红的血滴。
那些血色的泪滴落在向饵脸上,带着奇特的腥味,又有着甜腻的香气,像是某些小众又妖异的高级香水。
她用那双血色眼眸紧紧盯着向饵的脸,在向饵睁开眼睛的瞬间,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带着得偿所愿的、虚幻痴迷的幸福感。
她凑上前来,用那双唇瓣轻柔地吻上向饵的脸颊,舌尖伸出,将她脸颊那些血色泪水舔舐干净。
这个过程里,她小心地避开了向饵的双唇,连靠近都不愿意靠近,似乎对唇瓣产生了阴影。
向饵任由她动作。她费力地睁大眼睛,抬头去看四周,半晌才看清楚角落里缩起来的安岳。
她张开嘴,嗓子早就发不出声音,用了好半天,她才用气声说道:
“你……放她走。”
沈遇鹤却不太愿意,她捧着向饵的脸,珍惜地吻着她脸上每一寸皮肤,唇瓣间偶尔挤出一些词句:
“不……她带回来……你的灵魂……她……还可以用来威胁你……只要你不理我……我就杀了她……”
远处缩成鹌鹑的安岳:
“???”
你这邪神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向饵没有力气,说完那几个字就大口喘气,听了沈遇鹤的回答,她喘息声更大了,胸廓发出拉扯的声音。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想看沈遇鹤,只抬眼看天花板。
沈遇鹤却突然凑近她的肚子。
向饵现在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毛毯,堪堪保暖,沈遇鹤掀开毯子,把耳朵放在她肚子上,脸上露出惊喜又幸福的笑容。
安岳在旁边看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对。怎么这么像丈夫趴在妻子的孕肚上的画面啊?
好在,沈遇鹤欣喜地开口说道:
“你饿了!”
向饵没回答,闭着眼睛随便她摆弄。
沈遇鹤却高兴得很,立刻把毛毯好好地给向饵铺上,转身飞进厨房,丝毫不掩饰地将许多根触手瞬间放出来,开始乒乒乓乓地做饭。
向饵还是原样躺在沙发上,几乎连呼吸的起伏都没了。
看起来不像是饿了,倒像是死了。
安岳见屋子里暂时没人,刚张口:
“喂……”
一根触手就猛然从厨房激射而出,精准无误地狠狠堵住她的嘴。
咬了一嘴黏糊腥臭、滑溜溜吸盘的安岳:
“……”
房间里安静下来。
地上的黑黏液时不时翻滚涌动,各种触手小心却又大胆地凑近向饵身边挥舞,却一点也不敢碰到她的身体。
屋内仅有的两个活人却都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做任何动作。
这样对比起来,显得十分诡异。本该是活人的人类仿若将死,本该是死物的诡异触手十分活跃。
厨房的动静更大了,似乎还有炒菜的动静,触手们大约是拎着各种厨具,乒铃乓啷的响动着。
不过二十多分钟,沈遇鹤就走出来了。
她身后天女散花一样伸展着许多根触手,每一根触手都托着一个盘子,小心谨慎地端着许多盘子走出来,把那些盘子放到餐桌上。
这种诡异地有些华丽的场景,向饵却闭着眼睛完全没看。
沈遇鹤放好盘子,偷偷看了眼向饵,发现对方紧闭双眼时,她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触手来,将向饵的肩膀、腰部、双腿全都卷起来,缠住,再将她整个人带着毯子,一起平移到餐桌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安顿好让她坐下。
向饵全程紧闭双眼,什么也没做,长发和双手一样无力地垂下,在空中摇摆晃荡。
她被摆正在椅子上,也不愿睁开眼。
沈遇鹤用一只冰凉的手抚摸她脖颈上长出嫩肉的伤痕,声音难过又庆幸:
“还好你回来了……还好,你还在我身边,快吃饭吧,你看看,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
向饵没有睁眼。
但她的眼皮,被一根细细的触手强行掀开,干涩又难受。她被迫看着桌上。
桌上摆着一盘美式炒鸡蛋,有咖啡,有火腿片和煎得刚好的面包片,还有摆盘整齐的草莓。
看上去很熟悉。
沈遇鹤把双手放在她肩上,帮她把毯子拉上来,俯下身靠近她的耳朵,轻声说:
“你还记得吗?你很喜欢吃我做的炒鸡蛋。”
向饵没说话,也不动。
沈遇鹤说话的声音又逐渐扭曲:
“你吃啊?你尝尝吧,不是饿了吗?我听到你饿了……乖,快尝尝我的手艺啊啊啊啊啊啊!!!!”
对着一动不动的向饵,她忽然间尖叫起来,脸上像是控制不住一般生长出红色肉芽,细小的肉芽几乎要碰触到向饵的脸庞!
而向饵丝毫没有被噪声影响,也没有被肉芽吓到,她只是看着餐桌,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她完全不动,连手指都不动一下。
可是她却像是把阿赫唯一的心脏捏在手里捏得粉碎。
阿赫尖叫、扭曲、长出肉芽都没有任何用,几秒之后,阿赫变回原样,那些蠕动的肉芽都收回去,嘴里疯狂的叫声也收回去,祂重新变回沈遇鹤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着: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呀?那我换一种食材好不好?”
向饵没有任何反应。
下一秒,触手爆发一般伸到远处,狠狠将安岳裹起来,扔在向饵身边的椅子上!
向饵终于轻微地移动了颈项,转向安岳这边。
安岳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就被触手压在桌上。
沈遇鹤轻笑着说:
“你吃她的手好不好?”
下一秒,触手变成血色的刀,狠狠砍下!
安岳冷汗直冒,但她对向饵喊:
“不要动摇!”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血溅餐桌!安岳没有忍住叫了一声,紧接着咬紧牙齿,看着自己血液飞溅的手,还是大声喊:
“不要屈服!”
沈遇鹤很生气,她的刀刃再度砍下!
却骤然停在半空。
向饵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刀刃之下。
那只惨白纤细、骨节几乎要穿破皮肤、青筋毕露的手,放在安岳的血泊之中。
随即她反手一抓,紧紧抓住那根触手刀刃,将自己的手掌心在刀刃上狠狠划动。
沈遇鹤立刻软化那根触手,但还是……没来得及。
那只惨白的手里流下来一道细细的蜿蜒鲜血。
向饵深琥珀色的眼眸,终于第一次,主动地,看向沈遇鹤。
看向那个不存在的人。
她的眼睛极度冰冷,仿佛全世界的冰雪都堆积在瞳孔之中,眼白白得渗人,瞳孔深得像渊薮。
那眼睛里面,简直没有一丝情绪,没有一毫沈遇鹤所熟悉的情意和温柔。
只有冰雪,铺天盖地的冰雪,无穷无尽的冰雪,压制着所有一切的恐怖冰雪。
祂用触手杀人,可她用眼神杀祂。
沈遇鹤哀嚎一声,像是受伤的动物一样迅速逃离了这里,逃离了向饵的视线范围!
祂又狠狠割断那根触手,任由那半根触手落在餐桌上徒劳地扭动蜷曲。
徒劳!一切都是徒劳!
然而这时候,向饵却吐出了比她眼神更加冰冷的话语:
“治好她。”
阿赫哀嚎着,扭曲着,无数根触手在身后翻滚着,祂真的不敢相信!
她甚至不愿意和自己对话,只愿意说和她们两人无关的话!只愿意解救无关人士的无关的伤……
阿赫化成一团黑色烂泥,把自己瘫软在黑色黏液里,整个房间轰隆隆地晃动着,极度高频的诡异尖叫声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持续地尖叫着。
祂恳求着,祂祈祷着,祂只想听见向饵说一句话,哪怕是骂祂也罢恨祂也好,只要和祂说话就好,只要她还愿意回应祂……
可是向饵照旧闭上嘴,脑海中也没有思考任何东西,读心也毫无用处。她甚至也不看血泊之中惨白的安岳,她就静静坐着,大脑空白,像无法撼动的山峦。
像原始时代起就套在阿赫头上的枷锁,像祂命定的无法逃脱的劫。
屋外月色晦暗,今夜世界是疯狂的,也是冰冷的,下起了大雪。
这场命定的雪来得太晚,不再是人们期待中的新年礼物,在已经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它的力量实在太小,丝毫无法救赎任何一个狂乱的人。
而这间摇摇欲坠的狭小房间内,一位至高的邪神被困于此,祂无能为力,只得屈从于感情的奴役。
没过多久,黑色黏液攀上餐桌。
一些黏液奔着向饵流血的掌心而去,向饵没有理它们,任由它们将自己的伤口治好。
又一些黏液来到安岳面前,将安岳的手粘合回去,两分钟不到,安岳彻底恢复如初。
那些黑色黏液流动过去,附着在安岳身上,将她从业以来受到的所有陈旧伤、今天赶来时出现的新伤全都修复完全。
安岳挑眉,感受着自己全新的、活力满满的躯体,忽然觉得作为play的一环,她还挺有收获的。
黑色黏液重新站起来,凝聚成人形,身穿白裙的沈遇鹤重新出现,美丽又温柔,卑微地垂着头站在向饵身边。
她平静温和地说:
“刚刚有点失态。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想吃别的东西,我也可以去做。任何东西都可以。吃我的触手吗?铁板还是红烧碳烤,都行。”
这么说着,她已经从自己身后拽出来几根细长的红色触手,给向饵展示:
“你看这几根都很适合吃,很嫩。我会去除里面的污染的,你一定很恨我吧?那你吃了我吧,求求你了。”
她对着无动于衷的向饵流出血泪,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椅子上,落在毯子上,落在向饵身上。
她带着破碎的哭腔说:
“吃了我吧……求求你了。”
第75章 坦诚
鹅毛大雪安静又温柔地降落, 一只只雪白飘逸的精灵在窗外飞扬而起,它们太轻了,像是没有重量,不要说被风吹, 只是被微弱的空气拂过, 都能瞬间四分五裂, 碎成数片, 自我放弃地跌落在地上。
雪白的鹅绒覆盖着大地, 夜晚已经快要过去,太阳在被雪片遮盖的真相之中冉冉升起,势不可挡。
又是新的一天了。
而在这整栋摇摇欲坠的楼房最顶层, 被堪堪弥合起来的脆弱家园中。
无论邪恶的神祗如何发疯、如何恳求、如何自虐,那位纤弱又高贵的人类丝毫不为所动。
这个夜晚是神祗痛悔的一夜, 是神明发怒又发疯的一夜, 更是神祗所有能力尽数失效的一夜。
沈遇鹤捏着自己细伶伶的触手,卑微怯弱地站在向饵椅子边上, 等待了很久很久。
没有任何回应,向饵脑袋靠着椅背, 眼睛一直闭着。
不知何时,她已经睡着了, 脑海中刻意控制的思维也泄露出来一些。
她在想:阿赫, 恶心。欺骗……恶心。
阿赫的血泪已经满满地粘在脸上, 甚至已经结痂, 厚重的血痂乱七八糟地挂在她精心捏出的脸上,像是面具之上, 又多了一层面具。
新的血泪已经流不出来了,那两只血色眼睛完全被血痂糊满盖住, 本该完全看不见外面。
但她还是静静地,像根干枯萎靡的木桩,站在那里。
晨光逐渐照进屋内,晨光多么公平啊,无论这世界有多少欺骗,有多少隔阂和误会,都会公平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过了一会儿,阿赫稍稍动了。
阿赫用人类的双臂抱起向饵瘦弱的身躯,用触手作为轮换交替的许多条腿,非常平稳安静地走进客卧,把向饵轻轻放在床上,摆好,给她盖好被子。
然后祂就待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向饵。
向饵稍微移动了一下,躺成自己习惯的姿势,睡了。
她刚刚死而复生,身体非常需要营养和睡眠,甚至连做梦的精力都没有。
阿赫想了想,伸出手去,从安岳背包里抓出来一把针筒,和又一大瓶的药剂。
刚刚趴桌上想睡一觉的安岳,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张了张嘴,半晌还是说:
“……这个是营养补充剂,你小心一点,一次不能打太多。”
阿赫没理她,继续非常小心谨慎地执行之前的流程,开始给向饵扎针。
安岳打着哈欠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一两天内是跑不掉了,只能在这里尽力求生。这么想着,她视线看向桌上的食物……悄悄伸手,拿起一片面包,稍微等待一下。
很好,触手没来打她,看来是能吃的。
趁着阿赫在里面,安岳风卷残云,把两人份的早餐都吃完了,还很贴心地把碗拿去厨房,没敢自己开水去洗,怕弄出动静影响客卧向饵的睡眠。
她走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继续坐在餐桌椅子上,看着客卧。
触手邪神在里头忙忙碌碌,一会儿给向饵扎针,一会儿又给她治好针眼,过一会又开始整理房间里的东西,把各种物品摆来摆去。
安岳看得叹息一声,心想:这邪神真是的,能毁灭世界,却不会哄老婆。
她只是自己在心里吐槽,没想到刚想完,面前立刻冒出来一根触手,“啪”地一巴掌拍她肩上。
“怎么哄老婆?”
那个女声直接在安岳脑海中响起。
随即安岳感觉自己的记忆正在被动地翻滚出来,从小到大好的坏的什么都有,很明显,邪神在她脑子里翻垃圾一样翻起来了。
安岳赶紧小声叫道:
“你等等!我直接跟你说,你别翻我!我没谈过恋爱,但是我知道很多恋爱秘籍啊!”
邪神从她九岁尿床被打的记忆里出来,那根触手定定站在她面前,像个小小的人体,吸盘一张一合,上面还长出好几只眼睛盯着她,等她说话。
安岳脑海飞速运转,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
“哄老婆第一招,也是最重要的一招:坦诚!这里我们所说的坦诚呢,不是一般的……”
她讲啊讲啊,从天边出现鱼肚白开始讲,一直讲到日上中天,雪水融化,人类社会重建新的秩序。
也许,是有希望重建的,邪神边听边做笔记边想。
*
向饵醒来时,第一反应是嗓子好干。
下一秒,恰到好处的温水便沾染在她唇瓣上,向饵下意识地张开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喉间,让她舒服不少。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移开脑袋,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果然……一根触手端着水杯凑在她面前,那触手之后连接着沈遇鹤的手臂。
沈遇鹤站在稍远的地方,见她醒来,往后退了退,触手连着杯子都收回去放在桌上。
向饵看着这场景,什么都没有想,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她已经学会克制所有的思想了,思想并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被面前这诡异的怪物全部听到。
“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什么东西吗?”
沈遇鹤温柔关切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以前会引起向饵心中甜蜜的波动,但现在……只有厌恶和憎恨。
声音不见了,消散在透进屋内的阳光里。
向饵遵循本能,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下床。她没吃饭,但是一点也不饿,身体还挺有力气,下床很稳,没有给那些触手任何扶她的机会。
她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但和她已经无关了。
她不过是一缕游魂,一缕被强行拽回来并不愿意继续存在的游魂,今天还能醒来,已经让她失望了,居然还要拖着这具身躯继续活着,完全只剩下折磨。
她进卫生间,没有关门,因为门四分五裂,已经关不上了。
“你先忍一忍,这个房间我今天就会全部修好,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住,你想要去哪里?”
沈遇鹤的声音传来,但她人没跟进来,触手也没出现在门口,甚至黑色黏液也没渗进来一点。向饵安稳地上了个厕所,起身出来。
“我们可以去别墅里住,还是说你想体验一下大平层?五星级酒店也好,海边?山上?想去哪里都行。”
沈遇鹤还在说话。
向饵躺回床上,盯着遍布裂缝的天花板,什么也没做,也没有想。
她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来了,但她不看。
沈遇鹤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像哄小孩似的轻声说:
“如果你就想住在这里也行,我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会把这里修好的。我……还要给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骗你。实在非常对不起。”
她站起身来,模仿着人类道歉的模样,单手附在身前,深深地、虔诚地弯腰鞠躬。
安岳法则第一条:坦诚。第一点:有错就认,道歉要真诚。
她不在意向饵看没看自己,只是继续讲述着:
“我不应该捏出一个沈遇鹤的身份,来与你相处,更不应该骗你说我是异能者,我错了,对不起。我是不可饶恕的蠢货坏蛋,我承认我不配受到你的原谅,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她再度弯腰鞠躬,姿态虔诚,眼睛甚至没看向饵的方向,只卑微地看着分裂的地面。
向饵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躺着,眼睛缓缓闭上,像是睡着了。
但沈遇鹤知道她没有睡着。
沈遇鹤接着说:
“我不应该隐瞒你很多事情,所以我现在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不管你想不想听。如果打扰到你,我先说,对不起。”
安岳法则第一条的第二点:情侣之间不应该有隐瞒对方的事,尊重双方的知情权,不能一方什么都袒露了,另一方却藏着掖着。
沈遇鹤知道自己不该藏着掖着,她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最开始,我只是一个沉睡的邪神。当然,邪神这个称号,是你们人类赋予我的,我更愿意称呼自己为:宇宙原初之灵。
我们这种存在,在宇宙诞生之初就出现了,我们在星空中成长,以星球为伴,以各类星体和辐射为食,彼此杀戮,从没有同伴。在大约一千年前,我来到这个星球附近沉睡,时不时被所谓人类的祭祀吵醒,我有时候会杀人,有时候会满足人类的一些需求,只为看热闹。直到有一天,我感受到很吸引我的鲜血,来到一个小木雕上,我看到了你。”
沈遇鹤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强烈情感:
“我不明白为什么,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有什么东西觉醒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好像……整个存在都不对劲,我的本体像水波一样满溢出来,我的许多眼睛像是瞎了一样看不见别的东西,只能看到你,我的触手也像是有自己意识一样,总想凑到你身边去……我很慌乱,我必须靠近你观察你,我想知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让我接近失控。
后来我才知道,你们人类总是说一见钟情。我只是……对你一见钟情。”
向饵静静地躺着,呼吸却忽然间停顿了一下,不像之前那样平稳。
只有半秒钟,呼吸便再度恢复了,只剩下睫毛轻轻颤抖。
沈遇鹤像是涨潮的海洋,只顾将潮水般的话语奔涌出来,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向饵,又像是看着从最初到最后的所有时光,神色怔忪:
“只要靠近你的身体,我就会产生几万年来从没有过的神秘感觉,我的触手会变红,液体也会变得很多,还会发出奇怪的气味……对了,你知道吗?我的触手一直都是黑色的,从来不会变红,很奇怪吧?我以为我哪里坏掉了,把自己检查了很多很多遍,最后才发现,根源在你,只要接近你,我就会变红,变得奇怪,变得不像我自己。
我现在明白,那在你们人类的话语里,叫做欲望。只对心爱之人产生的欲望。”
她这样说着,身后触手难以抑制地生长出来,是血红的,吸盘内部更是红得耀眼夺目。
血红的触手们在空中挥舞着,她开始更加激动地讲述:
“一开始我想用我的本体靠近你,但是你很害怕,我不知所措,我觉得你讨厌我的本体,可是我又必须接近你……于是我看了你的记忆和思想,按照你的所有喜好,给自己捏出一个人类身体。
我以为变成人类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反正你一定会喜欢我的人类身体的,不是吗?事情果然很顺利,我的人类身体你很喜欢。
可是我有时候会按捺不住用本体接近你,每次都让你更讨厌我的本体……后来你对我许愿,让我的本体离开,你知道,你的一切愿望我都会满足,所以我让本体离开,以人类的身份和你相处,我以为……我以为我会满足于只做你的沈遇鹤。”
沈遇鹤忽然停了下来,她看着床上的向饵,嘴角绝望地翘起。
她绝望又带着自嘲地笑了:
“可是我不懂得爱。我不懂,爱原来是那样恐怖的一种东西,我无法忍受你只爱沈遇鹤,却不爱真正的‘我’。”
她的触手轻轻抚摸着向饵的头发,是那样珍惜,那样依恋,那样温柔和顺。
一根触手挑起向饵的一缕发丝,将发丝和触手紧紧缠绕在一起,极尽缠绵,像是借此安慰自己。
向饵没有睁眼。
她张开嘴,哑着嗓子说:
“可你知道,我从没爱过你。”
她加重音量,突然睁开眼睛,那目光中射出极强烈的仇恨,几乎像黑色的闪电一般,狠狠劈开面前虚伪的人皮:
“我只恨我不能杀了你!”
第76章 相杀
铿锵有力的一句话落在地上, 屋内一瞬间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皑皑白雪,在安静的阳光里逐渐消融。
向饵说完这句话,有些畅快。她当然知道这话会惹怒邪神, 她就是为了惹怒它, 让它杀死自己。
她要有尊严地活着, 或者有尊严地死去, 不要成为悲惨被欺骗的可耻玩物!
她眼神中的恨意完全不加掩饰, 要是眼神能做武器,她已经将面前之物大卸八块、敲骨吸髓、五马分尸、扒皮抽筋,再辗转无数次碾成齑粉了!
然而……在她这样仇恨的目光重击下。
那怪物却用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庞, 缓缓露出惊喜的笑意,随后……它居然喜极而泣!
晶莹透明的泪水从它眼睛里流出来, 它幸福得像是得到全世界最甜糖果的小孩, 唇角大大勾起,泪水落在嘴角上, 神情非常复杂。
几乎真的像是一个人类。
向饵厌恶地转过脸去,不再看那东西, 她宁愿看那些恶心至极的黏液和眼珠,也不愿意看这编织精美的谎言人皮。
那怪物用着甜美的声线, 说着仿佛带着强烈爱意的话语:
“你看我了……你终于愿意看我了!你还和我说话, 你和我说话了, 呜呜呜……你和我说话了!”
它似乎并不在意向饵说的到底是什么, 只在意向饵直视着它,对它说话了这件事情。
向饵有些后悔, 真不应该搭理它的。
那怪物,也就是阿赫, 抬起细嫩白皙的双手,轻轻触碰向饵的手: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杀了我。”
向饵没理她,把手抽了回去。
阿赫捧出来一把锋利的、精致华美的匕首,恭敬虔诚地放到向饵手上。
向饵拿起匕首看了一眼。这匕首古色古香,镶嵌着华丽的红宝石和蓝宝石,刀刃锋利闪着寒光。
她拿起刀子。
阿赫倒在床上,把脑袋对着天花板,露出脖颈最脆弱的大动脉,一脸期冀地看着向饵的手。
它迷醉又带着蛊惑地说:
“杀我吧,杀我吧。”
向饵捏着刀子,她手臂很有力气,大脑也很清醒,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带着笑意,狠狠一刀割下!
然而……她无法再深入一分。
那把刀子横在向饵自己的脖颈上,简直连皮肤都碰不到,只因为她脖子上此刻覆盖着一层涌动翻滚的黑色黏液。
刀子嵌入黏液之中,一动不能动。
阿赫的脑袋转过来,它失望又难过:
“你都不愿意杀我……为什么总想杀掉自己?明明是我错了,你杀我啊,杀我啊……我好痛,好痛啊……”
它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归于无声,一滴滴血泪又从眼角滴落,砸在床单上。
它抬起头,脸上两行鲜血触目惊心,对着向饵嗓音破碎地恳求:
“你不要伤害自己了,好不好?看到你伤害自己,我好痛,我的……我的本体好痛好痛。”
向饵却还在用尽全力,试图用刀子戳穿黑色黏液。实在戳不开,她又把刀子拽出来,准备去割自己手腕。
她一句话都不说,一点思考都没有,她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弄死自己,不管用什么方法。
那把匕首被一只玉色的手夺走。向饵试图去抢,没抢到,她就安静坐着不动。
“小耳朵。”
熟悉的称谓,熟悉的声音,还是让向饵条件反射一般稍稍动了动眼珠。
她看见,那把匕首放在沈遇鹤……阿赫的脖子上,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
沈遇鹤带着血泪,破碎地笑着,狠狠割下去。
微微发黑的鲜血喷溅出来,喷了一床,喷在向饵脸上和眼睛上,她视野里蒙上一层血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画面。
沈遇鹤割断了脖颈,血管裸露出来,里头的鲜血水泵一般喷涌上去,形成一片绝美的血水喷泉,四处散落。
然后,她的脑袋软软地往后仰去,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在最后一刻,还挣扎着看着向饵。
那双眼睛紧盯着向饵,迅速地瞳孔放大、扩散、失去光华,变成一对名副其实的黑色石头。
屋内什么都没有了。触手不见了,黑色黏液凝结不动,世界安静得落针可闻。
就好像……她真的死了。
那可笑又可恨的美人皮囊,真的死在这一地血泊之中,带着她对向饵的欺骗和背叛,在艳阳高照之下死得平静无波。
向饵看着这血腥的画面,许久。
她轻轻勾起唇角,笑了:
“你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当演员?”
她坐起身来,嘲讽的笑意挂在嘴角,眼神是极度的轻蔑和恨意。
她伸出手,按住自己脖颈上一大片黑色黏液,使劲开始往下拽。
果然,为了配合这场表演,那些黏液也开始凝固,不再有生命力,拽起来虽然疼痛,但也是能拽下去的。
向饵把那些黏液覆盖的地方拉扯干净,转过身,从那死尸手上抓过那柄匕首。
割断一个人的脑袋并不简单,小巧的匕首已经有些开刃,但向饵并不在意。
邪神死了,房间里不再有任何邪神的痕迹,这不是正好吗?
她带着一丝狠心的微笑,拿起匕首,抬起脖颈,用还锋利的尖端狠狠扎入自己的血管!
“呼”的一声巨响,携风而来的一根粗壮触手,将那把匕首隔空狠狠打掉!
向饵斜睨一眼,粗壮触手从沈遇鹤死去的血管之中伸出来,正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摇晃。
她冷冷地“呵”了一声。果然,她就知道,这家伙怎么可能甘心去死?
只要她还活着,这家伙就不会死,就是这么简单。
她知道,所以她才要用杀死自己的方法杀死对方,她不是在自杀,她在杀邪神。
可是……果然,还是不行啊。
向饵脖子上只破了一点点皮,粗壮触手轻轻碰触一下,那伤口立刻飞快生长。
向饵却用手指扎进伤口之内,她感觉到疼痛,又是极度的快意!
她嘴角带笑,在粗壮触手无处下手的时候,迅速将那伤口撕扯开来!
皮肉撕扯的“呲啦”声回荡在屋内,回荡在向饵耳中,更回荡在阿赫的本体之内!
鲜血滴落,向饵呼哧呼哧地喘气,却还在用手指深入伤口!
阿赫发出一声极高频率的哀鸣,那根触手疯了一样弹动着,仿佛被撕扯的不是向饵,而是它!
数十根触手激射而出,将向饵全身控制起来,把她那根手指轻轻卷裹,从伤口里拉扯出来,又有好几根触手凑上来治疗她。
向饵快意地微笑着,看着那些绝望忙碌的触手,她说:
“你不是死了吗?”
触手们忙于拯救她的伤口,没有任何回答。
她又说:
“你真是废物,死都不敢死。”
触手忙活着给她伤口补上黏液,还有一根触手不知从哪里出现,抓着针筒和药瓶凑上来。
向饵使劲甩动手臂,怒吼:
“你别想给我打针!你还不如杀了我!”
触手们犹豫着,拿着针筒游移不定。
旁边脑袋一直挂在背上的沈遇鹤尸体,忽然张口说话:
“那你答应我,别再自杀,我就不给你打针,好不好?”
向饵挑了挑眉,激烈地大叫:
“不好!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我不就不自杀了!别给我搞这些花样!废物!垃圾!怪物!滚出去啊啊啊啊——”
她激烈地怒骂着,喘息着,吞咽着带血腥味的唾液,对着那些触手,对着沈遇鹤的尸体愤怒又激昂地啐一口口水,她双手使劲抓住那些触手,狠狠往墙上、床角上摔,双腿也不断踢踹触手,自己甩着一头乱发,梗着脖子使劲往墙上撞……
她像是一只被圈入笼中的烈鸟,拼着性命也要撞破这一切,羽毛四散飞舞,世界晕眩混乱,她也一定要撞!撞不出去的话,哪怕撞死自己,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疯狂让无数触手都无所适从,它们不敢捆得太紧,也不敢松开任何一处,只要稍稍松开一点,她就会拼命伤害自己,但稍稍紧一些又可能会弄伤她脆弱的身体……实在很难办。
最终,无数根触手将向饵的四肢控制起来,一根触手拿着针筒,在激烈变换的向饵身上找到一个注射点,又快又准地扎入。
向饵的挣扎和怒吼迅速低落下来,不那么有力了。国家调查员使用的镇定剂效果很好,向饵前一分钟还在怒吼发疯,后一分钟就软软地倒下。
可是……她即便倒下,也还在低声地骂:
“你个怪物……废物……蠢货……你应该去死……让我去死……”
失去意识之前,向饵最后看到的,是沈遇鹤痛苦又担忧的面容。
呵……还是放弃不了这张蛊惑人的面孔……废物……
她冷笑着,彻底沉入意识的深渊。
而在她旁边,阿赫把那张人皮重新缝合起来,一边缝合一边呜呜呜地哭着,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包围整个房间。
祂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祂还是完全不理解人类,祂不明白为什么向饵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为什么……她会那么恨自己?
明明已经坦诚了,明明曾经还有过那么多甜蜜的回忆,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阿赫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哭到太阳下山,哭到满地都是祂的鲜血和黏液。
祂甚至觉得,自己长出了人类所说的,心脏。至少,祂完全感受到了心痛。
*
一大早,吃完早餐、扯完各种法则的安岳,被触手扫地出门了。
现在已经是傍晚,安岳带领一大批精英同事,来到这个老旧家属院附近。
同事们将家属院里幸存人员全部带出来,清空内部,再建设起最强大的污染防护网,把家属院内源源不断逸散的污染全部聚拢起来。
困扰整个国家长达一天一夜的集体精神紊乱,终于渐渐好转,污染被隔离之后,新生怪物数量也少了许多。
但还是有些不对劲,哪怕没有这里的污染,怪物和其他异变还是在不断产生,就好像……这里的污染并不是唯一的污染源一般,只是所有污染源当中比较紧急的一个。
让许多同事维护着这个防护网,安岳想了很久,还是向上级请命,想要进入这里。
她已经把里面的情况告诉了上级,上级也正在研究各种方案的可行性,听到她的请命,上级沉着地看她:
“你认为,面对那位邪神,人类究竟应该怎么做?”
安岳庄严坚定地说:
“人类所能做的只有:帮助祂和她,好好谈恋爱。”
*
向饵从幽深痛苦的梦中逐渐醒来,意识像是从海洋深处浮现,她缓缓地清醒,却不想睁眼。
可是她已经听见声音了,有许多声音,细细小小,并不明显,时不时“刷啦”“刷啦”地响。
她还是睁开眼睛看过去。
第一眼,她发现天花板上的裂缝已经修好了,墙壁也是,完全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第二眼,她转过视线看去,发现……许多根细细小小的触手,像蛛网一般遍布整间房屋。
这些触手和那怪物的粗壮触手,似乎有所不同,更加细小光滑,全都是黑色,也没有恶心的吸盘。
这些细小触手们卷曲着,拎着笤帚、抹布、水桶、拖把……正在打扫卫生。
工具移动时,发出刷啦刷啦的声音。
向饵看向触手的来源。
触手蛛网中间,是一只拳头大小、圆滚滚的小眼球,身上四面八方长出许多触手,眼睛一眨不眨,专心驱动触手们做着家务,一丝不苟地打扫一切。
整个房间几乎已经一尘不染,向饵发现自己睡的床单和被罩都被换过了,是绿色小碎花,她以前最喜欢的那款四件套。
恍惚之间,向饵的记忆被动地浮现,她想起自己曾经吓唬这小眼球:
“要是连打扫卫生都不会,我就把你扔了!”
多么讽刺啊……向饵不禁冷笑一声,那时候的她,可真像个小丑啊,明明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还妄想自己能掌控……
小眼球发现向饵醒来了,立刻睁大眼睛,眼睛下方张开一道裂缝。
它忽然又小心翼翼地把裂缝转到背面去,正面只有眼睛,像是知道向饵不喜欢那裂缝,不让她看。
奶声奶气的小孩子声音,在安静空寂的屋内响起,带着哭腔,又有点惊悚:
“我……我会……打扫卫生……别……别扔我……好吗?”
第77章 自私
小眼球说完,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至极。
哪怕是最深沉的坟墓里,也不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一切俗世凡尘的声响都消失不见,连灰尘微粒都停止了舞蹈。
就好像……全世界暂停运行, 在等待向饵的回答一般。
向饵盯着小眼球看了半晌。
她心如铁石, 冷静地没说任何话, 只是轻嗤一声, 翻身下了床, 自顾自走了出去。
她完全没有理睬小眼球,任由小眼球在她身后张开裂缝嘴巴,眼睛瞪得很大, 辛酸的透明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听见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 向饵的脚步微微一顿, 但随即……她加快了步伐。
小眼球见她停顿时,立刻扬起眼皮, 但下一秒便是更大的失望,它只好流着眼泪, 一边没精打采地用工具将自己的眼泪擦洗干净。
它现在……也只能打扫卫生而已,像是在闹离婚的家长背后默默努力、表现懂事的小孩儿, 只想让家长别丢弃它。
向饵没穿拖鞋, 走出客卧, 四下看了看。
厨房里有动静, 她瞥一眼,转身走向客厅的阳台。
她一觉睡醒天又黑了, 月明星稀,风吹动树梢, 哗啦作响,这一切都久违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也没错,对她来说,确实都是上辈子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向饵站在阳台边缘往下看去,没有封阳台,她脑海稍稍浮现出一个念头:从这里跳下去……
下一秒,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粗壮触手便将她的腰紧紧勒住,一道好听的女声直接传入她脑海:
“不要。”
向饵身子抖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脑海中怒骂:
“滚出去!!!!!”
那女声立刻不再回应。向饵试图解开身上的触手,但怎么也解不开,那粗壮带着吸盘的触手裹在她身上,厚重庞大,缠了好几圈。
阿赫以沈遇鹤的身体出现在阳台上,还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头发扎高,是个正在做菜的厨娘模样。
她站在阳台后方,月光尽数洒落在她身上,她容貌精致,姿容绝美,低眉顺眼又温柔关切:
“你别跳,好不好?”
向饵恍惚了一瞬。她这副样子看上去……和以前几乎一样。
除了……她后腰上盘旋着的粗壮暗红触手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向饵咬紧牙齿,她随手抓起阳台上一盆干枯植物,用陶盆狠狠砸在触手上,一下两下,泥土四散崩裂。
触手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伤口,只是沾了些土。向饵发狠地接着砸,又拿起碎裂的陶瓷碎片,在触手上使劲划,只想割断这丑陋的东西!
然而……阿赫被她这样亲密地碰触,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神情:
“如果你喜欢,还有……”
阳台上忽然多出来好几盆陶盆,明显都是阿赫用什么方法变出来的。
阿赫说:
“继续吧……”
那些触手上,被向饵之前割过的地方,还非常仿真地出现几道伤口,里面流淌出黑色的鲜血。
向饵当然看得出这都是假的,她完全被恶心坏了。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向饵转手拿起碎瓷片,抵在自己手腕血管上:
“你滚开。”
阿赫立即收回粗壮触手,卑微地低着头,把触手全部塞进自己身后的衣服里。
她低声说:
“你别这样,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就是不要伤害你自己。”
向饵感觉到一种快意。她视线高傲地落在阿赫身上,开口道:
“我要你离开这个星球,离开这片宇宙,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阿赫抬头,悲伤地说:
“这样吗……你对沈遇鹤也是这么说的吗?”
向饵嗤笑,瓷片猛地扎入她的手腕皮肤:
“从来就没有沈遇鹤!”
然而下一秒,黑色黏液覆盖上她的手腕。阿赫忽然飞速靠近,轻轻贴上向饵的身体,那双纤白细嫩的手抓住向饵手腕。
她将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回答:
“我做不到。”
向饵恶心得快吐了,她使劲拽回自己的手,但距离这么近,她不得不闻到阿赫身上那股熟悉的甜香,不得不看到阿赫美丽脸庞上悲伤的笑意:
“如果你真的这么恨我,那就这样生活下去吧,我会陪着你,照顾你,深爱你,直到你死。等你死了,我也跟你一起死,这样至少我们死在一起,也是一个好结局。”
“啪”地一声,向饵用尽全力,狠狠打了阿赫一个耳光!
“你滚啊!谁要跟你死在一起!”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响亮,阿赫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然而阿赫却眼睛一亮,心疼又带着笑意地凑近,双手捧起向饵那只手:
“你碰我了?疼不疼啊……怎么用这么大力气,手腕是不是震麻了?我帮你治疗……”
向饵简直忍无可忍,她狠踹一脚阿赫的肚子,把人还是踹远了一些,自己立刻回到客厅。
一路上她抓起一切东西往后扔,摆件、植物、抱枕、椅子……全都往后扔去!
“小耳朵?小耳朵,你手没事吧?你别动,我自己扔就好……”
恶心的声音从身后不断传来,如影随形,几根触手从身旁伸过来,向饵发现自己抓不住任何东西了,因为那些触手会代替她触碰那些东西,还学着她的模样,把东西扔到后面去。
阿赫还时不时发出闷哼的声音,像是真的被东西砸到一般。
向饵扔无可扔,气喘吁吁地站在客厅中间,月光之下一切明亮如水银,世界扭曲疯狂,让她完全绝望。
她停止动作,觉得这一切简直可笑。她回过头去,看向阿赫。
月色之下,阿赫像一道黑色的膨胀影子,许多根触手在她大致呈人形的躯体前后左右舞动,漆黑的目光再度关切地看过来。
阿赫轻声开口:
“你累了吗?我做了饭菜,吃点吧?总是用营养液,对身体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
向饵拼命尖叫!
她抓着自己头发狠狠往下拽,可是没有办法,她的头发也在那邪神的控制范围内,她无法采取任何伤害自己的行动,却也无法伤害对方!
这一切癫狂而荒诞,她比处在地狱里更加绝望!
她还能做什么?活着都是被迫,她手无寸铁,什么都无力反抗,她终将成为她最讨厌的……玩物!
她尖叫着哭泣着,发疯一般拼命伤害自己,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连伤害自己……都做不到!
向饵最终绝望地躺倒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脑海中一片灰白。
她什么都做不到……做什么也都不再有意义。
那么只有一句话可说:
“我永远不会爱你,直到我死。”
她盯着阿赫,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
她唯独守得住自己的心灵,而这将是她的临终遗言。
从此之后的几十年,她都会如同行尸走肉,在邪神的操控之下无灵魂地活,那又如何呢?
邪神永远得不到她的爱意,她会让邪神永远,永远遗憾!
阿赫听到这话,眼泪又流了下来,血色的泪水滴落在围裙上。
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走过来,用触手轻轻将向饵扶起来,声音是破碎沙哑的:
“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我今天炖了鸡汤,给你放了红枣,补补身体……”
她蹒跚着,无数根触手混乱地在地上滚动拖行,庞大臃肿的背影似乎很是无力。
向饵躺在地上,对着天花板,嗬嗬嗬地笑了出来,笑得口水流出嘴角,笑得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流了满地。
她报复到它了,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她真的让它伤心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真好啊,她也是有武器的,它不是说爱她吗,她可以拿这爱当武器,戳穿它的虚伪!哈哈哈哈哈哈……
向饵笑着笑着就哭了,哭得非常伤心。
她心爱的人永远不存在了。
她倒宁愿沈遇鹤已经死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从未存在过,一切都是谎言和欺骗,仇恨和背叛。
她多希望沈遇鹤已经死了啊。
*
阿赫炖了鸡汤,炒了三个菜,看起来确实是新学的,菜还有点糊了。
向饵端起鸡汤砂锅,扣在阿赫头上,把三个菜全都打碎在地,汤水乱流,她又自己试图用砂锅片割腕,被阻止了。
她身上沾了菜汁和鸡汤,阿赫把砂锅拿下来,用触手裹着她举起来,带进卫生间给她洗澡。
向饵试图太阳穴撞水龙头,被制止。阿赫脱下她的衣服,将她摆在水下,温柔细心地帮她擦拭身体。
还顺带用触手清理了她的□□。向饵全身上下只有脑袋没被裹住,她语无伦次地怒骂,直到嗓子失声。
清洗干净之后,阿赫给她穿好睡衣,把她送到床上,凑过来帮她打开电脑和手机,给她用好听得女声念新闻。
“国家全面开展卫生清理整治工作……”
“人类基因学研究有新发现……”
“绿萼市辐射病急剧增加,居民请勿恐慌……”
向饵愤怒地踢踹、吵闹和崩溃大哭,可是人的精力总有用尽的时候,她终于陷入沉睡。
阿赫把自己挤上床去,双臂环抱住向饵,脑袋埋在她熟睡的颈项边,安静地靠着。
血泪不断流出,但阿赫已经习惯,这都是她该受的代价,是她的错酿成的苦果。
她合该承受这些,可是要她放弃向饵……她做不到。
人类说爱是无私的,可是阿赫做不到,她很自私,她只想和向饵永远在一起,不管用什么方式。
以前想要向饵爱她,只是一个遥远的梦,现在她只想陪伴向饵,永远地陪伴,不管爱与不爱,只要能在一起就足够了……
可是……阿赫的触手颤抖着,轻轻覆盖上向饵的心脏。
小眼球从旁边跳过来,落在向饵枕边,一根细细的触手落在阿赫的触手上,轻轻拍一拍。
像是小孩子笨拙的安慰。
月光如同碎裂一地的玻璃落满地面,阿赫和小眼球凑在向饵身边,品尝着无尽的酸楚与心痛。
*
晨光熹微之时,忽然有人进入了这栋楼的范围。
楼道内,一根触手和穿制服的安岳对坐在月光下。
触手碰碰安岳,在她的脑海里告诉她:
“我完全坦诚了,可是……还是失败了。”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重播一遍。
安岳看完震撼不已,恋爱脑的思维都如此清奇吗?这个邪神简直是走了最差劲的一步棋啊!
安岳整理一下思维,问:
“那你希不希望她爱你?”
阿赫:
“我很渴望,可是她恨我……”
安岳:
“那既然她不爱你,你愿不愿意离开她?”
阿赫:
“不愿意,我想好了,以后我会一直陪伴她直到她死,然后将她的灵魂融入我的体内,我们再一起死去。”
安岳:
“既然邪神会自杀那就好办了……”
阿赫:
“我听到了。”
安岳赶紧在脑海里转移话题:
“是这样的,邪神女士,我这次来主要是来告诉你,我的追妻法则现在已经有第二条了,而且这第二条非常科学有效,是集全国上下调查员之力想出来的,你要听听嘛?”
阿赫的声音立刻激动起来:
“什么?”
随即她就迫不及待翻起了安岳的记忆,安岳赶紧叫停:
“第二条,就是!魅力时刻!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展现戳中她心灵的魅力……”
天光大亮时,黑色触手和安岳的交流终于短暂结束,安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黑色触手也安静地回了房。
安岳深入敌营的危险任务再度圆满完成。
*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向饵醒来时,房间里空荡荡的很安静。
她根本没有起身,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了看又关上了。
世界似乎很动荡,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也无暇关心别的事情。
她躺着,看着天花板上散碎的光斑,什么都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阿赫用着沈遇鹤那熟悉又动听的声音叫她:
“小耳朵,今天,我们出去约会吧?”
向饵闭上眼睛没有理会。但很快,她的身子被一些黏稠温热的触手抓起来,坐在床上,那些触手打开衣柜,翻出各种衣服,在她身上比划。
向饵像个毫无生命的洋娃娃,直着眼睛任由对方摆布。
阿赫走进屋内,那张精美的面庞上挂着恬静的微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用触手抚摸上向饵的脸,轻声说:
“亲爱的……我想和你约会,你呢?想不想和你的小鱼约会?”
向饵没有回答。
阿赫触手静静地贴上她的唇瓣,停顿半晌后,叹息着说道:
“我们走吧。”
触手们给向饵穿好衣服,蹲下来,用细白的手帮她穿鞋。
与此同时,围住整座家属院的国家机关相关人员,正在按照昨夜的部署,开展缜密周全的行动。
本次行动为国家最高机密,由无数精英智囊团组织,代号名称:邪神恋爱法则。
第78章 骗子
正值元旦假期。
从动荡之中苏醒的人们, 现在正收拾起一地鸡毛,试图度过一个平静的元旦。商家们把被摧残的各种装饰物重新布置起来,情侣们领着对方逛街买东西补偿,爸妈和孩子们终于其乐融融一家人出行, 街道上重新洋溢起节日气息。
老旧家属院的时光似乎也重新流动起来, 人们都在准备过年。
阿赫穿着那件曾经向饵最喜欢的黑色大衣, 领着向饵出门。
当然, 现在向饵亲眼看到了, 阿赫的所有衣服,都是她自己变出来的。当初向饵还担心弄坏阿赫的衣服没法赔偿,真是太可笑了。
连衣服都是假的。
阿赫用触手给向饵穿上白色衣裙, 那都是平时向饵最喜欢的衣服,但每件衣服刚刚穿好, 向饵就会拼力扯断这衣服, 冷笑着看她。
阿赫就再换一件,她任劳任怨, 换了数十件衣服,都被向饵扯破。阿赫始终保持着温柔的表情, 完全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说:
“今天你很有力气呢。”
直到最后, 搭配了不错的一身, 阿赫只能用触手按住向饵, 才总算没把这套衣服也破坏掉。
是米白加粉的长裙, 外罩米色长外套,很搭向饵的气质。阿赫很满意, 用数十根触手按住向饵,蹲下来, 亲自用那双细白玉色的手,给向饵穿上小短靴子。
向饵的脚很小,阿赫很喜欢地捏捏脚踝,获得了一个毫不留力的踢踹,硬质的短靴踢到她心口上,被阿赫捧住,在绷紧的脚踝上亲了一下。
向饵完全不动了,她发觉,自己每做一个反抗的动作,都像是在给阿赫奖励,这实在让她生气。
阿赫帮向饵打开客厅大门,久违的户外光线照在向饵脸上,让向饵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
太阳又远又小,丝毫没有热度,也像是假的。向饵禁不住怀疑,她不会又被改变认知了吧?
阿赫适时轻声开口:
“没有。我从今以后,绝不会再改变你的认知,我保证你见到的、经历的、记忆里的一切都是完全真实的。而且以前我也从不改变你的认知,我只……只抹除过你的一些记忆……”
说到最后,阿赫语气开始变得心虚。
向饵一句鬼话都不信,问得非常直接:
“最后那一天,不就是你害得我变成那样的?”
阿赫愣了一下:
“什么?”
向饵脑海中浮现出最后那一天的场景。她自杀之前,曾经那样强烈又渴求地,到处去找沈遇鹤,毫无尊严和脑子,只想和沈遇鹤……不就是被这个怪物,彻底改变了认知么?她等于是被怪物强行……所以她才那么崩溃!
除了欺骗、背叛和无法接受的本体之外,向饵本以为,邪神对自己还是有一些尊重的,要做什么都需要她先许愿。
可是,从商场回来那天,邪神居然会那样彻底地改变她的认知,把她的爱意当做玩具随意拉扯,这实在是……超过了她最低最低的底线!
意识到自己的认知被操控,被邪神强行……她的最后一根理智之弦也彻底崩断,只能立刻自杀!
然而现在,这个家伙居然又来菏颠倒黑白,说什么它从没改变过自己的认知,这怎么可能?
向饵没有解释,转身往楼下走。
阿赫看着向饵单薄的背影,逐渐皱起秀美的眉头:
“你是说……那一次?”
她脸上忽然间放出光来,非常高兴地噔噔噔走下楼梯,急切地说着:
“那是因为你中了商场怪物的毒,不是我!根本不是我!”
向饵顿了顿,转头看她。
阿赫像是在洪水里漂泊多日、几乎已经要死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根浮木,她非常努力地扒着这根浮木,面庞放出期待得救的光彩,都激动到语无伦次,甚至从身侧长出几根触手,跟着她的话一起比划:
“是这样的!哦……你的记忆……”
阿赫的一根触手飞快按在向饵头顶。
向饵嫌弃,把触手拽下去扔开,但却猛然一阵恍惚。
有什么东西……是记忆,新的记忆出现了!
向饵一时间沉浸在那记忆之中,她看到,自己和“沈遇鹤”在商场门口下车,又看见“沈遇鹤”在天上用黏液拯救人类,还有……她因为怀疑对方身份,钻入商场,逼问“沈遇鹤”之后,又被对方强吻到晕倒。
再然后,就是那些羞耻又疯狂的记忆了,她光着身体去卫生间门口……身上长着触手的阿赫,抱着她的时候,似乎确实说了一句“中毒了”之类的话,但她当时神志不清。
阿赫语速很快地在旁边解释:
“你应该是吸收了商场怪物的血液,那里面的污染可以放大你的欲望,压制你的理智,当时你已经快要彻底污染了,我不得不……用触手,从你的身体里,把那些毒素吸出来……到后面是我没有压抑住我的欲望,可是我真的从没改变过你的认知!只是抹去了一点记忆而已!”
向饵愣在楼梯上,她看着那些记忆,努力分辨着前因后果。
她保持着冰冷的语气:
“你是在说,那些……我那些发疯的行为,都是怪物的毒素?”
阿赫激动不已:
“是的!也不是……我说过,那些毒素放大了你内心最深处的欲望,而你的欲望是我!”
她这么说着,忽然间出现在向饵正前方,看进向饵的眼睛里去。
那张向饵很熟悉的,属于沈遇鹤的,处处都符合向饵审美的精美人皮面容,露出极其甜美、极其虔诚的笑容,就像是罪人得到了减刑,沙漠旅人找到了绿洲……她非常轻声,一字一句咀嚼着这句话,每说一个字脸上的光彩就更美丽几分,像是在品味生命的甘霖:
“你的欲望……是我啊。”
她站在下方的楼梯上,明明比向饵更高,却微微弯腰,使得她必须抬头,才能从下而上,看清向饵的脸。
她怀着美好的期待,抬起眼睛,从睫毛之下往上看。
向饵背着光,手搭在扶手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冰冷尖利的下颌线,像是那柄匕首。
那柄阿赫送出、反而用来杀她的匕首。
时间凝滞在狭小冰冷的楼道之间,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堪堪一小把,只够照亮向饵脑后一缕鬈发,她的身躯瘦小,却是最强的审判者。
在阿赫极度期待、极度爱恋的目光中,在细小却明亮的阳光里,在这栋摇摇欲坠老楼的见证下。
向饵只微微张开唇瓣,吐出两个字:
“骗子。”
阿赫彻底愣住。
向饵拨开她,往下走去,没再说任何一句话。
一层一层楼,像一圈一圈旋转的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便无人信那个因。
谁会相信一个骗子口中的真相呢?
即便那确实是真相。
即便……那骗子卑劣又可恶地爱着她。
*
楼下的世界像是变了许多,向饵随意扫过,看到很多年轻人和中年人,正提着礼品进出不同的家属楼。
过年了,大家都在给家里老人拜年。向饵往前走去,面容冰冷平静,惨白得连照在脸上的阳光,都能给映成冰雪。
她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出来,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她在这破碎的世界里,毫无位置,毫无自由,还要被骗子三番四次地欺骗。
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向饵自嘲地边走边笑,并不在意周边的人们。她已经快走到小区门口时,身后忽然出现阿赫的脚步声。
和以前沈遇鹤的脚步声频率完全相同,是曾经会让向饵侧耳倾听的美好声音,如今却只让向饵一阵恶心。
她加快速度往前,走出家属院大门,门外有好几个小地摊,在摆摊卖一些蔬菜日用品,和以前一样。
为什么别人的生活都能维持原状?为什么别人都不需要遭受骗子邪神的折磨?向饵简直嫉妒这些普通人。
她趁着红灯,突然横穿马路,嘴里说着“抱歉”,对那位将要撞死她的司机。
“呲啦”的刺耳声响之后,一辆紧急刹车的车子停在原地,而向饵整个人被一道粗壮触手卷住,迅猛飞回阿赫怀中。
阿赫用沈遇鹤的人皮揽住她,低声说:
“小心一点。”
向饵又是一耳光甩过去。
阿赫将柔美的脸主动凑上她的手掌,帮她卸了点力气。向饵甩手,站起身继续往前走,阿赫又跟上来,在她耳边说:
“还记得吗?我们之前经常走这条路,我们在那边便利店里买过牙膏牙刷……”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向饵想躲,她就跟上,不停地说一些废话。
直到向饵终于无法忍受,尖锐地大喊一声:
“闭嘴!”
周围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过来,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放在以前,被这么多人围观,向饵会感到害羞,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怕了。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在喊:
“你以为以前的那些,我会忘记吗?我记得比你清楚!怪物,滚!”
阿赫被吼得一愣,面上莫名出现一丝委屈:
“怎么可能……明明我记得更清楚……”
向饵已经转过身闷头前进,沿着街道快步走着,在每一个拐角随便乱拐。
她当然发现不了,她附近的每一辆车子、每一个路人,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眼神,都跟着她潮水般往前涌动。
阿赫原地消失,下一秒,她再度出现在向饵身边,声音卑微讨好:
“好了好了,我们在约会,我不应该说那些的……我陪你逛街好不好?”
她自顾自地挽住向饵的手臂,被甩开许多次,依旧不气馁地凑上前去。
这个时候,某个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报告!目标接近Ao39号区域,S级污染体准备就绪。”
“报告!S级污染体突发暴走!无法控制!无法控制!”
旁边车里,安岳飞快对着对讲机道:
“将S级污染体投放过来,立刻!”
旁边有人担心地问:
“真的没问题吗?那可是邪神……”
安岳盯着向饵,低声说:
“只要她在就没问题。忘了吗?我们要,相信爱情的力量。”
*
向饵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她真想逃开,逃得远远的,逃到星球以外,逃离那个怪物。
可是……她莫名开始反刍那些场景,那些记忆,和那些灼热的欲望……
骗子!骗子!可恶的骗子!它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让自己反复回忆的,它又在扰乱自己的认知!啊啊啊骗子!
向饵咬住牙齿,几乎给自己舌尖咬出鲜血,下一秒,一些黑色黏液深入她的嘴里,沾染上她的舌尖,带着腥臭又甜香的味道,几乎令她作呕!
“呸!”
她吐出那些黏液,想起第一次被“沈遇鹤”强吻时的感觉……她恶心到了极点,几乎想拔出自己的舌头扔掉,再也不要这条和邪神纠缠过的舌头!
一阵风声呼啸而至,向饵一抬头,一点精灵般美丽的透明翅膀尖端,轻轻拂过她的脸。
那是……一只巨型蜻蜓?或者是蛾子?
那只蛾子俯身直冲,巨大细瘦的昆虫节肢忽然扣住向饵的腰,将她高高提起,在空中狂舞乱甩!
蛾子飞在极高的高空里,对着向饵细小的脑袋,缓缓张开巨型带着密密麻麻牙齿的口器。
地面上无数人屏息以待,有人没控制住,直接放出了攻击异能,生怕这个S级污染体真的弄伤那少女。
但下一秒,那只蜻蜓的口器之内,骤然塞入一根极度粗壮、柱子一样庞大的巨型触手!
那根柱状触手在空中狂乱挥动,直到将那只巨大蜻蜓绞成碎片,宛如遮天蔽日的地狱之手,让蜻蜓的青色血液、残渣和肢体,如瀑布一般坠落满地!
而另一根细小触手,却极度缓慢、极度温柔地抱住向饵,托着她轻盈落下。
在暴雨般坠落的恐怖残渣之中,触手虔诚地圈出一块干净地面,让向饵干干净净、如冰如雪地站在地上。仙竹副
随后,一身黑衣的阿赫立刻出现在她身边。
阿赫气场强大地低下头来,挡住一切不好的东西,阳光明媚照耀在她高挺的鼻梁上。
她以强大保护者的姿态,对向饵微微一笑,轻声说:
“别怕,有我在。”
第79章 那一天
阿赫保持着偏头的动作一分钟以上。
直到那巨大怪物的血肉都掉落在地, 天空都干净了,触手们都无所事事地愣住了。
阿赫依旧做出保护者的姿态,用最好看的侧脸对着向饵。
等着……等不到她所期待的任何回答。
向饵拧了拧腿脚,拍拍尘土, 站起身来。
她连看都没看一眼身旁的阿赫, 直接转身走了。
走得那样若无其事, 那样平静简单。
这场面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让无数在旁边预备的调查员们都忍不住露出震惊表情。
装作各种不同身份路人的调查员们:不是, 她这什么反应?现在什么情况?没有这种情况的预案啊!
在邪神挡住的一小片地之外,这那蜻蜓怪物的血肉海洋,整个地面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这怪物的血肉明显有毒,人类之躯要是踏入其中必定会死。
向饵来到干净地带的边缘, 甚至没细看, 抬脚就要踏入这些具有腐蚀性的血海之中。
几个新入职的调查员简直快要按捺不住,这可是一个普通人啊!怎么可以亲眼看着她被腐蚀……有人甚至开口喊道:
“哎!”
然而下一秒。
向饵踩上那血海, 鞋子下方自动同步出现黑色黏液,缓缓向四周扩散出去。
那些黑色黏液扩散的地方, 血海迅速消失,全部融入黏液之中。
而向饵不管踩到哪里, 都只有黑色黏液不断铺开, 她连一点儿毒素都没接触到。
调查员们全都惊呆了:这就是……邪神的保护力吗?
刚才喊话的新人抬手捂住嘴, 冷汗往下流。情报里说得很清楚, 邪神会读心,而她刚才竟然有那么一秒, 怀疑了邪神对向饵的爱,她怕不是在找死啊!对不起是她错了, 邪神真的很爱很爱她!她们天生一对!天生一对!
整条街道都很安静,车辆早已卡在原地不能动弹,路人则全都是调查员假扮,此刻看着这情况都屏住呼吸,悄悄退场。
要许多超高级调查员一起努力才能逼退到郊外的S级污染体,就这样简单、轻松地被邪神消灭了……邪神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却独独爱上一个人类,而那人类还如此……有个性,事情实在很难办啊……
万一邪神攻略失败,整个地球都前途未卜。可作为人类,他们也知道,爱情这玩意儿是强求不得的。
世界的安危,确实像一根细线,悬挂在单薄的人类女孩身上。
众人起初都盯着邪神,但想通这一点的许多人,只把忐忑的目光放在那人类女孩身上。
无数人期待着女孩的反应,无数人都像邪神一般心情复杂。
而在众人注意力中心的瘦削女孩正在平静地走路。
女孩瘦削薄弱的身躯,一阵风吹过都会微微摇晃,她面色苍白,眼睛半眯,嘴唇抿成一条单薄的线,整个姣好的面容上毫无表情。既没有被污染体威胁生命的后怕,又没有对邪神英雄救美的感激之情。她是一尊行走的木胎泥塑,每走一步脚下便铺展开大片的漆黑,她的所有感情隐藏在深厚的甲壳之下,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
哪怕邪神也不能看清。
向饵并不是好好地走路,她随机改变着方向,朝着那些毒素血肉走去,中间好几次想要把自己的手塞进血肉里,却都被黑色黏液提前吞噬了血肉。
她气不过,在黏液里挖出来一只眼睛。
那只血红瞳孔的眼睛对她眨眼,向饵冷笑一声,手指用力捏紧,将那颗眼球捏爆。
爆浆的感觉,在手掌心里炸开,黏糊糊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向饵把手中的东西随便团了团,像扔雪球一样扔出去,砸在路边一棵大树上。
爆浆破碎的瞳孔沾在树上,那棵大树迅速枯萎、凋谢、叶片零落四散,半分钟不到,那棵大树就变成了枯木桩子。
向饵盯着那桩枯树,忽然有些愣怔。
这个时候,耳边传来阿赫温柔磁性的声音:
“我可以治好它,别难过。”
随即一些黑色黏液爬上枯树,那棵树迅速又焕发新芽,那些新芽又迅速抽开、长大,整棵大树在半分钟之内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叶片繁荣昌盛,宛如新生。
阿赫说:
“你看,一切都是可以修复的。”
向饵转头,终于看她一眼。
阿赫看着她,眼尾精美如孔雀羽翎,嘴角微微勾起,既是怀着希望,又是忐忑难当,被向饵这样一看,她由衷地觉得……荣幸。
向饵只是冰冷地看着她,没接话茬,忽然说:
“那怪物,也是你安排的吧?”
阿赫一愣:
“不是啊……”
向饵斜斜挑起犀利的眼:
“怎么不是了?当初我上司那一次,不就是你安排的?”
阿赫顿住。
漆黑黏稠的物质蔓延在大半条街上,那棵速死速生的树随风招摇,世界一时间显得很安静。
那一天,同样安静的雨夜里,向饵被怪物纠缠,是当时的“沈遇鹤”突然出现,英雄一般降临在她面前,肩膀还被穿刺,血液滴在向饵脸上。
也就是那次之后,向饵彻底放下了对“沈遇鹤”的戒心,对对方的感情更深了一层,还编造出来异能者的身份。
和今天这一次何其相似!
向饵现在早就想明白了,过去那些全都是骗局,那么今天这一次,怎么可能不是骗局?
以邪神的威能,怎么可能让普通怪物近身?
向饵说完就觉得很可笑,她勾着唇角,笑得张狂又肆意: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当时我可真傻啊,哈哈哈哈哈!我被骗得多可怜啊!”
阿赫这时候轻声说:
“可是……我确实没骗你啊。你上司的执念就是你,他是冲你来的,我受伤也是真的,只有后面包扎伤口是假的。而且……那一天,我本来是想跟你坦白一切,想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的。”
向饵疯狂的笑声骤然间顿住。
她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阿赫,这次目光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
阿赫抬起一双悲伤的眼睛,睫毛精细脆弱地颤抖。现在,她再也不会撒谎了,哪怕她姿态畏缩又难过,她的眼神也是干净清亮的,她敢于直视向饵的眼睛。
她说的都是真的,即便向饵觉得她是骗子,可她觉得,只要一直说真话,那么总有一天……向饵会听进去的。
向饵盯着她看,审视着,带着敌意探查着,寻找着每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她找不到任何痕迹。
向饵眯起眼睛,轻声说:
“你说谎的技术越来越好了。不过,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嘲讽地一撇嘴:
“所以就连你也承认,这次是你自己安排的,是吗?”
阿赫:
“不是,我没……”
向饵已经转身走了,不再听她辩解。
阿赫愣了半晌,悲伤地叹了口气,继续跟在向饵身后,像一条忠诚的黑色大蛇。
围观了整个现场的调查员们:……
这也太……邪神也真是……哎呀……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哎呀……任务好难啊!
*
正午时分,向饵坐在花坛边上,看着周围充满烟火气的生活。
她一个人已经走了两公里多,来到了从未去过的城市边缘,这里全都是真实的芸芸众生,做什么事情的都有。
她隐约发现有些人一直跟着她,还有些车辆也跟着,但她不去想那些,只是随心所欲地乱走。
这整个星球,与她而言,都不过是个巨大的监狱,走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赫的声音又传过来:
“该吃午饭了,你早饭都没吃,现在必须吃饭了。”
向饵没理她。
阿赫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扶起来,一根触手细细裹住她的腰,领着她来到旁边一家饭店。
这家饭店环境清雅,里头坐着的都是些青年男女,看起来像是许多小情侣。
实际上全都是调查员假扮的。
当然,向饵并不在意任何事,她被触手胁迫,倒是也不反抗,只是面无表情地坐下来。
这里位置靠窗,阳光柔软,她的侧脸被照得暖融融的。
向饵不禁将头往窗户那边偏了偏,感觉到肚子饿了。
阿赫立刻试着说:
“我帮你点菜还是你点?”
向饵闭着眼睛感受阳光。
阿赫看着菜单,讪讪的自己说:
“我来点吧,你的口味我很清楚……不爱吃辣对吧?那这个麻婆豆腐肯定不要,这个酸辣肉片也不要……你喜欢蘑菇,来个清炒双菇?”
服务员走过来,很专业地拿着笔准备记下:
“两……两位要……要点什么?”
阿赫看见这服务员手正在抖,赶紧看一眼向饵,心里第一次庆幸向饵没看她,也没发现问题。
阿赫迅速说了自己要的菜,服务员记下来,还说了一句:
“欢……欢迎下次光临!”
然后飞快转身离开。
阿赫又看一眼向饵。向饵还是没看这边,整个人出神地看着天外。
这个时候,两人后方的另一桌,一对情侣忽然吵起架来。
女方一拍桌子,指着男方鼻子骂道:
“你居然骗我!”
向饵眼皮微微一抬,睁开眼,瞥了一眼后方。从她的方向,能把这对吵架小情侣看得清清楚楚。
男方剃着寸头,外表精明干练,此刻却给女方点头哈腰地道歉:
“骗你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不过你也要知道,我骗你还不是因为我爱你啊?”
女方扎着马尾,虽然穿着裙子,手臂上的肌肉却线条流畅,拍桌子的时候,桌上的餐具都能跳起来。
女方说:
“就算你爱我,也不能骗人啊!爱情要建立在真诚的基础上!”
男方还要说话,向饵忽然轻嗤一声:
“别演了,无聊。”
阿赫:
“……”
两位假扮情侣的调查员:
“……”
两位调查员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尬在原地了。阿赫干脆伸出两根触手,把他俩卷着送到门口,然后轻声说:
“还是吃饭吧。”
向饵闭目养神。
阿赫:
“你……你怎么看出来他们是演的?”
向饵睁开眼睛:
“一个人一辈子,只能被骗一次。”
阿赫:
“……那还好你的这次给了我。”
向饵:
“……闭嘴。”
阿赫:
“好的。吃饭吧!”
菜上桌了,阿赫双手拿筷子,给向饵夹菜,很快堆满了一碗。
向饵罕见地拿起筷子,把所有菜里的辣椒全都夹出来,送到阿赫碗里,夹了满满一碗:
“吃。”
阿赫:
“……谢谢亲爱的。”
她抓起筷子一根接一根地吃下那些辣椒,明明不是非常辣的品种,她还是立刻肉眼可见地脸红了,很快伸出触手,触手根部也红了。
向饵眯了眯眼。看来,这骗子或许还是有真话的,至少不能吃辣这一项……不是骗人。
第80章 异界
阿赫把整整一碗辣椒, 都吃了下去。
其实那些辣椒并不是很辣的品种,数量也不算多,但里头还包含着花椒颗粒、八角等调料,她也一并吃进去, 甚至最后一丝不苟地用勺子舀干净了所有红油。
然后, 阿赫抬起辣得鲜红的面庞, 张开辣椒色的嘴唇, 对向饵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我吃完了, 谢谢你。”
向饵在阳光下看她狼狈的样子,没有任何回应,目光淡漠地飘了过去。
她低头, 把阿赫给她夹的一碗菜端起来,倒进垃圾桶。
阿赫:
“……啊。”
向饵依旧没说什么, 但……她拿起自己的筷子, 开始吃菜。
阿赫眼睛亮了,激动道:
“你愿意吃饭了!”
向饵没理她, 自顾自地夹菜,随便吃了几口, 又放下了筷子。
阿赫自己拿起筷子,想给她夹菜, 又赶紧忍住, 只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向饵抬起头。
眼神平静, 内核冰冷, 她说:
“看到你,我吃不下。”
阿赫喜悦的表情有些卡住, 变得僵硬又尴尬。她小心翼翼地说:
“那……那你不想见到小鱼的脸吗?你不是很喜欢……”
她刚提起小鱼,向饵便眉头一皱。阿赫立刻闭了嘴, 不再说话,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见邪神不知为何离开了餐厅,其他调查员们当机立断,分出一大半人跟着邪神,另一小半人继续保护向饵。整个餐厅瞬间空了很多,非常安静。
桌上只剩下向饵一个人。她有一搭没一搭夹着菜,看起来像是真的在单纯地吃饭。
阿赫离开餐厅,越走越远,去到很遥远的河边。
可是,她一直保持着对向饵思维的窥视,她站在河边看着奔流而去的河水,感受着向饵脑海中淡淡的死志,她开始思考什么是人类的死亡,又是什么让人类的生命变得宝贵。
又是什么,让她对这样一个人类深爱至此,甚至愿意放弃尊严和神明的威能,只愿匍匐在她脚下,求得她的原谅。
她想得出神,也得不出什么具体的答案,只能感受到向饵的思维像湖水一般淡淡地泛着涟漪,顺着她的思维触角延伸到她脑海中。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向饵脑海中,生长出了邪神的脐带。
许多调查员藏在河岸边上,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只能用各种暗语交流:邪神在干嘛?祂来到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事吗?为什么离开了祂女朋友?这附近有异变出现吗?
忽然间,阿赫抬起头,看向天外,一瞬间她身上长出十多根粗壮的触手,全都直冲天际而去!
所有调查员悚然一惊,都感受到了那种属于邪神的威压气息,像一阵飓风席卷而过,让他们的特殊能力全都疯狂涌动,san值警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卧槽发生什么了?邪神为什么突然异变!”
“天呐这里污染值刚才一瞬间爆表了!”
“不会有什么超级污染体……但就连S级都没这么强啊!”
调查员们已经来不及压低声音了,只能在污染的飓风中互相喊话,甚至不敢直视邪神那恐怖的本体。
邪神的躯体发出黑暗的光芒,无穷强大的触手直挺挺冲入天际,冲入云层之上,不知道在攻击什么目标,阿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发出黑色光芒,皮肤被许多根触手钻破,彻底龟裂开来!
黑色黏液迅速扩散开来,几乎遍布河岸,永远奔流的河水都忽然停顿,时间和空间陷入扭曲与混乱,河水时而倒流,时而奔上天际,卷成水的漩涡!
所有调查员的身体即将被撕裂,能力几乎吞噬他们自己,他们狂呼着,有人呼叫出邪□□号:
“阿赫!阿赫大神!请……请停止……”
然而这些普通人的呼唤,对于邪神来说比蚊子哼强不了多少,邪神似乎陷入某种事件之中,无尽触手粗壮如柱,戳穿天际,身躯迅速坍塌融化成黑色河流,无数眼珠崩裂四散……邪神的本体逐渐显露出来。
直到某个调查员濒死之际,发出哀嚎:
“您的向饵还在等您回去啊!”
其他调查员立刻接上话:
“向饵!向饵她还在等您!”
“您的女朋友向饵还在那边!”
一声声“向饵”回荡,那些黑色河流停顿一下,飞快地重新整合起来,将里头的东西全都收拢,邪神的触手从天际迅速收回,消失在破碎的人皮之内。
强大的飓风迅速消散,诡异的光芒消失,世界重新正常。或者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正常了。
然后……邪神重新收拢人皮,黑色黏液汇聚,将龟裂的皮肤迅速修好,又将长满长发的头皮从黏液里捞起来,端正地戴在头上。
黑色黏液从头发上一滴滴掉落,很快,长发如丝缎一般铺了满背,美人浑身发着亮光,身上长出新的衣服。
这次,是一身红裙。她漂亮的唇瓣上还留着一丝辣椒的痕迹,仿佛口红的残留,又像是妖孽刚吸了人血。
无数调查员们东倒西歪,从河岸草丛里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赫红裙飘逸地走过他们之中,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有我的同类盯上了这里,我帮你们警告过祂了。”
无数调查员用了好半天,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随即……他们全都陷入极度的惊恐之中。
像这种邪神来一个已经全球污染复苏了,再来一个……人类还能活吗!
*
向饵对于阿赫换了件衣服这事,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她吃了点菜,晒了会太阳,享受了一会儿独处,觉得有点困了,就站起身往餐厅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身红裙的阿赫就来了,对方伸出手来,轻声对她说话:
“向饵。”
向饵看着她的红裙,又看她伸出的手。她想起最初见到“沈遇鹤”时,对方便是如此打扮,也是对自己伸手,想要扶起来自己。
那时候的她太傻了,还以为对方是真的来帮助自己的。
不过现在,回忆杀对她来说只有厌恶和羞耻,她说:
“滚。”
她往前走去,阿赫当然不会滚,跟上来,伸出手轻轻贴着她的腰,低头和她亲昵地说话:
“你知道刚才我去做什么了?我告诉你哦,刚才有一个我的同类,向这个星球投来注视,我帮你们警告过祂了。”
向饵皱了皱眉,烦躁且疲惫地说:
“闭嘴。”
阿赫委屈地闭了嘴,跟着向饵往前走。半晌她发现向饵有些困了,便伸出触手卷着她,直接飞上天空。
向饵还从来没有飞过,刚飞起来时还有些惊讶,很快她便适应了,就像……坐着一台透明的空中飞车。
现在已经算是春季,清风拂面时,已不像冬天那样渗人,向饵坐在盘起来的触手上,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当然掉下去更好。
她身边是人类的阿赫,阿赫也跟她一起,并排坐在自己的粗壮触手上,柔软的丝缎长发时不时撩拨着向饵的耳朵和脸颊。
向饵偏头躲开那些长发,她往下看去。
人类们制造的小小建筑物像一排排沙堡,头进进出出着许多小人,比蚂蚁都小。
向饵自从知道阿赫是邪神以来,只是有个概念,并没有实际感觉,直到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了,原来邪神是这样看待人类的。
在邪神眼中,人类大约是比蚂蚁还要弱小、还要不起眼的存在吧?每一个人类之间的区别,也和蚂蚁跟蚂蚁之间的区别一样弱小,自己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祂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披上人皮专门接近自己?
那么,阿赫为什么要说,祂对自己一见钟情呢?
向饵思考了一下,代换过来,就是她对一只蚂蚁一见钟情,这怎么可能?
向饵想不通,只能暂时下定义:祂在同类中可能找不到陪伴。那这么说来,又有点像向饵自己的情况了,没有朋友没有陪伴的孤独存在。
“可能因为,我是一个不太邪神的邪神吧。我怀疑我是想要成为人类的?或者说,我羡慕你们人类之间那种紧密的关系,想要感受到人类所说的那些神秘的情感,只是……我是真的用错了很多方法。对不起。”
阿赫的声音轻柔又温和,在向饵耳边响起,娓娓道来,时而停顿,时而尾音婉转,是真的在表达自己的想法。
可是向饵毫无回应,哪怕脑海中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嗤了一声。
她们飞入云层。原来云朵在地上时一朵一朵,真的飞进去时只有薄薄的蒸气盘旋,看不见棉花团一样的形态。
向饵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朵云,然而手从那些蒸汽团里轻盈穿过,只留下微湿的感觉。
她身子太往前,差点就要掉下去时,一双丰润柔软的手臂分别攀上她腰和肩膀,将她轻盈丝滑地搂进怀中。
向饵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那双手臂却搂得她更紧,很快连触手也搂了上来,在她的脖颈中间缠了一圈又一圈。
她感觉简直像是要濒死了,就听见阿赫的声音带着叹息:
“让我抱一会儿……向饵,你很久没叫过我了,我想听你叫我阿赫,叫我一声吧。”
这瞬间,向饵几乎有些沉沦那种生理性的熟悉,居然真就短暂停止了挣扎。
但两秒之后,混沌的大脑忽然清醒,她猛地往前一弹,狠狠推开阿赫的手臂,愤怒彻底控制了她,她直接跳了下去!
阿赫发出“哎”的一声,试图捞她,一时间没捞到!
向饵仿佛一朵白色玉兰花,裙摆大开大合,在风中猎猎飞舞,而她已经穿过云层,迅速地掉落下去。
她发现这才是纯粹的自由,她嘴角甚至带上一丝笑意,她张开双手,对着灰扑扑的地面,像是在拥抱人类社会。
她也只是一只蚂蚁,担不起神圣神明那残忍的爱意,她只想回到蚂蚁之中,拥抱这个拥挤却平凡的人间。
她只想坠落凡间,谁也不求,谁也不爱。
风声在耳畔魔鬼一样呼啸,冽风刮擦她娇嫩的脸颊,几乎给她刮出几道血痕,眼睛被风吹得根本睁不开,她闭上眼落下。
然而就在她马上掉到地面上摔碎时。
一根极细极韧的触手伸展下来,将她拦腰卷起。
失重感骤然袭来,向饵觉得天旋地转,大脑晕眩不已,她有些想吐。
“向饵……你这家伙,你这家伙……你真的不愿意叫我一声吗?你哪怕在脑子里喊我一声,喊我来救你,我就会来,可是你为什么不喊?为什么……”
向饵觉得自己被推挤着,塞进一个温热熟悉的怀抱中,许多根触手和一双臂膀将她牢牢抱紧,一些灼热的泪水落在她脸上。
随即,一双柔软唇瓣毫无章法地凑上来,吻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和鼻尖,吻着她被风刮擦的伤口,吻着她的下巴和耳朵……就是害怕又可怜地避开她的唇瓣。
那声音带着哭腔说着:
“向饵啊……向饵啊……”
那些吻绝望地,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向饵闭上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几乎是无声地说出来:
“阿赫。”
所有的吻骤然停顿,随即,那双霸道的唇,极尽缠绵地,吻上她的唇瓣。
“嗯……”
在唇舌纠缠之中,阿赫答应着她。
心满意足。
只要这样就好,只要她还愿意叫她的名字就……
“阿赫,我恨你,你知道吗。”
向饵狠狠咬断了她的舌头,鲜血在两人口腔中奔涌流淌,她在血泊里说出这三个字。
可向饵这样说着,也流下眼泪,泪水和血水融合一起,在二人相接的唇瓣间纠结缠绵。
两个孤独的存在,只有彼此取暖,哪怕被对方的刺扎伤,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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