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为玛丽苏小说的男二,冷清风的颜值是顶级的,身材更是顶级的。虽然如今年龄还小,但已能看出分明的胸腹肌肉,紧密有序排列在纤细的少年躯体之上。
穿衣服时,冷清风看起来修长冷冽,带着劲竹苍松般的气质。脱了衣服,那些筋骨就变成另一番景象,带了明晃晃的引诱。
或许是因为比之前瘦了些,冷清风腰线收束出极致的曲线,顺着堆叠起的衣袍延伸进视野不可见的地方,反倒令人浮想联翩。
配上冷清风微微发红的俊俏脸庞和他扯落衣袍的动作,很难不令人想歪。
段枕歌赶忙移开双眼——虽然男二铁定是直男,但他可不是,这样看人家身材,绝对算耍流氓了。
于是,段枕歌揣手盯着炭盆里红艳艳的炭火,只觉得脸也因此慢慢热起来:“你想看……啊不是,印何处?”
主人赐印,都是随便选地方的。御影大比时,段望月和段君溪都是直接印在御影肩胛了事。段枕歌尊重男二,让他自己选。
冷清风马上道:“属下想……印在胸口。”
烙印在胸口,他便时时刻刻都能摸到主人的名字,只要低头就能知道自己属于主人。
段枕歌迅速瞥了眼他胸部,又马上收回视线道:“换一个地方。”
胸口神经分布广,多疼啊。
再说了,万一男二将来后悔跟着自己了,胸口还得留个疤,太不美观了。
被拒绝,冷清风有些失落,“属下任由主上做主。”
段枕歌抬起火钳子,随口道:“转过去。”
后背不太疼,也不太看得着,还是选背后吧。
而且冷清风的脸配着身材,实在令人难以招架,赶紧让他转过去不看为好。
冷清风捏着衣袍,抿了抿唇,看着段枕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段枕歌只盯着炭火,表情如常冰冷,他只能吞咽一下,慢慢背对他跪好。
谁知,他不转过去不要紧,一转过去,段枕歌抬眼看时,脑中空白了一瞬。
冷清风背后,交错着无数道凌乱的鞭痕,张牙舞爪,仿若地狱绘卷,昭示着主人曾经无休无止的痛苦。
段枕歌一时僵在原地,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了,只剩下猛然收束的心脏,疼痛的紧缩着。
听不见段枕歌动静,冷清风脊背有些僵硬,“……主人?”
段枕歌颤抖着仍开火钳子,急急走至他身后按住他后颈,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这些……都是御影宫时打的?”
被段枕歌指尖一触,冷清风轻颤一下,低着头小声说:“是。”
他又道:“可是吓着主人了?吃了主人给的丹药,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或许慢慢就没了。”
作为段家人,段枕歌自然不是害怕这些痕迹。
他只是……太心疼了。
他知道御影宫会鞭责御影,他也亲眼见过冷清风脸上挨了重重一鞭,但御影大比时他脸上并未留下任何疤痕,段枕歌还以为这些责罚看着严苛,其实并不会损害身体。
可他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些黑衣遮掩下、在那被赞颂的不屈脊梁上,会有这么多的惩罚。
入目所见的伤,已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承受范围。
这么多鞭痕,层层叠叠的堆在一个人身上,如何让人不动容?
甚至这已是吃了回天丹后修复过的样子。
那没修复过的,又该如何可怖?
段枕歌轻轻碰上那些痕迹,发现确实没有凹凸不平的手感,仅仅是伤痕的模样。或许以回天丹的能力,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
见他不语,冷清风生怕他反悔,忙道:“主人若不喜,可以印在前面。”
沉默片刻,段枕歌垂眸,问他:“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过没有选择冷雨,而是选择自己?后悔过没有成为行走天下的大侠,只能成为段家的影子,自己的下属?
这么多年,这么多伤,这么多的疼痛。
冷清风看不见段枕歌表情,只低着头轻声道:“想着主人,便不悔。”
“为什么?”
冷清风沉默了。
然后他给出了一半的真话:“主人救我两次,我定要跟从,报答主人恩情。”
另一半,他藏在心里,发誓带进坟墓,对谁都不说。
段枕歌看着他发红的耳垂,沉默许久。
他知道冷清风没有说真话。
但他却莫名相信冷清风并不会害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家伙太傻,谎话让人一眼便能看穿。或许他头上的忠诚度不会骗人,即使隐瞒也情有可原。又或许……段枕歌只是下意识想要去相信他。
这是一份偏爱,抑或是一种弥补,还不能下定论。但此刻,段枕歌突然意识到,冷清风在他这里已经与旁人不同了。并不是作为小说男二的那种不同,而是另外一种特殊的不同。
“就印在后腰吧。”
最后,段枕歌只能说出这句话。
冷清风没反驳,只闷声道:“是。”
确定好后,段枕歌转身,用火钳子取出已被烧红的私印,抖落炭灰后,贴上冷清风后腰。
冷清风动都没动,好似感觉不到疼,只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令人牙酸的皮肉炙烤声响起,冷清风后腰很快留下痕迹。那伤痕刀头燕尾,写着“段枕歌印”四个字。
过了两秒,段枕歌撤开火钳,将东西都丢进一旁的水盆中。
他转过身背对冷清风,不敢再看那痕迹:“自己上药,上完药后把衣服穿好。”
只听冷清风应了声,随后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很快,冷清风已穿好寝衣跪于地上,面色微红,恭声道:“属下谢主人赐印。”
段枕歌回头,眼睁睁的看着冷清风头顶的人物面板,【忠诚度】最终从99变成了100。
至此,拼图的最后一片碎片补齐。
段枕歌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明白这100的数值对男二的未来究竟有什么影响,但他知道,这数值本不应该出现。
冷雨说的是对的,冷清风,不该被自己所囚。
如今局面看似是冷清风所愿,可他将人留在身边,未尝不是动了不该有的私心。
段枕歌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吩咐道:“把药喝了就睡觉去。这几日行船,你只管休息。待到泽州,我再让碧云安排你的任务。”
“是。”冷清风垂首应下。
说完,段枕歌堪称逃也似的离开他房间。
冷清风听见他脚步离开,才小心伸手去摸后腰的印记。触手刺痛,他反倒露出一个满足的小小笑容。
此后,他便是段枕歌一人的御影,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主人的东西,完完全全为主人所用,至死不改。
这下,纵使主人不要他也不行了。
虽然段枕歌让冷清风好好休息,但第二日一大早,段枕歌便在厢房门口见到了冷清风。
对此,冷清风表示:“属下身体已好。”
段枕歌看着他头上没变化的【人物状态:暗伤】不语。
冷清风见他不回答,便忽略他警告的眼神,默认他答应了,于是他一脸严肃的站到段枕歌身后。
段枕歌让影三十二也放假去了,此刻他身边只有林向远看顾,冷清风自然不放心。
御影不像必须时刻隐藏的影卫,自是能随侍左右。段枕歌见他坚持,无奈摆了摆手,让面前的泽州州官继续汇报。
泽州州官忙道:“森*晚*整*理陆家、王家和宋家,是这泽州的支柱。本次的梅花宴,也是三家一同承办的。”
“陆家?可是京城陆侯分家?”
“正是,正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三殿下。”州官拍马屁,“三家里,尤其以陆家为首,其产业遍布大衍,是泽州首富。听说您来,陆老爷一早便联系下官,求着下官将殿下的接风宴设在陆家观鹤楼。”
陆侯分家,其实就是男主的远房亲戚。
段枕歌和京城陆府关系好得很,加上之前泽州分家与段枕歌谈过“何柔”字号的生意,知道段枕歌手中权势,自然不敢怠慢半分,早早命人好生招待。
段枕歌点点头,“便按陆老爷的意思办吧。”
待州官领命离开,段枕歌看向身后,正巧与冷清风眼巴巴盯着他后脑勺的视线相交。
两人对视片刻,段枕歌收回视线道:“回去休息。”
冷清风义正严辞:“属下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反正只要他不想要,说来说去总是段枕歌先让步。段枕歌也不同他辩解,指了指屋内的椅子,“坐那儿。”
冷清风摇头,“属下不敢。”
那儿离主人多远呀,他才不去呢。
而且他是下属,主人坐着他也坐着,像什么话?
段枕歌只觉得这小子得了赐印,就越来越不听管教了。但一想到昨日他背上交错重叠的伤痕,段枕歌又觉得或许是他欠冷清风的。
他本就该是这副洒脱模样,有些小脾气,是这个年纪孩子的共性。段枕柔当年可比他叛逆多了。
于是,段枕歌又问:“喝药了没有?”
冷清风很诚实摇头,“没有。”
段枕歌便唤来碧云,让她中午传膳时煎好了药直接端过来。
至中午,段枕歌让冷清风坐自己身边一起吃。冷清风反倒不敢了,连连拒绝。
段枕歌直言:“我的话又不管用了?”
冷清风忙坐下了,捧着饭碗直盯着段枕歌瞅,一顿饭吃得矜持又缓慢。
段枕歌:……之前你和影三十二皮肤的我出门时可不是这样的。
“饭菜不合胃口?”
“不、不是。”冷清风忙放下已经扒空的饭碗,低头道:“属下这般,不合礼数。”
“在我这儿,我便是礼数。”段枕歌撑着下巴看他,“若你不喜欢便算了。”
一旁抱臂护卫的林向远听了这话,心中一惊。
哥哥说三殿下御下极严,动辄便杀人灭族。可面对这御影,竟纵容到这等地步?
“不喜欢就算了”,这哪儿是对下属说的话,分明是——
不等他细想,段枕歌的视线便悠悠望了过来。
林向远忙低下头,猛然发觉在场竟只有自己一个外人。
段枕歌一眼,让他起了一身冷汗。
他明白过来,相对的,这表明段枕歌决定重用他了。
这般过了几日,等冷清风身体彻底养好的时候,船也靠岸了。
泽州,就在眼前。
下船时,影三十二出现,跪地道:“谢殿下仁慈,属下已大好。”
影三十二头上还顶着【人物状态:轻伤】的字样,但面容显然比刚从穷阴山回来时好上不少。段枕歌点点头,让他继续暗中护卫。
岸边,陆家、王家和宋家的当家人亲自迎接。
三家齐聚,好不气派。
段枕歌淡淡点点头,带着身后的冷清风上了马车。
第三十二章
没成想在外人面前,冷清风又保持了原先那副严肃冷漠的模样,配上他一身肃杀黑衣,看起来半点不像会在自家主子面前耍小性子的家伙。
段枕歌对男二的两副面孔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男二在原著中可是外冷内热的性格,具体表现为虽然内心戏纠结得不要不要的,但他在女主面前永远面若冰霜神情冷淡。怎么到自己这里,就完全不装了?
6442猜测:【也有一种可能,男二其实还是在装的。宿主只是一眼就能看透而已。】
段枕歌:……有道理。
【而且宿主看透了也不会点破,反而纵着他,这才给了他错误的认知。】
所以,需要反省的人其实是一直在退让的段枕歌。
可看到冷清风认真的模样,段枕歌还是不舍得真狠起来罚他,便任由他去了。
应付完泽洲三家,众人回了陆家特意准备的府邸。
这次出门,段枕歌让碧云备了两个月的东西,就是为了避开朝堂纷争。陆家给的府邸气派又豪华,众人安顿下来,倒是舒适。
离赏梅宴开始还有好几日,这段时间内,冷雨和林向远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具体表现在一个人骂:“再学不会就再把剑谱抄五遍”,另一人答:“那师傅我还是直接抄吧”,成功让一代剑仙体验到带娃写作业的崩溃。
段枕歌有时觉得他俩实在吵闹,便带着冷清风上街亲身体验这大衍的风土人情。
因为赏梅宴将近,泽州人流熙攘,随处可见穿着儒雅的文士携手同游,也有背着装了笔墨纸砚的箱笼的书生问路卖书。
长街满挂寒梅、条幅、竹灯,自成一派气象。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段枕歌问:“有何想要的?”
他身后的冷清风道:“谢主人,属下所需,碧云姑娘已备齐了。”
段枕歌说的自然不是生活必需品,故他看向冷清风,正准备解释。却见冷清风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些市井气象,眼中有好奇,却并无向往。
段枕歌收回视线,咽下那句“有没有喜欢的新奇玩意”。
御影大比的最后一项,冷清风选的兴趣爱好是作画。但段枕歌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正喜欢画那些山水翠鸟,仅仅只是将它当作一门技艺,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
冷清风真正喜欢什么,他还不太清楚。
于是他问:“月俸可够用?”
冷清风忙答:“自是够的。”
“那什么感兴趣便都买了,没钱找我。”
他名下财产极多,养一个冷清风绰绰有余。
既然不知道喜欢什么,那就全买一遍,总能找到的。
毕竟他终究是要完成任务后回去的,在反派死之前,他得将冷清风从这必死之局中摘出来,再为他安排好所有需要的东西。
比如他喜欢的地方的一处宅子、几个奴仆……
如果可以,他希望冷清风不要重蹈原著的路,用一生时间去怀念一个自己注定得不到的人。
他可以拿着自己留给他的东西重新开始,追寻自己所爱,游遍山川,看看这片曾经只存在于段枕歌幻想中的山河。
对此一无所知的冷清风自是点点头,但左看右看,万事万物,都没有眼前的主人好。
他还是最喜欢留在主人身边。
若是银子能买来主人偏爱,那他愿意倾家荡产,只为主人一笑。
他们一行人便这样在泽洲过了几日安稳生活。
几天后,赏梅宴如期举行。
赏梅宴第一日紧挨着冬节,冬节气温最低,泽洲温度骤降。
一夜之间,冬雪生花,城中开满红梅。
因赏梅宴主打文人雅士舞文弄墨,故其场地不似御影大比那般随便找个结实点的台子就开始了。
四君子宴的场地每年不同,泽州三家将今年的赏梅宴定在泽州湖边围廊、湖中华亭及湖上画舫之内。
用现代化来说就是把比赛场地定在郊区别墅,没车的普通人还得花好多钱打车过去参加,以这样的方式筛选掉一批凑热闹的参会者。
段枕歌带着人乘陆家一早派来的马车出发,冷雨与冷清风在外骑马跟从。
过了一炷香时间,众人才到泽州湖边。
四君子宴中的试题出题方一半来自讲经治学的朝廷文人,比如林向远的同僚、新晋进士及第;另一半则是地方的风流雅士,比如尚无官职的秀才、世家大族的先生谋士。
对泽州来说,每年的赏梅宴,基本上都是为了刺激旅游消费。
但对学子和世家大族的公子来说,这宴会就是极好的提升名气场所。若被段家皇室看上了,说不定还能升入官场,一展抱负。因此众人不敢怠慢,皆认真准备着。
宴会共计三部分——昨夜、今宵、次明。
这三个部分并不是在一天完成的,而是分三天时间进行。期间还穿插着好几日的游乐,直到第四天,将三个部份个人的得分总和相加,评出名次。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计分的娱乐节目,包括什么投壶、下棋、抚琴和谈论政事。后来还引申出斗酒、牌九和各种各样的花活。
段枕歌不需要参与额外活动,只在三个重要部份出现刷刷脸即可。
进了场地,有专人为他引路。冷雨和冷清风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湖边有风,稍显寒凉。冷清风不着痕迹站到上风处,为段枕歌挡上一挡。
冷雨见他这般,面露不满,好似看到自己宝贝女儿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一般恨铁不成钢。
冷雨是自己要求要来的,因为林向远回泽洲军营报道去了。他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无人可教,自己一个人待着太无聊,就闹着要跟来。
只是没想到,待众人走入水上回廊后,他便无暇顾及其他,只左顾右盼,露出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惊讶模样。
“这地方真是漂亮,像戏文里的瑶池仙境。”
段枕歌笑笑,语含邀请之意道:“冷大侠可曾见过皇城?钟楼炮台、塔寺绣雕,又是一番风情。”
冷雨冷哼了一声,误以为他是在炫耀,“那三殿下可见过万山奔流、怒海沙涛?可见过大漠孤烟,山花遍野?那也是一番风情。”
“本王见过。”
有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冷雨面色一变,按住剑柄扭头道:“妖孽!”
“什么妖孽。”
两人身后,一袭紫衣的怀昌王面露无语,“我听说你当真去找三殿下要人,以为这便是你愚蠢的底线了。没想到本王已经说过自己的名字三次了,你还记不住,可见你的愚蠢毫无下限。莫不是闯荡江湖的时候把脑子也给荡出去了。”
他抱臂施施然走过冷雨,来到冷清风面前,“看来当年没把他给你是对的。不然指不定他现在同你一样笨。”
冷清风不敢受他打趣,忙退至一旁拱手:“参见宫主。”
段枕歌:……这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你!”冷雨咬牙看他,“我……”
他“你你我我”了半天,却想不出词语来反驳。
段枕歌同情的拍拍他,用最后的轻语破了他防:“总结经验,争取下次吵架的时候好好发挥。”
冷雨彻底绷不住了,怨念满满的跟在两人身后,嘴里碎碎念叨着“妖孽、妖孽、妖孽……”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演《西游记》。
冷清风嫌弃的离他远了些。
段枕歌与怀昌王选择性屏蔽冷雨,转身并肩走着。
段枕歌问:“皇叔怎么来了?”
怀昌王哈哈一笑:“本王那日与他喝酒,一时不慎说了擢彤一的事。没想到他竟真的敢来找你要人,我便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欺负他的,就跟过来看看。”
段枕歌:……他没有欺负笨蛋的爱好,望周知。
不过怀昌王说得没错,冷雨来找他要人,反倒被他拿捏在手里,让他白赚一个二十阶的保镖。
“皇叔与冷大侠关系很好?”
“倒也不算。”怀昌王随口答,看了看回廊尽头的水上华庭道:“走吧,去那儿看看。”
人流不歇,由宴会中的女婢引导,四人经过一堆堆吟诗作词的文士,自布满梅花的回廊绕上一圈,才走向位于灯湖中间的巨大华庭。
在华庭中央,从前至后,左右各设五十位,共一百座。即是参与文试的各位才子的座位了。
华庭上盖白玉顶,即使是太阳直射亦不会过热。而华庭周围的红梅随风摇曳,沐浴于阳光之中,与湖水粼粼交相辉映,看起来好不漂亮。
四人停在一处角落,怀昌王让冷清风戒备四周,转身看向辉映日光的湖面道:“你听说辽西之事了?”
段枕歌也看向湖面,让自己的声音随风消散,“我人在泽州,如何得知千里之外的事情?”
“那你猜猜?”
段枕歌轻笑,猜了那个前几日林向远告诉他的消息:“段望月死了。”
“不错。”怀昌王拢袖,“死在辽西。消息一到帝宫,后宫前朝便都乱了。”
段枕歌摇了摇头。
他本想救他一命,可惜错估了苍庄帝动手地点,在辽西人手又不足。待他的人接到消息,段望月早已死了。
从林向远传的信件上,他还知道,段望月尸首身边,正是死无全尸的擢彤四。根据地上的血迹判断,他断气前似乎都在朝段望月爬去。
就是传信上这随手写下的一句轻描淡写的形容,却让段枕歌触目惊心,起了安排后事,保全冷清风的想法。
距离反派死亡,也不剩几年了。他不想冷清风最终落得相同的下场。
“且看吧。”
怀昌王好奇看他,“你当真不着急?”
作为前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帝如今唯一的嫡皇子,段枕歌难道当真不介意自己无法插手这朝局纷争?
若普通皇子,大不了得一块偏远封地,惶恐度日。可作为嫡子,段枕歌的下场只有两条。
要么坐上那个位置,要么死。
哪有皇帝能放任曾经的嫡皇子活着,这不是妥妥等着被篡位呢吗?
他不知道的是,太子之位,段枕歌是必须要得到的。不仅要得到,他还要亲手毁去。
这些天下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不过他任务一环。
段枕歌笑了笑,装作听不懂他意思道:“我人在泽州,离帝宫纷扰最远,为何着急。”
“呵。”怀昌王似是想到什么,笑起来,“是了。他死了,二皇子段君溪昨日紧急上奏折,要支我十名影卫去看家护院呢。”
两人一同低笑片刻,又一同沉默。
“皇叔。”段枕歌眯着眼睛,开口问,“父皇他……一直都这样么?”
视人命如草芥,视孩子如对手。甚至为了除掉没有用的皇子,需要演一场大戏。这就是皇帝?
还是说,这就是苍庄帝?
第三十三章
怀昌王叹了口气:“贤侄想听实话?”
“皇叔但说无妨。”
怀昌王道:“我只觉得,他虽对你们有所亏欠,对天下却仁至义尽。”
段枕歌明白他的意思。
苍庄帝除去那些只会以皇室之威贪图享乐、欺压百姓的皇子,是为了选出最优秀的人继承皇位,为天下负责。
说到底,不过一句优胜劣汰。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被淘汰的那一个。
“那母后呢。”段枕歌既是问皇后,也是在问他的生母:“母后又做错了什么?因为她温和?因为她不贪图权势?还是因为她不是唐柔柔的母亲、那个让父皇挂念一生的女子?”
擢彤四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因为天赋被御影宫选中,学了那么多的东西,努力那么多年才在御影大比崭露头角,最终的作用就是为段家皇子陪葬吗?
难道对这天下而言,他们两个微不足道的人,都是“劣”?
优与劣,又是谁定义的?
或许怀昌王也想到了那个御影,他沉默片刻,罕见的没有作声。
他们都明白,有些事情本就没有道理,就像苍庄帝不是一个好父亲,但确实是一个好皇帝。
就像这四海悠悠,有人死有人生,有人爱有人恨。
就像冷清风,在年少时见过段枕歌,除了跟从他,便再想不到别的可能。
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故只能并肩吹着湖边的风,共同沉默着。
时辰快到,两人离开湖边,一前一后于华庭上首落座。
华庭上首设珠帘屏风、小几点心。
冷清风站到段枕歌身后,霸占了整块位置,还冷漠看了冷雨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准靠近。
冷雨没地方站,只能瘪瘪嘴站到怀昌王身后。
段枕歌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冷雨问:“我能不能尝尝那个长得像猴屁股的点心。”
段枕歌:……那明明是寿桃模样。
怀昌王含笑看他一眼,抬手抓起面前桌子上的寿桃酥扔向身后。
冷雨伸手一捞就接了过来,端详了好几眼,自己一个人吧唧吧唧啃了。
泽洲三大家来的代表看到这一幕,都露出一种想吐槽但是已习惯的模样。毕竟泽州乃怀昌王封地,大家对他的随意见怪不怪。
待才子们坐下个七七八八后,怀昌王宣布今日赏梅宴开始。
今日比试乃选题做藏头诗,待段枕歌随意抽了签子,公布题目后,众才子便咬起笔杆子,低头开始做诗。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文试都没有武试好看。
干看着一群人埋头做题和看着一群人跑八百米的刺激程度是非常不同的。见过御影大比那等精彩赛事,这舞文弄墨的东西便入不了眼了。
段枕歌也不打算在此找任何幕僚,无所事事看着纱帐外冬风吹皱湖面间,他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
冷清风好似发现了,蹲下小声问:“殿下可需毛毯?”
段枕歌有些想笑,压低声音:“你看着我别睡才是。”
哪有皇子在这地方睡着了,御影还递枕头的?说小了是落皇家颜面,说大了这不妥妥的昏君和奸臣吗?
冷清风不明白为什么殿下困了又不能睡,只觉得殿下困兮兮的样子少见,应是真的累了。
段枕歌也确实累了,这几日他都忙着运作辽西的人脉,常忙到后半夜去。白日又得同泽洲三家议事,自然睡眠不足。
好不容易挨过几个时辰,坐上回程的马车,段枕歌便昏昏欲睡,临睡着前,他敲敲车壁,让冷清风进来。
说完,他就裹着碧云准备的厚毯子睡着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马车已停不知多久。
他本以为自己又会浅息即醒,没想到竟睡得这么好。
毕竟反派的身躯实在不好,不仅没有半点习武资质,冬日还经常手脚冰凉。可这次,他竟意外觉得周身暖意融融,好似抱了个大型恒温汤婆子。
他睁眼,意料之中看见了银发下独属于御影的金纹黑衣。
果然是冷清风。
他声音从段枕歌耳边传来,有些沙哑:“主人醒了?”
段枕歌眯着眼睛点点头。
他本意只是想让冷清风看顾着,等到地方再把他叫醒。通常这事情归碧云管,但今天碧云不在,他便托付给了冷清风。
没想到,冷清风居然将他捞进怀里,给他取暖。
若是他原本健康强壮的身体,根本不需要任何热水袋。但今时不同往日,段枕歌穿过来多久就冷了多久,抱着这么一个大暖炉,他实在不想起。但又觉得赖在冷清风怀里不太好,于是他动了动,问:“什么时辰了?”
“回主人,快酉时了。”
那倒不晚,自己也只睡了半小时左右。
“主人还想休息吗?”冷清风藏起语气中的期待。
他知道主人困了,却不知道主人连旁人近身都没察觉到,竟窝在自己怀里酣睡。
说起来,他与主人从没如此接近过。想来主人定然十分信任自己,才让自己进来当抱枕的。
冷清风不知道他完全误解了段枕歌的意思,兀自快乐着。
段枕歌看他一下,摇摇头,又闭眼片刻,问:“你觉得热?”
方才一眼看去,冷清风脸颊红扑扑的,许是热着了。
也是,他身上盖着碧云特地准备的厚毛毯,冷清风是习武之人,自然觉得热。
不等他回答,段枕歌又道:“可算是长了些肉,外人看了不觉得我苛待下人。”
行船几日,段枕歌亲自把控冷清风的饮食,督促他好好吃饭,总算是让他比起之前胖了些,抱着舒服得很。
虽然还是比不得御影大比时见到的那般完美,但也不算太过清瘦。
此刻两人身体隔着衣物相贴,他说这话,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冷清风声音都有些僵硬:“主人…喜欢便好。”
单身多年的段大总裁甚至没发觉自己有调戏御影的嫌疑,只又赖了一会儿后,便懒洋洋支起身子。
在寒气涌来之前,冷清风忙将一旁准备好的狐裘披他身上,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银发。
他倒是勤快。
段枕歌垂眼看他,只觉得他脸好似更红了些。
他不知的是,自己在冷清风眼中,仿若一只白毛蓝瞳的波斯猫刚刚睡醒,神态矜贵又慵懒,蓝眸美得勾人心魄。
这样的主人,可不能被人看去了。
也幸亏段枕歌不知道对方所想,不然他定会狠狠嫌弃反派这幅过于柔弱的模样,再次念叨着自己原本188的优秀身材。
两人下了马车,段枕歌发现此处竟是府邸侧门偏院中。马车就停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如今周围静悄悄的,绝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二人自同一处下来。
段枕歌饶有兴趣问:“谁的主意?”
“回主人,是林校尉吩咐的。”
噢?
林向远倒是细心,知道如何维护主子隐私。
看来那日敲打起了作用,他并非自称的那般愚不可及,可以重用。
“走,回去吃些东西。”
段枕歌心情颇好,决定运作一番,把林向远调回流月供自己所用。
因赏梅宴第二日便是冬节,故赛事暂歇。
冷雨跟着怀昌王出去喝酒了,碧云忙着采买没来得及带的东西,整日不在府中。
大衍对冬节十分重视,为这个节日赋予了许多诸如吉祥之类的意义。段枕歌虽不在意,但毕竟冷清风是大衍人,段枕歌决定带着他出门吃东西。
因为地理原因,泽洲有许多流月见不到的新奇玩意。一到冬节,做生意、耍把戏的就更多了。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画眉鸟!”
“书画,字帖,名家诗集!”
“钵糕,卖钵糕……”
“各位看客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胸口碎大石来咯……”
人流汹涌,冷清风护在段枕歌身后,替他拿着厚毯。
自从段枕歌在他面前睡着过一次,他便有事没事就带着这毯子,好似时刻准备着跟自己睡一觉。
段枕歌觉得好笑,任由他去了。
两人路过琳琅小摊,段枕歌问他:“前几日同你说感兴趣的便买,可买了?”
冷清风摇摇头,“属下……不知道有什么可买。”
段枕歌对此不置可否:“总得找些喜欢的事情。”
冷清风应了:“是。”
街上人多,两人直奔目的地观鹤楼,掌柜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段枕歌,赶忙亲自来迎,将两人送至已订好的位置。
这位置在三楼靠街边的包间,隐私性极好。两人落座后,掌柜的斟茶,低头哈腰,“三爷想吃什么?”
段枕歌掏出百两银票,“上几个招牌,再加芋泥波波,多加芋泥,微糖。”
上次在观鹤楼吃饭,段枕歌发现陆老爷居然把何柔奶茶店和观鹤楼开在一起了,将奶茶定位为酒楼的甜品店。
因为观鹤楼定价本就高,导致奶茶销量没有流月那么火爆。可这样的经营模式大大降低了奶茶供不应求的情况,甚至还带动了观鹤楼的消费,两者相辅相成,是个求稳的引入方式,倒是符合陆老爷的性子。
掌柜忙道:“哎哟,您这真是折煞草民了。陆老爷吩咐过,您来自然不能收银子。”
冷清风知道段枕歌自是不在意这点银子,冷脸道:“我家三殿下赏你的,收着便是。”
说罢,他紧张看了一眼段枕歌,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暗地里松了口气。
哼,他就知道,影三十二叫得,他自然也叫得。
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冷清风将这四个字在内心重复了几遍,腰板挺的更直了。
比起段枕歌这个面容艳丽的笑面虎,掌柜的更怕看起来便不好惹的冷清风,他赶紧收下银票陪笑:“是是,谢殿下赏。”
得了令,掌柜的退下,屋内无人,段枕歌含笑看了身后人一眼,“坐吧。”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家伙还记着自己当时嘴瓢说的话。
没想到他之前没问,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一直没逮着机会试探自己呢。
真是个小醋包。
小醋包冷清风一本正经坐下,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被看得透透的,还以为自己扳回影三十二一局。
待菜上齐,掌柜道:“殿下若有事便吩咐,草民在外候着。”
说罢,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将房间门关上了。
冷清风已习惯与他一同用饭,此刻先执筷帮他布了菜,待段枕歌动后才开吃。
段枕歌吃的不多,为了等冷清风,吃得比往常慢许多。
自从那日段枕歌说他瘦后,冷清风吃饭就变得积极不少。待吃得差不多,掌柜送来芋泥波波奶茶。
段枕歌将那琉璃杯向冷清风的方向推了推,“尝尝。”
冷清风接过,抿了一口,眼睛亮了。
他见过唐柔柔喝这东西,当时并不明白为何她如此喜欢。今日一尝,只觉得唐柔柔也是可以原谅的。
第三十四章
见他表情,段枕歌问:“喜欢?”
冷清风乖巧点点头。
段枕歌轻笑。
能找到冷清风一种喜好,已算不虚此行。
有仆从入内,将吃完的骨瓷杯盘皆收走,掌柜的奉来上好的老生贡沱和几盘精致茶点,邀请段枕歌留下听曲。
观鹤楼傍晚有曲或舞,伴着泽洲的夜色星光和楼边的晚风湖畔,极为雅致。
段枕歌只道:“多谢掌柜。”
待掌柜退下后,他起身,打开临街的窗户,寒气夹杂着街道的喧嚣一并入耳。
“古玩字画~各位客官看看吧!”
“金顶小雀~画眉~上好的鸟!”
“玉器瓷器铁器了啊!锅碗瓢盆了啊!”
“糖糕!炸麻团!来瞧瞧啊!”
……
冷清风皱眉放开手中杯子,起身问:“主人?”
“你坐着便好,我只是看看。”
段枕歌抱臂看了看窗外,仍是人流熙攘,于是决定还是留下听曲的好。
冷清风快步走到他身边,“这些事,可唤属下来做。”
哪有他坐着,让主子站起来开窗的道理?
段枕歌笑笑,带着他走回桌边:“尝些点心。”
冷清风确实还吃得下,他又尝了几个茶点,都觉得挺好吃,便和段枕歌形容哪个更好吃一些,哪个没什么味道。
段枕歌手撑着下颚看他指着那些形状可爱的茶点,如数家珍般一个一个分析,只觉得这般对话也变得有趣起来。街上喧嚣都成了点缀,窗外夕阳颜色慢慢变得红艳金黄,照得冷清风双眸亮亮的,脸颊边的发丝都透着微光。
他说完,便抬眼期待的看着段枕歌,“属下已尝过,主人可以吃这几个好吃的。”
没想到他竟以为自己是要他试雷,段枕歌笑了出来,随后问:“今日你开心吗?”
冷清风见他眉眼弯弯,心脏鼓动:“为何主人这么问?”
跟主人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很开心。
当然,如果能天天这般,只和主人在一起,他就更开心了。
段枕歌解释:“冬节自是与以往不同的,我听说御影宫当日虽照常训练,但晚上会吃些好吃的。你可觉得这些饭菜可口?”
没想到今日竟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冷清风受宠若惊,忙道:“主人何必为属下费心……只要主人赠与,属下都是喜欢的。”
他从小就是孤儿,从未正儿八经过冬节。对他而言,这节日只代表着一年最寒冷的日子,和万家灯火却无自己一席之地的迷茫与麻木。
直到他遇见段枕歌,决定加入御影宫,这个节日才真的代表了吉祥与团圆。
或许冥冥之中,冬节确有祥瑞庇佑。
“你是我御影,这些自是我应做的。”段枕歌道,“出了御影宫做我御影,自得比原先更好些。我可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提便是。”
冷清风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事,他想都不想,说出自己一直向神明祈求的愿望:“属下想永远陪在主人身边!”
段枕歌笑,“你倒真把我当许愿的神仙了?换个简单些、我能马上实现的。”
他话中有话,冷清风听出来了,登时有些愣。
但他不敢多想,毕竟“永远”这个词放在何处都是奢侈的,说不定主人只是怕给不了自己承诺,并不是不想让他一直在身边。
“那属下……可否再想想?森*晚*整*理”
“自然可以。”
于是冷清风想啊想啊,连喝奶茶都不认真了。
两人留下听曲,段枕歌见他走神儿,听了一半,就领着人出外逛街。
泽洲渐渐入夜,街上燃起灯烛,伴着前日街道新开的两旁梅花,倒真算得上阳春白雪。
二人静静走着,有稚童跑过身侧、有夫妻携手同游、有商贩叫卖揽客……但慢慢的,长街的繁华成了点缀,遥远的烛火变做星辰,一切声音远去,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他们。
冷清风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眼中只剩下段枕歌。
许久后,他突然喊:“主人。”
段枕歌没回头,却应:“嗯?”
冷清风想到自己要什么了。
他说:“属下想,明年冬节,也这样过。”
他更想,每年冬节都这样过。
只有他与主人两个人度过一整天,就好似他内心隐秘的想法成了真,就好似主人真的会与他一生相伴。
如果每一年他许的都是这个愿望,会不会真的就能变成永远?
没想到,段枕歌停步,扭头看他,笑着说:“再换一个吧。”
这便是拒绝。
璀璨灯火让他银白长发染了暖意,蓝眸在冰雪中好似澄澈江海。冷清风觉得他与自己隔了半步,却好似隔了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他措不及防的鼻头一酸,有很多的委屈涌上心头。
主人总是不愿答应他。
他忍了忍,但还是低下头,落了颗小珍珠。
段枕歌忙走过去,“哎哟,怎么了?”
冷清风呜咽着问:“主人……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是不是因为不想要了,才带他出来吃东西,出来逛街,权当弥补?
是不是因为不想要了,才连明年今日的承诺都不肯给。
是不是他还不够好,所以主人只勉强的接纳了他。
冬节长街上,万家灯火辉煌,他却像年幼时一样,只能无助的站在街头掉眼泪,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家,却没有人愿意要他。
段枕歌为他擦眼泪,听了这话,表情僵硬片刻,勉强笑了,“怎会?”
他好似预估错了冷清风的敏感,误以为他什么都听不出来。可段枕歌不屑撒谎,总不能骗他。
冷清风的要求,不管是永远还是明年,他都无法给出承诺。
甚至不想要他这句话,都是真的。
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冷清风抹了眼泪,红着眼眶问:“那……”
他想问,那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可他张了张口,又不敢问了。
或许他错估了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地位,其实主人对他温柔,只是因为他是御影,只是因为主人想要他忠心?
是了,他们有讨主人欢心的法子,主人肯定也有让他们忠心的法子。
这些温柔都是假的,主人是骗子。
主人只是并不觉得他是特殊的,所以才拒绝的,并不是因为主人明年就不要他了。
他好伤心,但他不能问。
问了,说明他知道了,主人可能连这些假的都不给了。
“那……”冷清风抿抿唇,换了个问题:“那属下的愿望,能否留着,以后再讨?”
这样,是不是等主人要扔掉自己的时候,他还有机会求上几句?
段枕歌答应:“自是可以。”
冷清风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看他这般模样,段枕歌心里叹了口气。
这儿终究只是他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他就要回去复仇了。
两人各怀心思回了府邸,不约而同没再提起此事。
只段枕歌晚上辗转,冷了,唤来碧云时,才猛然发觉已快天明。
自己竟也是不愿的。
可再不愿,也得回去。
过了冬节,又是赏梅宴。
冷雨自从跟着出去后便不知去向,赴宴时,冷清风独自骑马在外,碧云候在马车内。
没赏梅宴的时候,段枕歌便随意买些新奇玩意儿回府,让冷清风捣鼓捣鼓。
只是冷清风始终不比之前活泼,在段枕歌多了些拘束和小心翼翼,说话都恭敬低着头。
段枕歌虽心中歉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带着人该玩就玩,两人表面看起来倒是和谐。
相比起泽洲的一片祥和,朝中局势急转直下。
任何敢冒头的皇子,都被苍庄帝以雷霆之势压了下去。也正因如此,后宫一切阴谋都转至暗中进行,段枕歌不在流月,要掌握情况更为困难,晚上休息时间更少。
只是他在马车上补觉时没再唤过冷清风,而是随身带着碧云,让碧云到地方便叫醒他。
怀昌王自然也忙,御影宫在这种事情上最耗费精力。他们每次布防,都需耗费大量精力甄别究竟是敌是友,不慎便会卷入夺嫡风波,被皇帝狠狠扒层皮。故段枕歌也不常见到他。
表面上平静又安稳的生活很快就过去了。
二月中旬,赏梅宴终于结束。
结束那日,冷雨终于回来了,面色却不是很好。只同段枕歌闭起门说了几句话后,便面色阴沉的回了自己厢房。
至二月底,众人准备启程回流月。
私底下,陆老爷找他,面露忧愁,“三殿下,草民听闻陆小侯爷身体抱恙,特命人备了一株千年人参,求三殿下代为转交。”
说罢,他跪下行了大礼。
段枕歌同样面容严肃,“陆老爷有心了,我替陆候多谢陆老爷心意。听闻陆小侯爷已然好转,想来其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忙不迭磕头的陆老爷自是不知,自己谢的便是幕后真凶。
陆耀炎的师傅乃大衍第一剑仙,陆耀炎可不是。他现在才十阶武者,好杀得很。
要让陆耀炎生命垂危,只需把他师傅支开便是。
用谁才能拖住第一剑仙?自然是冷雨这个第二剑仙。
段枕歌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让他与第一剑仙对上一剑。也多亏了这一剑的时间,陆耀炎被段枕歌买通的杀手揍成了猪头。
简而言之,冷雨被他利用了。
冷雨不是傻子,得到消息后便想通了,至今与段枕歌冷战着。
好不容易逮着他,段枕歌屏退下人,问:“冷大侠还生气着?”
冷雨冷笑一声:“我说没有,你信么?”
段枕歌笑:“陆小侯爷因祸得福,因服下医仙亲传弟子炼制的阴阳回魂丹,武道直破十二阶,难道不是好事?”
“你手中人命无数,我如何相信你不是真想杀他?”
“真想杀他,我又何必派人助他与唐柔柔夺下阴阳至宝炼丹?你若不信,可问我御影与影卫。”
能将身边御影与影卫都派出去只为摘些药材,段枕歌对他已算仁至义尽。
这样一听,他倒确实在为陆耀炎着想。
冷雨一时摸不定他究竟是正是邪,只能抱臂不语,独自生闷气。
段枕歌上前一步抬手拍拍他肩膀,道:“冷大侠与我约定已成,不若开始准备收徒。”
临行前一晚,段枕歌将冷清风叫进屋中。
“明日你留在此处,不必随我回流月。”
冷清风面色一僵,愕然抬头,表情瞬间空白。
生怕他多想,段枕歌道:“冷雨有意收你为徒,你拜他为师,向他学剑。学好了再回来。”
原著里,冷清风用了七年时间学会这套剑法,如今有了武学基础,或许能快上一两年。
但五年时间,也足够冷清风躲开这段时间的朝堂纷争。
他绝不能让冷清风成为段家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第三十五章
冷清风却不明白他的意思,表情僵硬,惶恐无措问:“属下……可是做错了什么?”
“并未。”段枕歌摇头道,“你别多想。”
冷清风低下头,抿了抿唇,攥皱了自身衣袍。
他怎么能不多想?
若想让他学习剑法,只要让冷雨跟着他们一起回流月就行。可主人让自己和冷雨留下,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跟在身边。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哪个御影看不出来?
那《清风无痕剑》难不难、要练多久,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主人不知为何要抛下他。
他近乎机械的跪行至段枕歌身边,叩首请罪:“主人恕罪,属下知错了。”
恐怕两个月前的冬节,主人便已经有此想法了,所以才拒绝了自己的请求。那时候,主人便不想让他跟在身边了。
他肯定是哪里做错了,惹了主上不快。
他以额头触地的力道半点没收,沉闷撞击声听起来就痛。
段枕歌矮下身扶他:“我说了你并无错处,只是与剑仙学剑,机会难得,你留在此处心无旁骛的学,才是最好。”
听得出段枕歌仍旧维持原本命令,冷清风绝望得牙关紧咬,又磕头:“求主人……求主人不要丢下我……”
这时候,他反倒没有眼泪了。因为他自幼便明白,只有面对真正在意他的人,眼泪才有作用。
如果主人当真不想要他,眼泪只会令主人更为嫌恶。
他盯着段枕歌的袍角,目光发直,不断叩首恳求道:“属下不要愿望了、也不用主人迁就,主人打骂属下都行,属下会永远效忠主人的,求主人不要厌恶我……”
他语言凌乱,段枕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能猜出半分,“我因何厌恶你?我并未迁就你,更不会罚你。许你一个愿望,是我心甘情愿的,又怎会因此丢下你?”
说罢,他用手拦住还想继续磕头的冷清风,“别动了。”
冷清风缩着身体,止不住浑身颤抖,“求主人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会改的,属下会听话的……”
是不是他不分尊卑,主人的话都不听?
还是说他要的太多了,不知礼数?
又或是说,主人知道了自己的觊觎,看破了自己的奢望?
想到此处,冷清风面色灰白,又想继续行礼。
只要能跟着主人,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就算……就算让他变成影三十二那样没有感情的影卫都可以。
他只求主人再给他一次机会。
段枕歌明白,这样拉扯下去不行,若一直给冷清风解释,他定以为自己还有跟着走的希望,不断卑微至极的恳求,不断向自己妥协一切只为换一句承认。
但段枕歌铁了心不会带他走,一是为了保护他,二是他不想与冷清风再有更多纠葛。
两人在一起时,他会下意识对冷清风纵容,只有他知道,这份宠爱已不是单纯的欣赏。冷清风碍于身份从不拒绝于他,段枕歌害怕有一日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不能多添因果。
下定决心后,段枕歌甩袖起身,冷冷道:“够了!”
冷清风以为他耐心终于耗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听段枕歌道:“我意已定。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冷雨的剑法,什么时候回流月!若七年内学不会,便再也别回来了,我不认你这个御影。”
“不、不……”冷清风急忙抓住他袍角,恳求的抬头,“属下一定会学会的,属下肯定能学会的,属下学会了就回主人身边,属下很快就会回去的!”
段枕歌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我不需要不听命令的御影。今日要你学剑你便如此推脱,来日若我遇危险,你是否也要哭哭啼啼弃我而逃?”
听了这话,冷清风醍醐灌顶,如坠冰窖。
他犯了御影的大忌。
他竟仗着主人宠爱,在此恳求主人收回成命。他竟然这般恃宠而骄,实在是该罚!
“属下知错了,属下绝不会如此的,属下只是……不想离开主人。”冷清风抖如筛糠,忙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定不辜负主人期望,早日学成,为主人尽忠!”
他重重叩首,“求主人明鉴!”
是的,他得了赐印,就是主人的御影。主人不会不要他的,他一定要听主人的话。
段枕歌转过身背对着他,负手道:“退下吧,从今日开始,若你不会冷雨的剑法,便不用出现在我面前。”
冷清风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深深看着他背影,像是要将段枕歌的身影烙印在心中。
看了很久,他再次叩首,坚定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低着头退出了段枕歌的房间。
既然主人下了命令,他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今日记下,且记了一辈子。
段枕歌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明白,这或许是两人接下来几年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样也好,起码冷清风不会接触到朝堂的黑暗之处,不需要承担反派的罪孽,也不会有性命危险。
他不后悔。
第二日,三殿下车架启程。
林向远护送时,虽好奇为何御影大人和冷雨居然都不在,但知情识趣的没开口问。
众人沿来路回流月,在三月中旬到了帝宫。
然段枕歌还未踏进凤栖宫,就被大理寺拿下,入了天牢软禁,罪名是勾结江湖人士,谋害陆侯独子。
毕竟冷雨与他在泽州的关系人尽皆知,段枕歌并未刻意隐瞒。加上陆耀焱背景雄厚,一查便发现了其中端倪,一份奏折就送了上来,向苍庄帝讨个说法。
这件事自在段枕歌预料之中,他只叹了口气,希望冷雨带冷清风躲得够深,深到听不见帝宫的消息。
唐柔柔来看他,已是他入牢第三日。
苍庄帝没下大令,该有的皇子待遇都有,是以他并不狼狈,见了唐柔柔便好心情的笑笑,“柔柔。”
多日不见,唐柔柔又长大了不少。
“哥。”她泪眼婆娑的站在铁栏杆外,“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柔柔,你信我。”段枕歌一口否决,“我虽不喜他与你走得过近,但从不害他。你莫怕我。”
唐柔柔咬着嘴唇点点头,用袖子擦眼泪,“我信你,陆耀焱也信你!肯定是有哪里搞错了才对……自从大皇子死后,大家都变得好奇怪,哥,我好害怕。”
“别怕。”段枕歌温柔一笑,手轻轻搭在铁栏之上,眸中一暗,“我护着柔柔,柔柔不会有事的。”
正巧此时6442对他的演技啧啧称奇,【宿主,单把这段拎出来,谁敢不信你是个对女主有所企图的恐怖反派?】
段枕歌却不怎么荣幸,因为他听出来了,唐柔柔是在试探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唐柔柔努力笑着点点头,生硬的一转话锋:“哥……那个,我、我和陆耀焱,已经定亲了。”
“噢?”段枕歌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微愣,随后表情一沉,问:“为何是他,何时的事?”
唐柔柔怯生生道:“他、他吃了我的阴阳回魂丹,必须要留在我身边。”
随后,她小心看了一眼段枕歌,“哥,谢谢你几年前的救命之恩。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陆耀焱,我更喜欢你……”
听了这话,段枕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柔柔顶着他妹妹的脸这么说,即使知道是在试探,段枕歌也不太舒服。
“柔柔若当真不喜欢他,我便找父皇退了这婚。”段枕歌面容很快变回往日那般淡然,好似真的将唐柔柔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一般,“只是我心中已有喜欢之人。再过一个月,我便要请父皇赐婚于她,恐怕要负柔柔心意了。在此之前,我希望柔柔能觅得良人。”
再过一个月,段枕歌就十六岁了,也到了能订婚的年纪。唐柔柔比他小一点,生日在年尾,所以她的婚事恐怕也得等明年。
唐柔柔微愣,有些不可置信,“哥有喜欢的女子?是谁?我可认识?”
段枕歌看了一眼任务面板上的名字,一笑,“你或许认识,只不太熟识。”
在任务面板中,赫然写着【任务十三:与唐半荷订下婚约】。
对此,段枕歌是生理到心理都拒绝的。
当总裁的时候,有些人揣测过他的喜好,明里暗里给他塞了不少人,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全都有。在那个人类的脸庞可以通过科技与狠活改变的年代,段枕歌都相信真爱,从没有乱搞过,更别提现在要让他和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结婚了。
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女人。
所以,提到结婚,还是和不认识的女人结婚,段枕歌非常拒绝。
他要结婚的唐半荷,就是唐柔柔的表妹,其实和段君溪是cp。
一次偶然的机会,唐半荷与二皇子段君溪相遇,两人情窦初开,经常约着私下见面。
作为反派,段枕歌巧取豪夺了唐半荷,只为有机会与唐柔柔见面多些。却没想到拆散了唐半荷和段君溪,因此三皇子和二皇子反目成仇。
当然,在皇子夺嫡纷争中,毫无野心的段君溪光荣的嘎了,唐半荷也疯了。
这笔账,自然就记在了狠毒的反派名下。
段枕歌有想过不走剧情,但无奈这是个系统任务。不做任务,就是死。
他早早与段君溪打好关系,就是想着有这么一天,或许……
他可以通过卡bug的方式,把这任务刷过去。
那就是,让段君溪易容成自己的样子结婚!
毕竟段君溪也是不可能和唐半荷结婚的。段君溪母家颇有权势,唐半荷只是唐家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两人除了私奔没有别的可能。还不如在段枕歌这里完成梦想,然后假死脱身。
6442听过他的想法,觉得十分不解:【宿主为什么要冒着任务失败的风险这么做?只是在任务世界和一个陌生人结婚而已,宿主回到现实世界,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发生过。】
“我抗拒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未来的伴侣。”段枕歌笑了笑,“所以姑姑总说我吃饱了撑的,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和仪式感。”
6442并不理解人类的感情,只判定了段枕歌计划的可行性后,表示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不会被判定为失误。
于是段枕歌一直筹备着这件事,明里暗里和段君溪提过几次。
贪生怕死、讨厌帝宫的段君溪倒是很赞同,但对此事能否成功表示一定程度的怀疑,还总撺掇段枕歌和他俩一起走,表示他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第三十六章
段君溪虽然不似段家狐狸窝里的狐狸们一样城府颇深,但该聪明的时候也是有几分脑子在的。他明白自己若是留下,定然斗不过其它手段强硬的皇子,更无法获得苍庄帝的欢心,成为下一个段望月不过迟早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能假死脱身绝对是最好的下场了。最好能拉着自己这个聪明弟弟一起走,有他罩着,自己将来绝对衣食无忧。
唐半荷的身世就更简单了,她本就是唐家可有可无的存在。在原著里如果不是被反派有心抬上来,只怕连出场都没机会。能和自己心上人一同逃离流月,绝对是意外之喜。
段枕歌:我不想当你们play的一环。
他非常嫌弃的拒绝了段君溪的私奔邀请,并表示他俩未来的富裕日子已经安排上,没必要把自己也带走。
唯一的问题是,段枕歌这个提议是否可信。
对此,段君溪表示一百个放心,还劝唐半荷:“三弟想弄死我易如反掌,何必提出这种建议,信他即可。”
唐半荷信他,于是放下心来,答应了段枕歌的提议,并表示自己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帮段枕歌挡住所有催婚要求。
所以,面对唐柔柔的试探,段枕歌早有准备,从善如流报出唐半荷的名字,且不怕任何人去查。
唐柔柔确实听过唐半荷的名字,于是捏着帕子,半信半疑:“所以……哥其实并不喜欢我?”
段枕歌十分震惊,“我与柔柔堪称兄妹,作为兄长,我又怎会对妹妹起情意?”
唐柔柔小脸皱起,弱弱问:“所以,哥也不会因为嫉妒陆耀焱与我的关系而……害他?”
“自然不会。”段枕歌摇头,“陆小侯爷虽顽皮了些,却是个良人。我与他不和……有我自己难言苦衷。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害他性命。”
别说作为女主的金手指阴阳回魂丹,他自己努力兑换的回天丹也在女主手上呢。有这两个玩意在手,陆耀焱想死都死不掉。
唐柔柔也明白这个道理,此刻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大大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哥是因为喜欢我才暗中对陆耀焱下毒手的,可哥若是想杀他,又何必为我做那么多事情?”
说罢,唐柔柔自己都有些脸红,“我、我这就回去告诉陆侯爷,哥是无辜的,才不能继续被关在这里!”
段枕歌笑道:“无妨,你信我,这便够了。我问心无愧,左右不过耽误些时间。”
唐柔柔被他这股正气感动了,认真道:“哥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找出真凶,还你清白的!”
唐柔柔又与他聊了些天南地北的事情,便放下带来的食盒离开了。
段枕歌摇摇头,只觉得女主忒傻。
居然这样就相信了反派。居然认为这样就可以让反派脱罪。
虽然女主傻,但陆侯不是傻子,肯定抱了一查到底的心,势必要为自己儿子讨回公道。
果不其然,段枕歌没接到自己被释放的消息,反而接到了受审的消息。
大理寺寺丞掌握了些情况后,于第五日传他上堂,问他可知冷雨何在。
段枕歌答:“不知。”
“你与冷雨在泽州交往过密,可有解释?”
“我已尽书,呈给寺丞。除此之外,无可多言。”
段枕歌自是写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糊弄过去,毕竟他与冷雨相处的时间堪称没有,加上他身边跟着的都是忠诚度极高的自己人,谁也不会说冷雨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证物证,只要不是苍庄帝铁了心害他,就不能定他的罪。
寺丞又拍了拍惊堂木,让人把碧云拉上来。
他不敢动段枕歌,但是碧云的待遇可就没有段枕歌那么好了,上堂后先被打了十杖,待她疼得发抖时,寺丞问:“你可知冷雨动向?”
碧云哭着摇头,“奴婢不知。”
“三殿下与冷雨有何交往?”
“奴婢已写在供词内了,除此之外,奴婢也不知道。”
寺丞兴致缺缺的拍了拍惊堂木,命人上竹片拶指,等碧云十指血肉模糊再审,如此循环,直至碧云面色惨白,疼晕过去为止。
打完了碧云,又提审其它奴婢太监,只是手段更为狠毒,以这样的方式将段枕歌身边服侍的人皆过了一遍。
甚至半月之后,连林向远按令回京城,都不得不在段枕歌面前走这过场。
只不过他们皆咬定只是两人偶然遇见后,段枕歌欣赏冷雨剑术,邀请他为林向远指导武功罢了。
眼看审不出什么,寺丞又传段枕歌,问:“不知三殿下御影现在何处?”
段枕歌明白,他动不得自己,又得向苍庄帝和陆府交差,便只能这般行事。但是将念头打到冷清风身上,着实有些过分了。
这小小寺丞当真以为自己对此局面无能为力?
段枕歌双眸一闪,不慌不忙转移话题道:“与我同行泽州者共三十一号人,大人已尽数收押。我的御影武功尽失,正在修养,不在此列,大人何故询问?”
“额……御影与皇子联系紧密,我需传他询问一二。三殿下莫怪,本官只是奉命行事。”
“噢?寺丞大人的意思是,我连御影的踪迹都需如实相告?”
大理寺寺丞直觉他话里有陷阱,背上起了冷汗:“本官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应是不想见到皇子相争的。寺丞大人是六皇子的人,这般要求,我倒是无所谓,只怕陛下多想,觉得六皇子在借机打探他人御影行踪,好借机除去。”
说完,段枕歌轻飘飘看了寺丞一眼,让寺丞脸色几变,最后也只能僵硬赔笑,“三殿下言重,此案自是要重审那三十一人的,下官失言了。”
说罢,寺丞下令,严审除段枕歌外的人。
他无意如此,但看的出来三殿下有心护着别人。他也得交差,便只能让这批弃子再放放血了。
段枕歌内心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碧云再次被拖上来施刑。
他只感叹,自己终是将冷清风从这局中完全摘出去了。
望他此后,多多珍重。如果可以,剧情结束前就别再回来了。
毕竟这刑罚将来也可能加诸己身,被他看见了,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
几日下来,段枕歌这边的人如铁板一块,寺丞什么都没问出。
但审过那么多案子的寺丞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很多时候有罪或无罪,并不看有没有证据,只看坐龙椅那位的想法。
若苍庄帝并不打算动段枕歌,那这些审讯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三殿下很快便能出去。若是苍庄帝已存了杀人之心,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问来问去,这案子没有进展,寺丞又不敢对段枕歌用刑,只能一拖再拖。还是陆耀焱跪在苍庄帝面前求情,此案才算完结。
大理寺以“一无杀人动机、二无作案条件、三无人证物证”的理由,把调查结果送到了陆府。
止冬宁十年,四月初,段枕歌恢复自由身。
他刚出天牢,就与等在外面的唐柔柔和陆耀焱打了个照面。
他入天牢时还是冬日,现在已成春天,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陆耀焱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后面色紧绷的来扶他。
段枕歌适应了牢外的阳光后,挥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不敢承小侯爷的情。”
陆耀焱看起来颇为伤心,也自知自己这事做的不厚道,磕磕绊绊道歉:“我、我……三殿下,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只是父亲他……”
段枕歌摇头打断他,“事已至此,小侯爷何必多言。”
陆耀庭愧疚不已的低下了头。
他也清楚,现在后宫不太平,皇子各个心怀叵测又不敢表现出来,段枕歌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做的这么明显,只为杀自己?
除了他喜欢唐柔柔外,其它理由都说不通。
而喜欢唐柔柔这条理由已经不可能,毕竟唐半荷也承认了与他关系不同寻常。
这样一看,陆府可不就是冤枉好人了吗?
唐柔柔凑上来关切道:“哥!你都瘦了。我吩咐下人给你做了药膳,你一定要好好吃。”
“好。”段枕歌笑笑,“柔柔吩咐的,我定然记得。”
经此一事,凤栖宫众人元气大伤。段枕歌给了赏银,遣那三十一人回家好生休养一番,自己在凤栖宫思索下一个任务该如何进行。
此事本该到此为止,谁知过了几日,陆耀焱私下里来凤栖宫寻他。
段枕歌想称病不出,奈何陆耀焱说自己是代表陆府而来。
虽然知道他不过寻了个由头来此兴师问罪,但段枕歌暂时不想与陆府交恶,只能让婢女将人迎了进来。
果不其然,陆耀焱进来后,站定在段枕歌面前,肯定道:“三殿下,你并不喜欢柔柔。”
段枕歌不解抬头看他:“故?”
“你刻意寻人杀我,并不是因为嫉妒。”
段枕歌眼眸一转,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惊讶:“噢?”
他就知道,男主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自己。
“你想让柔柔将阴阳回魂丹给我,你想让我们二人在一起——你知道阴阳回魂丹的功效,你是故意的。”陆耀焱握拳,认真看着段枕歌,“我确实不敢直面自己对柔柔的感情,你是怕我们二人错过,才这般做的,对不对?”
段枕歌:……啊?
原著中,确实是因为反派百般阻挠,才导致男女主命悬一线之际打破傲娇,最后在一起的。但是男主,你这样好意揣度反派实在不对,毕竟反派可不止会害你这么一次。
现在是找人杀你,后面是借刀杀你,再后面甚至要玉石俱焚、当个卖国贼的去杀你。
反派就是单纯的坏、单纯的看你不爽想干掉你。
你可长点心吧。
段枕歌思索片刻,道:“陆小侯爷,其一,我从未害过你。其二,此事与柔柔无关,你何必牵扯上她?她涉世未深,你如何忍心让她涉足这等肮脏之事?其三……若你说的是真的,莫非是你来逼我自尽谢罪的?”
他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确。
第一点,段枕歌否决了他的猜测——毕竟还要在江湖中混,总不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真的是个手段残忍、生杀予夺的大反派。
第二点,段枕歌明里暗里点他居然用唐柔柔来试探自己,利用心上人,好不要脸。
第三点,就算你误会了我也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委屈,但是你现在又是来做什么呢?我是皇子你是臣,森*晚*整*理苍庄帝都把大理寺的结果给陆府了,你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以死赔罪?
第三十七章
虽然苍庄帝忌惮陆家、偏爱唐家,但他始终是这大衍的皇。陆家就算权势滔天,也始终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别提陆耀焱还没死,他有什么资格无凭无据怀疑段枕歌,甚至跳脸讨说法?
他这三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陆耀焱听懂了,面色涨成小西红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就算你表面上要害我,实际上也是在为我考虑,我信你!”
没想到,他原是想替自己找补呐。
段枕歌嗤笑一声,并不为他这虚无缥缈的信任所打动:“陆小侯爷多虑了,我与小侯爷乃君子之交,并无加害之心,更无相助之心。”
“别、别啊。”陆耀焱不答应,脸皱得跟橘子皮似的,“三殿下和柔柔青梅竹马,还有救命之恩。我将来娶了柔柔,三殿下就是我大舅子了……我有心助三殿下,不知三殿下……还看不看得上我?”
段枕歌:……
虽然都很幼稚,但你比起整天用无辜狗狗眼看我的冷清风差远了,我暂时看不上。
本着友谊第一原则的段枕歌按下心底的嫌弃,耐心开口询问:“不知小侯爷想助我什么?”
陆耀焱清了清嗓子,拱手行了君臣之礼:“虽然家父年事已高、无心功名,但我愿助三殿下夺太子之位。”
段枕歌面容微变。
陆侯爷年轻时曾率兵三万驻边抗击匈奴,后一路打到北地王庭,差点就给人干灭国了,这才有了安稳百年的大衍。
年老后,陆侯便解甲回流月,专心当闲散侯爷。
虽然早不挂官职,但他在军中威望甚重,现在好几个年轻将军都是他曾经门生。故连苍庄帝都不得不忌惮陆府三分。
作为他独子,陆耀焱自然也不是什么孬种,不仅现在已是十二阶武者,用兵同样不俗。
只是陆侯很清楚自己这棵大树能有多招风,所以自从段望月死后,陆家人便再不参加任何小聚宴会,陆侯更是直接称病不出,在家蜗居了小半年,明显是不想卷入夺嫡风波的。
“为何陆小侯爷要忤逆陆侯的意思?”段枕歌好奇问。
陆耀炎总不可能看不出陆府的立场。
他挠挠头,答到:“因为,我觉得三殿下肯定会是个好皇帝。而且,三殿下是皇后娘娘的独子,本来就该坐太子之位。”
再加上,他一直拿段枕歌当朋友。可段枕歌却因他受了许多折磨,他定然要偿还。
所以,他不顾父亲威胁,仍旧打算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段枕歌夺得太子之位。
段枕歌只觉得他当真幼稚得可以,摇摇头拒绝:“多谢陆小侯爷,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陆小侯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陆耀焱不肯,露出受伤得表情,就差在地上打滚卖萌求包养,“为什么呀?三殿下还记恨我吗?别呀,三殿下给我个机会弥补吧!”
段枕歌扶额。
如今后宫局势,讲究一个制衡。任何过于暴露野心的皇子都得被苍庄帝强制削弱,稍有不慎还会有性命之危。
虽然不知道苍庄帝对自己是什么想法,但凭着苍庄帝刻意让他与陆耀焱交恶便知,此事不可轻易答应。
更何况如果陆耀焱当真站他这边,他会先被后宫皇子背后势力集火射杀,都不用等苍庄帝出手。
陆耀焱当真不带一丝技巧、胸中全是感情的来投靠他了。
“我并不记恨小侯爷,只是有些事情并非小侯爷想的那般简单。还请小侯爷体谅。”段枕歌十动然拒。
陆耀焱听了,非常失落。
看他情状,段枕歌只觉得他和冷清风倒是有几分相似,委屈时都会在亲近之人面前显露小孩心性,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
只是冷清风比他懂事一些,比他更卑微些,也让人更心疼些。
段枕歌安慰他:“陆小侯爷不必挂怀,我或许并非小侯爷所想的那般优秀。况且,大衍气运自会选出最合适的人登上那个位置,正如姻缘天定,小侯爷又何必急于一时?”
在段枕歌原本设想中,反派得了太子之位后,野心愈大,甚至敢对苍庄帝投毒,又勾结外敌想要除掉对自己不利之人。
段枕柔自然是没写反派自尽后的剧情了,但段枕歌算了算,总觉得按小说里那个速度死下去,苍庄帝的娃可能都不剩几个了,有能力登基的,估计只剩最小的那几个。
小皇帝的下场,自古以来都不是那么光明。
虽然大衍的未来和他没问题,但这毕竟是冷清风、碧云和男主女主接下来生活的地方,段枕歌决定能救就救几个大的,起码把候选人年龄增加一些。至于,到时候谁坐皇位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陆耀焱自荐无果,蔫巴巴的走了。
又过几日,段枕歌生辰至,正式迈入十六岁阶梯。
按照大衍的习俗,这个年纪的男子都应该有几个暖床丫鬟或妾室了。这些事情本该由母亲操心,但段枕歌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在苍庄帝发话之前,他主动上书求娶唐家庶女唐半荷。
苍庄帝把这折子按了三天,才找来段枕歌,问:“为何是她?”
“儿臣早已与半荷互通心意,还望父亲成全。”
苍庄帝屏退众人,将折子砸他身上,说了句“放屁”。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段枕歌喜不喜欢一个唐家完全没存在感的庶女?
段枕歌捡起地上的折子,垂首道:“父皇息怒。”
苍庄帝沉默看他许久,问:“你和段君溪一样,打算躲一辈子?”
父子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说的就是太子之位的争夺。
“并非。”
“那你可知你妻妾的身份都有多重要?”
“儿臣知晓。”
苍庄帝叹了口气,却不知怎么劝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有脑子、有城府,最像自己,他做这个决定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但除了那个唐家庶女,他还有无数更好的、能为他提供更多权势助力的妻妾选择。
为什么偏偏要选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唐家庶女?
段枕歌明白,那么多皇子中,苍庄帝终究还是更偏向自己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叫他来说上这一番话,想要提点他。
他跪下,双手呈上奏折:“父皇教诲,儿臣明白。只是儿臣非她不可,还请父皇赐婚。”
御书房落针可闻,只有香炉中的香雾缓缓弥散。
苍庄帝沉默着审视着段枕歌——这个皇后留下的唯一孩子,却发觉他已经渐渐看不懂对方了。
他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便有多忌惮。他既怕对方无法展长翅翱翔万里,又怕对方用铁爪挖下自己的眼睛。
但他是父亲,他是君王,他自不可能对自己孩子说出这番话。
若真有这样的机会,也只会是自己弥留之际了。但他知道自己不必多说,因为当段枕歌做父亲时,他就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残忍、这般恶毒了。
就如自己现在明白先皇的良苦用心一样。
两人静默着,无声拉锯。
过了许久,苍庄帝缓缓点了点头,“赐婚圣旨会同诞礼一同送过去。”
段枕歌跪地谢恩。
苍庄帝说到做到,几日后便将赐婚圣旨与礼物一同送到凤栖宫了。圣旨言婚事定在腊月底,是钦天监挑的好日子。
正巧段君溪也在,他眼见段枕歌领了旨,脸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他比段枕歌大,如今房里已经有一个妾室。当然,他的婚事不由他说了算,所以他与那妾室并不相熟,两人只能算塑料夫妻情,更莫谈恩爱了。
“三弟能向父皇求娶自己想娶的女子,当真让我羡慕。”段君溪盯着那圣旨看。
段枕歌把圣旨扔进他怀里,道:“你若愿意,自然也可以。”
“我便算了,”段君溪手忙脚乱接过,赶紧在桌面放好了,才摇摇头,“我可不想被母妃拽着耳朵骂。”
段枕歌笑而不语,心道明明你是这般胆小之人,但在原著中听到唐半荷被反派折辱撒气时,你也义无反顾的开始和反派斗智斗勇,挑战那个明知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最后甚至失了性命。
或许唐半荷在段君溪心中比他想的更为重要,只是他失去之后才意识到。
见段枕歌微笑不语,段君溪脸红了,也扭扭捏捏道:“三弟别笑我,你定然也有喜欢之人。”
段枕歌心中一动,好奇问:“为何这么说?”
“你帮我向半荷求娶,还打算助我们圆梦,难道不也有借着半荷的名头避婚约的想法?你想娶的那女子,又是谁?”
段枕歌见他如此笃定,逗他道:“二哥不妨猜猜?”
段君溪不用猜,他觉得肯定是唐柔柔。
谁不知道段枕歌极其宠爱唐家小姐?若要成婚,段枕歌定然第一个选她。可如今陆耀焱捷足先登,服用了含有唐柔柔心头血的阴阳回魂丹,唐柔柔只能嫁给他。
段枕歌恐怕是心碎了,才这般出此下策,决定为唐柔柔守身如玉。
想到此处,段君溪不由得感叹一句“好伟大的爱情”。
段枕歌嘴角抽了抽,问:“二哥如何这般肯定?”
“坊间可都是你们的话本子,你没看过?”
段枕歌:……
他知道在玛丽苏小说里面出现自己这样一个纯爱频的究竟有多炸裂,所以有时会特意营造出自己喜欢唐柔柔的假象,任由他人误会。
毕竟他不是反派那个超级带恶人,很多事情只能以喜爱唐柔柔的借口实行。
但是能脑补到这种程度,足见得古代的娱乐生活有多么单调,都开始八卦皇子了,真是不怕掉脑袋的。
“天下人喜欢纠缠至极的爱意,可情之一字……并非那般简单,不是纠缠便能得结果的。莫随意猜测。”段枕歌将桌上的圣旨展开,看着那句“腊月成婚”,蓝眸波动片刻。
腊月,即是十二月,很快便来了。
凤栖宫红绸高挂,囍字盈门,乐破云天。三皇子与唐家庶女喜事已成,三拜高堂,姻缘已定。
陆小侯爷和唐家嫡女唐柔柔同样在列,面对好友成亲,俩人眼睛哭成四只荷包蛋,恨不得冲上去和段枕歌抱一下说说心里话。
只是或许因为今日大喜之日,三殿下显然比往日更为腼腆些,少了曾经的高贵冷漠。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看三皇子妃的眼神盈满了爱意,是做不得假的。
坊间传闻确实不能尽信。
其余小姐夫人皆窸窸窣窣说着他与唐柔柔的曾经,兑换了二皇子七日皮肤体验券的段枕歌则坐在席间,盯着酒杯,面容平静,眼眸微闪。
第三十八章
算算日子,从他被人暗杀后穿越直至现在,竟已过去七年了。
七年时间,他反倒逐渐习惯自己三皇子的身份,甚少回想那个有妹妹的世界。但此时,见到段君溪与唐半荷并肩而立,他莫名想起临死之前李叔的话。
李叔的儿子已订婚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身边结婚的同龄人并不少。有的是自小家族联姻;有的是后来强强联合;也有一些听起来和童话故事似的一见钟情或欢喜冤家。总而言之,当缘分已至,这些人在茫茫岁月中总会找到那么一个携手共度的人,把自己的生活弄成一地鸡毛。
但段枕歌并不在此列。
毕竟,他没见过纯粹的忠诚,自然无法相信有些人接触自己是否只是出于感情而非其它筹码。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谁又能毫无芥蒂的面对同床共枕的爱侣?
他要完全忠诚的爱情,要对方毫无保留的面对自己。
若论起来,这世上没有一人能满足他的择偶要求。
“二殿下。”突然,他身后有人出声打断他思路,“可是酒不适口?”
段枕歌抬起眼皮淡淡一扫身后,意料之中发现擢彤二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他和段君溪的小把戏自然是瞒不过御影卫的,所以擢彤二也是此事的知情者。此刻出言提醒,应该是让他保持二皇子的愚蠢人设,不要盯着酒杯半天不动装深沉。
这虽然是个提醒,但……他在教我做事?
段枕歌指尖磕了磕桌子,道:“跪下。”
擢彤二沉默一下,跪了下来。
“谁准你这么同我说话?”他冷冷督了对方一眼。
“属下失礼。”擢彤二低下头,只面色看着不太心甘情愿。
他敢这么说话,定然是之前就对段君溪这么说话,没大没小习惯了。段君溪又不太介意,故从未反驳过。
擢彤二只比冷清风大三个月,虽然面容看起来年幼,但气质十分稳重,绝对不是冷清风那种一没有主人就哼哼唧唧的粘人狗狗类型,反倒比较符合段枕歌对御影的性格要求。
起码比冷清风更符合。
然而欣赏归欣赏,管教归管教。
“自己掌嘴。”段枕歌闲闲道。
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的,还没有第二个。
擢彤二腮边咬肌紧了紧,看起来对段枕歌十分不爽,但他看了眼段枕歌,仍旧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按理来说,管教下人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御影终究不同,众宾客窃窃私语起来,看段枕歌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敬畏。
妾室吓了一跳,忙拉住他,“夫君,御影大人只是有口无心,您便小惩大过,绕了他这一回吧!”
段枕歌看了她一眼,心下无奈。
想来段君溪的下属缺乏管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又不是段君溪,何必自讨没趣?
这般一想,冷清风还是比他好的,起码冷清风从不敢冒犯自己。
“罢了罢了,今日只是有些醉了。”段枕歌挥挥手,随意找了个借口:“见三弟成婚,如何不多饮几杯?”
妾室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起身的擢彤二,怯怯去扶段枕歌的胳膊,柔声道:“二殿下莫贪杯,回去后我为殿下备上醒酒茶。”
她看似温婉,可在段枕歌眼中,她头上忠诚度,竟只有【25】。
段枕歌不由得嘲讽的笑了笑。
他如今用的就是【段君溪】的皮肤,意味着在妾室眼中,自己就是段君溪。如果她此刻对自己的忠诚度只有25,说明她对段君溪的忠诚度也就只有25,还不如为段君溪赶车的马夫高。
看吧,即使是同床共枕多日的夫妻,心下也能冰冷至此。纵然有一日反目成仇,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段枕歌一想到要与这样的人成婚,便觉得胸中压抑,一阵恶心。
然而事实如此,大部分人对其他人的忠诚度都不会太高,因为人终究是自私的。即使是影三十二这样除了暗杀外毫无其他生活与情感的影卫,对他的忠诚度也从未超过90之数。
不知道冷清风对自己的忠诚度,如今几多了?那个维持了许久的100,可会减少?
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第二个拥有这种忠诚度的人。
所以,90-100的忠诚度究竟代表着什么呢?
难道代表着除了身体,连灵魂也愿意奉献、连爱恨也愿意分享吗?
段枕歌又看了看擢彤二,只觉得若真是这般,听起来倒挺毛骨悚然的,毕竟这也不是普通关系的人应该分享的东西。
但冷清风除了黏人些,似乎也并没有想与他手拉手心连心啊?
段枕歌疑惑的思考了片刻,突然发现——他竟并不反感冷清风的亲近,也愿意纵容他的小情绪和小别扭。
他猛然明白为何冷清风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个完美影卫,但在自己眼里却不太专业的原因。
因为这全是他自己惯的!
段枕歌扶额。
如果换做碧云或是影三十二,他只会觉得这种丰富过头的粘人感情半点都不专业,爱委屈又柔软至极,暴露缺点和软肋,一点也不像段家的下属。
但凡他发现这种情况的存在,必然早早就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但放在冷清风身上,他就不反感了,甚至会骄纵这种情绪。
原来如此。
他之前说错了,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能满足他对另一半的要求的,那就是冷清风。
也正是因为冷清风的忠诚,让他对对方产生了不同的想法,将对方摆在除下属之外的另一个位置上了。
毕竟这样高的忠诚度,每个人身边只应该有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那就是全心全意信任的伴侣。
可惜冷清风是男二,是不可能喜欢男子的。
因为一直都明白这点,所以当段枕歌猜测那忠诚度的意义时,他饮尽杯中酒,只觉得胸中空落落的,好似被挖去了一块。
或许是因为遗憾吧,又或许觉得可惜。
毕竟他与他,连“错过”都算不上,只是自己在单方面胡乱配对罢了。
段枕歌咧开嘴露出一个苦笑,站起身对那妾室道:“我今日还有事便不回去了,擢彤二会送你。”
妾室只觉得他今日怪怪的,有一种说不清的冷冽气质。故不敢留他,只低声道了别。
段枕歌扬长而去,将喜气洋洋的凤栖宫留给了别人,独自走向黑夜中巍峨巨大的帝宫宫门。他的背影有些孤独,一如往日。
黑暗中,他听到6442说:【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第二年,钦天监拟国号为永和。
因西方边境骚动,战事又起。
大衍这些年人口稳定增长,国库充盈,最不怕打仗。
永和元年,苍庄帝亲命二皇子段君溪启程,亲自护送粮草兵马至西南边境。谁知西南边境战事一触即发,段君溪在战场中不慎中了流矢,身亡命殒。擢彤二以死谢罪。
同年,唐半荷因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当晚,有一辆马车停在流月的一条小巷子内。本已“死去”的唐半荷抱着怀里的孩子,温柔看向段枕歌,轻声道:“多谢三殿下想出这等法子,成全我们二人。”
段枕歌负手摇摇头,“各取所需罢了。”
“这孩子也算三殿下侄儿,三殿下可要为他起个名字?”
段枕歌婉拒,“我并非他生父,怎能取名。二哥文采并不在我之下,我便不班门弄斧了。”
和唐半荷一样,段君溪同样假死脱身,如今就等在西南一带,隐姓埋名,只愿与唐半荷携手度过余生。
唐半荷也没强求,又道了声谢。
一旁的林向远上前一步将马车车帘拉上,冲段枕歌行礼。段枕歌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得了命令,林向远便驾着马车驶出流月,慢慢消失在段枕歌的视野中。
从今往后,段家便再没有段君溪,唐家也不会再有唐半荷。虽然他们放弃了金尊玉贵的生活,但以他们的情意,或许能过得更快乐些吧。
段枕歌摇了摇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道:“我的姻缘又要等什么时候呢?”
这么多年了也没遇到良人,他难道注定要寂寞一辈子?
他的问题,自然是无人回应的。只有月华独照,夜空澈明。
永和二年,段枕歌行及冠礼。
十八岁的他已成了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不仅身高抽条,骨骼扩展,皮相也越来越精巧,甚至美得雌雄莫辨,瑰丽非常。
段枕歌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反派的设定是阴翳偏执、霸道无比的,但具象化出来就成了这么个银发蓝眸的大美人。
他非常不满意。
难道在自家妹妹想象中,自己未来就得长这样吗?
他盯着皮尺上的数字,捻着指头算:“一米七……六、七、八,怎么才一米七八啊!玛丽苏小说里的反派这么矮吗!”
不管未来如何,对男人来说,身高就是一切!
他已经忍耐这副阴柔面容很久了,居然还要抛弃作为最后尊严的身高,青天大老爷见了都得喊冤!
【宿主肯定还会长高的啦。】6442安慰道。
“6442!”段枕歌内心咬牙,“男二有多高?”
【目前男二身高:181。男二设定身高:182】
这不科学!冷清风小时候营养那么不良都能长182!凭什么自己穿越了只有178!
“男主呢?”
【目前男主身高:182。男二设定身高:182】
段枕歌:……
怪不得陆耀焱那幼稚小子这么多年不长脑子,原来都用来长个子了!
“那我呢?我可是反派啊!我肯定也很高吧?”
【目前宿主身高:178。反派设定身高:182】6442报出令人心碎的数字。
得,全世界男人都长182。
自家妹妹是不是对身高根本没概念?居然直接用了段父的身高设定全员。
“凭什么!把我188的身高还回来!”
一想到他居然比原来的自己要矮这么多,段枕歌就十分糟心。
从来都只有他俯视别人,一朝穿越,要改成别人俯视他了。
心累。
【宿主别担心。虽然您只有182的身高,但拥有192的气场啊!】6442好心安慰。
的确,自段枕歌及冠后,便有了参政的资格。百官皆知,三殿下墨袍白发,智多近妖,长身玉立,手段雷霆。无论是早年间传闻他嗜杀成性,还是传闻他城府颇深,都给这样一位手上权势滔天的皇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同时,因为唐半荷早早就嘎了,所以朝中催促苍庄帝立太子的文书和催促段枕歌再娶妃的建议数量接近一比一,段枕歌深刻怀疑这两拨是同一批人,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三十九章
后一项倒是好应付,深情寡夫人设可破。
只要说自己忧思过度,短时间不愿再娶便能拖延拖延。实在不行,就言唐半荷天天入梦,说不定诸位催婚的大人也能见着,直接吓退百分之九十九对手。
甚至因为他的人设立的太成功,唐柔柔和陆耀焱顾念到他的情绪,愧疚的将两人的婚期延后了半年,使段枕歌阴差阳错完成了【拖延男女主婚期】的任务,白赚200积分。
他们人还怪好的嘞。
但前一项,显然就是又有刁民想害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太子之位可是烫手山芋。
近几年来,大皇子段望月、二皇子段君溪和一群比段枕歌年龄小的皇子都跟被打的地鼠似的一个个没了。现在还光辉留存的只有十二个皇子。
这玩意就跟养蛊似的,留到后面的只会更强。现在仍顽强存活的十二个皇子,算上段枕歌,都是老狐狸一般的存在,轻易不敢动弹,生怕被围攻,又怎可能上赶着求位份?
然而终究有坐不住的——毕竟就算不动手,段枕歌也会笑到最后。毕竟后宫后位空悬,他始终是嫡子。但凡要立太子,都必然会牵扯到他头上。
故随着年岁增长,他身边的危险也就越来越多。各种刺杀、投毒、陷害跟码头的海鸥似的瞄准了他扎。
段枕歌有时候觉得反派手段狠毒,也有被大环境影响的原因。毕竟谁摊上这些无妄之灾不糟心?
加上不久就要进行又一轮的御影大比,敌人的战力又得猛增一大截。反观己方,只有一个快要过劳的影三十二,以及一位被剑仙盖章资质平平的林向远,实在是不够别人打的。要不是段枕歌有系统加持,能在歹人接近时就看到对方的忠诚度,恐怕化身九条命的猫都不够死。
“早知道就不把冷清风送走了。他失去的只是自由,我失去的可是性命啊!”段枕歌第八百次对6442念叨。
6442:【宿主果然不是不无情,只是未到绝命处。】
“别人穿书要情,我穿书要命,当然不一样。”段枕歌沉痛总结。
然而玩笑归玩笑,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甚至没去过一封书信询问冷清风的情况。只有冷雨偶尔逢年过节了同怀昌王出去喝酒偷闲,谈起日常,怀昌王便向段枕歌转达一下两人近况。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段枕歌有时候听一听,有时候直言自己还忙,不太关心这些,婉拒怀昌王的转述。
一开始,怀昌王还只是欲言又止的看他。终有一日,怀昌王不明白了,抓住他刨根问底:“你若当真不满意他,倒是给我个理由。御影宫千挑万选、千锤百炼出来的御影,你说不要便不要了?”
段枕歌已长大了,有些话怀昌王说得直接,质问的也直接。
明明两个人都对彼此满意,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就算只能当上下属,也好过这般天各一方吧?
还是说自己侄子这怀疑人的习惯都扩展到御影身上了?可谁会怀疑擢彤一,他曾愿意舍了一身武功都要追随认定的主人,这般忠心,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他吧。
段枕歌转头看见他醉酒后有些迷离的双眸,有些无奈,只得解释道:“我没说不要,皇叔误会了。”
“那你为何不把他带在身边?什么学剑,全是借口!他就算不学剑,凭御影宫的功法,照样能做天下第一。你真让他学,琴棋书画都行,哪一项不是最好?偏偏让他去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学剑法,你可知他过的有多苦……”
段枕歌汗颜,总觉得怀昌王这话跟嫁女儿似的。女儿受委屈了,老爹找上门。而自己就是那个负心汉倒霉女婿。
“皇叔言过其实了。”段枕歌摇头,“我并非对擢彤一有何不满,还请皇叔莫要再问了。”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能过多纠缠。
怀昌王看见他一片冰凉的蓝眸,像是疑问,又像感叹:“你当真一点不念旧情……”
明明初次见面便向着擢彤一的,怎么现在长大了,反而顾虑变多了,不敢直面自己情感了?
段枕歌不等他说完,直言:“皇叔醉了,早些休息去吧。”
说完,他挣开怀昌王的手,独自离开,临走前还吩咐碧云“好生照看王爷”。
他知道怀昌王定然是醉酒了开始夸大其词。毕竟虽然这些年他没了解过冷清风的动向,银子可是从来没短过的。他给的银子多到能把冷雨养成泽州第四富,冷清风的生活怎么可能苦?是那种只能用银票擦眼泪的苦吗?
反正自从他及冠后,怀昌王便暴露了不靠谱的本性,段枕歌早已学会过滤他说的话。
再说了,有些事情,不听也罢。
反正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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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年,惊蛰。
孤河道,深夜。
有一道黑影飘过树丛,眨眼掠过,若寒鸦惊飞。他身法卓绝,只摇落树梢几片叶。
如今气候尚好,孤河道没什么灾民,一日夜便只听得见树丛中怪虫嗡鸣。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反倒有利于他所行之事。
待他轻功运转至极致,三息之内,便掠过大片森林。很快,他终于见到了森林深处的一点火光,心下明白自己搜对地方了。
那便是他追了一路的目标。
于是他立刻停步,旋身落至篝火周围的大树枝杈之上,将身影藏在树叶后边阴影处,凝神细听。
下方,篝火旁或坐或站了五人,皆黑衣蒙面,浑身杀气。
冷清风略微观察片刻,便在心中划分出他们的地位,简单给了些代号。
被他命名为领头杀手的人继续着刚才的话语:“……这二十金的人头,非我们莫属!”
杀手二号附和:“正是!杀一个不会武功的皇子,还不是简简单单!”
杀手三号悠闲开口:“二弟啊,那可是嫡皇子,将来要坐龙位的。”
“老子管他嫡不嫡,老子只知道他那脑袋可是镶金的,不剁下来我手痒痒!”
杀手四号附和:“就是就是,上次老大砍那陆家的小侯爷,人家可是十阶的高手啊!被老大直接拿下!这个皇子又算什么东西,难道比那陆小侯爷金贵?”
杀手三号吐掉口中的草梗,回答:“我的意思是,二十金太少了,怎么的也得翻一番,跟杀陆小侯爷一个数才够吧。”
领头人呵呵一笑,“那三皇子身边没什么高手,甚好得手,所以才只有二十金。”
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确定这伙人的身份后,在树上静听的黑影一撑树枝,翻身若黑鸦般轻巧落地。
落地时,隐隐有剑光浮动。
他没有刻意遮掩声音,于是如大型猎食者突然落入草丛的动静一至,篝火周围的五个杀手皆大惊,扭头向他看去。
只见他黑衣如墨,在森林深处站着,周身黑雾缭绕,若索命阎罗。
杀手四号是五人之中最为惊讶的——森*晚*整*理因为他早已在周围布下许多陷阱,只要有人踏入,必然死无全尸,再不济也会发出声响。
像这样悄无声息近他们身的,全江湖恐怕不超二手之数。
气氛有一瞬的僵硬。
领头人见识过大风大浪,在一瞬的惊讶后,拿起手边的铁索尖刀站起来,爽朗一笑:“兄弟可是道上的人,要来一起坐坐?”
那黑影握着腰上系的长剑,沉默着迈开步子向他们走来。
随着他靠近光源,黑暗退去,一张冷冽英俊、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篝火的光照中慢慢显露出来。
火光与暗影精雕细琢出他精致的五官,在这般映衬下,他面容平静,但一双金眸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竟显露出几分耀眼却不违和的深情。
长大后的冷清风,比三年前少了锋芒,却多了一丝惹人注目的冷酷。然因为那多情双眸的衬托,让人无端觉得这世上或许有一人,能化这百炼钢为绕指柔。
他如今身量已长,宽肩窄腰,黑发如瀑,虽然身上看起来并没佩戴什么值钱的玉器金饰,但旁人看一眼便知他绝对是大家出身,起码地位不差。
领头人本以为他恐怕武功了得,所以语气带了些许恭敬。可见他不仅真的乖乖露面,且是这样一个拎着剑的小白脸,领头人又心想恐怕是什么大家族的少爷出来历练的。能破开杀手四号的陷阱,恐怕是因为学过类似的招数,而不是武功已臻化境,故略微松了口气。
“兄弟看着面生,应当不是——”
冷清风开口,面无表情打断他们:“刺杀三殿下的,只有你们五人?”
领头人面色一僵,与周围兄弟交换了几个眼神。杀手二号收到示意,率先蹦出来指着他怒气冲冲问:“你又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告诉你?”
冷清风挺直脊背答:“三殿下御影卫,擢彤一,特来拜会。”
几个杀手愣住了,纷纷起身,疑惑的互相交换眼神,都不知道他说的“御影卫”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普通江湖杀手,不了解太多皇家之事,自然不知道这称号下代表的是怎样盛大且不可撼动的皇室尊严。
冷清风照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容,仿佛只是出于礼貌回答了一下他们的问题,并没有指望他们理解这句话的内容。
他金眸扫过在场众人,“还请诸位明示。若我漏杀了人,在主人面前不便交代。”
杀手二号跳脚:“你竟敢在我们大哥面前大放厥词?你算什么东西,还想杀我们——”
他们谁都没把拥有俊秀容貌的冷清风放在心里。毕竟行走江湖,谁不挨点刀子不染点风霜?冷清风看起来便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侠客,更不像擅长近身刺杀的杀手,定然是没什么本事的。
不等杀手二号说完,冷清风握住了腰间剑柄,剑芒出鞘半寸。
他拔剑时,众人才发现,他双手缠满了白色布条,好似受了重伤,又好似是为了遮掩手上痕迹。
但下一刻,众人已没空细看他双手了。
自那拔剑处,突有一道寒芒如练,若天边弦月摘下,化月华剑气,眨眼间以流星之势冲来。
杀手二号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瞬,脖颈一凉。
冷清风的手竟还放在剑上一动未动,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般,又看着众人问:“刺杀三殿下的,只有你们五人?可还有他人?”
待他问完,二号杀手的头颅才从脖子上缓缓滑下,身躯也随之倒地。
另外四人,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第四十章
他们确实不明白御影卫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阻碍他们杀三皇子。但现在他们知道,这种知识储备已经没什么必要了——因为他们必然会死,知道与否,没有意义。
他们更不会知道,御影卫之所以不出名,是因为江湖上听过这名号的人,皆死了。
场面寂静片刻,突然,那领头杀手怒吼一声,拎着尖刀暴起冲刺向前,转瞬至冷清风身前,扬手劈下!
别看这五人跟草台班子似的,实际上头领杀手已有十五阶武者实力,是在场五人中最强的。
因为他的存在,这五人一跃成为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杀手小团队,甚至还解决过陆府的小侯爷,一时间风头无两。没想到还没风光几天,他们便要拜倒在一个看起来毛都没长全的年轻人手中?
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那领头人不仅不甘心,同时也在赌——他不信这人竟有战胜十五阶武者的实力!
与此同时,杀手三号飞速转移至段枕歌身后,狞笑一声,扔出毒气弹。
这是他和大哥热血沸腾的合体技,一人冲锋吸引注意,一人绕后放毒坑人。
这一套阴招能打败各种各样的江湖好手。虽卑鄙无耻,然十分有用。不少想要单挑他们的侠客就算功夫比他们高上不少,遇到这个计策,也得吃个暗亏。
毕竟在这样的夹击中,要么冷清风向前一步撞上尖刀被捅个透心凉,要么退后被毒雾包围后腐蚀全身。
此人或许剑术卓绝,但如何抵抗蚀骨穿肠的猛毒?
还没等他想完,只见冷清风抽剑,眉目间气势一变。
他拔剑时,孤河道旁那条浑浊的河流竟咆哮起来,打出白浪。空气中出现了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清凉水汽,裹挟着一道之内的风,引来雷霆。
就好似这江河日月,在与他共鸣。
剑影凛凛,有光华乍起,纷乱翻卷,直破夜空。
下一瞬,领头杀手喉间喷涌出血液。
而段枕歌身后的毒雾被那剑气激起的劲风吹散,劈头盖脸扬回杀手三号身上。
杀手三号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翻滚片刻,他手上皮肤似是被什么腐蚀了一般,露出血肉。
两人片刻后便没了生机。
冷清风收回剑势,提着剑若无其事的走向剩下正在哆嗦的两人,还是重复着问:“刺杀三殿下的,可还有他人?”
这一刻,四号杀手和五号杀手都感到了一生中最大的绝望。
他们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人这么可怕,可怕到他武功已登峰造极,却因为他们要去杀一个三殿下而出手。而且不仅出手,还带着斩草除根的架势,一遍一遍逼迫着他们供出残党下落。
太离谱了,难道他觉得有自己在,他们还有胆量去报复吗?
虽然他们二人武功不高,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积累了不少见识。他们看得出来,刚才冷清风那一剑,恐怕连一成功力都没用到。
简单一剑斩杀十五阶强者,面前之人,说是天下第一都不为过。
可天下第一,一般是不会这么可怕的。
杀手四号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道:“没、没有了,一向只有我们兄弟五人相依为命,大侠……饶了我们吧!我们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剑光一闪,杀手四号的脑袋便永远留在草地上了。
杀手五号只觉得面上一热,眼前猩红。
他瞬间僵在原地,被吓得涕泗横流,冷汗直冒。
冷清风双目移向他面庞,一转剑芒,剑尖直指他眼珠子。
斩草除根,是御影宫所有人一直以来的习惯。
突然,只听有人道:“住手!”
冷清风没理,正打算下手时,另一道剑光已至,生生斩开他长剑,断了他必杀一击。
冷雨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他面前,一剑挡开他,气急败坏:“他已经投降了,为何你还要动手!”
冷清风对他突然出现并不吃惊,只是皱了皱眉,反手一甩剑上水珠。随后一转剑柄收剑,扭头就走,似是一点都不像同冷雨说话的样子。
冷雨看了看身后彻底呆住的杀手五号,咬牙追上冷清风背影,生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是什么境界了?用你绝顶的剑去杀一个小小十五阶的武者,你就不觉得丢脸?”
冷清风金眸直视前方,自顾自向前走着,根本不搭理冷雨的话。
他最讨厌冷雨说这些江湖规矩和大侠心态。因为他本就不是江湖人,也不需要遵守这些虚假的和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那些人已经对主人起了杀心,就必须除之。
他是为殿下执剑,不管段枕歌想用这剑做什么,他都会全力以赴。
至于丢不丢脸,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冷雨早已习惯他的无动于衷,继续跟在他屁股后面说:“而且那人已求情了,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生出害人的心思,你又为啥赶尽杀绝?杀他,你也不嫌跌份儿?再说了,以武犯禁,得守心中规则,不可越界……”
冷清风看得出来,那杀手五号武功不高,跟在这些杀手身边,吸入太多毒气,本就命不久矣。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
况且,冷雨是他师父。他尊敬对方,在不涉及根本的情况下,他是绝不会同对方动手的。
冷雨还在念叨什么,但冷清风不想听。他直接屏蔽他说的话,径直走向森林边界。待再次站到孤河道上时,他抬头看着月光,有些烦恼。
他已经学会清风无痕剑,可以去找主人了。
可他一时又没法立刻动身前往流月。
刚才那些杀手他杀的第三波人了。自从一月前他剑法大成、正准备启程去找主人时,怀昌王突然出现,给了他一波任务。说这是段枕歌对他的考验。只有完成任务,才能证明他已习得剑法,回到自己身边。
冷清风仔细分析,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急着回去,只因他对《获得主人喜爱的十二种方法》有些生疏。于是趁着完成任务的间隙,他背诵巩固,逐条记录,认真贯彻,希望等到再见到主人时可以讨得他的欢心。
但他错估了这些任务的难度,虽然他马不停蹄开始完成。但仍旧耗时许久,只因收集资料、追寻这些人的踪迹实在没法快速完成,与主人见面的日子得再往后拖。
他很郁闷。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冷雨不满的用剑柄戳了戳他,面露不忿,“我可是你师父!”
更郁闷的是,冷雨好像没工作赋闲在家的老父亲,每日任务就是用轻功追上他,再对他一番输出说教。说的还都是他不咋爱听的。
冷清风扭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听到了。随后转身吹了声呼哨,远处便有马蹄声传来。
等马匹来的空隙,冷清风问冷雨:“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你!”冷雨梗着脖子反问。
冷清风道:“我要去找主人了。”
意思是你赶紧走吧,带上你不太方便,我怕主人误会。
冷雨差点把自己牙咬碎。
主人主人,一天到晚就在念叨那个小妖孽,三年了都没动摇。也不知道那小妖孽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引得冷清风连剑术大成后都不忘他。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多厉害?若你出手,恐怕那大衍第一剑仙、陆耀焱的师傅都得退上几步。这六合八荒,你哪里去不成,什么得不到?为什么要回去帝宫那等分了三六九等、人人鼻孔朝天的地方?”
冷清风已经不打算与他争辩这些观点了,只淡淡道:“还请冷大侠回去吧。我的事,与冷大侠无关。”
“臭小子,我是你师傅!”
“我一个月前便出师了。”
“好好好。”冷雨觉得自己的低血压被光速治愈,“那你回去吧,最好马上就回去,或许还能赶上那家伙再娶续弦,赏你点喜钱呢!”
冷清风面容一紧,双手成拳,僵在原地。
一路走来,他自然也听了不少流言。一小部份是说段枕歌手段雷霆,心若蛇蝎。更多的是八卦他的爱情故事——毕竟他也算玛丽苏小说里女主的女人,长得有让人一见钟情的实力实属正常。
从这些人嘴里,冷清风知道段枕歌已娶妻了,但妻子已死。
有的说三皇子心思深沉,恐怕唐半荷的死就是他促成的;有的说三皇子虽然行事可怖,但与三皇子妃举案齐眉,可惜天公不作美,生生拆散一段姻缘;也有人说三皇子杀孽太重,克妻克子,注定孤独终老……
冷清风为此难过了许久,只是掩饰得很好,冷雨也没看出来。
因为这些市井流言的铺垫,冷雨此刻的话只是普通嘲讽,想让他明白段枕歌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
但冷清风自知心里有鬼,于是这话听起来便像在戳他脊梁骨,骂他竟因主子成婚拈酸吃醋,莫不是想攀龙附凤、以色侍人。
他知道并非如此,但他忍不住这样想。
正是这无法控制的冲动,让他意识到自己还远远做不到完全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当真在主人面前表现出来,主人会是何等厌恶。
看来,在见到主人之前,他得在心里努力挖一个小坑,把所有的逾越之情都埋进去,再堆上高高的土堆,夯实了。让任何人都看不出来才最好。
主人喜欢厉害又听话的御影,那他就要做这样的下属,绝不能再重蹈三年前的覆辙,让主人生气了。
谈话间,一匹枣红色马儿已奔至冷清风身边。此马品相极好,长鬃汗血,奔跑时肌肉鼓胀出流畅的曲线,乃不可多得的良马。
冷清风摸了摸它脑袋,对冷雨总结道:“我的事便不劳冷大侠费心了,就此别过。”
说罢,他不顾冷雨的挽留,翻身上马,衣摆飞扬,行云流水。
随后,他手握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离开。
他背影潇洒,黑发如瀑,远远看去,当真如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可他如此义无反顾的目标,是那帝宫,是那吃人的囚笼,是那枷锁之上的至高皇室之一。
他明明知道那儿会让他万劫不复。
冷雨站在原地胡乱揉了揉头发,满肚子郁闷。
“妖孽说给我时间挽留,可这孩子不听劝啊……”
这两年来,冷雨真的带他看了天下山川、大漠黄沙,让他去见百姓疾苦、远眺边塞铁甲。
他以为冷清风长大了,总该有自己的想法,不似小时候那般好骗了。他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了,冷清风总该忘了那人,去追逐自己的爱好了。他以为万花丛中过、看了这么多风花雪月后,冷清风会移情别恋,心向天涯。
可并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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