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家少主入魔了。
这是今年仙门大比后最骇人听闻的消息,盖过“临仙门与点金城结为秦晋”“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两件大事的风头,一骑绝尘,成为整个修仙界茶余饭后的谈资。上至名门世家祠堂训诫,下至街巷说书评弹,迟宿的家世背景、天赋修为乃至从小到大的历练琐事,都被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泯山迟家声名扫地。
“呵,迟家?从前的名声就不咋地。”评书台下有人打断。
立时有人阴阳怪气地附和他:“噤声!迟家有天下第一的朔月剑,‘朔月之下,神鬼难行’,泯山剑神潇洒恣意,境界至高,哪是你我蝼蚁能懂的?”
评书台下哄堂大笑。
寻常百姓爱听热闹,尤其爱听高门大族的风流韵事。
泯山迟家的八卦轶闻从未间断。
“世人皆知,我辈欲成大道须历七阶:青赤、商羽、五化、至曦、化藏、上墟、无归。迟家家主迟朔一把朔月剑天下无敌,稳居修仙界至尊之位长达百年,境界已至上墟,乃当世无双的剑神,是最有实力踏入飞升之境的大能。
迟朔先后与东海城傅家、轻雪门顾氏和临仙门白氏三大家族联姻,你道他是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实则不然······”
评书台上,一段曲折过往娓娓道来。
“上墟境大能情劫难渡,子嗣艰难。东海城傅氏早夭;轻雪门门主顾雪影与剑神琴瑟和鸣,诞下一子,可惜天妒红颜,顾雪影惨死于凶兽穷奇爪下。她的孩子便是今日故事的正主,迟家少主——迟宿。”
“放眼修真界,从未有过一出生便是青赤境的奇才。据说,迟宿出生时天降祥瑞,距泯山万里之远的轻雪门与之遥相呼应,八百里雪莲盛放。他九岁入商羽,十三岁荣茂盈敛肃五化圆满,修炼速度之快,连其父——剑神迟朔也望尘莫及。时人皆道,此子仙路亨通,大道光明!若他能参加今年的仙门大比,必定是青年一辈当之无愧的魁首。可叹,可叹,却入了魔······”
台下有人酸道:“一个成了魔的修士有什么可叹的?我看是可耻吧!”
不少人附和地点头。
“这般上佳的天资定有极为纯净的魂魄,被魔道盯上,也是必然。”
“莫说这些老皇历,你却说说,迟家少主是如何入魔的?”
台下乱哄哄地吵闹,说书人折扇一抬,露出一丝诡秘的笑。“众位,想知道迟宿如何成魔,就不得不提到剑神的第三位夫人——临仙门长老,白楚。白氏人如其名,生得妩媚动人,绝色无双,连剑神也为其折腰。二人膝下养有一女,名唤······”
此话一出如同捅了马蜂窝,立马有人拍了桌。
“白楚?呸!”
“小点声儿,隔墙有耳!这里可是临仙门的地盘!”
“仙门中人眼高于顶,哪里会来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地界儿?修仙界谁不知那姓白的女人与人苟合,生了个野种赖在迟剑神头上,迟剑神早八百年前就休弃那女人,连野种都溺死了,说书的莫提她,脏老子耳朵!”
评书台下不乏剑神的拥戴者,听不得那档子老掉牙的破事儿。
“此言差矣。”老生常谈,总要说些新鲜东西才能勾住听客的耳朵,说书人捻了捻长须,“那位行迹再不堪,也是临仙门长老之尊,连临仙门掌教都对其言听计从。若泯山剑神真溺死了白楚的私生女,岂非与临仙门决裂?临仙门白氏可是出了名的护犊!虽然泯山剑神与临仙门白长老和离,但这些年两家仙门可有不少往来,可见‘溺子’一事不靠谱。”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褶子将苍老浑浊的眼珠挤得只剩一条狭长的缝,笑得意味深长。
“据老夫所知,白楚的女儿单名一个珞字······”
人群中有人回过味儿来。“难不成是与点金城少主徐天宁联姻定亲的······白珞!”
这是除迟宿成魔外,修仙界另一桩热闹事——
修仙界两大世家,点金城徐家与临仙门白氏联姻定亲。
评书台上折扇一叩。
“正是。”
评书台下一派热闹。
“白珞竟是白楚的女儿!又是一个祸水!”
“红颜才祸水,一个十七岁的女娃能好看到哪儿去?”
“你别不信,据说临仙门中不少子弟为她私斗过······”
“这算什么!点金城徐家拿出献城的架势求亲呐!”
“呵,恐怕性情也随了她那亲娘,日后嫁给徐天宁,怕是天天家宅不宁吧!”
一人将说书人的话前后串联,如梦初醒,道:“若白珞真是白楚的私生女,那迟家少主从前与她还是名义上的兄妹唷?怎的她一定亲,迟宿就疯魔了,难不成他们······”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迟家出身,与剑神一脉相承,果然风流!”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沸腾起来,纷纷竖起耳朵朝向说书人。
“说书的,个中还有什么辛秘?快快讲来!”
说书人饮了口茶润嗓,道:“一个多月前点金城来人与临仙门定亲,徐白两家都对这桩亲事非常满意,直到那日——烨山魆风骤雨,山川决堤,泥石流从山径冲到山下的破庙,势如天崩地裂,庙里的和尚说见过一个身形酷肖迟宿的青年,长剑一扫便是千里雪飘,正是名剑‘冰魄’。那人剑指千山,便见千山为之倾覆······”
评书的妙处在于情节跌宕起伏,曲折有致,到关键处戛然而止。
他扫了眼台下众人,眼中闪过锐利精光。“你道他是一往情深而许,还是恩仇难解难分,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评书结语一出口,立刻引来四座不满。
“呔!臭说书的,以为老子爱听你编故事怎的!”
“各位客官明日请早,明日请早!”茶馆老板娘风姿摇曳,赔着笑脸送走骂骂咧咧的听众后开始细数今日收到的赏钱。
一堆碎灵石里挑挑拣拣,蓦地瞧见一颗金豆子,女人喜笑颜开,正准备吹捧一番自己的摇钱树,一回头不见了说书人的影子。
烨山延绵数百里,西南一片森林毗邻魔焰渊,鲜有人迹出没,唯有亡命之徒才会铤而走险从林中穿越。
月华初上。
说书人卸下伪装的长须和人|皮面具,摸了摸拇指上粗糙的玉制纳戒。生死存亡往往系于对一念直觉。刘安资质平平,这辈子撑死了就是个废灵根,混迹于龙蛇之地不过为了糊口,一旦察觉到自己这张嘴可能惹了祸,他就会立即带上一应家当,溜之大吉。
正庆幸自己溜得快,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
一阵天旋地转后,刘安发现自己被一根红绸子倒吊在树上。这地方的老树长得奇形怪状,乍看如同鬼魅虚影。他挣了几下发现自己不得脱身,当即面如土色,以为自己招惹到了临仙门白氏的人,或是泯山剑神的拥趸,连声告饶。
“大、大仙饶命,小人不过混口饭吃,实在不是故意冒犯剑神!”
一双灵动的杏眼,在黑夜中眨了眨。
刘安的视线里闯进一道敏捷灵活的倩影,像从山林里跃出的狐仙儿。
那是一张巴掌大的粉白净脸儿,肌肤吹弹可破,在月华下如同瓷玉般透着光泽,红裙翩跹,绣着繁复花纹,薄如蝉翼的缎带收紧腰身,将她整个人都衬得娇俏妩媚。
“你将方才的故事说完,我便放了你如何?”
话本里的女主角活了。这是身为说书人的第一个念头。
刘安活了二十几年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儿,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忘了。他想自己这遭若能苟活,从此以后说什么“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人物,眼前都能浮现少女的脸。
耳根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泛红,他咽了咽口水,带着一丝谄媚道:“姑娘要听故事,好生与我说便是,何苦将我吊在树上······”
“你刚才不是说白氏出了名的护犊么?你在台上恣意诋毁我仙门声誉,编排我兄长坏话的时候,不也是这般······”少女目光狡黠,打量他倒挂在树上的狼狈样,形容道,“颠倒无常!”
“你、你到底是谁?”刘安隐约猜到她的身份,心中一动。
“哦,是了,照你的说法,我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一个野种,不配与迟家少主挂名。”
一把匕首拍打在他脸上,冰凉的刀尖从他嘴角轻划到眉弓,寒光倒映着少女的姣好面容,红唇吐气幽兰,一张一合引人遐想,令刘安生出“牡丹花下死”的诡异想望。
“麻烦先生告诉我,我那前任兄长迟宿,现在何处?”
月色下的少女身影绰约,被月华镀了一层银边的面庞如画,圣洁得如同一尊女菩萨。
刘安没能集中精力听清楚少女的问话,咽了咽唾沫,色迷心窍,不知死活地反问:“白珞?你是白珞?”
少女见他答非所问,红唇不悦地撇了撇,漫不经心地握着匕首划破他的皮肉。
刘安痛得大叫。
“别、别!我说!我说!”
他忆起自己现在是砧板鱼肉,清醒几分,生怕刀尖微进戳瞎自己的眼珠子。
什么女菩萨!分明是个母夜叉!
他哆嗦着,竹筒倒豆子地说出了自己所知的消息。
“我听那破庙的和尚说,那日烨山混乱得很,魔气覆盖漫山遍野,连山间的灵花灵草都枯萎了大半,临仙门摆了五行诛魔阵对付迟宿,不知成了魔的迟宿是否已被诛灭······”他极会看人脸色,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几不可闻。
少女挑眉,想也不想地反驳:“他没死!”
神牌未倒,魂灯尚存,迟宿必然还在人间。
只是不知所踪。
刘安见她出神,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逃生的办法,目所及突然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顿时瞳孔缩紧,惊慌喊道:“你背后······”
白珞狐疑地回过头,见到月下树枝轻晃,以为是寒鸦掠过树梢,没放在心上。
目光重新回到说书人身上,但见他额头滴着大颗大颗的冷汗,浑身哆嗦,瞳色漆黑,眼珠像是被黑夜无形地生剜了去,不住地淌出血来。
心魔!
白珞一惊,连忙掐诀为他驱魔。“你快闭眼,我帮你稳住魂魄!”
说书人已然听不见她的话。
他被心魔侵扰,魂魄似在经受着非人的折磨,面目因为恐惧和痛苦变得扭曲,魔怔似的连声告饶,“我、我没有,我只是想想,不不不,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不该肖想!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一声又一声哭喊在安静的森林里显得突兀而尖锐,打断了白珞结印的动作。
白珞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心口倏地抽痛,试探地唤道。
“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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