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骄没有说话。


    直到进了魔界,再过几里就是祁钧的领地。


    祝骄停下身形,偏头看向对方。


    祁钧以为这是要让他离开的意思,道:“不去魔宫坐坐?”


    祝骄摇头,仍旧是看着他。


    祁钧被她看得心中发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怎么了?”


    祝骄垂眸,片刻后下定了决心般,问:“祁钧,你对天界旧日的同僚如何看?”


    祁钧收回了手,面上浮现怀念与悲伤:“在天界做神君时,本座与他们常有来往……如今物是人非,却也会忆起那数万年的悠然岁月。”


    祝骄愣住了。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说辞,分毫不差……


    一瞬间,她好似跨越了时空,与神魔大战爆发后的祁钧相谈。


    那时的他说完这话,告诉她——


    本座不会参与两界争端。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本座不会与他们刀剑相向,”祁钧轻点了下她的眉心,道,“怎么又呆了?”


    【他对帝瑶,还有别的神仙,好感度有多少?】


    时午看了一眼:【对帝瑶-30,其余神仙都是负的,最低的就是皓微,最高的是凛初,-5。】


    祝骄不死心地问:【他对魔界生灵呢?】


    正巧祁钧的下属收到消息,驭着魔兽往这边赶来。


    时午远远一看,开始报数:【30,15,22……】


    祝骄内心有些乱,眼前的魔物让她觉得陌生。


    以往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他说他挂念着众仙,他说他不喜欢魔界,他说他很是欣赏鸾飞云……


    她不介意朋友的取向是否合群,也不会因为对方古怪的性子另眼相待,但是……


    他怎么能骗她呢?


    祁钧坐上车辇,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果真不来?”


    祝骄不答反问:“你觉得阿云如何?”


    “你今日好像对本座的喜好尤为上心,”祁钧笑道,“她是你的至交,自然也是本座的好友。”


    【祁钧对鸾飞云的好感-1,当前好感度-91。】


    “是吗?”祝骄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我该走了,再耽搁下去,怕是又要撞上少羿。”


    “怎么会呢,他不是被你甩掉了吗?几日不见,你御云的实力也见涨。”


    “被‘我’甩开?”


    往日还能当作是哄她高兴的玩笑话,即便后来知晓他动了手脚也无妨。


    但如今种种冲击之下,祝骄只觉得遍体发寒,深吸一口气,道:“你了解我的性子,有些事可以不说,可以瞒我,但不能骗我。”


    祁钧眸光微动,道:“本座何曾骗过你?”


    祝骄不语,转身上了行云。


    “慢……”一旁的魔族刚开口,就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待那身影飞远,可怖的威压才消失。


    “魔尊,她对您如此不敬,也不行礼……”


    护卫长急忙打断他,道:“新来的不懂规矩,属下带他去领罚。”


    祁钧颔首。


    此番他心情愉悦,不想杀生。


    车辇起驾之际,护卫长的话落入了跪在地上的魔族耳中:“这次是走运,你有几条命,胆敢妄议那位?”


    祝骄没有去天界,而是回了无虞山。


    洞府中,分身双目轻阖,神魂归于本体。


    长睫轻动,女妖缓缓睁开眸子。


    与分身六七成相似的眉眼,却因骨相差异与肤质纹理,以及更为流畅的曲线,看起来大有不同。


    分身已是浓稠昳丽非常,混入神仙堆里尚且让皓微觉得突兀。


    而本体的姝色,即便放进面容艳极的魔群中,也是最惹眼的存在。


    时午现出身形。


    见那小妖视线稍移,眉眼流转间,灵气四溢。


    与形貌对比鲜明,眸中是一派纯澈,不带半点媚俗讨好,反有几分骄矜与傲气。


    “怎么了?”祝骄坐起,随口问了一句,并未将时午的打量放在心上。


    素日里盯着她的多了,早就习以为常。


    时午道:“与那分身待得久了,竟有些不适应你原本的模样。”


    分明初见时就与她打过照面,当时不觉得有什么。


    时午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变了。


    祝骄撇下时午,先沐浴一番,又安抚了吵吵闹闹的灵宠们,提点几句修炼事宜,便出门散步了。


    洞府不远处是成片的花海,祝骄逛了一圈,摘了捧不知名的粉白小花,在树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晃着双腿哼着小曲儿,数花瓣打发时间。


    直到结界传来异动。


    自她觉醒记忆,就设下了感应阵法,若有变故,第一时间就能知晓,好带着灵宠们挪窝。


    祝骄提步,向异动处飞去。


    结界中法力受限,简单的御风都无比困难,待她到时已累得气喘吁吁。


    她在路上设想过很多情景,或有生灵闹事,或有兽类作乱,却没料到,只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手贴在结界之上。


    那人听到动静转身,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凛初……神君?”


    凛初眸中无甚波澜,道:“你想起来了?”


    “啊?”祝骄眨眨眼,“想起什么?”


    “看来没有恢复,”在那小妖好奇的目光中,凛初道,“那你如何识得本君?”


    祝骄脑子瞬间卡壳。


    糟糕,忘了这是她的本体。


    要露馅了?


    不行。


    祝骄当即把问题抛了回去,道:“你不也看起来像知道我是谁一样嘛。”


    原本底气不足,却听对方道:“自然,你是祝骄。”


    最后两个字说得认真,竟是如同许诺。


    祝骄识海钝痛,似有零星画面要破开封印,然而还未到眼前,就尽数消散。


    “时机尚未成熟,不必强求。”


    此言落下,识海一片沁凉,不适感荡然无存。


    祝骄看向开口的神君,道:“什么时机?”


    观他神情,也不像唤那冒充虚因的躯壳。


    他认识她的本体?


    没得到回应,祝骄料想他不会告诉她。


    换成别人,或打一顿或闹一番,总能让对方吐出点什么。


    但对凛初,祝骄说不清是发怵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心思,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心中气闷着,忽然注意到结界的气息不对,似被加固过一般,更胜以往。


    祝骄觉得新奇,脑中闪过什么,立刻否了。


    实在是无虞山的结界自天地初开即有,又异常霸道,外可挡神魔袭击,内制约法力运转,不喜争战的仙人妖物多隐居于此,在几次动乱中护佑了无数生灵。


    如此力量,必定是天生地养,怎么可能和一个神君有关?


    结界安然无恙,祝骄放心了,扭头欲走时,一个物件径直朝她飞来。


    祝骄接住,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凛初佩在腰间的神玉。


    此前她好奇得抓心挠肺,为此差点伤了神魂,谁能想到,现下就这般轻易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凛初依旧是那副冷然的神色,道:“本君听闻凡间异动,推演到来日三界恐有浩劫,若到紧要关头,可催动此物。”


    祝·引起异动的罪魁祸首·骄:“……”


    不就是几个神君和魔尊小小地切磋了一下,至于推演吗。


    等等……浩劫?难道是指神魔大战?


    祝骄清楚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能预知到剧情也不是不可能。


    他怎么想的,要她一个妖拿着神器去平息大战吗?


    “给我干嘛,你自己催动不就好了,”祝骄又丢了回去,嘀咕道,“又不是活不到那时候。”


    对哦,他好像真的活不到。


    凛初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身形消失在原地。


    祝骄目露惊讶。


    他怎么看起来丝毫不受结界的限制?


    又想到上次没有探寻出什么,不由后悔道:“早知道就收着了。”


    话落转身,差点撞上一道突然出现的人影。


    “你……你没走?”


    凛初摊开掌心,道:“现在收着不晚。”


    祝骄偷偷瞧了他一眼,刚好被抓了个正着。


    “看什么?”恶妖先告状,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勾住墨玉的编绳,提起来晃了晃。


    日光分明落在其上,然而所有的光芒都被无边的墨色吸收,丝毫透不进去,更映不出世间万物半分。


    祝骄想到了那漆黑一片的神府。


    墨玉握入手中,也如它的主人一般,凛冽刺骨。


    祝骄被冰得一颤,又舍不得丢开,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嘴上却道:“那我就勉强拿着了。”


    又将另一只手抓着的花束拍到对方胸前,道:“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件,你也拿着吧。”


    时午久等未见小妖归来,出门寻了几处,终于瞧见那绰约的身形。


    然后就目睹了这一幕。


    时午:“……”


    可以,胆量一如既往。


    凛初垂眸,无悲无喜地接过。


    祝骄再眨眼时,已看不到那神君的影儿了,这次倒学聪明了,稍站定片刻,确信他真的走了才回头。


    “时午?你怎么来了?”


    “鸾飞云在偏殿等你。”


    祝骄双眸一亮。


    一路小跑着,人未到,声先到:“阿云!”


    殿门后探出个脑袋。


    “骄骄,”鸾飞云无奈道,“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丢不了。”


    祝骄盯着那张英气飒爽的脸,忽然上手捏了一把,道:“我怎么感觉你白了好多,你是阿云吗?”


    鸾飞云任由她扯来扯去,道:“我在华山待了几年,跟着凡人学了些剑术,山中长年积雪,又穷得吃不饱饭,我不但捂白了,还饿瘦了。”


    这话说得委屈,就差把求安慰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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