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周开始,婚礼有了明确的流程与要求,而所谓的良辰,一般都是黄昏之时。后来演变成了早一些、晚一些,例如人定之前一类的时辰。而齐朝的各种规矩都和越朝类似,这时的良辰,已经是午时之后了,一天当中最温暖的时刻,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在大分裂时期,全年平均气温,比之盛唐的时候,降了将近五个摄氏度。
当然,古人又不知道什么叫做摄氏度,他们也无法记录太过长久精密的气温变化,他们最深的感受是,粮食年年减产,皇帝年年换人,生活永远那么艰难,每个冬天都是那么的冷,柴米油盐,每一样都把他们压的喘不过气。
其实这种气温骤降的情况,每隔几百年就出现一回,而且也很巧,只要这种现象出现,乱世就会随之而来,不管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全都过不了安稳日子。
孟昔昭他不是历史专业的,也不是气象专业的,他自然不懂这之间的联系,他也不知道,气温其实已经渐渐在回暖了,那两场他见证的、洒在长江下游的、转瞬即逝的雪花,是这长达二百年的降温期结束的信号,也是这二百年乱世,在临死前发出的最后悲嚎。
……
孟夫人小声的抱怨过,说这不是吉时,孟昔昭便用遵古礼这一说,把她糊弄过去了。
孟夫人嘴角带着贵女们标准的微笑,心里却在想:小兔崽子,你要是真遵古礼,倒是娶个女子回家啊,亏你说的出口,要是真的按古礼来办,你们两个就该被拉出去,找个大鼎,往里一煮了事。
孟昔昭看向他娘,本想笑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娘脸上的笑容,他就后背一激灵,只好默默的移开目光。
他俩的机锋,孟旧玉暂时看不出来,崔冶更看不出来。
因为这俩人一个已经悲伤的过了头,而另一个,欢喜的过了头。
崔冶换好了喜服,又仔仔细细的打理过身上的每一处,他登基那天都没这么认真,好不容易出来,两人便相携走向早就布置好的喜堂,孟家夫妻坐右边,谢皇后的牌位摆在左边。
如果说孟旧玉心里还有什么意见,在看到皇后牌位以后,也不敢说出口了。
他怕自己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抱怨,然后皇后娘娘半夜来找他。
…………
其实这时应该叫她太后娘娘,不过崔冶没有给她大操大办过,所以大家还是习惯叫她皇后。
整个喜堂当中就他们四个人,颇为冷清,可两位新人不这么想,能有这样一场婚礼,已然很好了。
在孟家夫妻的注视下,他们二人开始了这场不伦不类的拜堂。
之所以说不伦不类,并非因为他俩都是男子,而是因为,这场拜堂,委实是古怪。
拜堂礼中,一拜家神与家庙,而崔家家庙,简直就是养蛊大瓮,崔冶不想拜,孟昔昭想到如今天寿帝也在其中了,也不想拜,于是,直接按他习惯的,改成了一拜天地。
孟旧玉和孟夫人对视一眼,默
默忍了。
二拜高堂与高亲,这没什么好说的,新人双手交叠,高高举起,俯身下拜,拜谢父母所予的养育之恩。孟夫人看着孟昔昭,心中既酸楚、又欣慰。
无论如何,她的二郎总不会再孤单了。
二为夫妻对拜,孟昔昭和崔冶转过身来,互相看着对方,然后郑重的、认真的、如无声的誓言一般,朝着对方附身下拜。
这二拜,都是孟昔昭来引导的,在第二拜之后,本来是为了崔冶才隆重的来了这么一出,可现在,他也有些淡淡的恍惚了。
没想到,在死了一次以后、成为一个古人以后、头上顶着灭门危机以后,他居然,还能有成家的这一天。
直起身,孟昔昭的声音突然有些不稳:“礼成。”
察觉到之后,他立刻清了清嗓子,对面的崔冶只是笑着看他,仿佛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孟昔昭抿着唇,把眼睛低了下去。
……
这场小型婚礼,总共就两个环节,一是拜堂,二是敬茶,按理说敬茶应该等到第二天,但孟昔昭不觉得他的爹娘还能再撑到第二天,所以,就今天吧。
崔冶端起孟昔昭早就准备在一旁的茶壶,怕凉了,底下还有个小炉子,他从善如流的倒了两杯,然后端着来到孟家夫妻面前。
孟昔昭在一旁旁观,亲眼看着自己爹娘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而在崔冶一声清脆的“岳父、请喝茶”之后,他发誓,他看见自己爹的耳朵里,冒出了两股淡淡的烟。
……
孟昔昭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皇帝成婚,是没有敬茶礼这个环节的,只有太子成婚的时候,才有这么一个规矩,可以这么说,孟旧玉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但他可能不会这么想,他或许又想撞墙了。
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一咬牙、一横心,跟要他命一样,一口把这杯茶闷了进去,本来孟夫人心情也是很复杂的,可是看完他的模样,孟夫人突然就淡定了,不仅雍容大气的喝了崔冶递来的茶,还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双手交给了崔冶。
……到底是皇帝呢,就算成了自家人,她也不敢放肆。
崔冶没想到还有东西收,愣了愣,他才接过来。
孟夫人这时候说道:“陛下莫怪,这是妾身与相公的一点心意,此佩来于妾身母家,名叫双雁佩,是妾身外祖父与外祖母成婚之时,寻一能工巧匠打造而成,愿陛下能与二郎琴瑟和鸣、比翼双飞。”
别说惊呆的崔冶,连孟昔昭都高高的挑起了眉,离得这么远,他都看见了,这块玉佩的成色极好,虽说他知道,孟夫人私库的好东西多得是,但这块玉佩,定然也是不多见的。
能从一堆龙凤佩里挑出一块性别指向不明显的双雁佩,也是怪不容易的。
不愧是他阿娘,就是疼他。
继承了崔氏皇族所有好东西的崔冶,自然也是见过大世面,但他依然珍重的把这枚玉佩收起来,而且
丝毫不马虎的对孟夫人道谢。
孟昔昭在一旁看着这俩人客套,感觉差不多了,他才上前,拉起崔冶的手,向父母告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人都知道,但孟旧玉只能看着他俩离开,即使心火都要把他烧死了,他也只能郁闷的坐在这。
终于,他们走了,这喜堂当中也没别人了,孟旧玉咬牙切齿的扭过头,想要和夫人狠狠的发泄一通,然而他转过头,才发现孟夫人正在感动的拭泪,满脸都写着,我儿成婚了,我儿是大人了,我真开心啊。
孟旧玉:“……”
只有我是正常人吗?!啊?!?!
*
而另一边,回到也已经布置好的卧房当中,崔冶目标明确的奔向桌子,他想要尽快把合卺酒也喝了,谁知孟昔昭在离开他父母的视线以后,立刻就原型毕露,也不好好坐着了,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一只胳膊则伸向崔冶:“玉佩给我。”
崔冶:“……”
他倒酒的动作都迟疑了一下,看着孟昔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恶霸:“给你了,你还会还给我吗?”
孟昔昭:“…………”
他都要被气笑了:“小气鬼!我就是看一看,谁跟你抢这个。”
崔冶低头,把玉佩拿出来,也不在意孟昔昭说他小气的事:“这可是岳母给我的,连二郎都没送过我这种东西呢。”
孟昔昭默然抬眼,他觉得崔冶话里有话,不过,眨了眨眼睛,他决定不接这个茬。
把双雁佩拿到手里,孟昔昭细细打量。
孟夫人的外祖母,是越朝公主,堂堂公主出嫁,打造的玉佩,自然是天下一绝的手艺,孟昔昭默默的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准备的东西有点拿不出手了。
崔冶倒好了酒,把其中一杯放到孟昔昭面前,轻声的提醒他:“二郎,先把合卺酒喝了。”
孟昔昭嗯了一声,把玉佩放到了桌子上。
下一秒,它被崔冶收回了袖子里。
孟昔昭:“……”
他就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吧。
双臂相勾,酒杯上连着线,随他二人的动作而缠绕、隐没,明明已经做过更为亲密的事,可喝这所谓的合卺酒,还是让孟昔昭感到了不自在。
好在他如今已经能处理这种不自在了,在他的脑海里,不自在,就等于感到幸福的前调。
浅抿一口,孟昔昭把酒杯放下,崔冶也放下了酒杯,但没有放开孟昔昭。
吉时已过,人定之初,室内的昏暗,被错金红烛驱散,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只要两人同处一室,崔冶的目光就不会从孟昔昭身上挪开,但以前的他,从不会让孟昔昭感到如此的如坐针毡。
那双眼睛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孟昔昭整个人都包裹、攥紧,它溜进他身体的每一处,让他穿着衣服,却感到自己快要被扒光了。
孟昔昭条件反射的想要逃,然而,他习惯了,在他的脑海里,这种想要逃命的冲动,等于控制狂的本能反对。
他一直都不喜欢自己控制狂的一面,而且,过去的经验证明了,偶尔交出一两次自己的控制权,感觉还挺好的。
崔冶:“二郎,你我是夫妻了。”
他离的很近,声音又带着磁性的低沉,孟昔昭耳朵瞬间变红,红的像是能滴血。
他觉得自己此时说话,怕是会像拜堂时那样,声音不稳起来,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
崔冶很少见到他有这么乖巧的时候,他不禁笑了一声:“那我们……歇下吧?”
孟昔昭没动,只是微微抿唇,然后又嗯了一声。
崔冶起身,牵着他的手,孟昔昭任他牵着,听话的走在他身边。
到了床边,崔冶让他坐下,然后拆解他头上的发冠,孟昔昭看着他的身体在自己眼前乱晃,红色的喜服、金色的丝线,几乎要晃花他的眼,孟昔昭躲避般的微微后仰一下,崔冶的动作随之停顿,但又很快恢复,而在这间隙,孟昔昭看了一眼床头的暗格。
春宵苦短,但日子还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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