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龙堡景区
“住在我这个小区的一个圆脸富态大婶?呃……我住的这栋楼就有这么一个大婶, 不过不晓得是不是你说的这个。”明兰兰不太确定地道。
林霄眼睛一亮,她就知道姑获鸟既然在明兰兰周围晃荡,那明兰兰肯定见过她, 忙道:“你说的这个大婶,是不是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裙子,然后会戴蛮多首饰, 什么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镯之类的, 而且还会每次都戴好几件?”
“诶,你也认识这个大婶啊?”明兰兰意外地道。
“算是认识吧, 这个大婶住在几楼?”林霄激动地道。
“这……我也不清楚, 就是上下楼的时候遇到过几次,只晓得她应该是住我楼下。”明兰兰为难地道,“这个大婶挺和善的,看到人都会笑, 不过我也没和她搭过几次话, 连人家姓啥子叫啥子都不晓得,哪里会晓得她家住几楼哦。”
林霄:“……”
明兰兰住在顶楼, 虽说洋房楼层不高吧, 楼下的邻居二三十家也是有的, 这个范围大了去了。
“要不,兰兰姐你帮我在你们业主群问一下?”林霄挣扎道。
社恐明兰兰眼神儿开始游移:“那个……我没加业主群,和一群陌生人呆一个群里多尴尬啊。”
林霄:“……”
明兰兰有些不好意思,林霄难得上门一次找她帮忙,她这要半点忙都帮不上那也实在说不过去,忙道:“要不这样吧, 我去问问我们这栋楼的保洁姨妈,她可能会晓得。”
林霄是趁中午午休的空挡来找明兰兰的, 这个时间段正是天明小区的物业保洁吃饭的时候,明兰兰硬着头皮带着林霄往物业办公室跑了一趟,没多会儿就找到了负责她住的那栋洋房楼层卫生的保洁员。
保洁姨妈听两人讲述了下情况,便疑惑地看向并不是本小区住户的林霄:“是你要找庄女士?做啥子?”
“哦,我是东关高中的学生,这个婶婶有一回帮过我很大的忙,但是没跟我说她家住哪里,我偶然晓得她和我兰兰姐住同一个小区,就想过来找一下她,当面感谢一下。”林霄镇定地道。
这倒也不算扯淡……当初星泉网吧私生子失踪那个事件里面,要不是姑获鸟把孩子送回去的时间恰恰好,林霄还不晓得乔秀英居然恶毒到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下杀手呢。
在校学生这个身份显然比社会人士可靠,保洁姨妈打量了下林霄身上的校服,放下了戒心,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庄女士人确实挺好的。她家住三楼的,你们那栋洋房的302室。”
林霄连声感谢保洁姨妈,立即拉着明兰兰直奔姑获鸟住处。
敲开这位庄女士的房门,开门的却不是姑获鸟……也不是明兰兰见过的那个圆脸富态、满身金器的邻居大婶。
“你们找谁?”开门的妇女意外地道。
“呃……庄女士在家吗?”林霄试探地道。
开门的妇女道:“你们找庄姐啊?庄姐去乡下了走亲戚了,你们有啥事?”
林霄一愣,一个姑获鸟还能有什么亲戚,而且姑获鸟不是应该离不开安阳的吗?
直接问有点冒昧,林霄略一思索,便道:“嬢嬢你好,我找庄女士有点急事,请问庄女士多久能回来呢?”
“应该就这两天吧。”开门的妇女道,“庄姐去的是匀县(安阳市辖区内县城),她开车去的,在那边住个一两晚上就回来了。”
林霄虎躯一震,姑获鸟还开车?!这么现代化的吗!
“嬢嬢,你是庄女士的姐妹?”林霄又试探着问道。
“不是,我是庄姐请的保姆。”开门的妇女道。
林霄:“……”
相比起蹲在山里的神兽祸斗、搁废弃民宅里挺尸的画皮鬼彭天明,有房有车还请了保姆的姑获鸟确实多少有点牛逼在身上的——这日子过得比一般人类都还滋润了!
想想姑获鸟那一身的金首饰,好像也没啥奇怪的……这个喜欢偷偷帮别人养孩子的精怪,要没钱的话也没法满世界当义务养母去。
既然正主不在,林霄也不好多说什么,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下便先行离开。
离开天明小区,林霄琢磨了下,放弃了让罗小燕调查姑获鸟人类身份背景的想法……她对姑获鸟没啥恶感,也是真心诚意想邀请姑获鸟加入玄传媒的,在人家答应前还是先不要做会冒犯人的多余动作比较好。
十月十一号,周三。
下午一点左右,一辆SUV开下高速,开进匀县公路。
开车的陈老板看了眼导航,对车内坐的几人道:“你们肚子饿了没得?要不先在县城里吃个饭,吃完再去天龙堡?”
车内几人全是熟面孔,一个是陈老板的发小梁宽,一个是陈老板的忘年交左鸿博,还有一个是跟陈老板情同兄妹的顾白。
梁宽在厉鬼事件后躺床上修养了一个多月才恢复得七七八八,这是他大病初愈以来头次出来玩,一路上心情都很好,随意地道:“我都可以,你们说了算。”
左鸿博在酒吧鬼占座事件后也是难得出来放松心情,笑呵呵地道:“要不直接去天龙堡吃好了,那里有家店的豆花烤鱼蛮正宗的。”
顾白附和道:“就去吃豆花烤鱼么,匀县县城里除了火锅就是烤羊,也没得啥子好吃的。”
陈老板爽快地应了一声“行”,没开车进县城,直接开向天龙堡景区。
说是景区,其实就是一个苗寨……十几年前还默默无闻,后来省内渐渐重视起文旅这块儿,市里就拨了笔资金把这个老苗寨开发了下,倒腾了成了旅游景点。
因为众所周知的G省财政困难原因,天龙堡苗寨开发程度极其有限,也就是稍微修整了下寨子里的路面、增加了一些民宿和购物店啥的,大体上还保持着苗寨原貌,宣传也没跟上,前几年还在省内外都籍籍无名,这两年小众旅游景点兴起,才慢慢进入大众视野。
二十分钟后,SUV开进了一座群山包围之中的苗寨。
天龙堡苗寨依山而建,从山下往上看,能看到环状分布于山体上的、一圈一圈的吊脚楼;虽然只有山脚下的那排充当门面的吊脚楼看起来比较新、其它老木楼都挺老旧,但这种原始落后的古朴风貌,反倒看起来更加震撼。
第一次来双龙堡的顾白就有被震撼到,一下车就掏出手机咔咔拍个不停。
陈老板把车停进苗寨门口的免费停车场,揣起车钥匙就招呼众人:“走,先去吃饭。”
几人说着话,没理会山脚下那一排外地人经营的“游客专用”门店,径直登上上山的石阶,去往藏在山腰间的、本地人经营的豆花烤鱼店。
陈老板熟门熟路地领头爬石阶时,一名长相富态、穿戴了全套金首饰的中年妇女从山上下来,与四人错身而过。
现在是工作日,天龙堡苗寨的游客不像节假日时那么多,只有零散的自驾游游客和一些老年旅行团,打扮得花里胡哨、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在游客之中并不显眼。
下到山脚商业街,妇女进入一家连锁超市,买了点儿东西,拎着塑料袋出来,又往山上走。
苗寨内的几家民宿一半是外地人经营,一半是本地人经营;中年妇女显然也清楚这个景区的门道,没住那些外地人经营的宰客店,住的是苗寨最顶上、一家本地苗民利用自家房屋开设的小店。
这家名叫“客似云来”的民宿由两栋挨在一起吊脚楼组成,经营民宿的是一家人,两个老人和一对年轻夫妻。
中年妇女拎着塑料袋进门,柜台后面的年轻女人就出声招呼:“哎呀庄姐,你要买东西的话说一声么,我帮你下去买不就好了,还用你自己跑一趟。”
“不用不用,哪好意思麻烦你,小慧你太客气了。”庄姐笑呵呵地道。
年轻的老板娘小慧也笑:“不是和你客气,昨天下过雨,台阶还有点滑,庄姐你要再买啥的话还是喊我一声。”
“行,那我下回就麻烦你了。”庄姐乐呵呵地道。
庄姐上楼去自己住的房间,热情好客的老板娘小慧还在后面招呼:“晚点不要出去吃了,和我家一起吃饭啊庄姐。”
“好啊。”庄姐笑着回头,慈祥地看了两眼年轻的老板娘,才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上走。
“客似云来”民宿有十二间客房,庄姐住在东面这栋吊脚楼二楼最左侧房间,她的楼下,就是店主小夫妻俩的住处。
庄姐进了房间,关上门,把塑料袋放到桌子上,走到窗口坐下,眼睛看向窗外,仿佛是在欣赏窗外群山风景。
静静坐了半小时后,楼下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窗口飘了进来,年轻的老板娘小慧看到丈夫大白天里就蹲在屋里打游戏,气不打一处来,唠叨着让丈夫赶紧去打扫西栋刚退的客房。
同样年轻的丈夫嫌弃地还嘴了几句,究竟还是愿意听妻子的话,一面嘀嘀咕咕地埋怨,一面朝外走。
听着小两口斗嘴的声音,庄姐脸上的神色越发慈祥起来。
另一边,陈老板、顾白等人在苗寨山腰吃了顿豆花烤鱼,便热热闹闹地下山,去双龙堡苗寨对面的池塘钓鱼。
这个池塘也是本地苗民经营的,收费非常实惠,再加上风景好,吸引了不少钓鱼佬——像陈老板和左鸿博这种特地从市区开一个半小时的车过来钓鱼的安阳市民不在少数。
陈老板和左鸿博有耐心钓鱼,大病初愈的梁宽也坐得住,顾白可不行,盯着池塘水面干瞪眼了会儿就无聊得浑身难受,索性把自己的鱼竿扔给陈老板,溜溜达达地跑去跟看池塘的老板聊天。
看池塘的老板是个穿苗服的老太太,也挺健谈的,社牛顾白过来没搭几句话,老太太就和顾白一唱一搭的聊起来了。
聊了快两小时,顾白的口水还受得住,皮肤先受不住了……太阳太大,她就算抹了防晒戴了渔夫帽,还是给烤得满脸通红。
陈老板见顾白看着精神不好,出声招呼她:“顾白,你要不先去民宿里休息好了,你晓得民宿在哪里的吧?”
顾白恹恹地道:“晓得,苗寨最顶上那家‘客似云来’么。”
陈老板点头:“我定了‘客似云来’西栋二楼的四个房间,你去东栋柜台老板娘那里报我的手机尾号,把四个房间的钥匙先拿了,要住哪间你先挑。”
顾白应了一声好,自己先回了苗寨。
艰难爬到苗寨山顶,晒了太久太阳的顾白气虚喘喘地走进民宿东栋,有气无力地扒拉着柜台对老板娘道:“老板,我朋友订了你们这里西栋的四个房间,我来拿钥匙。”
“手机尾号多少?”老板娘小慧道。
顾白报了号码,老板娘小慧便从柜台里拿出四把钥匙递给顾白。
站在民宿大堂里看苗寨地图的两个男人回头看了眼顾白,在顾白拿着钥匙转去西栋后,两人对视一眼,走到柜台前来:“老板娘,西栋还有房间不?”
老板娘忙道:“西栋二楼的四个房间全订出去了,一楼的两个房间还在。”
“那我们就开西栋一楼的房间好了,两间都要。”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道。
老板娘小慧没多想,低下头就拿钥匙。
第102章 民宿夜惊魂
第一百零二章
天龙堡原本是个有四十多户人家的苗寨, 上世纪末兴起务工潮后部分苗民外出打工或迁到外地定居,流失了部分人口,到本世界初村村通工程后苗寨日子慢慢好过, 又有部分外流人员回迁。
到如今2023年,不算山脚下那条“商业街”里经营酒吧购物店民宿等商铺的外地人的话,苗寨里还剩三十来户人家。
开在山顶上的“客似云来”民宿老板娘小慧, 她嫁的夫家就是回流的苗民, 公公婆婆连带她丈夫以及她本人原本都在外省务工,到前几年天龙堡苗寨被规划成景区, 一家人才收拾东西返回G省老家, 整修了老房子、又买下了定居外省的邻居家的木楼,做起了民宿生意。
天龙堡的开发(商业化)程度比不上千户苗寨、桐家寨之类的成熟景点,不过原生态也有原生态的好处……在小众景点兴起的这两年,主打原汁原味苗寨木楼风情的“客似云来”成了不少国内游客的打卡点, 不管旺季淡季, 房间多多少少总能订得出去,收入足够一家人维持营生。
晚上六点, 小慧和婆婆在两栋木楼之间新搭建的厨房里做好晚饭, 跟婆婆提了一句“请客人来吃饭”, 先一步离开厨房,去东栋二楼请隔上三五个月就会来照顾一次民宿生意的熟客庄姐。
小慧的婆婆是个好客的苗家老太太,儿媳妇一走,便扯着嗓子朝在后院劈柴的儿子喊:“小龙龙,去拿你家爹酿的米酒来,一哈招待客人要用!”
“晓得了!”小慧的丈夫应了一声, 把斧头搁下,抬脚往西栋走去。
东西两栋木楼相隔约莫六米远, 两栋楼之间的空地在早些年的时候还是菜地,他们家改做民宿生意后便把菜地填平了,一半的空地用来搭了个厨房,免得在木楼里面做饭油烟熏到客人,另一半的空地和全院后院全用石墙围了起来,做了些简单的园林布景——其实就是移植了点儿山上长的花草进来。
西栋一楼的四个房间,两间做了客房,一间改成了供客人休闲的大厅,一间是他们家的仓库。
小慧的丈夫进了西栋的大厅,看见下午订了一楼房间的两个男客坐在大厅竹椅上摆弄笔记本电脑,便客气地朝两人笑了笑。
这两个男客一高一矮,皮肤都比较黑,体格也蛮结实,再加上两人都是一身利落的户外装扮,看着就是那种常见的国内自由行的游客——像天龙堡这种小众景点,这种不跟团、喜欢自己玩的自由行游客不少见。
两个男客也挺友善,矮的那个还拿出烟盒,给小慧的丈夫发了根烟。
小慧的丈夫进了仓库拿了个装米酒的塑料桶,再出来的时候,三个拎着水箱、背着钓具的男人走到了西栋木楼里面来。
小慧的丈夫认出来他们家民宿住过几次的陈老板,眼睛一亮,热情地上前打招呼:“陈老板,来天龙钓鱼啊?”
“是啊,顺便在你家这里住一晚。”陈老板笑着道,“我们一起来的朋友下午的时候先过来拿了钥匙,她在楼上吧?”
“在的在的,原来那位美女是你的朋友啊。”小慧的丈夫喜笑颜开,“正好我家晚饭刚做好,陈老板,你和你的几个朋友来一起喝点米酒么!”
“不了不了,下午钓了几条鱼,准备等会儿烤来吃。”陈老板连忙摆手,开玩笑,苗家米酒的度数压根不是他这种只喝啤酒的人扛得住的,真喝上两杯这趟出来玩就算是提前结束了。
“那我一会儿就给你们拿烤架和木炭过来。”小慧的丈夫笑呵呵地道。
小慧的丈夫拎着米酒出了西栋,陈老板和梁宽、左鸿博也上了楼,大厅角落里,两个男人脸色阴沉地盯着上楼那三人的背影。
“艹,真他X的晦气,还以为是四个女人呢,结果只有一个女的。”矮壮男客“呸”了一声,不快地道,“浪费老子时间!”
高个儿男客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两个在这里坐了半下午等楼上那个女客的同伴返回,没想到等回来的是三个男人……花了小半天功夫踩点,全白忙活了。
顾白肤白貌美、打扮时尚,来天龙堡这种要登山的苗寨玩还穿了有跟的小皮鞋,一看就不是那种喜欢自由行的户外爱好者;再加上这种年纪的女性很少愿意跟家中长辈一起出门旅游,她又在柜台拿了四个房间的钥匙、怎么看也不像是跟男朋友或老公出来玩,两个男人都理所当然以为这是一群都市女性结伴出游。
“算了,就当是来纯玩了。”高个儿男客黑着脸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往一楼客房走。
矮个儿男客还有些不甘心,恨恨地瞪了二楼楼梯方向一眼,起身跟上同伴。
在二楼客房休息了一下午的顾白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因为她看上去不像经常出来游玩的人,就被人盯上了一下午。
陈老板和左鸿博在山下池塘钓到了三条足有三斤多重的鱼,够四个人吃还有富裕。
吃过烤鱼,时间来到晚上九点,热衷钓鱼的陈老板和左鸿博两个再次提出去山下池塘夜钓。
顾白肯定是没有兴趣去蹲池塘旁边喂蚊子的,坚定地拒绝了两个狂热的钓鱼佬;梁宽有心跟他俩去夜钓,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也只能遗憾地摆手婉拒。
“那行,你俩先休息,我们大概钓到两三点钟就回来。”陈老板和左鸿博当然也不会勉强。
一楼客房房间里的两名男客听到有人出去的声音,从窗口朝外一探头,就看到拎着水箱、背着钓具的陈老板和左鸿博兴冲冲地出了民宿院门。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矮壮男人一下坐了起来,坐在床边摆弄笔记本的高个儿男客眼神也变了。
住二楼的三个男人,皮肤最黑、体格最好、一看就是户外爱好者的陈老板,是最让这两个男客忌惮的青壮男性,其次就是看上去比较清瘦、但精神头很好的中年男性左鸿博。
至于剩下的梁宽,还真不在这两个无法狂徒的眼里——梁宽个头虽说也不算矮,但那副大病初愈、看着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跑的瘦弱样儿,实在不足以形成威胁。
有威胁的两人带着钓具离开,以这种钓鱼佬的秉性可预见短期内不会返回,两个男客的神色明显不对劲儿了。
沉不住气的矮壮男人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又看向同伴,神情里有种难以抑制的恶意冲动:“弄不弄?”
高个儿男人看了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道:“太早了,晚一点再说。”
矮壮男人咧嘴一笑,又满怀期待地看了眼头顶,按捺住从心底升起的迫切渴望,躺回床上心不在焉地继续摆弄手机。
深夜十一点半,整个天龙堡万籁俱寂,只有山脚下的商业街和山上零星几家经营中的民宿还能看见灯光。
山顶上的“客似云来”民宿,东西两栋木楼楼前的大灯也关掉了,只有一楼大厅里面还各留着一盏夜灯照明。
轻微的“咔嗒”声响起,西栋一楼的客房门被打开,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门内溜了出来。
东栋二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间,一片黑暗之中,躺在床上的庄姐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个面相富态、看着只是个寻常大婶的中年妇女,悄无声息地从床上下来,走向窗户,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两条胖胖的胳臂便被羽毛覆盖,前胸高高鼓起、圆润的大脸也悄然冒出细密绒毛,轻轻一振翅,便从窗口飞了出去。
西栋二楼,习惯了晚睡、还开着夜灯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顾白,耳边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
“……?”顾白面露疑惑,“哪来的小娃娃在哭?”
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更清晰一些的婴儿啼哭声再次响起,这声音的来源好像还不远,仿佛就在头顶上一样。
平时最喜欢打听各种八卦绯闻、都市传说的顾白暗自“卧槽”一声,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没记错的话——明兰兰曾经说过,在庄毅那次带刀上门袭击她的时候,她就听到过很诡异的婴儿啼哭的声音!
明兰兰这么多年只谈了一个男朋友都谈出差点被砍的下场,这方面顾白可没法跟她比,她换小男朋友的频率比一般女生换外套还快,平均三个月到半年就得换一轮……难道她也惹了桃花劫,要被男人袭击了?!
顾白头皮都麻了,忙不迭爬起身,想去找隔壁的梁宽作伴壮胆。
冲到房间门口,吓麻了的顾白正准备伸手去开门锁,又理智回笼,没有贸然开门,先用手机给梁宽打电话……当初明兰兰就是给庄毅开门的时候才差点被刀捅,她可不能犯这种错误。
才刚找到梁宽的号码,站在自己房间门内的顾白就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有人行走的脚步声。
这种原汁原味的老式苗家木楼,楼板是用木板拼成的,客房内铺了地毯还好,客房外的走廊人走在上面一步一个声响,再轻手轻脚也隐藏不了动静。
顾白脑门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走廊木板地面被人踩出来的动静,能分辨出是来自两个人。
这栋木楼二楼的四个房间全被陈老板订了,只住着他们四个……而去钓鱼的陈刚和左鸿博,他们两个要是提前回来的话,根本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像是做贼一样地走路!
顾白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中止拨打电话,换成给梁宽发消息——就民宿客房这个隔音,如果她打了梁宽的电话,手机铃声响起时,整层楼的人都听得见。
房门外走廊地板被人踩踏的动静越来越近,平时和人聊天打字飞快的顾白紧张得一句话错了好几个字,也来不及修改,仓促就把求救示警的信息发给了梁宽。
刚按下发送按键,外面忽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顾白甚至看见门板和墙壁都震动了下。
紧接着,似乎有男人压抑不住的痛呼声响起、好还像咒骂了一句什么,但被吓得精神紧绷、浑身发抖的顾白并没有听清。
约莫两、三秒的功夫后,来自成年男性的痛呼声和咒骂声戛然而止,整层楼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连楼板的踩踏声都消失了。
顾白一手抱着手机,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战战兢兢地、蹑手蹑脚地退到床后面,在床和窗户之间的夹缝中慢慢蹲下,只把半个脑袋露出来,惊恐地瞪着客房的房门。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像是好几个钟头那么漫长,直到隔壁客房的梁宽被走廊墙壁撞击的动静吵醒,一头雾水地来敲顾白的门问情况,被吓坏了的顾白才缓过劲儿来,磕磕巴巴地说了下她刚才听到的情况。
十月十二日,周四。
一大清早,林霄刚准备出门去挤公交车上学,就接到了陈老板打来的电话。
“你们住的民宿有人失踪了?”林霄意外地道,“啥情况啊,报警了吗?”
“昨晚上就报警了,匀县的警察后半夜就过来了。”电话那头,陈老板的声音有些紧张,“是这样的小霄,这个事情有点怪,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声……那两个人,好像是在我们住的二楼走廊上凭空消失的。”
“……哈?”
“出事的时候我和老左不在,我们两个下山钓鱼去了,只有顾白和梁宽在民宿里面。然后失踪的那两个人,是住我们楼下的……顾白听到了他们两个半夜摸到楼上来的动静,发消息喊梁宽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撞击到墙上的声响……等梁宽被吵醒了爬起来,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前后就一两分钟的事。”
“然后就是匀县的警察来了以后,看了那两个人登记时的监控画面,反应就不对了,把所有见过那两个人的人都给做了笔录……我看警察那个严肃的态度,那两个人的来历可能有问题,搞不好是哪里流窜过来的通缉犯。”
“还有一个事,顾白让我打电话给你说的时候一定要提一嘴,那两个人摸到二楼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婴儿啼哭一样的声音,前后一共听到两次。”
林霄跟胡宗呈搭伙搞传媒工作室这事儿一直瞒得挺紧,毕竟请鬼拍鬼片这种事儿实在是不方便对外人道……不过林霄和她奶是能驱鬼辟邪的“民间玄学大师”这一点倒是没瞒着谁,万花筒台球室的人都晓得。
林霄:“……(゜ロ゜)”
卧槽她怎么就忘记了,陈老板和顾白他们去玩的天龙堡,可不就在匀县吗!
姑获鸟就是去了匀县——感情他们两边给撞到一块儿了啊?!
“陈哥你们等我会儿,我打电话给老师请个假,马上就过来找你们!”
第103章 过路鬼
林霄搭乘中巴车抵达匀县天龙堡苗寨, 已经是快到中午的时候了。
苗寨经济全靠旅游支撑,当地并没有公开有人半夜神秘失踪的事儿,也没大张旗鼓地搞搜查免得影响到游客;到林霄赶到时, 天龙堡仍然风平浪静,只是山下的商业街多了几辆警察和巡逻的民警,还有一些便衣警察在苗寨内走访。
苗寨最顶上的“客似云来”民宿看着也还是正常营业的样儿, 只是暂时关闭了网上订房业务。
林霄按陈老板提示的路线找上门, 进了院子就看到陈老板坐在东栋木楼摆着柜台的大厅里面。
“小霄来了,这边这边。”陈老板神色看上去还算镇定, 语气也比早上打电话给林霄时放松多了, 起身朝林霄打了招呼后又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你家老太没来?”
“来了的,在我后头,老人家爬台阶要慢点。”林霄左右看了一眼, 见大厅里没得其他人, 便压低声音问道,“这家民宿里面是不是还住了一个姓庄的女客人?”
陈老板一愣, 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上二楼的楼梯方向:“这栋楼确实住了个女客人, 警察做笔录的时候我见到过一回, 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姓庄。”
林霄精神一振,追问道:“这个女客人是不是看着有四十来岁年纪,脸圆圆的,长得挺富态,还戴了一身金首饰?”
陈老板意外地道:“是啊,你认识?”
“也算是认识, 见过的。”林霄松了口气,看来她没猜错, 顾白听到的预警就是来自姑获鸟。
姑获鸟没什么战斗力,失踪的两人跟她应该没啥关系,但她应该看到了什么才对……得想个法子跟她搭上联系才行。
林霄心里默默盘算着主意,嘴上倒没多说什么,等她奶上来,就让陈老板先带她们俩去看顾白。
进西栋木楼的时候林奶奶还没啥反应,上了二楼、踏足到木板拼的走廊上,老人家就“咦”了一声,皱眉去看走廊两侧的墙壁,又抬头看天花板。
“这里来过特别凶的东西。”林奶奶神色凝重地道,“是能要人命的那种凶物。”
经常跟怨灵谈笑风生的林霄还没啥感觉,领着祖孙俩上楼来的陈老板腿都软了。
“我、我们几个昨晚上在这里呆了一晚上,不会有啥事吧?”陈老板紧张得都结巴了,他可是亲眼看见林奶奶请阴差的,压根就不会怀疑林奶奶会不会看错。
“没得事,冤有头债有主么,不是来找你们的就不会有啥事。”林奶奶随口安抚了句,都给陈老板眼神,走到她觉得古怪的墙壁前观察了会儿,又走向走廊尽头,站在窗子前面,盯着窗格仔细打量。
陈老板咽了口唾沫,没敢去打搅老人家,跑去敲顾白的房间门。
顾白昨晚上吓得不轻,事后才晓得情况的梁宽、左鸿博和陈老板也没敢回房间睡觉,勉强挤在顾白这间客房打地铺凑合了一晚上;陈老板下楼去等林霄和她奶,其他三人也没分开——恐怖片分开必死定律不管靠不靠谱,真遇到事儿了正常人都不会头铁。
客房内的三人已经听到林奶奶的说话声了,梁宽主动来开了门。
林奶奶在走廊里观察了好会儿,便叫林霄拿香出来点了两柱,分别插在走廊上和走廊窗口处,这才进房间来和几人说话。
听顾白重复了一次昨晚上的经历,林奶奶立即转头去端详梁宽的面色。
直把梁宽看得满头雾水,林奶奶才转脸过来,安慰顾白道:“小顾你不用怕,过路鬼再咋个凶也只是过路的,和你们几个没得啥子关系,这个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老辈人说过的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旁边的梁宽顿时脸色就变了,难怪林奶奶要盯着他看半天,感情他才是昨晚上最危险的那一个——过路鬼来的时候,只有他去过走廊上!
林奶奶见梁宽脸都白了,又转去安慰他:“小梁你也不要挂在心上,你身上干干净净的,没得啥子事,一哈你去外面晒下太阳就可以了。”
梁宽用手捂着胸口,并没有感觉被安慰到——昨晚上他可是跟林奶奶口里的过路鬼擦肩而过呢!
左鸿博好奇地道:“林老太,这个过路鬼是冲不见了的那两人来的?”
林奶奶点点头,又摇摇头:“还不晓得那两个人是啥情况,也不好说是不是,不过既然这么凶的过路鬼把他两个都卷走了,那就算不是冲那两个人来的,也是那两个人做了啥子事情,激起了那个过路鬼的凶性。”
停顿了下,林奶奶又道:“虽然这个事情和你们没得啥子关系,但毕竟过路鬼来过这里,认得这里的路,还是先不要住在这里头的好。旁边那栋楼也是这家民宿的么,不如先搬到旁边那栋楼去。”
在场几人都晓得林奶奶的本事,谁也没嘴倔,陈老板立即打电话给民宿老板要求换到东栋的房间,另外三人则赶紧收拾行李。
东栋的六个房间只订出去一间,陈老板豪迈地把余下五间都订下了,多出来的那间给林家祖孙俩暂住——其实他们四个原本计划是今天下午就返回市区的,但因为卷到了失踪事件里的关系,匀县警方希望他们能暂时留在天龙堡、配合一下调查。
一行人急匆匆地从西栋搬到东栋引起了匀县警方的注意,在苗寨里巡逻的民警过来看了一眼,确认了下刚来的林家祖孙的身份便又匆匆离去。
趁其他人搬东西换房间的功夫,林霄把她奶拉到一旁,低声道:“老太,你是不是发现西栋那座木楼里面还有别的问题?”
自家亲奶奶的风格林霄还是挺熟悉的,要是事情不严重,林奶奶压根不会提起这种大动干戈的让人集体换住处的建议——普通神棍会把事儿往严重里说好狮子大开口索要高额香火钱,林奶奶可不屑于这样做。
林奶奶给了林霄一个眼神,林霄便乖觉地先闭了嘴。
等陈老板等人都换好了房间,林奶奶拿了把香出来分给他们,让他们在自己新换的客房里点上,再洗个澡去一下秽气,把大伙儿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才招呼孙女进祖孙俩住的客房。
关上关门,林奶奶便严肃地道:“再凶的鬼也不得说能把两个大活人卷起跑,那两个人还在隔壁那栋木楼里面,只是着鬼打墙困住了,我们找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
林霄的眼睛瞪得溜圆。
她倒背在胸前的书包里,巴巴托斯也探了个小猫头出来,好奇地看向林奶奶。
进入西栋二楼后,巴巴托斯也嗅到了暗能量的气息。
就是这暗能量他也没法吸收,属于本位面法则认可的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活着的生命形态”,所以巴巴托斯也懒得搭理——反正位面法则对他的压制已经松开了一道小口子,他就算每天混吃等死也能吸收到不少魔力,大不了多花点时间积攒魔力慢慢修复本体得了。
仆人的祖母明明是个没有魔力波动的凡人,却居然能够观察到暗能量、甚至能理解暗能量的波动规律并做出合理推测,这在巴巴托斯看来是个挺离奇的事儿——就像没有魔法亲和的凡人却能够感知到元素能量一样不可思议。
林奶奶看了巴巴托斯一眼,朝孙女皱眉:“你不要一直把猫儿关在书包里头,人家不会不舒服的么,放它出来活动一下。”
林霄“哦”了一声解下书包,将巴巴托斯抱出来搁到床上,眼睛没离开她奶:“老太,你是讲那个过路鬼还在西栋里头?”
“鬼打墙在,那人和鬼肯定也还在。”林奶奶对自个儿亲孙女没啥好掩饰的,直接地道,“破这个鬼打墙倒是不难,难的是这么凶的鬼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果有点啥子问题,怕是不好收场。”
林霄的神色便也严肃了起来……
她奶是个有一说一的人,不吹牛夸大,也不会妄自菲薄;她奶说那过路鬼太凶、有可能不好收场,那就意味着她奶也没有把握。
林霄默默扭脸看向大爷似的在床上趴下来的橘白猫。
这位大爷倒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吞,但就是太讲原则(巴巴托斯:……),不一定能指望上。
“要不,先不急破这个鬼打墙吧。”林霄想了想,道,“反正被困在里面的两个人看着也不是啥好东西,先看哈情况再说。”
林奶奶为难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半夜偷偷摸摸去摸别人房间门的能是啥子好人,不是偷儿就是强盗。不过这家人家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让人死在里头的话,也害人得很。”
林霄“嘶”地一声,这才注意到这茬……换房间的时候她看到经营民宿的那一家子人了,两个长辈是常见的苗族农民,小辈儿的年轻夫妻也都是本分人,手上都能看到干过农活的人才有的老茧。
这么一家本地苗民辛辛苦苦开间民宿,来两个偷儿强盗死在民宿里头,这生意还能做吗?怕不是要倒闭!
想到民宿老板家的不容易,林霄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冒了出来。
说起来……东栋这座木楼的二楼,四个房间里最里面的那一间是姑获鸟订走了。
顾白遇到危险时,住在这家民宿里的姑获鸟发出了预警,但顾白父母双全且爹妈疼爱,不大可能被姑获鸟养过,那么——姑获鸟特意从市区开车跑来双龙堡,是冲着谁来的?
民宿老板、年轻夫妻里的男方,长相上能找到两个苗族长辈的影子,实打实的亲儿子,那就只有……嫁进来的女方,有可能给姑获鸟当过养女!
林霄一拍巴掌,这跟姑获鸟搭上关系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随便跟她奶扯了个借口,林霄伸手一捞把巴巴托斯抱上,立即奔出客房,跑上二楼,正大光明地去敲姑获鸟的房间门。
姑获鸟并没有避而不见,不多久就开了门。
这算得上是双方第二次会面了,只不过上一次林霄亲眼见到的是姑获鸟的大鸟形态……在人形态下,姑获鸟完全看不出丁点儿精怪跟脚的痕迹,体态圆润白胖,面目慈祥,再加上略显古早的穿着风格和一身的金首饰,怎么看都像是个常见的八零后妇女。
姑获鸟打量了下林霄,视线在林霄怀里抱着的半大橘白猫身上停顿了下,笑着道:“小师父来了,你是兰兰的朋友,快请进来坐。”
林霄没想到姑获鸟会主动提起明兰兰,不过庄毅事件时姑获鸟就是目击者,或许这个精怪养母也会惦念她对明兰兰的救命之恩,便也大大方方地一笑,应邀进入姑获鸟的房间内。
姑获鸟还挺爱干净的,住了两天的客房一尘不染,从客房茶几上堆放的各种零食饮料点心,也能看得出她一个精怪为啥会长得这么胖……
在椅子上坐下,林霄便开门见山地道:“这家民宿的老板娘,也是你的养女吗?”
姑获鸟笑眯眯地点头:“小慧是个很乖的好孩子。”
这是直接承认她养过老板娘小慧,也间接承认她的精怪跟脚了。
林霄有娴熟的跟精怪(画皮鬼彭天明)打交道的经验,晓得精怪是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当即道:“你养女家开的这间民宿,昨晚上有两个客人失踪这个事情你是晓得的,可能你还亲眼看见了。”
“不管那两个人是啥子身份来历,有人在住宿期间出事都肯定会影响民宿生意的,这个你也晓得的吧?我和我老太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昨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姑获鸟脸上笑容不变,道:“我看到了一座红衣菩萨像。”
林霄:“……哈?”
姑获鸟略略收敛过分慈祥的笑容,认真地道:“兰兰在陈老板店里头上班,我认得他。猜到小师父可能会来,我才等在这里,告知此事。”
停顿了下,姑获鸟抬手指向西面:“昨晚上,那两个外来贼子意图不轨时,西栋木楼里不晓得哪里冒出来一座有人这么大的红衣菩萨像,把那两人关进了墙壁里。”
林霄眉头拧了起来。
红色在西方代表不详、死亡,但在华夏,红色是吉利色。
菩萨着红衣,在华夏本土佛教里象征“怀业”,也就是修持己身,令自心获自在、怀柔一切人和非人,有劝人保持心境平和、不为外境不顺所困的含义。
姑获鸟看到的红衣菩萨像,和她奶认为的“非常凶的过路鬼”,林霄实在没法理解这两者怎么会合为一谈……这实在是不搭杠啊?!
第104章 西栋木楼
G省多少民, 安阳市的少数民族比例高达22%,辖区内县镇乡村有多个少数民族聚居地,位于匀县的天龙堡, 就是苗族支系中的尖尖苗苗寨。
尖尖苗苗民擅长蜡染刺绣,以妇女头戴山尖形状尖角帽而闻名,不过年轻苗人已经很少会戴这种传统的头饰了, 苗寨里的老人也通常只有在盛大节日需要盛装时才会戴上山尖帽。
主打少民原生态风情的“客似云来”民宿, 东栋大厅里就挂着店主家婆婆穿戴全套尖尖苗服饰的照片。
林霄站在大厅里,目光依次扫过贴满整面墙壁的多幅民族风情宣传照片。
这些照片不仅有店主一家, 还有苗寨里的其他苗民, 大约是在过节的时候特意拍下的,老老少少都有,一张张的质朴的脸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自信。
老板娘小慧神色惴惴地从自家住的房间里出来,见今天来住店的新客站在照片墙前驻足, 强打精神堆起笑脸上来搭话:“林小姐, 你对我们寨子头的衣服有兴趣么?我们家下面过去点,有一家体验店可以试穿这些衣服拍照的, 是我们寨子头的人开的, 衣服都是寨子里的嬢嬢姨妈些做的, 不是外面买的,周末的话连租衣服带化妆这些加起来一百块钱一个人,平时只收八十。”
“这样啊?那家店好久开门?”林霄装做感兴趣地跟小慧问起民族风情体验店的问题,闲聊了会儿,才故作不经意地道,“我听陈哥说他来天龙堡玩都是住你们家, 你们家这个民宿开了好多年了么?”
“也没好多年,才开了六年多点。”老板娘小慧是很愿意谈自家民宿的事儿的, 看得出她对他们家经营的民宿很有归属感,笑容里都带着光,“16年的时候我和我家男的还有我们家公婆都还在外省打工呢,是17年过年的时候才下定决心回家来开民宿的,也是沾了寨子头的公路和高速接通了的光。”
“也是,接通高速了来的客人就多了。”林霄应和地点头,慢慢把话题往她希望的方向引,“不过也是好在你家有两栋维护得这么好的苗家木楼,住进来蛮安逸的,比那种水泥砖盖的小洋房有味道,不怪陈哥老惦记着来你家住。”
老板娘小慧给这话说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道:“哎呀,只有这栋才是我家原来住的木楼,旁边那栋以前是别人家的,他们家搬去城头住了,房子空下来了,我家婆婆就想着两栋楼挨得近,方便打理么,才和那家人买过来的。刚买过来的时候楼里面破得不成样子,我们一家子捣腾了几个月才翻新好。”
“是这样。”林霄惊讶地道,“西栋是翻新过的啊,完全看不出来。”
“盖的时候用的是好木头么,墙板楼板这些都还是能用的,就是屋顶瓦片垮光了,房子里头脏得很,把房顶和门窗换了,再收拾干净也就好使了。”老板娘小慧也是个实诚人,耿直地道,“当时其实我和我家婆婆也是起过意索性推了盖个小洋楼的,我男人说人家城市人来寨子头玩,图的就是环境和城市里头不一样,这才下力气去收拾的么。”
林霄了然点头……能让朴素的一家人动过推倒重建的心思,隔壁那栋木楼的原主人家显然是已经搬走了很多年,而且没养护过房屋,把房子糟蹋得厉害。
这就有点儿不对劲了——别说习惯抱团的苗民了,就算是汉家人,也是重视祖屋祖宅的,她老家鹰岩村,好多村人定居城里头了还时不时下乡收拾下老房子呢。
苗寨木楼的建造难度是要高于汉家农民的乡下老房子的,西栋木楼的原主人家舍得空置老家的木楼,多年不管不问……这要说没猫腻,林霄可不信。
林奶奶说那只鬼是过路鬼,有安抚顾白等人的意思、以及避免这事儿流传出去后影响到民宿主人家做生意的用意在,可不是指那只凶物就一定是外来的鬼。
老人家体谅做小生意的人家不容易,林霄当然也不会去坏自家亲奶奶的善意;要调查西栋那座木楼,也得委婉着来。
与老板娘小慧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林霄才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西栋木楼的原主人家身上引,旁敲侧击地打听那户人家的来历。
老板娘小慧也是苗人,不过不是天龙堡的尖尖苗,是匀县另一座苗寨里的大花苗,从姑获鸟的口中,林霄已经知道了这个老板娘的身世——现年二十五岁的小慧早年父母双亡,靠亲戚养(以及姑获鸟的偷偷投喂)到十五岁,在苗族相亲节(也叫踩花坡、爬坡节)的时候和现在的丈夫看对眼,刚满十六岁就自己把自己嫁了过来。
虽然那时候她还没成年,但不赶紧嫁也不行,再拖下去,老觉得对她有养恩的亲戚家就要拿她去换彩礼了。
九年前嫁过来的小慧对隔壁的情况也不是特别熟悉,林霄问到了她便道:“……我嫁过来的时候隔壁那家已经举家搬去外省好几年了,我也没见过,听我老婆婆说,他们家有个大儿子特别出息,十几年前就在外省赚到大钱了,把一家子都接了过去。”
林霄晓得小慧的情况,心知她确实也不太可能知道更多,要打听情况的话还是找小慧的婆婆最稳妥,但她的年纪和人家相差太大、很难摆得上白,这任务只能让她奶来。
跟小慧闲聊了会儿,林霄回到房间,便跟她奶交代了下打听到的情况:“……老太,苗族人不是重节日么,不管在外面有啥天大的事情,过节总是要回家来的,但是隔壁那家这么多年连过节都不回来,屋头的房子也不维护,别人一提要买就赶紧把房子给卖了,老太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
“……这么一说,还真是。”林奶奶琢磨了会儿,眼神儿犀利起来,“按理来说子孙成器在外面发了大财,那更应该富贵还乡的么。不回老家显摆显摆,反而一家人都跑去外地……难不成是在乡头犯了事,要出去躲灾?”
祖孙俩都是一个思路,这事儿的调查方向立时清晰起来。
林奶奶精神抖擞地去找民宿家的老婆婆摆白聊天打探消息,林霄则给罗小燕去了个电话,让她查一下从天龙堡搬出去的那家人的情况。
解放前民国政府管不到黔地山中的苗人,那时候住在大山里的苗族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语言和苗寨规矩;解放后新政府扫平了山里的土匪流寇、修了公路、推行了普通话,大山里的苗民也渐渐融入汉族社会,大部分黔地苗人都起了汉族格式的名字,改了汉姓。
小慧的汉姓就是大花苗的大姓,全名叫龙全慧,她嫁的夫家汉姓则姓吴,也是苗族汉姓的大姓之一。
西栋木楼的原主人家也姓吴,户主叫吴友德,他们家那个成器的、天龙堡人都晓得在外面发家了的大儿子,汉名叫吴天林。
吴姓氏黔地苗寨汉姓的大姓,人在安阳的罗小燕在户籍网上找到了NN个吴友德和吴天林……加上原户籍地址“匀县天龙堡”这个关键词后,吴友德有三个重名,吴天林有两个。
罗小燕又查这些重名人之间是否属于父子关系,最终确定了要找的吴家父子——吴友德这个原户主的户籍还在天龙堡,十几年前就在外省买房的吴天林户籍已经迁到Y省去了。
罗小燕仔细查了下这个“出息的大儿子”吴天林的背景,啥也没找着,人家履历干干净净的,连交警罚单都没收到过。
罗小燕琢磨着家底儿干净的人林霄没道理让她去调查,索性转换思路,临时写了个爬虫程序,尝试着全网搜索吴天林的兄弟姐妹……
这一广撒网,还真捞到了鱼。
2013年,也就是十年前,在一份匀县法院开具的判决文书上,找到了吴天林的二弟,吴天龙的名字。
罗小燕精神一振,连忙把搜索到的信息打包给林霄。
另一边,找上小慧的婆婆摆白的林奶奶也有所收获。
“你家这个隔壁的吴家,大儿子这么出息,小儿子这么不成器啊?”林奶奶惊诧地道。
“可不是哦,他家吴天龙和我家的吴志龙名字就只差一个字,搞出事的来的时候,外面的人乱管传话,还传成是我家小龙龙犯了法嘞。”把林奶奶请到自家屋里坐着聊天的小慧婆婆一面整理着绣鞋垫的绣线,一面道,“要不是我家小龙龙一年里有大半年和我们两口子一道儿在外面打工,压根就不在屋头,这个事情还说不清。”
“后来嘞,他家小儿子着法院判了以后又是啥子说法?”林奶奶好奇地道。
“也没得啥子说法,他家屋里头人都说他是无辜的,是着人家逼起去的,然后又说是法院那边也没得证据证明这个吴天龙确实也跟着去糟蹋人家闺女了,只判了六个月,关了半年放回来,他家一家人就收拾起东西搬去外省了。”小慧的婆婆唏嘘地道,“要说么还是那个丢了闺女的人家造孽(可怜),到最后都没把人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林奶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儿变,强忍住了没有透出来。
等回了房间,林奶奶就逮着孙女说她打听到的情况:“隔壁西栋木楼那户人家的儿子,可能背了命案。”
“小燕姐那边也找到线索了。”林霄也赶紧把罗小燕发给她的判决文书拿给林奶奶看。
林奶奶问来的情况和判决文书上的描述能对得上,2013年年初,匀县县城里有个女娃儿正月间里赶乡集时失踪,匀县警方出动大量警力调查后抓走了四个附近乡镇有名的二流子小混混,西栋木楼原户主吴友德的二儿子吴天龙,就在这四个人里面。
四个二流子里面有三个在突击审问后交代了侵害过那个女娃儿的犯罪事实,只有吴天龙咬死不认,只说他当日是喝醉了被拖着去,根本不晓得情况。
案发时四人都醉醺醺的、说不清那个被强行带到深山中受害后拖着一身伤挣扎着逃跑掉的女孩子的去处,警方没能找到尸体,不过正国警方没有那种找不到尸体就没法结案、让罪犯有机会逃脱惩罚的破规矩,最终还是判了一个死刑一个死缓一个二十年;只有吴天龙有另外三人的证词证明他当时醉得最厉害、没有参与侵害,只判了六个月。
小儿子犯了事,一家人没脸呆在老家仓促搬走,这倒是能说得通为啥他们家连老家房子都不要了……不过他们家的老房子时隔十年还是出了事儿,要说当初那小儿子确实无辜,这恐怕祖孙俩都不会信。
祖孙俩交换完信息,林霄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道:“老太,你说,要是木楼里面那个‘过路鬼’和那家小儿子还有旧怨没结,只是因为咱们安阳有人动过手脚才这么多年都没法找过去的话……那咱们要是把这个小儿子弄回来,麻溜地把这事儿平了,也不闹开来耽搁小慧他们家做生意,算不算有功德?”
林奶奶是那种不愿意掺和人鬼恩怨的性子,这会儿对孙女这个提议却不由有几分心动——说到底也是人作了孽才会招灾引祸,要不是那个凶猛的‘过路鬼’离不开安阳,哪会有后头这堆事!
“不好办啊,非亲非故的,哪能让人回来人家就回来?”左右盘算了半天,林奶奶颇为遗憾地道。
“办法嘛,其实也是有的。”林霄嘿嘿一笑。
第105章 引君入瓮
第一百零五章
匀县当年那起闹得轰轰烈烈的案子发生在2013年, 在网上还是能搜索到一些案件信息的,包括且不限于官方通报和民间各个版本的小道传闻。
罗小燕是个很贴心的下属,给林霄发有吴天龙名字的法院判决文书时, 顺道把网络上能搜索到的相关信息也一并儿发了过来。
用爬虫程序从当年的本地贴吧、本地人的企鹅空间、私人博客等互联网冗余数据中扒拉出来的繁杂零碎信息,不一定能拼凑出当年的事件原貌,但至少大概的情况是可以了解到的, 林霄就从这些信息里面整理出来两条有一定操作性的线索:
第一条线索, 是吴天龙的大哥吴天林,这个从山窝窝里飞出去的高材生在闹出了小弟涉案的事件后被牵连到了前程——换言之, 举家躲到Y省去的吴家, 内部关系必然和谐不到哪里去,至少吴天林跟坏事儿的弟弟吴天龙没可能还亲密无间。
第二条线索——是这个吴家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
罗小燕在调查吴家户主吴友德的户籍信息时就已经发现到了,吴家其实还有户籍已经被迁出的三个女儿。
最早嫁出去的大女儿,户籍迁出的那一年正好是吴家大儿子吴天林上大学当年……另外两个女儿, 则分别在大儿子吴天林大学毕业后结婚那一年, 以及小儿子吴天龙出事、他们家里需要钱来帮儿子跑关系的2013年,被迁出吴家的户口本。
真是用膝盖想都想得到这被安排嫁出去的三个女儿究竟付出了什么……
而这种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养出来的儿子吧, 不管是上天成龙还是落地成虫, 不管是性格强势还是懦弱, 都必然有一个共通的本性——极端自私。
在全家人都尽力把最好的东西捧到面前来的环境下长大,父母恨不得把女儿的血抽干来滋养的儿子,养出来的那种骨子里的利己自私,那种把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当成予取予求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血包的凉薄,在乡下长大的林霄可是没少看见活例子。
那么问题来了,同样理所当然地吸取着自家亲姐妹鲜血长大的吴家两兄弟, 在成器的大儿子吴天林不得不接受家人投奔的这十年,会愿意像他的姐妹们那样被父母安排着把自己的血分给拖累他的弟弟吗?
用屁股想都知道不可能。
不知究竟为何逃脱法律制裁的吴天龙, 这十年的日子必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一个被父母偏爱着长大,却偏偏成年后没学历、有案底、找不到什么像样工作的人,在长期的经济窘迫下,一旦发现有个触之可及的、一夜暴富的机会,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结果。
而林霄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机会”递到身在Y省的吴天龙面前。
在互联网时代,想做到这个还真不难……只需要很简单的几步流程:
首先,是让罗小燕购买了几个IP在境外的临时网址,制作出几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门户网站假网页。
然后么,就是利用大数据时代的便利性,弄到吴天龙的手机号,然后检索这个手机号关注过的、搞擦边颜色信息的公众号——有过女性侵害案底的未婚成年男性,招O嫖的概率不说100%吧,95%没跑。
再来就很简单了,罗小燕也伪造一个搞擦边颜色的临时公众号出来,定向给吴天龙的手机推送擦边颜色链接,在吴天龙点击该链接后,携带假门户网站网页的木马就植入了这货的手机里。
在吴天龙浏览完擦边颜色链接内容后,伪造的门户网站新闻弹窗就会在他的手机里登场……
十月十三日,周五。
在民宿里过了一夜的林霄早起刷完牙,就接了罗小燕打来的报喜电话:“目标上钩了,这家伙在网上订了今天中午班次的Y省到G省的高铁票。”
“好!”睡眼惺忪的林霄立马就清醒了,振奋地道,“你赶紧把那几个假网站销掉,别露出马脚。”
“我办事,师父你就放心吧。”电话那头的罗小燕笑嘻嘻地道,“这家伙不晓得是警惕性强还是患得患失怕天上掉的馅饼飞掉,隔几个小时就会浏览一次我搞的假新闻页面,等他手机定位到匀县了,我再注销那几个假网站,免得他半道上发现不对跑路。”
“哦哦,那依你的,你看着点儿就好。”林霄不乱指挥了,琢磨人性这方面她还是比罗小燕差点火候,“吴天龙进匀县了你通知我一下。”
挂掉电话,林霄兴冲冲地跑上二楼去找姑获鸟——这个“引君入瓮”的计划,还有个环节需要姑获鸟配合。
上午十点四十分,Y省高铁站,一个戴着宽檐渔夫帽、面颊消瘦的男人登上了从Y省直达G省安阳市铱錵的高铁列车。
登车检票时,男人敏感地注意到检票员多看了他两眼,在把车票还给他后,还在他背后跟同事低声交流了几句什么。
这种待遇男人已经很习惯了,装作没有发现检票员和车乘对他的额外关注,默默走进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
列车出站不久,安安分分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的男人,眼睛余光看到乘务员朝他的位置走了过来。
熟悉的烦躁升上心头,男人真的有种把手机往乘务员脸上咋过去的冲动……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好像已经沉迷其中、无暇顾及外物一样。
乘务员走到了男人座位旁停下,略略弯腰,朝坐在男人右侧靠窗位置的年轻女乘客道:“女士,请跟我来一下。”
和男人是邻座的女乘客是在始发站点上车的,上车后一直在用电子书看小说,她对乘务员的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个年纪的年轻女性通常对穿制服的人会有比较高的服从性,并没多问什么,起身跟着乘务员离开。
几分钟后,又来了个男车乘,拿走了刚才那位女乘客放在行李架上的旅行箱。
男人全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个坐他邻座的女乘客被换去别的车厢了。
原因是他有过涉嫌侵害女性的案底。
居住的街区附近发生案件,即使他什么也没干、完全不晓得住家附近出了事,他也会是警方第一轮排查的嫌疑人;出门住旅馆住酒店,一定会有警察来查房;搭乘高铁飞机,从购票起就会受到乘务人员的特殊关注,如果跟他邻座的刚好是年轻女性,一定会被乘务换去别的座位……
这就是年少轻狂时走错路做错事的代价,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是不是已经服过刑,所有人还是会把他当成过街老鼠一样防备。
男人拿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种待遇,是个人都无法习惯……偏偏他还没有资格生气,如果他大吵大闹,反倒是自己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遭受更多陌生人的审视目光洗礼。
他是不敢轻易对他人报出自己的名字的——哪怕他的名字有无数个重名,一般人其实并不那么容易能从海量的网络数据垃圾里找出他的过去。
男人关掉完全看不下去的网剧视频,再次点开他昨天存下的新闻推送。
这则推动到他手机上的新闻不长,全篇只有几百字,配了一张男人无比眼熟的、天龙堡苗寨木楼的插图。
新闻的内容是,一名游客在天龙堡苗寨山顶民宿度假期间发现苗寨木楼院子里发现神秘地窖,地窖中藏有大量民国银圆、老金条、明清时期瓷器,疑似解放初期土改时地主老财或当时的土匪藏匿的财物;关于这些财物的归属问题,发现者游客和经营民宿的吴家正在扯皮。
男人一眼就认出新闻中插图的那栋木楼就是他家的老房子,昨晚上看到这个新闻时,男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好几分——天龙堡苗寨那片儿山坡,以前确实是土匪的窝点,是解放后政府扫荡了土匪、才让苗民迁过去居住的,这事儿是个天龙堡的人都晓得!
那些土匪藏匿的财物居然就在他家的院子里,而他们家祖辈几代人在那片宅基地上住了几十年,居然没一个人晓得!
这种大事按理来说男人应该第一时间告知家中长辈才对,但男人在激动过后,选择了隐瞒……他爸妈确实是对他这个儿子很好没错,但他们家可不止他一个儿子。
一想到大哥那张越来越不待见他的死人脸,男人心里头就憋着一团火——当年的事情又不是他愿意发生的,更不是他愿意背井离乡去依赖大哥养活!
当初家里面迫不得已把老家房子卖给隔壁那家,只象征性收了点钱,男人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男丁,代表他们一家人回去要那些财物,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没法拿到全部财物,也好过连喝瓶水都要像大哥伸手。
男人记忆中隔壁那家一家子都是软蛋,态度强硬点,应该能要到更多。
盘算着怎么去争那些本就应该属于他们家的财物,男人连被乘务“特殊关照”的怨气都小了不少,心思渐渐飞到发了这笔横财后要怎么去享受上面……
五个小时后,下了高铁的男人转乘中巴车,抵达匀县。
再次用手机看了一遍预兆着他即将发一笔横财的新闻网页,男人打了辆黑车,没走高速,从省道前往天龙堡。
也就在男人的手机定位位置刷新后,罗小燕麻溜注销了绝不能曝光的假新闻网站,打电话通知林霄:“师父,人来了。”
第106章 狂徒
十月十三日, 下午四点,一辆黑车开进通向天龙堡的盘山公路,里寨子还有几百米远时, 车上的吴天龙忽然紧张起来,招呼司机在路边停靠。
吴天龙拿现金付了车费,从车上下来后没敢走大路, 一头钻进了山里。
把这货吓得不敢坐车进寨子的原因是……他看到了改成景区的山下大门那儿, 停着辆警车。
虽然他现在的样貌和十年前相比变化了挺多,在寨子脚的警察也不一定就是当初逮捕他的匀县警察, 但这家伙自己做贼心虚, 压根不愿意跟警察碰到面。
幸好天龙堡苗寨是在山上,上山的山路虽然在十几年前就修成了更容易走的石阶路,警车也没法儿开上山去……熟悉地形的吴天龙还可以绕小路上山。
皮鞋不好走山路,再加上吴天龙这十年来高不成低不就, 好工作没得做体力活不愿意做、窝在父母大哥羽翼下浑噩度日, 体质早就废了,绕了大半个山头爬到他们家老房子后面那条小路上时, 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钟头。
远远看到苗寨中有穿警服的人走动, 又累又渴的吴天龙没敢贸然进寨子, 找了个树林子蹲了下来。
苗寨所在的这座山坡度还算不那么陡峭,早些年山上也是开过梯田的,后来响应国家退耕还林政策、把山上的梯田都种上了树,二十多年过去山体上葱葱郁郁,能藏身的地方还是挺多的。
吴天龙喝了口踹兜里带上来的矿泉水,想想山下的警车和寨子里走动的警察, 有些心神不宁:“寨子头咋个会来这么多警察,难道是为着那些财货来的?”
仔细想想, 吴天龙又觉得应该不是,要是政府要黑心收缴那些从别人家院子里头挖出来的财物,那发现地窖的游客和隔壁那家争财物归属的事儿就不会被报道出来了。
“难道是寨子头又有人犯事了,把警察引过来了?”
吴天龙稍稍转换下思路,便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到了真相……天龙堡不是都成景区了么,他有时候还会刷到自己老家的旅游宣传视频;外地跑来那么多外地的女游客,不引苍蝇蚊子凑过来才叫怪事。
穷怕了的人要是恰好自身道德底线又不怎么高,对一夜暴富是几乎没有抵抗力的,传销、投资、中奖、赌博等巨利骗局能反反复复骗到那么多人,已经很能说明人类这种生物是多么擅长自我欺骗——大老远从Y省跑到老家来的吴天龙,脑子里压根不愿意去想其它的可能性。
自己犯事儿惹来警察的时候不觉得,别人犯事引来警察耽搁他的发财计划,吴天龙就忍不住有些暴躁了,低声咒骂起那个管不住裤腰带给他找事儿的家伙。
一只五彩斑斓的巨型大鸟静静停在一棵十几年树龄的大树树梢上,脖子上挂着的手机开着静音视频模式,镜头正对着蹲在树林里吴天龙。
“客似云来”民宿房间中,林霄一面用巴巴托斯的平板电脑跟罗小燕视频通话,一面盯着手机视频画面里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身影。
“……这家伙躲着警察上山,身上百分百有问题。”擅于揣摩人性的罗小燕也能看到林霄的手机视频画面,嘿嘿冷笑着道,“这货自己主动避开警方视线,对我们来说倒是方便多了,师父你什么时候去拿下他都行。不过我建议还是等天黑,毕竟天龙堡那里不是失踪了两个人还没找着么,说不准警方会用无人机搜查,暴露了就不好了。”
“不急,姑获鸟盯着他的,他不动我这边也不忙着动。”林霄道,“工作室那边情况如何,匡导演什么时候回G省来?”
“哦,匡导演联系过我了,她这周内就会把她的御用编剧带过来,然后就开始改编剧本……坟院坝那边搭实景的事情胡哥正在和文旅局的人谈,这个可能要拖一段时间,要走程序的么。胡哥认识的人多,应该能赶得及在剧本出来前搞定……群演的话,咱们只能在本地拍,我的想法是咱们也别去外地影视城找什么群头了,索性在安阳学院那边招大学生……”
已经顺利立项的《民国幽魂》大电影项目,资金都是自己人掏,省了和资方扯皮、例如让资方审核剧本搅合选角之类的麻烦,但要办的事儿仍然不少;匡导演承担了找编剧、招募正经剧组工作人员的活儿,玄传媒这边也不能干等着,找场地搭布景物色龙套群演啥的也得做一做。
林霄从罗小燕这里大致了解一下筹措进度,结束视频通话、把平板电脑还给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巴巴托斯,便拿着手机去找她奶。
林奶奶和小慧的婆婆还是挺能聊得来的,才在人家开的民宿里住了一天,这功夫都已经抄起锄头和小慧的婆婆一起去打理他们家的菜地去了……
林霄暂时还不打算把姑获鸟的存在暴露给她奶晓得,主要是她还打算请人家来拍电影……让她奶察觉到啥就不好了。
趁小慧的婆婆走开去提农家肥的功夫,林霄凑到林奶奶旁边,压低声音道:“老太,隔壁家那个吴天龙回苗寨里来了。”
正拿锄头熟练地除草的林奶奶一惊,连忙也压低声音:“真的哦?你咋个晓得的?”
“是小燕姐帮忙骗他回来的……”林霄简单地把她和罗小燕的操作给她奶讲解了一下,又叮嘱道,“这个可不能对外人说的,搞假门户网站是犯法的,让人去举报的话小燕姐要着牵连。”
“我肯定不说。”林奶奶先是摇头,随后惊叹地道,“罗小燕那个姑娘还有这种本事的么,不得了,现在的科学技术发达得我听都听不懂了。”
“没事,懂不懂的不要紧,反正现在吴天龙就躲在寨子外头的山上,我估摸着,这家伙应该是想等天黑了才敢进寨子头来。”
林奶奶先是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你们两个是编造了一个他家老房子埋得有金银财宝的假话把他骗回来的,他从Y省跑过来了,又着寨子里头的警察吓到,躲在外头没敢进来?”
“是嘞。”林霄用力点头,“他心虚才会怕警察,西栋木楼的‘过路鬼’肯定和他扯不脱关系。”
“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林奶奶神色凝重起来,“他的贪心着勾起来了,警察都没把他吓跑,他现在藏在外头等天黑,怕不是要走极端,朝小慧他们一家子下狠手!”
林霄一时愣住。
她还真没想到过这一茬……但她奶的假设却极有可能成真。
苗寨有警察巡逻,躲着警察的吴天龙跑出来和小慧一家扯皮争夺“横财”归属权的可能性确实会无限降低;那么采取偷窃甚至是抢劫的方式抢夺“横财”的可能性,就会无限提升。
坐过牢受过教训的人若是吸取到教训痛定思痛改邪归正,确实可以做到比没案底的人还要循规守矩;但监狱毕竟只能让有心忏悔的人洗心革面,换成是只后悔倒霉被抓的人,坐过牢的经历只会让这样的人更加心狠手辣。
吴天龙不管是不害怕警察、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和小慧一家争夺“横财”归属权还是直接被警察吓走、跑回Y省再也不回来,都可以算是他晓得要害怕监狱畏惧法律惩戒、不愿意再回去坐牢——但这家伙没有露面也不肯离去,只能说明,这人是个心怀侥幸、准备放手一搏的狂徒!
“……好个老小子。”林霄琢磨过这一层来,脸色冷了几分,“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他走了。”
吴天龙犯事儿的时候才刚21岁,十年后的现在,也才31岁,正当壮年。
林霄和她奶老的老小的小,这种事情又不可能把陈老板和左鸿博他们牵扯进来,要对付一个心怀不轨的青壮男性,还真得小心几分……没办法,巴巴托斯不稳定,而姑获鸟摆明了是个没战斗力的弱鸟,祖孙俩只能自个儿想辙。
十三日晚上十一点,天龙堡苗寨大部分的本地人家已经熄灯休息。
位于山顶上的“客似云来”民宿,西栋木楼楼下的夜灯似乎故障了,整栋楼漆黑一片;旁边的东栋木楼楼前夜灯倒还正常亮着,二楼的四间客房也灯火通明,不时有人声传出。
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猫着腰从树林中的小路走出,驻足盯着亮堂堂的东栋木楼看了会儿,没敢贸然凑过去,悄无声息地转进黑漆漆的西栋木楼。
翻新过的西栋木楼并没有动主体、还保持着十年前的布局,曾经在这栋木楼里住了二十来年的人影熟门熟路地绕到一楼东侧房间朝向山体的窗户前,掏出个用刀子切割下来的饮料瓶塑料片儿、插进窗格缝隙内一阵倒腾,没多会儿就撬开了这种老式木格窗子的插销。
轻轻拉开木格窗、摸黑翻身爬进室内,在树林里喂了好几个钟头蚊子的吴天龙才放松下来,低声咒骂:“这些游客真他妈碍事,大晚上的还不赶紧睡觉!”
他本来是想熬到后半夜再潜进来找那笔横财的,但这个季节的山上实在太难熬了,蚊子又多、山风又大,吴天龙都怕自己再撑下去会着凉。
幸好他家这栋卖出去的木楼也不晓得是不是被人找着财物的关系、好像没住着游客,吴天龙索性便先摸过来,换个挡风的地方养一养体力。
小慧一家只有吴志龙一个成年男性,吴天龙计划过了,他只要把吴志龙控制住,其他的老弱妇女就只能乖乖把本来就应该属于他家的横财交出来。
满脑子都是横财的吴天龙压根没想过住在小慧家的游客会不会被惊动、会不会见义勇为阻止他的发财大计,也许他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潜意识里并不愿意去考虑那些挡他财路的东西——就像居委会民警银行工作人员三方合力都阻止不了要给骗子汇款的人一样,暴富入脑的人可没有什么理性可言。
东栋木楼,站在建筑阴影中的林霄目送吴天龙进了西楼木楼,眼神儿就和看待死人差不多。
这家伙硬是在山里呆到深夜才出来,现身后也没有找上小慧一家协商“横财”问题……果然让她奶猜中了,这货还真准备下黑手。
如果吴天龙是打着一条路走到黑的盘算,那么他肯定会耐心等到夜深人静、至少凌晨以后才会动手;但在山中熬过漫漫长夜并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吴天龙又没有携带露营装备……所以林霄便稍微给这家伙打了波“助攻”,在小慧一家入睡后,关了西栋木楼的电闸。
只要吴天龙真是打着夜深人静时朝小慧一家下黑手的主意,只要吴天龙身体素质还在正常人范围内、不是那种露天席地刮上一晚上山风还能生龙活虎的猛人,那么他就会很有大概的概率,自己把自己送进西栋木楼里。
事情的发展没有出乎意料,林霄省去了冒险现身、亲自把吴天龙引进去的力气,没再继续站院子里吹风,转身进入楼内。
西栋木楼里的东西按她奶的说法还是蛮凶险的,林霄的好奇心还没旺盛到连这种热闹都要看的地步……反正有姑获鸟盯着的呢,明早起来她就会知道吴天龙的下场了。
刚转过身,林霄便听到身后的西栋木楼传出隐隐约约的、沉闷的撞击声。
“……这么快?”林霄惊讶回头。
这一回头,林霄便看见在吴天龙走出林子时、先一步降落到西栋木楼屋顶上的那只大鸟,忽然展开双翼、惊慌地飞了起来。
林霄“呃?”了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的姑获鸟已经飞到她身边来、降落到地面上,覆盖全身的羽毛如流水般褪去,现出平平无奇的人身,急促地道:“小师父,那座红衣菩萨像好似被激怒了!”
第107章 因果着落
山风呼啸, 刮得山顶上人工种植的树木哗啦作响。
黑漆漆的木楼中有一阵阵的闷响声传出,声响余波刚扩散出木楼便被山风吹散,若是站得稍远一点, 就完全察觉不到木楼中的动静。
林霄壮着胆子一步步挪到西栋木楼楼前,离得越近,那沉闷的、像是脆弱的血肉之躯被什么重物一下下捶打的声响便听得越清晰, 似乎还隐约夹杂着含含糊糊的、液体小幅度溅射的声音。
没来由的, 林霄脑子里闪过小时候乡下过年时,村人用木槌捶打糍粑的场面……虽然声响不一样, 但这个节奏频率实在是太让人有既视感了。
“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林霄在距离一楼窗口半米多远的地方停下,把上半身往前探,悄咪咪地凑近木制窗格。
旁边东栋木楼的灯光经由涂过水泥的院墙反射、照进西栋木楼内,提供了少许黯淡光源、让室内不至于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人的眼睛如果适应了黑暗的话, 还是能看到屋内的家具轮廓的。
在东栋木楼阴影处站了半个多小时的林霄,这会儿就能大致看到室内的情形——
一楼最东侧客房敞开的房门外、通向大厅的走廊上, 有一团物体趴在地上;被墙壁遮挡住的走廊另一侧, 有一个模糊看去应该是比较大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玩意儿的固体, 正一下下地起落,敲打在那团也许大概是个人的物体上。
之所以说“也许大概”是个人,是因为这玩意儿哪怕在光源不足的黑暗里,也已经能看出来不怎么具备人类的构造了……若称之为一堆烂肉,仿佛还更加合理些。
在意识到那团玩意儿是什么的瞬间,林霄脑中里“嗡”的一声嗡鸣, 头皮发麻,脖子后面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林霄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点点地朝后挪、退出去好几米远,扭过身便往光亮处跑,直跑到亮着灯的东栋木楼大厅里面,才像是活过来一般大口呼吸,脑门上的冷汗也唰一下顺着鼻梁往下淌。
不怪她奶这么慎重,西栋木楼那东西果然凶得离谱,和老402医院的怨灵不相上下……不,搞不好比怨灵还邪门。
怨灵能直接从物理层面让人尸骨无存,西栋木楼那玩意儿也能,还能制造鬼打墙呢。
没啥战斗力的姑获鸟已经躲回自个儿房间里去了,林霄也没打算拉人家下水,稍稍平息下呼吸便返回房间。
房间里的林奶奶正在整理纸钱,见林霄进门便道:“有情况了?”
林霄点头,简洁地把她刚才在西栋木楼看到的情形讲给她奶。
林奶奶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你咋胆子啷个大,我早跟你说过的,这种凶得很的凶物杀性起来的时候危险的很,你看到人进去了就可以来叫我了么,还去看什么!”
“我想着那栋楼住过那么多客人都没听说出过事……”林霄尴尬。
林奶奶瞪了胆大包天的孙女一眼,把整理好的纸钱装进布袋子里:“走吧,等人家报完仇了,赶紧点送人上路。”
林霄应声,随手把趴床上的巴巴托斯捞了过来……万一她奶超渡不了那个凶得离谱的“红衣菩萨”,魔王喵好歹也能当一层保险——恩怨已了的鬼,按道理来说魔王喵应该可以吞。
林奶奶没懂孙女为啥要特意带上这个猫,想想也不碍着什么,便也没多话。
祖孙俩从房间里出来,没急着贸然靠近隔壁西栋木楼,而是先在东栋木楼这一侧的院子里布置了一圈儿香烛,免得超渡时有啥不谨慎的地方,阴气卷过来损伤到这边的活人。
时间已近凌晨,“客似云来”民宿又是在山顶上,倒不担心有人看到祖孙俩半夜烧香烛、怀疑她俩发神经。
花了快二十分钟时间布置好香烛,西栋木楼那边的动静也平息了,那被山风刮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撞击声听不见了。
林奶奶手里拿着一叠纸钱,小心翼翼走到西栋木楼楼前,把纸钱破开成三张一沓、搭了个小三角形,又用打火机点了根白蜡烛,再把白蜡烛伸进纸钱堆里引火。
黑烟冒起,搭成三角状的纸钱……却没有燃起火光。
林奶奶:“……?”
老人家疑惑地抬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西栋木楼,再次尝试用打火机直接去点纸钱。
更浓的黑烟腾腾升空,纸钱堆里却仍然冒不出半点火光——有烟无火,鬼不收(纸)钱!
林奶奶面色骤变,连忙一把抓起地上的纸钱快步后退,还没忘记把抱着猫站在旁边的孙女也拉走。
直退回到东栋木楼楼下,老人家鬓角处的冷汗才滑了下来,神色凝重地道:“搞错了,不是吴天龙,这个凶物的因果不是着落在吴天龙身上,还另有大仇人!”
林霄:“?!”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里面的东西把吴天龙都锤成烂肉泥了啊?”林霄震惊。
“吴天龙也有因果,但并不是因果最重的那一个。”林奶奶道,“要是因果已了,不会连问话的纸钱都不收。”
林霄:“……(°△° )”
脑子里想到某个可能性,林霄纠结地道:“那真正的因果,难道是着落在当年没着枪毙的那两个人身上?”
2013年那起恶性O案件中,被找着证据重判的三个二流子只枪毙了一个,另外两个现在还在大牢里面服刑——这种重刑犯关押的地方都偏远得很,并不在安阳,林霄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没办法把从监狱里把人捞出来再弄到天龙堡来送死啊!
这压根就不实际嘛!
林奶奶却似乎不是这样想,摇头道:“应该也不是那两个,鬼原本也是人,人间的刑罚鬼也是认的,都重判了,因果也就了了。”
林霄一愣。
随即她便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西栋木楼。
伫立于黑夜之中的木楼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难道是……吴天龙的爹妈?”林霄神色诡异起来,“这个凶物,在这栋木楼里等了这么多年,在等的并不只是吴天龙,还有吴天龙的父母?”
林奶奶也盯着木楼,沉默了会儿后道:“2013年匀县失踪的那个小姑娘赶的乡集,离天龙堡不算远。”
当年那起性质恶劣的案子,警方一直没能找到受害者的尸体。
受害者从行凶的三人(以及大醉的吴天龙)魔爪下逃走时,已经受到颇为严重的侵害,按道理来说是没办法跑得太远的,可警方出动了大量警力警犬把这一带挖地三尺、每座山头都搜了个遍,还连匀县武装部的民兵、特警、武警以及民间自愿者都参与了搜索,也仍然一无所获。
受害者活着的时候只剩半口气,死了以后尸体更不可能长出翅膀飞掉,那么……尸体究竟去了哪里呢?
林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喃喃地道:“是啊——是不远,只隔两座山头。”
当年那起案件,因为案情太恶劣、社会影响太差的关系,警方出于保护受害人隐私的目的并没有对外披露太多内情,案件细节就算是罗小燕也没法儿查到——她再胆子大也不敢去动警方的档案。
虽然无从得知案件细节,但一些常识性的东西还是可以推测出来的。
受害者是在赶乡集的时候被带走的,乡集上那么多人,如果是陌生人想要把受害者带走,那么受害者肯定会呼救,赶集的乡民必然会出面阻止,最少也会帮着报警——2013年的时候手机已经很普及了,因为智能机面世的关系,当时功能手机的价格被打到底线,稍有余钱的农民就买得起。
但当日赶集的乡民,没人发现到身边有一场罪恶正在酝酿、也无人报警,这就只能说明,受害者是被认识的人带走的。
吴天龙和另外三名二流子喝过酒后,从乡集上带走了受害人,之后便一夜未归。
林霄闭上眼睛,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了——
被骗进深山之中遭到非人待遇的受害者拼命逃走后,气息奄奄之际在山中遇到了什么人,她应该曾经努力发出过求救。
但这个求救没有求来救援,反而是让她尸骨无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吴天龙的父母非常重视两个儿子,小儿子一夜未归,两口子……当然会出来寻找。”林霄呐呐地道,“如果说……走山路去往乡集寻找儿子的吴友德两口子,恰好在半路遇到……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和他们两口子求救的时候,又说出了吴天龙的名字,那么……”
“——那么那两口子肯定要想尽办法帮儿子隐瞒错事。”林奶奶叹了口气。
吴友德夫妇只是普通农民,两口子或许一开始并没有把受害者弄死以达到隐瞒真相的目的,但受到严重侵害、已经命悬一线的受害者是拖不起的,延误救治就和要受害人的命没区别。
受害者生机消逝后,吴友德夫妇就算反应过来儿子没有犯下他们想象中的杀头的大错,也已经来不及挽回了……只能将错就错地错下去,藏起受害人的尸体,不让任何人找到。
所以在那之后,吴友德夫妇根本不敢继续留在老家,儿子一出狱就忙不迭举家跑路,农民视为命根的祖宅老房子也是说卖就卖。
第108章 见识
十月十四日, 上午七点半。
直等到天光大亮,林霄和林奶奶才敢靠近西栋木楼,站在最东侧客房窗子处朝里面看。
透过开敞的房门, 能看到走廊的地板上干干净净,并没有林霄昨晚上看到的那一团“烂肉”。
祖孙俩对视一眼,绕到正门, 进入一楼大厅, 又小心翼翼地摸向走廊。
昨晚上吴天龙是从最西侧的仓库翻窗户爬进木楼里来的,之后大约是横穿了大厅、往大厅东侧的楼梯方向走准备上二楼, 然后就出了事——大厅里和楼梯旁边的地板上, 都还残留着少许从山里带到屋子里来的黑泥巴。
林霄赶紧从大厅茶几上抽了几张纸,把这些泥巴印擦掉……要是让人晓得又有人在这栋木楼里失踪,那小慧家的民宿生意是真就不用做了。
相比起大厅里残留的痕迹,西侧客房走廊可谓是一尘不染——别说被锤成烂泥的尸体了, 地板上丁点儿脚印子都找不到。
祖孙俩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沉默了会儿, 默默退了出来……很可能到处是血肉残骸、只是被鬼打墙遮住了看不见的走廊,想走进去还真是很需要勇气。
“越来越难收拾了。”退出木楼, 林奶奶忍不住叹气。
二楼那两个被糊到墙上的人还好, 就算是被活生生饿死了, 好歹还是囫囵个(完整)的,好转移;被锤杀在一楼走廊里的吴天龙……听孙女描述的那副满地血肉的样子,要咋个收拾哦!
“现在都不说啥子收拾不收拾了,还得想办法再把吴友德两口弄回来呢。”林霄也挺头疼的,昨晚上她都抱着巴巴托斯过来看过了,那破猫连咪都不咪一声, 摆明了在这事儿上指望不上。
想收拾着鬼打墙遮掩起来的尸体,得先破鬼打墙;要破鬼打墙就得和那个姑获鸟亲眼看见过的“红衣菩萨”面对面……不把这东西的执念消掉, 林霄觉得自己反正是不敢在没太阳的时候进西栋木楼的。
林奶奶自己也没把握能超度那个凶物,沉吟了下,道:“你们把吴天龙骗回来的那个法子,对他爹妈可能用不上。小年轻不做农活不拿锄头,在自家屋里住得久的人,哪可能会连自家院坝里头有没有地窖都不晓得。”
乡下人,尤其是田地少的G省农民,房前屋后但凡有块儿能洒菜种的地方,就绝不会空着——小慧家要不是做民宿生意,绝不会把院子空着搞什么园林布景。
更别提天龙堡还是在这种石头山上的寨子——土层厚的地方以前是梯田现在退耕还林成树林子,土层薄的地方才会拿来盖房子,往下挖几锄头就是石头层,想在自家院子里种菜还得从别的地方挑土过来呢,能挖得出地窖才是见了鬼了!
林霄也觉得能糊弄住吴天龙的“横财”糊弄不住老农民出身的吴友德两口子,为难得直捞头。
左右张望了会儿,视线扫过整修过的木楼,林霄想到了什么,开口道:“老太,这个房子以前卖给小慧家的时候还是破破烂烂的,是小慧他们家人勤快才收拾得出来做民宿生意。吴友德两口子卖房子的时候应该也想得到卖出去以后房子会被整改的么,那他家既然敢卖,这个房子里头就应该没得啥子问题才对,你说是不是?”
“肯定的么,要是在房子里头藏了见不得人的,别说卖给别个了,说不好当初跑路去外省的时候就狠下心一把火把房子给烧了。”林奶奶道,“尸体肯定不是藏在这房子里头,不过人肯定是在这里断气的,不然人家不会留在这里这么多年等他们一家子。”
林霄缓缓点头……想用房子里挖出尸体这个借口恐吓吴友德两口子、骗他们回G省,这果然也不太能行得通。
还是得从别的方面找突破口。
西栋木楼没住人,她俩也不好在这边耽搁太久引人注意,索性先回了东栋木楼。
住二楼的陈老板、左鸿博、梁宽、顾白四人完全不晓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一起吃过早饭后便各自分开活动,要么约起下山去钓鱼、要么跑去体验店拍照——匀县警方只是希望他们能暂时留下来配合调查,但并没有限制几人的活动。
林霄没那心情去玩,关在房间里和人在市区的罗小燕开了视频通话,把昨晚上的事情和她跟她奶的推测一一讲述给罗小燕听。
罗小燕听得毛骨悚然,脸都白了:“卧槽……这岂不是说当年那个受害人被这家人坑了两回?!”
林霄心情沉重地点头……以“红衣菩萨”锤杀吴天龙的那种狠绝、怨恨,虽然感情上让人不愿意去相信她和她奶的猜测是事实,但理智上确实也晓得这很可能就是唯一的解释。
因为当年那起案子里,确实有多人的供词能证明吴天龙在当天确实醉得不轻,而真正醉到不行的男性,也确实是没有能力进行侵害行为的——这家伙被判了六个月的原因是,他在还没醉到动弹不得的时候参与了把受害人骗出乡集。
如果不是吴天林的父母、吴友德两口子做了什么,“红衣菩萨”应该不会用这么凶残的手段将吴天龙锤杀……激发“红衣菩萨”凶性的那两个最早失踪的男人,都只不过是被鬼打墙封到墙壁里面去了而已。
视频通话那头,光是想象了下受害人的遭遇就生理性不适的罗小燕满脸厌恶地道:“做出这种事情还有脸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的活着,太特么恶心了,师父,咱们得想个办法把那两个老畜生弄回来赔命才行。”
“我也这么想,不过对吴天龙有用的办法对这两个老东西不一定有用,得另想辙。”林霄道。
罗小燕想了想,道:“也不一定要用老办法嘛,我搞个虚拟号码冒充吴天龙的手机号,然后装成是他的朋友的口吻联系他爹妈,借口说吴天龙偷偷跑回老家来然后出了意外、摔着伤着或者是被警察抓了啥的,骗他们过来,师父你说行不行?反正他已经凉透了,也没机会半路跑出来坏事儿。”
“拿吴天龙当由头这个我考虑过……恐怕不一定好使。”林霄摇头道,“要是没成,那就弄巧成拙了,吴友德两口子有了警惕性,再想其它办法骗他们就不好使了。”
罗小燕面露疑惑:“师父你为啥这么说?”
林霄平静地道:“对于吴友德两口子来说,吴天龙已经是废号了。”
出身底层的林霄并不像好人家的孩子那么有见识,别说出国度假学钢琴去夏令营了,她安阳市都没出去过……
但出身最底层、只能仰望整个世界的林霄,也有她有见识的地方,例如,她就比好人家的孩子更清楚一个社会现实:重男轻女的家庭其实很普遍,普遍到超乎她那些高中同学、超乎罗小燕这种大城市小富婆的想象。
只不过大部分当爹妈的人,在偏重儿子的时候,对女儿也不会太过狠心……一些小甜头、小便宜,还是会愿意让女儿沾的,甚至能在大面儿上做到看起来公平公正——当然,家里的大财和女儿必须是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毕竟人心终究还是肉长的,正常的父母心里面再偏向儿子,也不会对女儿不管不顾,只是不会像对儿子那样重视罢了。
真正能像林霄自己的亲爹妈那样完全没把林霄放在眼里、又或是像吴友德两口子这样能狠得下心把三个女儿拿去给儿子铺路的重男轻女父母,其实是少数……而这种连亲生女儿都能当成物件儿打整的人,不管表面伪装得再好、再光鲜亮丽,骨子里的冷血自私也是藏不住的,也就是道德底线会低于平均水平。
2013年那起让人一想起来就心情沉重的案件事发时,涉案的四个二流子都被警察调查了个底朝天,而吴友德夫妇居然可以做到瞒天过海、让警方到最后都没能找到受害人尸体,已经很能说明这两口子并不是简单的老农民。
极端重男轻女的父母,除了那种脑子不清楚、只是纯粹被传统惯性糊住了脑子的糊涂蛋,更多的会精明算计的父母,重视的其实是儿子成才后的回报,回馈给他们的养老和孝顺。
吴友德夫妇当初昧良心出手帮小儿子打掩护,看着像是为爱子不计代价,但说到底他们两口子自身并没有承担任何损失,被损害的是受害者的利益。
而现在,吴天龙这个小儿子摆明已经废了,吴友德两口子还舍不舍得为这个小儿子牺牲自身利益、冒着风险返回他们逃避了十年的老家,是个需要打上问号的事——说到底他们俩又不是只剩吴天龙一根独苗,上面还有个成器的大儿子呢!
把自己的分析说给罗小燕听后,林霄冷静地道:“小燕姐,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说还有什么事儿能百分百有效地让吴友德夫妇动摇、能逼他们自己回到逃避了十年的老家来,那么大概率就只能从他们家那个成器的大儿子身上找突破口。”
“小燕姐,我想你帮我调查吴天林,能查得越详细越好。”
第109章 与人斗
十月十四日, 下午四点,Y省百花市。
“这个害人淘气的东西,都这个年纪的人了也不晓得让人省心点, 硬是不懂事得很,也不晓得是像哪个……早晓得镁,生下来的时候拿他丢到后山里头算喽, 也免得这么多年担惊受怕……”
在客厅抽烟的吴友德听到厨房里忙活的老妻埋怨的声音, 絮絮叨叨了一下午还没停,心情烦躁地把烟屁股用力扔进烟灰缸里头, 朝着厨房骂道:“你念揽子嘛, 小龙龙不是你生的镁?不是你带的镁?老子都没得怪你没把娃娃教好,你嫌弃起老子的种来了!”
厨房里的埋怨声停顿了片刻,又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哎吔,我硬是命苦得很……”
吴友德实在听不下去, 起身出了家门。
小儿子吴天龙偷偷摸摸从家里面跑出去, 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回家来了。
这种事儿吧,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大儿子吴天林对二儿子吴天龙盯得严, 不准老两口让钱落到小龙龙的手里, 怕他出去吃喝嫖赌又惹出麻烦来——当年小龙龙去蹲大牢, 就已经害得大儿子吴天林受到牵连了,原本在大公司里头的升职机会硬是又被压了好几年。
但管得狠了,小儿子也是需要发泄的,偶尔从老妻或是从他这个老子手里头抠到钱,吴天龙就会出去花天酒地浪个一两天,把钱花完了才会回家来;每次都还要吴友德和老妻费心遮掩, 免得大儿子晓得了又生事端。
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因为老两口这一回并没有拿钱给小儿子去挥霍——先前小儿子去嫖着抓了现行, 警察通知家属去领人的时候连正在上班的大儿子也通知到了,在公司里又丢了大脸的大儿子来家里大发雷霆,老两口还指望老大养老呢,这当口上肯定不敢去触老大的霉头。
这些年来性格越来越孤僻乖张的小儿子,手头没得啥子钱还跑出去两夜不归,不光老妻心慌犯愁、害怕他又在外面惹出大篓子,吴友德自己其实心底也没底。
小龙龙,真的是着他家妈惯坏了……吴友德都不敢想这个蹲过牢子的小儿子要是破罐子破摔的话,会做出啥子事来。
倒不是吴友德有多心疼小儿子,而是怕老大翻脸——老两口住的小两室是大儿子买的、挂在大儿子的名下,老两口的生活费也要朝老大伸手;再为着小儿子犯事耽搁老大的前程,吴友德是真怕老大撒手不管,打发老两口回老家去。
对于老大飞到外省来成家立业,以前的吴友德还不怎么放在心上,总觉得老大跑得再远也还是他的儿子、要听他这个老子的话。
现在吴友德也是将近七十的人了,腿脚越发不听使唤,明明大儿子就和他们老两口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表面上也还算孝顺,可吴友德却总觉得老大已经不那么服他的管……他有时候甚至都不敢吩咐大儿子去做点啥,就怕老大张口拒绝,撕破了眼下这父慈子孝、父严子顺的假象。
有时候,吴友德暗地里也会产生一丝悔意……早晓得当年不要多管小儿子的闲事,随他自生自灭好了,那样的话他和老妻也不至于被迫丢下老家的屋宅田地,不得不像现在这样仰仗老大的鼻息过日子。
就算是老家呆不下去、家业还是得丢,那至少没有小儿子这个让他和老大父子之间产生间隙的败家子儿摆在面前碍眼,老大对他们老两口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怨气。
心情烦闷的吴友德下了楼,在小区中庭里溜达了两圈,才返回家中。
老妻已经把午饭做好了,刚端上桌子,吴友德板着脸在餐桌上坐下,老妻期期艾艾地道:“老头子,小龙龙跑不在的事情,要和老大讲一声不?”
吴友德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讲啥子讲,不在就不在了,他最好永远都别回来了!”
老妻又哀哀怨怨的哭:“再咋个讲,小龙龙也是你的儿么,人家像他这个年纪娃娃都满地跑了,他连婚都没结,也没个媳妇能管住他……”
“是哪个害的么!还不是他自己找的!”吴友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要在家头提他了,我就当没得这么个儿子!”
吴天龙有案底,就算躲出了老家、跑到Y省来,找工作依然很困难……但凡是个有保障点的活路(活计),用人单位都要派出所开的无犯罪记录,吴天龙压根没资格去应聘。
不要犯罪记录的活路,打小娇生惯养的吴天龙又不愿意去做,不是嫌苦嫌累就是嫌钱少、嫌没面子,情愿躺在家里睡大觉。
一个没工作、要靠大哥爹妈养的男人,虽说他大哥收入挺高的吧,但收入再高也不会落到吴天龙的手里头,这种情况一摆出去,人家二婚的女人听到了都跑得飞快,根本不会来跟他相看。
成不了家立不了业,三十出头了一事无成只会吃喝嫖赌、只会伸手和爹妈要钱,日积月累下来,吴友德对吴天龙这个儿子的不满已经到了临界点。
老妻不敢和当家男人硬顶,只能幽幽怨怨的落眼泪……她倒是真的心疼小儿子,就是在这个家里头她说了不算。
老两口吃完饭,老妻去厨房里洗锅洗碗,吴友德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抽烟,心里头烦躁地琢磨着去哪里找一下小儿子。
他和老妻说的不是气话,他是真的懒得再为小儿子惹出来的麻烦收拾烂摊子、巴不得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随便死在那个没人的山卡卡里头算了;但他也是真怕吴天龙没吃没喝没钱花的,在外面杀人放火给家里惹祸。
正烦躁间,电话响了。
吴友德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小儿子的号码,顿时怒上心头,接通了便怒气冲冲地朝电话那头吼:“你又死到哪点去鬼混了?!晓不晓得你家妈在屋头操心你!!”
电话那头似乎被骂得懵了一下,隔了会儿才有声音传出,却不是吴友德熟悉的小儿子的声音,而是来自一个满嘴乡土口音、普通话说得像西南官话的陌生男人:“喂,听得见不,不急到骂人塞,是吴天龙的屋头人不?”
这个乡音吴友德别提有多熟悉,完全就是G省那边人的口音,听得吴友德没来由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道:“你是哪个,我儿子的手机咋个在你手头?”
“哦,是吴天龙的亲爹塞?老哥子身体好么,中气足得很。”电话那头的陌生男人说话吐字拿腔拿调的,活脱脱一个乡间老流氓的口吻,不紧不慢地道,“那我就直说嘞,吴家嘞老哥子,你家儿在我们这里欠了三万块钱,还想赖账,现在在我们这边暂时住着。麻烦老哥你帮你家儿结一下账,他在我们这边又吃又喝的,我们负担重得很,也担不起嘞。我们只要现金的哦,方便的话你们屋头人赶紧送钱过来把人带走镁?”
用虚拟号码打来这个高度疑似勒索电话的人……是用了变声器的林霄。
没办法,罗小燕模仿不来乡下老流氓那种拖着尾音、模仿有身份的人说话又模仿得不像、咋听咋流里流气的样儿,只好林霄亲自出马了。
罗小燕在往吴天龙的手机里装插件时就看到了这货的流水记录,这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家伙但凡从爹妈那里抠到钱,全给花在了嫖赌上,从聊天记录里能看到丫几乎把他亲妈的棺材本全给抠走了……那么要拿吴天龙做筏子,最方便的自然是从赌债起头。
当然,鉴于吴天龙已经是“废号”、不值得他家里人倾家荡产的捞他,所以这个要债的金额不能太高,开口就是几十万的话,吴天龙的亲爹大概率会骂骂咧咧地直接断掉电话拒绝沟通……三万块这个会让一般人肉痛但不至于拿不出来、也足够让一帮乡下老流氓大张旗鼓扣押住赌鬼跟家里人要钱的金额,就正正合适了。
只要三万块的赌债且一口咬定要现金,也是为了让吴友德认定打电话来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乡下流氓性质的农民团伙,而不是什么有能量、能洗O钱的犯罪团体——前者的话给钱就好打发,后者的话可就不一定了,吴友德不一定敢来送钱。
这么精心设计过的“钩子”,吴友德果然没觉得哪里不对,满腹怒火地道:“你们那里是哪点,我家儿咋个会去你们那里欠钱?”
伪装乡下老流氓的林霄嘿嘿一笑,用看似大度有江湖气的语气大大咧咧地道:“老哥你们家也是匀县人么,都是老乡,我们哥几个也不是说要坑你们家,是你家儿自己跑来赌钱的,这输了钱总是要还的,老哥你说是不是?大家乡亲乡里的,我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这样嘛,老哥你方便的话,今明两天里尽快带钱来一趟匀县五里桥,把这个账消了,你看行不行?”
吴友德感觉自个儿脑门上的血管差点就要爆了……
五里桥是一座乡镇的地名,位于匀县西部、靠近安阳市区方向,和他们家的老家天龙堡在地图上呈对角线,距离还挺远。
虽然离得远,但也还是属于匀县辖区内,吴友德是万万没想到害了一家人的小儿子还敢偷偷跑回匀县去,还去跟人家赌钱,欠了债,让人家打电话过来要他们拿钱赎人!
五里桥镇距离林霄老家猫场乡也就十几公里路程,两地口音十分相似,吴友德这个土生土长的匀县人也没听出哪里不对,丁点儿没怀疑用他儿子的号码打电话来要钱的人的身份——乡下不像大城市有那么多娱乐场所,像五里桥那种乡镇,本来就经常有本地的老油子、街面上混的老流氓搭伙组(赌)局。
打电话来要钱的是乡下老流氓,要的金额也不高,有个成器大儿子的吴友德还是拿得出来的;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更没有提出让电话里的人不要对他儿子动粗,反而是陷入了沉默。
另一头,林霄一听电话里没了声,只有略略粗重的呼吸声,就知道吴友德这个把养儿子当成投资的人没这么容易上钩。
虽然只要三万块,虽然只要把钱送到就能“把儿子领回去”,但吴天龙这个养废了的儿子,在吴友德心中的天秤上显然还是不够份量,至少是不值得在老家做过亏心事的吴友德冒险重回匀县。
幸好林霄这边已经有了预案,并没把指望全放在吴天龙身上,在吴友德下定决心放弃二儿子前开口道:“吴家老哥,听你家幺儿说,你们家还有个特别成器的大儿子?”
“——你想讲哪样(说什么)?!”原先只有怒火的吴友德,在听到电话里人提起他大儿子后,语气明显都加重了好几分。
对着变声器讲话的林霄嘿嘿一笑,拖着语调模仿出乡间老流氓那种赖皮的口吻:“不要激动嘛吴家老哥,我也是听你家幺儿吹牛逼才晓得你们家还有个文曲星的,说是你们家老大读的是啥子好得不得了的大学,在Y省的大公司上班,一年要赚好几十万嘞,肯定能帮他弟弟还这个债的,是不是?”
电话里,吴友德的呼吸声更加粗重……明显是再次被气到了。
林霄更加“过分”地阴阳怪气道:“你家这个宝贝幺儿说他的好大哥本事得很,在公司头是当官的,是啥子部门里头的主管还是经理来着?他怕我们不相信你们屋头还得起这笔赌债,亲口跟我们说他大哥好像是利用职权和人家合谋在公司里头的啷子(啥子)项目里面做手脚,捞了好多钱,我们尽管可以拿这个事情来催你们帮他还赌债……是不是有这个事情哦,吴家老哥?”
吴友德简直要疯了,也不管电话还接通着、还有陌生人在听着,就对要害死一家人的小儿子破口大骂……
所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一根滕上结不出两种瓜果,吴家那特别成器、特别光鲜的大儿子,自然也不是啥简单战士。
罗小燕在网络上查吴天林,翻来覆去查了半天也没找着这家伙有啥能拿来做筏子的黑历史,直到转换思路去调查吴天龙的个人资产以及家庭资产,才发现端倪……
这家伙比吴天龙大八岁,现年三十九,年轻时从名校毕业就入职Y省一家大型企业,在零八年就能拿到过万的初始月薪,确实算是个山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但是吧……这家伙的收入虽然确实很高,但与他的个人资产以及结婚后的家庭资产仍旧不匹配,罗小燕随便算算,就算出了至少有百多万的资产不在吴天林的合法纳税收入上。
要说吴天林没有灰色收入,那是没啥经济头脑的林霄都不会信。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了……利用虚构的吴天龙的赌债做筏子,引出“乡下流氓团伙”拿捏住了吴家唯一的希望大儿子吴天林的软肋,以送现金赌债的名义逼吴家人重回G省,或者说,重回安阳辖区内的匀县境内,成功率就大了很多。
毕竟“乡下流氓团伙”的意图只是索要三万块钱的赌债而已,以吴家人的精明自利,再怎么也不至于为这点钱闹个鱼死网破、跑去报警啥的……
至于“利用职权谋取公司利益”就是罗小燕综合考虑吴天林的情况后瞎编出来的了,毕竟网络也不是万能的,能查到吴天林的资产与收入不匹配就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查得到这货到底是哪里弄来的钱。
事关重要的大儿子,吴友德果然还是把拒绝拿钱赎人的话憋了回去,扔下一句“等到我们去筹钱”就挂断了电话。
十月十五日,周日。
经过三天的搜查仍然没有找到在“客似云来”民宿西栋失踪的两人,匀县警方暂时撤走了大部分警力,只留了一组民警留在天龙堡,而被警方请求配合调查的陈老板、顾白等人,也可以先返回市区了。
顾白还要回台球室去上班,左鸿博要去看看自己酒吧的经营情况,身体不好的梁宽也急着回去让父母安心,只有无事一身轻的陈老板留了下来。
送走三人,陈老板就急火火地来找林霄:“小霄,这几天你和你老太真的没啥发现?”
“还没呢,有结果会跟你说的。”林霄道,“不过也快了,不管出不出结果,明天我也得回去读书了,总不能一直请假。”
和吴友德那一家子人的斗智斗勇,到底会涉及到要人命的事儿,说出来不好听……林霄信得过没啥道德底线、啥手段都敢用的罗小燕,可不敢把这事儿让陈老板知道。
陈老板明显不太相信这话,就用一种怀疑的眼神儿上下瞅着林霄。
林霄和林奶奶的人品陈老板还是有数的,要是没啥特殊原因,陈老板不相信祖孙俩会在天龙堡留宿这么多天……要知道他们住的民宿房间是陈老板付的钱,林霄连吃人家请的宵夜都要有理由才去,陈老板不认为她和她奶会在这种地方占他的便宜。
林霄倒没意识到自己一贯的行事风格已经导致她被陈老板识破,糊弄着打发走陈老板,便去找姑获鸟。
吴家人已经在回匀县的路上了,林霄得找姑获鸟帮忙,开车送她去五里桥镇。
2013年案发时,吴家大儿子吴天林身在Y省、并未回过匀县,可以确定与案件无关。
吴友德人老成精,林霄和罗小燕都认为直接让他来天龙堡这个案发地的话,搞不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把约定“赎人”的地点改在了距离天龙堡有几十公里远的五里桥镇……顺带也验证一下,一直蹲守在西栋木楼里的那个“红衣菩萨”,会不会在大仇人返回匀县境内后主动找过去。
第110章 噩梦
第一百一十章
十月十五日, 下午六点半。
G省的秋天天黑得晚,到这个时间了太阳还没落山,阳光仍然刺眼得很。
从匀县五里桥镇开出来的中巴车在新寨村站点停靠, 背着旅行包的吴友德和老妻章菊华从车上下来;在路边磨蹭了一会儿,等中巴车开远了、车上的人确定看不到他俩的的去向了,两口子才沿着村级公路往来路走。
五里桥镇吴友德年轻的时候还是来过几趟的, 认识地形, 打电话来的老流氓约定交钱换人的地方不是在镇子里、而是在镇子东面三公里外的新寨湖附近;这一带的住家户能往镇子里搬的都搬走了,人烟稀少, 正符合吴友德的心意——他也怕在镇上耽搁久了被人认出来。
至于对方要求在荒郊野外交钱赎人, 这个要求吴友德倒是没多怀疑……政府抓赌的力度还是挺严的,从十几年前起,匀县不管哪个乡镇上的人想聚起来赌两把牌,那都得往人烟僻静处跑;再说了, 那帮设局坑他儿子的乡下老流氓还关着他儿子呢, 咋也不可能把人往村镇里带。
两口子走到约定的赎人地点新寨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新寨湖是个早年间修建来蓄水防洪的人工湖, 附近的山林也是退耕还林以后才养起来的;附近村子的人差不多搬空后, 这一带人迹罕至, 连铺过碎石子的老马路都长满了杂草,不仔细看都看不出路面了。
吴友德看了下时间,没到约定好的晚上八点,索性找了个石头坐下,掏出烟盒来抽烟。
老妻章菊华没敢靠吴友德太近,另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默默从自己背来的包里拿饼干吃。
好歹是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吴友德对小儿子的不满章菊华自然看得出来……女人总是比较心细的, 在Y省靠着大儿子生活这十年来,章菊华已经无数次看出自家男人有过舍弃小儿子的想法了。
这让做母亲的章菊华胆战心惊,又有苦说不出。
其实么她也和老头子一样,看出了只有大儿子能够依靠,而小儿子大约是没什么指望了……但同时,比吴友德心细得多的章菊华,也老早就看出了——在大儿子眼里,老两口只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付的累赘,只有小儿子才把他俩当成爹妈。
大儿子再好,但是不亲爹妈,小儿子亲爹妈,却做不了父母的依靠——章菊华心头的纠结劲儿,那真是别提了。
但是再纠结,章菊华也仍然不愿意哪个儿子离了她……大儿子的能耐她想要,小儿子的亲近依赖她也不愿意丢。
章菊华不觉得自己这种想头有哪里不对,对于自家男人的“犯蠢”她更是着急的不行——小龙龙再咋个也是能给两口子撑腰的成年儿子,轻容易舍弃了,万一以后老大靠不住了,他们两个不是连条后路都没得了?
可惜章菊华心里头再着急也没用,她没那个勇气跟男人讲明白这些道理,男人也不一定愿意听……她自己可是清楚得很,要是她敢挑破老大已经不把两口子放在眼里这个事儿挑破,恼羞成怒的吴友德再腿脚不不如年轻的时候便利,也还是打得动人的。
这夫妻俩坐在路边各怀心思,而把这两人从Y省“约”回来的林霄,正蹲在旁边山头上悄咪咪地盯着这两口子。
五里桥镇离猫场乡才十几公里,林霄读初中的时候夏天没少跟同学结伴、花两块钱搭中巴车来这边新寨湖游野泳,这儿的地形她也特熟——这一带不是废弃的老村子就是退耕还林的人造林,没风景没山水的,除了夏天游野泳的其它时候压根没人来,就算闹出啥动静,也吓不着无辜路人。
姑获鸟也蹲在林霄旁边,这个没啥战斗力的精怪大鸟也挺怵那个“红衣菩萨”的,都不敢露出原型,老老实实的窝在灌木丛后头朝下面张望。
“小师父,你真觉得那‘红衣菩萨’会来?”姑获鸟压低声音道,“前日那个吴天龙躲在苗寨后山里头,那东西都没找过去呢。”
“先等等看。”林霄自己当然也是不确定的,不过她还有后手,“要是‘红衣菩萨’过不来,等天再黑一点,咱俩把下面那俩老东西绑了塞你车里,咱们给送到天龙堡苗寨去。”
姑获鸟震惊地望向林霄。
“没事,不要你动手,你们做事情好像是会怕沾因果的吧?不勉强的,我自己来,你开车就行。”林霄安抚道。
姑获鸟:“……”
林霄想法很直接,要是吴友德两口子把大儿子带过来了,那多个正当壮年的成年男人她还真没招,只能坐视这几个家伙找不到“接头人”后自己滚蛋,然后想办法劝小慧家放弃西栋木楼,别用那栋楼做生意了。
这桩活儿反正又没雇主、没人支付半毛钱,要能有半分成事的希望固然要尽力,实在做不成,那也没辙……总不能搭上自己吧!她又不是来人世间修舍利子的!
但既然吴友德两口子不晓得是出于啥顾虑没让大儿子掺和这事,那她就无所顾忌了——成年男人搞不过,老头老太太她还搞不过?
她这小半年来荷包富裕了吃喝上没亏待过自己,体重身高都有所增加,块儿奔着一米七去了,绑俩个老不死的去赎罪,稳妥着!
姑获鸟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才得知林霄的“真面目”是啥心情,但能看得出,这个虽然是精怪跟脚、但估计比挺多人类都循规蹈矩的鸟妖心情应该是很复杂……
等待间,时间来到晚上八点,整个新寨湖皆被夜色笼罩。
山下小路边,吴友德两口子大约是随着约定的时间到来还没看见人,开始焦虑了,打着手机手电筒朝周围山林不住张望。
蹲山头上的林霄也等得有点儿脚麻,掏出手机调小音量,给她奶打了个电话。
周末的天龙堡苗寨比平时热闹了一些,“客似云来”民宿又住进了两伙客人,全在东栋木楼这边的院子里烧烤;林奶奶不好像之前那样大大方方观察隔壁西栋木楼,只好呆在客房里,时不时从窗口那朝西面看一眼。
接到孙女的电话,林奶奶装作在房间里坐累了,走到院子里透下气,眼睛余光悄摸打量了下没亮灯的西栋木楼,故作随意地叫住正给吃烧烤的客人备菜的小慧:“小慧,你家那栋楼今天都不点灯了哦?”
“诶,我婆婆说反正也不忙安排客人住进去,就先不要浪费电了。”小慧百忙之中抽空回道。
有两个客人在西栋木楼里不见了,虽然警方没追究他们家的责任,小慧一家子也心里面有顾忌,没出个结果来之前,不好让客人住。
林奶奶见他们家忙活着招呼客人,便没多打搅,扭头回了房间。
然后吧,虽然上了年纪、但腿脚仍然便利的林奶奶便拎着布袋子从窗户翻出房间,从后院兜了一小圈、绕向西栋木楼——这几天里老人家没事就和小慧婆婆一块儿去后院菜地种菜,地形早就记下了,两眼摸黑都能走。
绕到西栋木楼后方,林奶奶才刚走到后门那,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林奶奶面色一变,忙不迭推开后门进入楼内,站在客厅里远远朝东侧客房走廊一打量,就看到昨天白天进来看时还空无一物的走廊上,散落着一团可疑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味和淡淡腐臭气息的不明物体。
木楼里没亮灯,看不清走廊上那堆玩意儿具体是啥形状,但只闻到这股子扑面而来的气味儿,用膝盖也能猜到那到底是个啥……
林奶奶捏着鼻子从后面退出客厅,拿起手机给孙女发了条语音信息:“鬼打墙没得了!”
收到消息的林霄精神一振,连忙往山下看去。
小路边,那对等着和人街头赎儿子的公母似乎吵了起来,离得太远听不清在吵啥,只能从吴友德手上抖动的手机手电筒光柱看得出这老头子很激动,好像在咒骂老妻。
林霄:“……”
看来就算是凶成“红衣菩萨”这样的鬼,也没法子像志怪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做法瞬移的样子……是得慢慢儿从天龙堡苗寨那边“飘”过来?
想想也是,周氏那种民国时的积年老鬼要去哪儿也得飘着过去,老402医院的怨灵想离开医院也还得附身活人,并没说能玄乎到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
林霄这边正胡思乱想,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山下那条小路不远处,仿佛多出来一个人影。
林霄:“——?!”
林霄连忙凝目看过去,发现那还真是一个人影!
离得太远、天色又黑,蹲在山头上的林霄只能借着吴友德两口子打着的手机手电筒光源模糊辨认出那应该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形轮廓,连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来。
林霄担心那是误闯进来的无辜路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又看了两眼,林霄发现不对。
那个“人”好像正往咒骂着老妻的吴友德方向走,两边距离不到十米远、都已经进入手机光线范围内了,而吴友德两口子对这么个陌生人的靠近似乎完全没反应?
“——正主儿来了?”
林霄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便见……那个突兀出现在山下小路上的人形轮廓,忽然又分裂出了一个人影来。
不,准确地说,这个分裂出来的人影更像是从站在小路上的那个人形轮廓里面钻出来的——且行动不像后者那样迟缓,骤一现身,便轻飘飘地朝吴友德两口子飞扑而去。
这确实只能用飞扑来形容——离得太远的林霄看不太清楚细节,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分裂出来的人影已经横跨出六、七米的距离,挂到吴友德身上去了。
林霄眼睛瞪得溜圆。
此刻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分,把吴友德夫妇约来的“乡下老流氓”迟到了半个多钟头。
等得心浮气躁的吴友德两口子都是满肚子的怨气焦虑,顺从了男人一辈子的章菊华还能憋住,吴友德是不会憋的,把对小儿子不成器、让他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小儿子操心的愤怒迁怒到老妻身上,骂骂咧咧地指责老妻不贤惠,不会教儿子。
肩膀忽然一重,正怒骂老妻的吴友德“哎唷”一声,伸手去摸自己的肩膀,这一摸,便摸到了……冷冰冰的、和冷冻肉差不多手感的东西。
吴友德下意识回头,看到了一张青白浮肿、满是淤青的脸。
这张脸就挂在他肩膀上,散落的头发向下垂落,脑袋微微歪斜,一双灰白色的死人眼珠子死死盯着吴友德。
“啊啊啊啊——!!”
吴友德听到老妻凄厉的尖叫,但他这会儿显然已经顾不上斥骂老妻一惊一乍没得体面了——那压在他肩膀上的、陌生又熟悉的、一度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脸,刺激得吴友德大脑一片空白,让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个改变了他们一家人一生的夜晚。
“叔叔……婶子……救救我……”
寨子后山那条走了几十年的小路上,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小女娃儿,朝连夜下山去找儿子的夫妇俩哭泣着求救。
吴友德两口子成家多年,孩子都生了五个,一眼就看出这凄凄惨惨的女娃儿遭遇了啥。
吴友德记得自己当时都不敢伸手,脱了外衣让老妻赶紧给女娃儿披上。
一张脸肿得厉害的女娃儿已经辩别不出长相,看得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没咋关心过的吴友德心疼起来,招呼老妻把这女娃儿背起,先带出山去再找人打电话送医院。
遭了大罪的女娃儿趴在老妻背上,她也许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不甘心白白死掉,挣命地挣扎着说道:“帮我报警……有人……害我……”
女娃儿断断续续地说出他们家那个夜不归宿的小儿子的名字时,原本只想着先把人救了的夫妻俩,像是两截木头一样木在了原地。
那之后的事情,吴友德一直不愿意去回忆……但这么刻骨铭心的事又怎么可能从记忆中被抹去呢?
哪怕是十年后的现在,吴友德仍然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从自家柴房里把已经冷硬的女娃儿背出去埋时,趴在他背上的尸体那冷冰僵硬的触感,那垂在他肩膀上的头脸,就和他现在看到的这张脸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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