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朝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谢嗣音的穴位也已经解开了。但她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枝叶某一点,心神恍惚。
在一炷香之前,林间隐隐有打斗声传来,但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她不知道陆澄朝是解决了那些人,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抹了把眼泪,让自己再冷静一些。
这些人虽然捂得严实,但是为首之人说话的口音,却将他们的来处暴露无疑。
是苗疆人。
前年含元殿夜宴的时候,她曾见过苗疆酋长。说话口音完全不同于汴京雅言,一听就能听得出来。
去年六月底,南诏联合苗人起兵反雍,攻占苗州。七月初,她的父王调十万大军分五路进发,历时133天攻破玉龙屯,平定苗州,南诏再次称臣。
为更好的绥抚,皇伯父设置了苗州安抚制置使。按理来说,如今的苗州已然全面进入朝廷管辖。可如今,这些大批苗疆人不仅改头换面进入京城,似乎还想......再度起事。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埋伏她和澄朝呢?
英国公府因着太后的原因,向来鲜少参与政事,更不可能与苗疆挂钩。
如此来看的话,结果很显然——这些人是来追她的。
想到这里,谢嗣音闭了闭眼,澄朝怕是也早就想到了吧。
眼泪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落,谢嗣音胡乱地擦了擦,这会儿还远远不到哭泣的时候。
可若是来抓她,她又有什么值得这些人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甚至不惜暴露在京中所有的布置?
最重要的是,她今天出门坐的是英国公府的马车,一直到大兴恩寺都没有露头。
除非,在她出门的那一刻,就被人盯上了。再或者——是大兴恩寺的和尚与之勾结。
无论是在宣王府附近盯梢却不被发现,还是不动声色间笼络皇家寺院的僧人,这都不是一般苗人能做到的。背后定然有更加位高权重之人指挥安排。
谢嗣音抿紧了唇瓣,她必须回去,安全无虞地回去。
无论这些人抓她有什么目的,她都不能让他们得逞。
想到这里,谢嗣音正要挪一下身子,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她的呼吸骤然一停,双手紧紧抓住衣摆,不敢再往下看。
她忘记了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想暴露自己,那么就不要用眼睛去看。因为当你凝视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就会瞬间感知到,尤其对于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杀手。
“那我怎么办?”
“闭上眼睛等我。”
含笑的说话声和纷迭的画面一齐冲向谢嗣音大脑,她咬紧下唇,用力让自己清醒下来。
一句她完全不应该听懂的粗嘎方言传来:“老大,还没找到怎么办?”
黑衣人老大正来回梭巡着寻找,听到这话,扭头一巴掌拍了过去,骂道:“在这里说雅言,还没记住吗?”
那人捂着脑袋,低声道:“记住了!”
又一道男声传来,带着些微的焦急:“老大,宣王爷应该快来了,我们要不撤吧?”
老大咬着牙骂道:“只差这么一点儿了!这次之后,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人继续劝道:“机会是难得,可是只要我们人还在就总能找到机会。若是这回真的被宣王爷抓到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大尤不甘心地唾了一口,跟着狠戾的目光再次朝着四周扫了一圈,谢嗣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几乎被这个人扫过,心脏都提到了脑袋上方。
终于,那个人开口了:“我们走。”
短短几个呼吸,谢嗣音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她才重新大口呼吸,慢慢平复因恐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
可没有几秒钟的时间,那道狠戾的声音又出现了:“你果然在这里!”
谢嗣音浑身僵住了一般,一股寒流自脊背冲上头顶,全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一动不敢动,担心那人只是在诈她。直到凝在身上的视线沉重得难以呼吸,她才慢半响地咽了下口水。
“郡主是自己下来,还是要在下帮忙呢?”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笑意,似乎已经将她当作无法再逃脱的猎物。
等真的到了这一刻,谢嗣音反而冷静下来了。她深吸一口,目光缓缓对上下方的数个男人。
“陆世子呢?”
为首的壮硕男人愣了一下,跟着冲着旁边人笑道:“郡主不愧是郡主,走到哪里都能让人为你不惜性命、赴汤蹈火。”
谢嗣音心下咯噔一声,这句话太奇怪了。但是陆澄朝的现状由不得她再深想下去,犹不可置信道:“你们杀了他?”
男人冷笑一声,没有吭声。
谢嗣音心中的哀恸和怒火几乎一下子冲上头顶,怒道:“你们苗人是真的想尽数灭族吗?”
男人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峻起来,声音阴鸷:“郡主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谢嗣音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头的悲愤平复下去。若是澄朝真的遇难,她必须坚持到父王的人到来。想到这里,她掐紧了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变得平静起来:“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只是你们漏出的破绽太多了。”
底下几个人瞠目结舌,互相对视一眼,那老大冷笑一声:“既然郡主都知道了,那就跟我们下来走一趟吧。”
谢嗣音手指微蜷,目光安静的看着底下一行人幽幽道:“我下不去了,你们上来带我一程吧。”
底下众人登时不吭声了。一个个的被她这自上而下的幽幽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最右边的瘦高汉子朝着领头老大低声道:“老大,会不会还有诈?”
老大瞧了半响,冷笑一声:“郡主的空城计倒也有几分模样了。”
谢嗣音听完这话朝着他微微笑了下,垂在树梢之下的一只脚轻轻晃起,姿态闲适自在,似乎成竹在胸、无畏无惧:“多谢夸奖。”
一时之间,底下众人竟无人动作了。
良久,领头老大暗唾了一口,一点脚尖,五指成爪飞身朝着谢嗣音抓来:“装神弄鬼!”
风声紧促,眨眼就到。谢嗣音仍旧勾着笑,一动不动。
黑衣老大的眼中浮起激动之色,眼看就要碰到谢嗣音胸前衣领,一道极快的红色从密林深处飞来,正中男人太阳穴。
男人在半空中顿了一瞬,紧跟着重重摔了下去,扬起大片尘土。
众人一愣,纷纷背靠在一起,冷声道:“谁?!”
没有人说话。
整个空间都变得紧绷而焦灼起来。
“一起上!”话音落下的瞬间,剩下的数人同时出手抓向谢嗣音。
谢嗣音瞳孔一缩,紧紧攥着衣角,不让自己露出一点儿破绽。虽然不知道刚刚是谁出的手,但她知道——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同一时间,谢嗣音还没反应过来,所有人一齐被击落在地,再没声息。
谢嗣音心下狂跳,目光迅速扫向四周,低哑着嗓子出声:“是谁?”
然而,密林深处仍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谢嗣音抿了抿唇,轻喊了一声:“父王?”
喊完之后,她就觉得不对了。若是父王,定然已经现身了。
“澄朝?”
应该也不对!若是澄朝回来,定然不会同她玩躲猫猫的游戏。
可这句话说完之后,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着清脆的银铃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谢嗣音心下一动,凝眸看过去——竟是三日前在御街之上见过的那个少年。今日他仍旧一身靛青色窄袖袍衫,头上罩着黑色幂篱,身上大大小小的素银装饰在林风中叮当作响。
少年停在离她的树梢不近不远的位置,微微仰着头看她。倏然又一阵长风吹过,撇开少年面前的黑色幂篱,漏出他干粉色的嘴唇,干净而饱满。
不过一晃而过,少年重新低下头,压了压幂篱的位置。
“是你救了我?”谢嗣音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声音听起来也干巴巴的。
少年低低应了一声,清澈干净的嗓音如流水淙淙穿过林间风霜进入耳际:“这里除了你我,还剩下别人吗?”
谢嗣音:......
“多谢,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能怪她多疑——此时此地,再加上这个少年的一身装饰,她实在不能不多想。
少年转了转手中短笛,声音中带了些许的意味不明:“郡主不也在这里吗?”
谢嗣音被他这话一噎,呐呐道:“我在这里看风景不行吗?”
少年点点头,目光闲散地转了一圈:“郡主好兴致。”
谢嗣音:......
不理会这个人的阴阳怪气,谢嗣音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噙着笑意道:“我也在这里看风景,不行吗?”
谢嗣音:......
“那你看吧。”
少年摇摇头,语气煞有介事道:“不看了,死了这一波人,后面的人就要过来了。”
谢嗣音心下一紧,明白他的意思。那群黑衣人的数量不少,少了这几个人,怕是很快就能找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了。
眼看着少年轻飘飘的就要走了,谢嗣音急忙出声道:“等等。”
少年仍旧自顾自的朝前走,背对着谢嗣音轻飘飘道:“不打扰郡主雅兴了,在下先行告辞。”
谢嗣音咬牙:“喂!”
少年步子停都没停,劲瘦的背影都透出几分愉悦。
谢嗣音气得脱口而出道:“仡濮臣!”
少年慢慢停下,再慢慢转过身,一字一顿道:“郡主在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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