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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宵今天这并购案子做完, 无疑被董事会弹劾了一通。
段姒紧随其后,把他提到自己的办公室。门都没关,就当着高层员工的面骂了他半个钟。
但她知道这些话都没用。
我行我素, 执迷不悟,也是段宵的天赋。
“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愿意浪费精力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不要到处树敌!”
“这是我在五年前就教过你的吧?越长越回去了是吗?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晶钟光能的问题?”
段姒把门关上,按下百叶遮光窗帘,放低音量训斥:“段氏是百年大企业, 你要做的是良誉企业家, 不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商人!你随随便便的举动对一些小公司来说,负面影响有多大知道吗?”
一个大集团的总裁做决定如此随性而为,不考虑企业与企业间潜在默认的原则,其他和晶钟光能差不多体量的小公司难免会揣揣不安。
没有市场信任,更别说国民信任。
段宵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出声,眼皮淡漠地耷拉下, 也不知道是听了没听。
“你和洪兴那间公司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还原始股价购入, 那位小钟总都压了快一半!”段姒冷静了些,喝口茶, “你要不走寻常路,就别逼我去查你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段宵这才抬眼, 讽刺地扯了扯唇角:“我真不是很喜欢被人威胁,段女士,您怎么总以为我还停留在两年前。”
听见他这么背祖弃宗的混球语气,段姒那股火气又蹭得上来了。
但她这次没再砸东西, 脸色难看又难堪。
人的年纪越大, 越容易回想到以前犯下的错。如果这孩子当年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如果当初自己没那样对他, 会不会就不同了。
段宵挺烦哄女人的,何况还是哄他妈。
夏仰就不需要他哄。
他俩之间,一般都是夏仰来哄他。
看在是亲生的份上,段宵坐直身,态度挺好地说道:“两年前我那公司和晶钟光能有业务上的冲突,被对方恶心得挺惨,不信您去问仇助。”
段姒面带疑虑:“两年前的事儿,你记到现在?”
他义正言辞地“嗯”了声,无所谓的语调:“我不是会吃亏咽委屈的人。”
“就算是有私仇,但亚太区光能产业总部才注资晶钟。”段姒皱眉,“你有没有想过风险有多大?”
“想了啊,畏畏缩缩有用吗?”段宵指了下面前这份合同书,“目的达到就行。”
段姒脑袋疼,按了按太阳穴:“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这样了。得收着点。”
“Portfolio这一块我比您熟,光伏我也研究了几年。”段宵拿着合同起身,准备出去,“您放手让我做就行了。”
不过这事儿确实耽误了自己的日程进度。
他今天要去产业园新区视察、有个财经报的采访、傍晚还有个时差国际会议。
等陆嘉泽一个电话打过来,正好喊他下班。
把人捞去了自家酒吧放松放松。
**
[周末见]这家酒吧的幕后老板其实就是陆嘉泽。
他家里的部分产业是做娱乐场所,包括传媒影视这一块。他自己手下开着个嘉娱文化公司,捧着不少出道即颠峰的大明星。
没人知道[周末见]的老板是嘉娱老总,毕竟大家真的只以为这间酒场是圈里人专属。
不曾想嘉娱的公关经纪人已经在这坑了不少对家艺人谈恋爱、一夜情的黑料。
周栖曼今天也在,带着她那只乐队来这驻唱唱了几首。
段宵从过来之后就一直靠在卡座沙发那睡觉,看着挺累,又貌似有点烦。
任航也刚忙完,坐过来要了杯莫吉托。看向卡座那边,特贱地问了句:“我宵爷怎么网抑云了?这才几点啊。”
“想老婆了吧。”陆嘉泽撺掇地问,“诶,前两天碰到小演,说阿宵把夏仰带你老宅去了?”
“是啊,还在我那住了一晚,这俩现在算怎么回事儿?要缠缠绵绵到结婚啊?”
“谁知道啊,哦我栖姐还在这呢。”陆嘉泽转过头,“不好意思啊姐,我们聊这个你不介意吧?”
周栖曼:“什么意思?”
“就我们之前总觉得那位夏仰妹妹和你有关,但现在看着一点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男生对兄弟女人的看法就那几个区别:尊重的话喊声嫂子、妹妹。
但闹着玩的话,一般是连私下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在这点上,段宵其实很早就给过他们答案。
只是他们那群人一开始没想过他俩真的会谈这么久。
段宵喜欢一个人会表现得很明显,看夏仰就看得出来了。他做什么都有功利性,只有爱夏仰这件事上没求过她回报。
陆嘉泽去年问过他一句,为什么是夏仰。
段宵当时笑了下,说没办法,一辈子就碰上这个人了,看别人都没那感觉。
拿“感觉”当标准真太他妈玄乎了。
这就表示: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赢了。
“栖姐,别难过了。不仅你失去了我们的宵,我们也同样失去了一员游戏风月人间的大将啊!”
周栖曼一点就炸:“我难过干嘛!闲的?我看着很像joker啊?”
两年前要是夏仰在这,她高低还得说人几句。但两年后,段宵身边的女孩话题还是这个夏仰……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们圈子里这些少爷,哪个不是换女友如换衣服一样勤快。没想到这里头也能开六/合/彩似的,开到段宵这一款隐藏款大情种。
她又不是缺心眼,怎么可能眼巴巴凑上去再当他们的调和剂。
周栖曼眼睛随意一瞥,又不爽了:“诶,那女的是谁啊?”
陆嘉泽看过去,眯了眯眼:“好像叫闻璇。”
**
闻璇最近换了家公司,带她的是新复出的王牌经纪人。势头正猛着,刚拿下一部古偶。
她在红红暗暗的光线里,瞥到段宵那一刻十分惊喜。
第二次巧遇了,这不是缘是什么?
段宵掏出手机给司机发了条信息,能明显注意到侧边那道定定的视线,眼睫依旧垂着:“在看什么?”
“您很好看。”说了这句,闻璇又发自肺腑地笑着说,“就是凶了点,但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这种话,段宵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他听到这里,表情都缺乏地望向她,嗤了声:“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
男人脸部轮廓隐在明暗交织里,冒犯到他原来这么容易。
他本就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疏离感,说出这么冷漠的话更让人心生惧意。
“抱歉。”闻璇下意识把头低了点,攥着手问,“您好像人不太舒服的样子。助理不在吗?还是……让您女朋友来接?”
段宵顿了下,声线寡淡:“她不会来了。”
“您女朋友?”闻璇疑惑,“为什么她不会来啊?”
他起身要走,似乎还夹着点被人踩着痛脚又没法发火的不耐烦:“她不太喜欢我。”
“……啊?”
**
生意上的事儿,夏仰听不太懂。
但今晚钟及巍喝过酒,也许是想宣泄,也或许是只想找人说说体己话,居然琐碎地和她聊了不少事。
从他薄情的前妻到去世的可怜女儿。
“光顾着说我了,聊聊你今晚的不开心吧?”车还开着,钟及巍侧过身问,“我不专业,只觉得你的表演很精彩,是舞团里的前辈说你了吗?”
“没有,其实第三章剧目不是我跳的,我师姐突然阑尾炎送医院了。我救场,不管跳得好不好,前辈们都不会骂我。”
“那就是你自己想不通的原因,你很像十年前的我。”钟及巍遥想当年自己也很轴,“一场高校辩论赛,团队输了。我抓住自己的不足,然后被自卑和自责淹没。”
夏仰鼓腮:“我明白那种感受,但我跟您比又差太远了。”
从小到大,她真的只擅长跳舞。
读书很差劲,初中开始就常被人私下说是“花瓶”,有人还会恶意跑她面前来讲。
“言过其实了,你可是京大的。”
“那也是因为跳舞啊,如果唯一会的一件事都做不到自己能力所及的最好。”小姑娘无比惆怅地说,“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以什么为生。”
钟及巍被她逗笑:“你很容易忽视你的其他优点。不是还考了心理学证书?就算有一天不去跳舞,还能研究研究安抚人心?”
夏仰皱皱鼻子:“但我也不算很会聊天的人。”
“不是能说会道才叫‘会聊天’。夏仰你身上有种让人沉静平和下来的气质,善于倾听和共情也是你的能力。今晚的这些话,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
钟及巍想了想:“大概是你脾性很好才吸引了我敞开心扉,你的性格底色就是柔软细腻的。”
她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那钟先生也是会聊天的人,感觉我心情都变好了很多。”
钟及巍笑笑:“能为你解忧,是我的荣幸。”
这个夜晚的愉悦交谈在车停在公寓楼下时才终止。
夏仰感谢地和他告别。
年长者的魅力,大概就在于示好被拒绝之后也能妥善处理情绪和彼此的关系。
他永远从容不迫,仿佛不会有失意人前的窘态。
夏仰若有所思地回想在车上聊的那些道理,刷卡上楼。
电梯门一打开,她差点被门口躺着的人吓到。
走近了看,才发现是段宵。
他似乎找错了门,居然靠在她的门框那。人昏昏欲睡,平时这么浅眠的人居然完全没被她的脚步声惊醒。
夏仰蹲下身,戳了戳他:“喂,你为什么要在我门口睡觉?”
他没什么反应,但颈脖那有些发红。
喝酒了吗?她今天穿的短裙,只能半跪在地上凑过去闻了闻,并没闻到酒味。
一抬眼,和他睁开的眼睛咫尺相对上。
段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密长睫羽眨了下,突然伸手抓住她腕骨拉近。
夏仰猝不及防扑到他身上,挣扎着想起身:“你体温怎么这么高?发烧了?”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很讨厌吗?”
段宵长腿岔开着,一屈一放,把人困在自己身前。
他气息灼热,果然是生病了才会讲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他们都很喜欢我,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喜欢?”
“……她们是谁?”
夏仰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脸色冷冷的。
可他看着昏沉,没再说话了。
似乎又要阖眼再睡回去。
“你别睡这,去医院。”她像对牛弹琴。只好背着手,碰了碰他额头,“那你先回自己屋里也行,我给你量下体温。”
他这么大一只,她那点力气根本没法撼动他半分。
夏仰先打开了自己屋里的门,把包丢进去。她拖人正拖得气喘吁吁,包里电话在这时响起。
是没走远又返回来的钟及巍:“你的舞鞋落下了,我送上来?”
“麻烦您上来,真的需要您上来帮我一下……在A座14楼。”夏仰如找到救兵,迫不及待道,“您把手机给门卫,我跟他说。”
走廊里的是感应灯,没动静了就会灭掉。好在夏仰开了自己屋里的灯,透出一隅光亮在门口。
她进屋忙忙碌碌地找出测温仪,在他脖颈、额头和手腕那都各测了一遍。
“39度42。”夏仰纳闷地看着男人苍白脸色,嘀咕,“平时结实得像头牛,怎么一烧就烧这么高。”
“发烧了为什么不找医生,守在我门口干什么?万一我今晚很晚回呢,你不会打电话吗?”
她说得急,眼睛都有点红了,打了他手臂一下:“你起来!”
这一下还真把人打醒了。
段宵身后靠着墙,呼吸沉重又急促,眼眸是看不透的黑漆漆。修长泛热的脖颈仰了仰,两秒后蓦地伸手扣住她后脑勺。
夏仰没想到他都烧成这样了力气还这么大,没设防,又被他捞过去被迫压下来。
柔软的唇瓣贴在一起,她差点撞到他高挺的鼻梁骨。
发烧的人全身都太烫了,唇又干。
段宵神智不清,仿佛在借她口腔津液汲取水分,吮着她湿滑的舌尖,迫切地掠夺她的氧气。
“我……”
话都说不出来,全被他吞没。
听见电梯门“叮”的一声。
夏仰想到她刚才叫了谁过来,迷迷糊糊地被他传染了温度般,急忙用了好大力气把人推开。
结果段宵这会儿又弱不禁风了。
被她往后推得猛,他脑袋重重地磕到墙,闷哼了一声。
夏仰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扶住人,手掌探到他后脑勺揉了揉:“没磕伤吧……对不起,对不起。”
感应灯在电梯里的男人走出来时,再次亮起。
钟及巍手里还拿着她的舞鞋,错愕地看着她抱着他脑袋的这一幕:“夏仰?你们在干什么?”
“钟先生,可不可以帮帮我把他拖进去?他发烧了。”
夏仰跪坐在地上,有点绝望地向他求助,整个人显然被一个病人折腾得乱糟糟。
钟及巍:“……”
基本的医药箱里有退烧药和退烧颗粒,夏仰去烧了开水,又弄了湿毛巾来做物理降温。
她忙上忙下,钟及巍在旁边被忽视掉。
夏仰的沙发小,段宵将近190的身高,睡在那得侧身屈着,很憋屈。
“他怎么会在你门口?”
夏仰掰着退烧药看是否过期的日期,犹豫了会儿,直说道:“他住隔壁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我门口,应该是烧糊涂认错门牌号了。”
钟及巍瞥了眼对面:“那我把他弄回去吧,否则你一个人晚上也不方便。”
“可我不知道他门锁的密码啊。”她咬唇,思忖地站起来,“我去试一下能不能开吧。”
说着,夏仰就出去了,蹲在他房门口挨个试密码。
这会儿,钟及巍才低眼看向沙发上的男人:“年轻人,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啊。”
烧是真的在烧,段宵头疼脑热的,撑着疲乏的眼皮看他。
钟及巍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些怜悯的语气,居高临下道:“到底是些小孩子的把戏。我轻而易举能和她待一个晚上,还相处愉快。你就是这么来给人制造麻烦的吗?”
从生意场上下来,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
偏偏段宵又是这幅病怏怏的样子,无疑处于下风。他听得烦躁,要不是现下使不上力,真想给这聒噪的大叔一拳。
手肘撑着沙发椅背,段宵踉跄起身。
夏仰那边正好喊了声:“钟先生,我把他的门打开了。”
她再返回来时,就看见钟及巍坐在了沙发上,那姿势像是被人推倒的。
而刚才还躺着的段宵,此刻头也没回地往她的卧室里进。
她的,卧室。
夏仰瞪大眼:“等会儿,你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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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是不可能等的, 段宵迈着长腿就进了屋。
这是完全属于夏仰的房间,一股女孩子的气味,香薰灯里散发着清雅别致的栀子花香。
这房间比之前她在京郊筒子楼的那间大不少。
也好看, 私人物品还多。
段宵没有半点作为客人初来乍到的礼貌。
他烧得迷迷糊糊,蹬开鞋。整个人往她柔软的粉色被子里埋,这种味道让他感觉舒心不少。
但是兜里的手机在响。
开了静音,还在不停地震动。
另一边的夏仰在开了他门之后,五点半又亢奋地蹿了过来。她无奈帮忙铲了猫屎, 把它的水加满后, 才关上公寓门。
一进自己的房门,就看见他趴在她的那张床上,还挺不客气地盖好了被子。
这么英挺凌厉的一个男人,这会儿居然盖着她粉嫩嫩的被子,显得反差感极大。
刚才给他敷的散热毛巾也不知道被他甩哪儿去了。
“你在发烧出汗,干嘛上我的床。”夏仰嫌弃地看他, 坐在床沿把空调调低了一点, 推推他肩膀,“是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
终于, 被子里闷出了一声:“嗯。”
夏仰怕他埋被子里呼吸不畅,想让他转过来平躺着。一边试图挪他, 一边问:“那你……要不要接一下?”
段宵顺着她力道翻身,攥着她胳膊往下拉,半睁眼看向她:“是工作。”
她撑着床沿才没压他身上,不解:“这个点了还要工作吗?他们不下班的啊。”
一般大晚上还要忙的, 只能是时差国家那边的业务。
他难得有点孩子气地把手机抽出来按断来电, 反盖着丢在床头,咕哝了声:“累。”
那只因发烧而滚烫的手掌沿着她小臂, 正无力地往下滑,只虚握到她伶仃的手腕上。
夏仰今晚已经被两个男人轮流告知因事业感到疲惫,这两位还都不是普通的朝九晚五上班族,都算公司管理层。
她当然能猜到段宵现在多忙碌。
毕竟这么强大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病成这样的一天。
“你和钟先生应该聊聊,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的。他今天也因为工作很烦呢。”
段宵:“……”
鬼和他有共同语言。
门在此时被敲了敲,刚被提到的钟及巍站在了房门口:“夏仰,水开了。”
“好,来了。”
她刚要走,又被段宵拉住。
夏仰险些踉跄两步:“你松手,我去给你泡药。”
段宵薄唇张阖了几下,声音极低。
“你说什么?”
她只能凑近了些,下一刻,耳尖也仿佛被他炙热的吐息给浸红。
在钟及巍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看上去不像夏仰口中的分手很久,反倒像热恋期里吵架时的藕断丝连。
这位小段总也真是好笑。
白日里拿他祭了天,晚上又跑来前女友这装小可怜。
……
“好难受,想和你做。”段宵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手背,打着圈儿,像调情又像挑逗,谑笑着问,“他要一直在这看着吗?”
门口还站着个人,夏仰听到这里愣了下,脸色全然通红。
怕他下一秒就会做什么疯事。
她立刻避之不及地甩开了他的手。
像被什么咬了一口般,夏仰应激地站起来,没再看床上的人一眼,逃离地出了房门。
钟及巍离得远,自然没听到他的疯言疯语。跟在后面,看着夏仰惊慌失措的背影:“怎么了?”
“没事……没事。”夏仰抿了抿唇,回过神,“钟先生,您要不回去吧?今晚真是太麻烦您了。”
“他这样没关系吗?”钟及巍热心道,“我可以帮你,把他扛回他自己公寓里。”
她有点为难地说:“算了,他现在都醒过来了。乱动他,他会发脾气。”
瓷器调羹搅拌着颗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的西药味。她在这时停了下动作,往药汤里加了小半颗冰糖。
钟及巍看着她片刻,轻叹气:“你也不是对谁都会这样让步吧。”
夏仰眼帘垂下,过了片刻,说出自己忍让的原因:“他生病了。以前我发烧的时候,他也很耐心地照顾过我。”
“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钟及巍没再继续不知所谓地留下,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
**
碗里的药已经变温,可以喝了。
夏仰端着进房间,在还没靠近床边的时候就开口道:“你不要再耍流氓。不然我今晚不管你了,让你烧成傻子。”
被子里拱起的那一处没有再回话,段宵又睡过去了,只是他念了什么般地在梦呓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梦到六岁的那个除夕夜。
他因发烧去找段姒求助,却被醉酒的她恶意锁进了衣柜里。密闭空间里的氧气越来越少,而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妈,别锁住我——”
夏仰一怔,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拿起湿毛巾给他擦了擦额前的汗。
看着他紧闭的眼,她皱眉问:“你在说什么?”
夏仰本来还以为他故技重施在耍她,凑过去听了之后才觉得不对劲。他身上温度似乎又高了点,不断在低喃。
“对不起,我不会生病了……”
“衣柜很黑,别锁我。”
段宵极少服软,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软弱最没用。
他以为早就遗忘了,被自己撂在童年里不再回头看的那段记忆此刻却像索命的水草般把他缠紧。
在他断断续续的低语里,夏仰捋出一句不确定的猜测:“你生病了……妈妈还把你锁进衣柜里吗?”
沉浸在梦里的人没有办法回应她的话。
段宵几乎没和她提过为什么不喜欢回家,也没聊起过他和家里长辈之间的恩怨。
除了知道他们不算亲近以外,夏仰对此也一无所知。
他从来都刀枪不入得可怕,难得脆弱易碎成这样。
她握住他温热的手,轻轻地晃动了下,想把他叫醒:“段宵,你不要再做噩梦了。”
向来不生大病的人,发起高烧来简直如山倒。
一整个晚上,夏仰就坐在旁边陪床,时不时惊醒给他测量体温、换毛巾降温,好在药灌下去后似乎好了些。
但也折腾到快天亮,段宵才恢复常温。
夏仰本来只是睡在床侧。
但后来意识太困,房间里又开着空调,自己自发地就往被子里钻,睡得昏天黑地。
段宵睁眼的时候,只感觉手臂被一个乌茸茸的脑袋给压麻了。
低眸,看见女孩因侧躺着被压住的脸颊。脸上那点胶原蛋白的软肉还溢了出来,唇微微张开,睡得正香。
她本来睡相就一般,喜欢抱着点什么,这会儿算是半个身体都挤了过来。
他哑然失笑,翻过身,把身上的人顺势压了回去。
颈侧感觉到一呼一吸带来的痒意,夏仰缩了一下肩颈,被闹醒了。
昨晚没拉上窗帘,此刻外面的日光倾斜一束投在地板上,房间里并不算完全黑漆一团。
她迷糊地睁开眼皮,才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严丝合缝地压住。
这跟鬼压床有什么区别?
“你好过分。”她咿唔开口,惺忪的睡眼没完全睁开,哼哼唧唧的,“我就说为什么睡得不舒服……我的床,你病好了就回去!”
段宵笑得在她颈侧抖动,胸膛也震鸣着:“可我头还痛。”
“你装的吧,都一个晚上了?烧都退好久了。”
“夏仰你有没有良心,谁烧退了就能活蹦乱跳?”
“我啊!”
她没睡好,多少有点怨气,身上也使不动力气。
“那是你每次都没怎么吃药。”他振振有词,“你昨晚给我吃了多少退烧胶囊,心里没数?”
夏仰嘟囔:“我怕你烧退不了,而且吃药又怎么了?”
他捏了把她后颈,跟捏猫的手法一样,懒散道:“副作用一堆,会头晕。”
好吧,算她没常识。
安静半分钟后,夏仰调整好起床气,推他:“几点了?我要去吃早饭,好饿。”
段宵找了圈手机,看见正好在她头顶,摸过来看了眼时间:“7点半。”
那她才睡了3个多小时。
夏仰全身筋骨都需要伸展,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什么。冷下嗓音,一字一顿地说:“你,立刻从我身上下去。”
他肩背宽阔瘦削,又是以这个姿势压她,很难不令人浮想联翩。
段宵应了声,没动:“我缓缓。”
“……”
她胸脯微微起伏着,心里在骂他厚颜无耻,又试图转移注意力地开口:“你知道你昨晚做梦喊我什么吗?”
“嗯?”
“你喊我妈妈。”
段宵顿了下,下一刻大手直接攥着她后腰,半捏半挠的:“你也真是敢说啊。”
夏仰被他弄得很痒,扭了几下又躲不开,被迫求饶:“不是……我没胡说,是你自己在那喊的。”
“我还喊了什么?”
他对昨晚混乱的梦还有点印象,想起了点。
夏仰唇角笑意收敛了些:“你梦话乱七八糟的,我都不知道你在喊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没说话,手肘抵在她枕侧,在发呆。
夏仰趁机从他身下钻出去,人落到地板上,脚步发出“咚”的一声。
段宵还赖在她床上,好整以暇地撑着下颔看向她。
夏仰捡起被他踹到地上的公仔熊放回床上,躲避他的视线:“你昨晚出一身汗,快点回你自己那去。”
她也是这会儿才有空收拾自己,从衣柜里拿了衣服进卧室里的浴室。
几秒后,像是反应了过来,门后传出“啪嗒”的反锁声。
段宵看着那道门,勾唇笑了下:“夏仰,你真觉得一把破锁能挡住我?”
“……”
夏仰莫名其妙想到有一次他确实踹坏了一道反锁的门。
她被挑衅到,气得拉开门,瞪过去:“你不要恩将仇报!”
说完又怕他回嘴,门立刻关上了。
他勾着颈轻笑,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骨上,另一只手拿过手机瞥了眼未接来电和邮箱里的未读邮件。
浴室传出水声,段宵洁癖比她还重,大概是也有点嫌弃自己身上的隔夜味,掀开被子就打算出去。
只是在回去之前,他看一眼她那套粉得过分的床上用品,把沾了汗的床单和被枕套一并扯了下来。
又捏起那只一米长的公仔熊打量着,手劲大,捏得公仔快要凹下去,眼神里透露出“就是你小子占了我两年位置”的不爽感。
都收拾完之后,段宵余光一扫,扫到床头柜角落处的一样眼熟的东西。
那是个用透明塑料盒包装起来的玻璃杯,里面是藏着夜灯装置的雪人模型。
而高三那年,他捏在雪人外面的雪早就化了。
段宵甚至不知道自己盯着这个杯子盯了多久。
直到浴室门被拉开,夏仰出来后有点惊讶他还在:“你怎么……”
话语在他转过脸来的那一刻停住,夏仰抬眸,看着他有些泛红的眼睛,匪夷所思地开口:“你,你是不是要哭了?”
段宵没出声,他一言不发地捡起手机,突然就走了。
“?”
夏仰满头雾水地看着没关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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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段宵又怎么了, 但五点半鬼鬼祟祟跑进客厅的时候,夏仰就知道他一定又没关门。
“王姨今天没来吗?”她在厨房煲粥,跟蹭自己裤脚的小猫聊天, 又像是自言自语,“噢,差点忘了今天周五。”
一直到自己吃早饭的时候,对面还是没人出来找猫。
眼前莫名其妙浮现段宵刚才眼眶红红的样子。
好奇怪,他烧早就退了啊, 难道还难受?还是……想起了昨晚做的噩梦吗?
夏仰百思不得其解。
吃完后, 她把做好的菌菇粥分出来一大份,端去门口。
但段宵的客厅也没人,他房门倒是紧闭着。
她只好把碗放在厨房的中岛台那,给猫咪换了新的水和猫粮,眼睛又瞥到阳台焉巴巴的生菜。
在一番纠结之后——
还是过去浇了浇。
房门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夏仰犹豫着走到门口。
理智告诉她做到这里可以了。
他烧已经退了, 她也帮忙照顾了他屋子里养的猫和菜。
不能总是对段宵这么好。
和前任就应该保持一定的边界感, 他本来就是很会得寸进尺的人。
他们弄到今天还拖泥带水地纠缠不清,自己原因很多。比如过于优柔寡断, 对他总不够狠心。
想到这里,夏仰放在门板上的手又拿下来。
想敲门又想直接离开, 反反复复地推敲斟酌之后,门突然就毫无预兆地被拉开了。
面前一堵人墙,他刚洗过澡,身上是一套居家宽松的休闲服, 发梢也还有些潮湿。
一股清冽的薄荷香氛味扑面而来, 伴随着晨醒的凉气。
夏仰尴尬地放下停在空中的手,没抬头。
她视线正对着他灰色运动裤那没系上的两根抽绳, 下意识憋出来一句:“……我,只是想问问你喝不喝粥?我熬多了。”
段宵耷拉着黑长的睫羽,睨向她,不答反问:“你在看什么?”
她才后知后觉那个位置,确实容易让人误解,急忙抬眼:“没看什么!”
他难得没打趣她,眼眸黑沉,往前走近两步:“我看见你收拾了行李箱,要去哪里?”
压迫感的身高近在咫尺。
他又是这种不冷不热的语气,总给夏仰一种危险感。
“我没有跑。”她几乎是本能地先否认,语无伦次地澄清,“是进组,棚景在山里。我有一支原创舞曲授权给了一部网剧,要过去给演员做指导。”
夏仰会这么快应激般地解释,也是被他磨出来的。
毕竟每次他觉得她要离开他了,他下一步做的事情都会失控,让人根本承受不住违逆他的后果。
段宵抿着唇,蓦地倾身抱住她,更像是一种全身交付下来的颓然。一只手搂住她腰身,另一只手臂懒懒地垂下。
“我做错了一件事。”他哑声,挫败地说,“对不起。”
段宵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这几年对她怎么步步紧逼都没关系。
反正她对他没有半点感情。
高中那会儿答应和他交往,说不定也有为了报复罗良琛的因素。
后来更是被逼无奈、时刻想着还清钱离开他。那他凭什么要顺她心意和平分手。
可她又把那个平平无奇的雪人夜灯留了这么久。
或许他真的忽视了很多,从高三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就一意孤行错得离谱。
他暗哑的嗓音听上去难过极了,抱得很紧,重复道:“对不起。”
夏仰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得这么心口一缩,莫名地感伤:“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从来不会跟我道歉。”
更别说,他也会有承认自己做错事的一天。他向来倨傲,不是会愿意悔过自新的人。
夏仰也不知道他今天这样的话到底代表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很不舒服。
一阵敲门声在此刻打断了他们。
摘下口罩的段近晴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靠在门边上看向他们,揶揄的语气:“打扰一下我那正在卿卿我我的侄孙子和侄孙媳妇儿,你们邻居的门没关,请问能帮我找找她人去哪儿了吗?”
段近晴叹口气,继续说道:“她长挺漂亮一人,就是有点呆呆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特别好欺负,丢了怪可惜呢。”
“……”
夏仰听出好友故意打趣的语调,推了下他,闷闷出声:“我都说了,你不要老是不关门。”
段宵放开了手,收起刚才羸弱气势,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他眉弓高平,视线凌厉地像把冰刃。
段近晴在这样的威逼之下,只能站直了点,弱弱道:“夏仰,你能不能让我侄孙子别盯着我看?虽然我知道我今天挺美的。”
夏仰不明所以地“啊”了声。
“算了,你一看就是个夫管严。”段近晴愤愤不平道,“可我是来诉苦的,不是来受苦的!”
段宵根本懒得搭理她,弯腰,拎起扒拉着夏仰小腿的五点半,去了餐桌那喝粥。
夏仰欲盖弥彰地捋了把被弄乱的头发,朝沙发那走过去:“你怎么了?”
段近晴半点不客气地把包撂茶几上,突然就大哭:“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呜呜呜……我都被网上那些个傻逼给骂惨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居然在这和你前夫哥死灰复燃——”
段宵“啧”了声,径直打断她:“段近晴,出去哭。”
她一下噤声,瘪下嘴。然后,一鼓作气转过头:“你有没有同情心啊!你看不到我真的在掉眼泪吗?”
他微哂:“不想看。”
段近晴破口大骂:“亏我们还都是姓段的,你怎么这么无情,你还是个人吗?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戚!怪不得每年过年我去你家里吃饭都吃不香!”
段宵冷眼旁观:“去换个姓,明年别来了。”
“……”
夏仰看得目瞪口呆。
怀疑他们段家人是不是都符合“同段相斥”的原理。
她连忙摆摆手:“别吵了。他昨晚发高烧,现在人还不舒服,你去我那吧。”
夏仰说着拉她起身。
又听见餐桌那传来调羹碰撞碗壁边缘的铛啷声。
段宵看着她还没走出门的背影,冷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
刚才还抱着她道歉的男人是消失了吗?
他怎么又是这狗脾气了。夏仰脚步顿了下,小声留下一句:“你别这么无聊。”
**
段近晴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进屋就抱着沙发的抱枕,哭得昏天黑地,擤鼻涕都扯空半包纸。
“怪不得你在剧里的哭戏都这么好。”夏仰讷讷地拍了拍她喘不过气的背,感慨万千,“你眼泪掉不完似的。”
段近晴吸吸鼻子:“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哪有啦,我只是在想你哭肿眼睛不要紧吗?这几天没有需要上镜的工作?”
“你都不看内娱新闻的。”段近晴把手机丢给她,“自己瞧微博。”
夏仰接过来,看了一眼热搜榜:“怎么了?”
“你……哦,我妈应该找人封词条了,那你看看我私信箱,小心长针眼儿。”
夏仰纳闷:“你在说些什么啊。”
明星私信箱的信息都是归结在未关注人里,点进去后要挨个点开确认才能看见私信。
夏仰随便点开一个红点。
一系列辱骂词汇就直直呈现在眼前。
她拧眉,根据这人的话语里拼凑出一句:天龙人,人上人的关键词。
她虽然不追星,但也知道广场上的饭圈会为了防屏蔽写缩写。搜了下“djq”三个字,果然就有视频和来龙去脉的分享。
这件事和段近晴那出轨的前男友有关。
井修在酒吧包厢里被她打的那段视频流了出去,段近晴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
她之前都是混国际电影圈,这两年演了网剧才进入大众视野。害怕谈恋爱被曝光的也从来不是她。
直到昨晚的品牌活动上,有个记者在直播的情况下直接问:“你是不是也对另一位女生动手了?”
“你说的是那个三儿?”段近晴一向有话直说,“我没扇她,我只扇了井修两巴掌。我要是打了那个三,肯定会告诉你们的。”
她一脸骄傲又理所当然,这也确实是她一贯的样子。
但其中被指认为小三的另一个女明星在视频里也没露到脸,被吃瓜网友捋时间线说是网剧三线小演员:焦安婕。
井修那边装死不出声。
涉事的焦安婕声明说是误会,顺便内涵了段近晴“别太把男人当回事”。借机博了一把好感,一夜之间涨粉三百万。
偏偏段近晴手里只有一张陆嘉泽发来的照片,还拍得模糊,看不清女主的脸。没法直接晒出证据,锤这对狼狈为奸的情人。
因此呈现在网友面前的:只有段近晴在包厢内对井修的暴打视频。
“脾气差”、“仗势欺人的人上人”这些尖酸刻薄的词都涌了过来。
在默认不是同一阶层的情况下,网上那些人对段近晴更严苛,连带着她显赫的家庭也被挖出来一起鞭尸嘲讽。
“我们安婕的公司很废物,比不过京城大小姐的大手笔,买这么多营销号下场撕啊?”
“爆料一下,都知道djq背后有人,但不知道是谁吧?她出道资源就是演国际大导的电影,因为她公司是新煜娱乐啊。”
“新煜娱乐背后的最大控股人可是段氏集团董事会主要成员之一的段迁,也就是她爸!”
“京州的段氏集团不用我多介绍了吧,圈里谁敢跟djq这位皇族贵女唱反调啊?”
“所以她这些年脾气这么大也没人说。家人们,速速保护我方安婕小可怜!”
“不是谁都看得上你那位爱豆男朋友的,捞粉丝的钱还敢谈恋爱。小姐姐这么有钱,可以把他养在家吧?别是当嫂子想公开才爆出来这一出的。”
……
“我爸一直就不同意我拍戏,前些年磨了好久才磨动他。但昨晚他在家看见热搜新闻发了好大火,我经纪人都被他吓得不敢接我电话。”
段近晴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我谈个恋爱被绿,现在还被全网嘲,我要气死了。”
夏仰听得有些沉重:“网络消息更迭很快,过完这一阵会不会好点?”
“可是我爸那里不会消气啊。”段近晴捂着眼皮,揉了揉,“他全网封锁了我的名字。可能再过不久,我就会从网上消失,那我再也接不了戏了。”
夏仰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叹口气。
门口那传来一声嘲讽:“求我,我大发慈悲帮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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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偷听了这么久, 段近晴恼羞成怒道:“你为什么不关门啊?你们夫妇俩一唱一和地玩弄我是不是?”
“才没有。”夏仰蹙眉,指了下地板上那只小东西,“因为……他的猫总爱来找我玩。”
“……”
段宵没管她们, 自顾自地拿着洗好的碗进了门往厨房那走。在那倒腾了一番,才端着水杯坐到茶几面前。
五点半跟在后面。
在他和夏仰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一跃跳到了他膝盖上。
段宵大剌剌地躺那,像这套房的男主人。手支着脑袋撑在沙发一侧,看着一股慵懒松散劲儿。
昨晚那病态样子完全没在他面色上留下痕迹。
他一边撸着猫, 一边儿挺欠揍地问:“段近晴, 你说你哭成这样窝不窝囊?”
段近晴一声不吭,转过头看着好友:“天底下只有这一个男人了吗?”
她是真不考虑别人有多尴尬。
夏仰默默把她的脸给推了回去,轻声:“你别乱扯,我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处理你自己的事儿。”
“你真的帮我?”段近晴不信任地看他,“我可没钱给你。至少……我卡里那点钱,你现在也看不上了啊。”
会这么说是因为小时候自己养的宠物蛇爬到树上, 被彩灯电线缠住了。
他说能帮忙, 但帮忙救蛇之前,他坑了她那一整年的压岁钱。
这件事导致段近晴对他的任何帮助都格外警惕。
段宵懒得跟她废话, 直接问:“你爸为什么生气?”
“还能为什么?全网都在传播他的身份和我是皇族太女,我让他丢脸了呗, 真服了这群没脑子的喷子!”
“错。你哥适逢参议选举,你会影响的也只有你哥。”他微抬眉骨,“你谈恋爱跟家里人说过没?”
段近晴心虚道:“没有,谁谈恋爱会跟家里人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群人多喜欢插手我们小辈的事情, 万一他们跟你妈一样, 棒打鸳鸯怎么办?”
“……”
一旁夏仰如坐针毡,脸泛绯色, 低头尽量心无旁骛地玩着手指。
要不是被段近晴强行拉着,她真的很想离这远点儿。
“你什么毛病?有事说事,少发散。”段宵瞥她旁边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你那个瘪三儿前男友出轨之后,你除了打他一顿,还做过什么吗?”
段近晴忙摇头,坐得特别乖:“没,我才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仗势欺人,我也没有跟家里说要弄他!”
段宵轻笑:“蠢。你爸不同意你拍戏,还不是来你公司投资给你撑腰了?他气的是你没用。”
段近晴不服气:“就你有用,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为什么不弄他。”段宵忍着耐心问,“他拍照了?”
“拍什么照?我们的合照都是我主动拍的,他说他不爱拍自拍,那里可能只有几张吧。”
他摁了摁太阳穴:“我是说床/照。”
“当然没有!我才和他谈一年多,还聚少离多的,我至少前八个月都在上一个剧组里拍戏,哪和他睡过。”段近晴反应过来,火冒三丈地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你居然有拍这种照片的癖好。”
说完,她无比震惊地看向旁边的夏仰。
“……”
他还没开口,夏仰蹭得一下直接站了起来,巴不得立刻逃离这里:“我……我先进房间收拾行李,还有东西没收拾完。”
段近晴错愕地拉了一下她衣角,居然没拉住。
安静了几秒,等房门关上了,段近晴声音才放低:“她是生气,还是害羞了?”
段宵扯了扯嘴角:“都有。”
言归正传,他给陆嘉泽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助理安排公关部门和新煜娱乐联系。
段近晴所在的这家公司本来就快不行了,靠着她爸的注资才能啃她一个人啃到现在。
她爸不管她,也无所谓这点她那点片酬项目的小打小闹。
“你要把我换到陆嘉泽的公司?”段近晴犹豫,“不好吧,被伯伯们知道了会说我们胡闹。”
段宵掀起眼皮:“换的不是你,是你那前男友和把你‘摁着打’的那女明星。”
“……”
这连黑料都算不上,顶多是点小风波。
谁想红,那就如愿把他们捆在一起红。人都在自己手底下了,想怎么折腾都是慢慢能磨的事。
“你这段时间停掉商业活动,跟着新经纪人去做点能做给别人看的事儿。之前不是一直有资助藏区失学女童吗?”
段近晴努嘴:“我才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去年还去了西藏看那三个小女孩呢!她们成绩也可好了。”
“别人看不到的慈善,做到死也没意义。”他一向冷情,尖锐道,“花了钱就要让人知道。”
营销学里最基本的套路再丢一套下来,风向逆转是迟早的事。
“段家没有窝囊废,行行都能出状元。你确实让你爸觉得丢人现眼。”段宵做完该做的,幸灾乐祸得毫不收敛,“恭喜,今年家里年夜饭又有乐子看了。”
想都不用想那一大家子人会怎么轮番对她说教。
但总算不再是一个人扛着这事,段近晴心情好了些,忽略他的嘲笑:“我很难过,你不能安慰一下我吗?”
说起安慰,他气性又回来了,冷嗤:“麻烦你经纪人带你去上上情商课,不该出现的时候别出现。”
听出他的反讽,段近晴不情不愿道:“可是我的事情比你们谈情说爱更紧急啊!”
“没有人要围着你转一辈子。这么点小事都不能自己解决,你白长这么大?”段宵总算正儿八经地提醒道,“你身边有其他人和你一样这么废吗?你看看夏仰。”
他说话难听又伤人,可又一句没说错。
段近晴明明什么条件都得天独厚,进圈这么久了也有不菲的实绩,可竟然还会在情感舆论上被人玩得团团转。
真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愚钝。
就拿她身边最没背景的夏仰来说,她在自己的舞蹈领域里也从来不至于被打击到要退圈到处哭的地步。
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从来不是用哭泣来面对问题。
“你不要拿你对象的标准来要求我,夏仰够自力是因为她没靠山,她已经习惯这样生活了。可我有啊!”段近晴憋屈道,“但你们一开始都不关心我,还不帮我。”
“饭要喂到你嘴里才会吃?”段宵睨着她,风雨欲来地沉着脸色,“是不是还得教你怎么咀嚼?”
“……”
好像只有夏仰在这,他才不会这么毫无人性。
“算了,不跟你争……我的错行了吧,我下次会先动脑子的。”段近晴认输,立刻改口地大喊了声,“夏!夏夏啊,你再不出来,可就见不到我了。”
她刚求救完。
段宵就把猫从腿上丢下去,起身踢了踢,让它往房间门那走。
夏仰打开门,就被五点半往腿上扑了过来。猫真的很少有它这么热情的,她俯身,笑着搂住它起来。
还没走出来一步,只感觉到身前一道高大黑影。
才抬眼,段宵就把她往房间里推。这么大只的男人,隔着她抱着的猫咪就径直压了过来。
段近晴底气回来了点,在客厅那哼道:“侄孙子,可以不要当着你长辈的面儿泡妞吗?泡的还是你长辈的好闺——”
她话还没说完,房门门板就被“嗙”得敲了一下,猫被丢了出来。
段近晴和那只工具猫面面相觑,闭上了嘴。
**
房间里的窗帘才拉上,夏仰收拾好的行李箱就立在旁边。屋子里暗暗的,他也没想要开个灯的意思。
夏仰不知道他进来干什么,对他凑近的距离皱了皱眉:“你们聊完了?”
段宵压低着眉宇,垂眸看着她:“什么时候走?”
“你问进组吗?明天上午去他们公司门口一起坐大巴。”
他对这个日期表示不满:“明天?”
“嗯。”夏仰不解地望着他,“你要和我说什么?我们不能出去说吗?”
段宵目光平静又汹涌,把问题丢回来:“你没有要和我说的吗?”
“没有啊,你早上就一直怪怪的。”他站得这么近,她仰头都仰累了,“你是不是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
夏仰想了想:“那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跟我说对不起,因为这个吗?”
她抬起手,举起那只被他骗说是刺了纹身的手指。其实在她看来不太可能,段宵对她做过过分的事情太多了。
比起前几年、包括前不久还在紧逼和威胁来说,纹个身不值得他特地道歉。
“对了,这个要怎么彻底洗掉?只能感觉一天比一天淡一点点。”她想到那天被他骗的情形,还是很无语,“你这人真的很无聊。”
“懒得去任航那拿洗手剂,等到月底就没了。”
“好吧。”夏仰没意见,又很好说话地补一句,“我接受你的道歉。”
段宵面色淡淡的:“我道歉了就可以得到原谅吗?”
“是吧……”她不确定地看着他,“人总要有改正的机会。”
“就算真纹了,你也不会不理我吧。”
毕竟一开始,她以为那就是纹身时也只是生气地打了他一下。仿佛对什么都逆来顺受的。
他对她怎么样,她都无所谓。
“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他吐息很近,陷在阴影里的下颌线条也近,喉结微微滚颤。
“别人生病也会像昨晚那样照顾吗?早上也会给他熬粥吗?会对别人的猫也这么好吗?”
夏仰被他完全压制在门后,懵懵懂懂地感知到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掌温度有多熨贴,攻势又有多猛烈。
她听不明白他这是在问哪一个问题,无措地喃喃道:“可我对身边的朋友们确实都会这样啊,这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
“我不要。”
“我不要和别人一样,你不能对我和对所有人都一样好。”段宵低着头,“否则我会分不清。”
“你要分清什么?”夏仰听得云里雾里,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你是不是……不对,你真会往你脸上贴金,我身边没有别人比你还讨厌的。”
他终于笑了下,指腹刮蹭了一下她脸颊:“对啊,我最讨厌。”
一副被人骂了,还引以为荣的样子。
夏仰感觉白费口舌了,气愤地打开他的手,他又乐此不疲地捏了捏她脸颊。
在她皱着鼻子要生气之前,段宵在她耳边又落下一句:“别人送的雪人夜灯,也会留这么久吗?”
像是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来,夏仰呆滞住,看向自己床头柜子上面的那个玻璃杯。
他是看见了那个东西,才这么反常的?
她唇线紧抿着,半晌才开口:“那个是搬家的时候,渺渺带过来的。”
这解释其实很苍白无力。
解释了原因,却解释不了为什么没丢掉。
从18岁那时到现在,她有4年的时间可以丢掉这个玻璃杯里的雪人夜灯。
果不其然,段宵节节逼近道:“那为什么一直留着它?”
“我这里没有杂物间,也很久没有收拾过房间了。以前很多东西都在,这不代表什么。”
他换了句话问:“你收到它的时候,是不是很喜欢我?”
夏仰听到这里,掐紧了手掌心,眼底发烫地看他:“你在羞辱我吗?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逼迫我的人?”
还是要谈到这里,怪他以前做的孽。
段宵额发垂着,半遮着漆黑狭长的眼,抿了抿薄唇:“你说了,道歉就能被原谅。”
“可你在为什么道歉?你需要道歉吗?”她眼角泛红,微湿,“我们那两年只是交易。你出钱了,我也还给你了。”
“我们有感情。”
“没有!你不要拿着以前的一个破玻璃杯说事儿。”夏仰艰难地说,“我认真跟你分手过了,是你次次都故态复作,没完没了……我刚才还看见了钟先生发给我的信息。”
段宵神色渐冷:“他还跟你告状?”
听他这句不打自招的话,就知道和他有关。
夏仰瞪着他:“钟先生只是约我今晚去看舞台剧!”
钟及巍的原话是说这两天都很忙,想约她像昨晚闲谈般再放松放松。
他从创业开始就很少有这么焦躁的时候。不外乎提到最近项目被抢,还被连连打压。
至于突来的商业劲敌,哪有这么巧。
“我知道我不了解你们生意上的事,但你好像每次遇到我的事情就总变得不正常。不是威胁我,就是威胁我身边的人!”
段宵垂着眼睫,没有辩驳也无从辩驳。
他一言不发地看她眼尾摇摇欲坠的那颗眼泪,而后屈起指骨,碰了碰女孩的眼角。
“没有人觉得我们在一起有多合适,我也觉得不合适。”她打开他的手,重复道,“我一直就觉得不合适,你能不能正视我的话?”
段宵低声:“我会改的。”
“你不会改的,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夏仰呼吸缓下来,“你改了也是装的。”
“那你不管我了吗?”
“嗯?”他语气又软下来。伸手抬起她脸,暧昧不清地贴过来问,“夏仰,你不管我了吗?”
从不低头的人就不应该低头。
否则总会轻易迷惑别人的心智。
她不想再分析他要耍什么花招,想要偏开头时,却被他抵在门板后面动弹不得。
在那张俊脸压近的时候,夏仰膝盖挣扎地踢了下他的腿,气恼:“你刚才还说会改!”
段宵就停在那,突然话锋一转:“明天要进组,今天应该很闲。”
“什么意思?”
他手捞过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这里靠。而后,蓦地往门板上锤了一拳。
“嘭”的一声响后,门的另一边传出一句尖叫——“啊我的耳朵!”
贴着门口偷听的段近晴慢半拍地捂住了喊疼的嘴,十分窘迫。
门慌忙地拉开,夏仰显然没料到有人偷听他们讲话。脸色很不自然,看着她担忧地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段近晴咬紧牙关,泄气道,“你俩进去这么久……我只是担心你们打起来。”
段宵松开手,无奈地瞥她一眼,把夏仰往前推了点:“借你一天。”
这话是对段近晴说的。
但夏仰猜到他大概是知道段近晴的朋友不多,想让自己带她去散心,迟疑道:“可是我要带她去哪里玩?”
段宵等会儿还得回公司。闻言,偏头看她:“去看舞台剧,和钟先生一起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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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我带她来雍赫宫了。
【宵】:怎么不看舞台剧, 钟先生现在没时间?
夏仰皱眉,看着他这语气,搞得钟先生和他很熟似的。
之前他可是叫都不让叫这三个字的, 今天自己却像是叫上瘾了。
【宵禁】:是啊,他要上班。托你的福,很忙呢。
【宵】:我也可以让他无班可上。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夏仰:“……”
【宵】:后脑勺有点疼。
【宵】:很疼。
【宵禁】:你昨天磕到了,要不去拍个片吧?
【宵】:怎么磕的?
【宵禁】:你自己磕的。
【宵】:是吗?那为什么嘴也有点疼,好像被什么咬了。
“……”
夏仰怀疑他还记得昨晚怎么弄到的, 可能又在逗她, 索性不聊了。
刚想关上屏幕,就被旁边凑近的脑袋吓了一跳。
“你怎么又偷看!”
夏仰把她的脸推开了点。
段近晴黏上来,好学道:“教教我,为什么他跟你讲的每一句话都在撒娇啊!”
夏仰听着好笑:“哪里撒娇了,这个词和他有关系吗?”
“你是没听见他怎么跟我说话的?麻烦你对比一下那天差地别的态度!”段近晴愤怒道,“你知道我在你房门外边儿偷听的时候, 好想把他那声音录下来, 放到年夜饭的桌上给大家伙儿都听听!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当笑话了。”
“这哥。”段近晴摇了摇头,“在外是巨人, 在老婆面前做舔狗!”
段家人很多,不是所有人都在族谱上。
就像她和段宵同岁, 差辈却分这么大,是因为有些不检点的长辈70岁了还能老来得子。
段近晴虽然常开他侄孙子的玩笑,但大部分时候是把他当兄长看。
也能看出段宵尽管看着冷漠,却也不至于对她“见死不救”。
夏仰往前走上阶梯, 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的胡言乱语。
段近晴一个人在外没有安全感, 忙追上去八卦:“夏夏,你真不喜欢他啊?是因为他前几年威胁了你吗?”
怕她胡说, 段近晴补充一句:“我们人快到寺庙门口了,别在佛祖脚下说谎。”
“……”
夏仰沉默了片刻,缓声开口道:“我本来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中学时候,父母相继离世,一个人可以撑过来,还从过世的大姨手里接下了照顾温云渺的担子。
有好好跳舞,未来也可期。
可转入附中遇到段宵的那一刻,很多东西都变了轨道。
脚背上的那点伤算什么伤,胃真的很娇贵吗?又不是贵命,怎么会有贵病,但什么时候被养得一天不喝温水就不舒坦了?
雷雨天一个人明明也能睡,买不到好的舞蹈服,以前也是穿着租来的拿冠军啊……
其实她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敢承认而已。仿佛坚守住是他强迫她的这一条底线,就还能在他面前有底气。
可她算作交易的那两年里,真的只是交易吗?
他不是一定要爱你的,他也可以只花钱。
但一旦承认自己早就爱上他了,就会看清彼此之间天差地别的鸿沟距离,整个人都变得可悲起来。
喜欢一个人的第一步,竟然是先体会到苦涩感。
夏仰低着眼:“我很早就没怪过他强迫我留在他身边的那两年了。他有时候很坏,但很多时候又很好。”
一开始,她还清那30万要离开,也只是要离开以债务和他连接的那段不光彩关系。
而不是和他彻底不再来往。
但没想过后面会有这么多意外发生,那场大火、在火里死去的聂小仗,以及在段宵母亲那的旧账也东窗事发……
一切来得太突然。
一直以来,她在和段宵的关系里没有反抗的能力,没有改变的能力,只剩下放手的能力。
那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步。
段姒替她选择分开,段宵替她选择在一起。
可她从来没有握住过主动权。
“我是喜欢他。”夏仰转过头,温吞道,“可你们不能仗着我喜欢就忽略我的意愿,总得给我一点我能选择的权利。”
她平时从来没有外泄过这种情绪。
看着淡淡的,原来心里也翻起过这么多汹涌哀潮。
段近晴被她眼神里的东西感染到,心头一恸,突然不忍心再对她追问不停。
或许段宵也明白。
所以他才愿意让步,而不是继续一味强求。
不管夏仰是考虑、纠结、还是推开他,都是她在被他爱着的前提下,可以自由行使的权利。
……
雍赫宫是京州有名的寺庙,许多全国各地的游客来到这座城市都必定过来上柱香。
有些人还夸张地带着身份证和银行卡来拜佛,生怕神明认错人。
香火旺盛,许愿也灵。
进寺庙要脱帽子,夏仰怕段近晴被人认出来,就让她把头发散落下来,把墨镜、口罩也戴严实点。
“你要是最近没什么愿望就先别许了,攒着这个机会下次再来吧,佛祖对新人的第一次愿望都会格外开恩点。”段近晴念念有辞道,“我俩都是第一次来,你懂我意思吧?”
夏仰点头,没有去领香。又看着她点香的动作,不解道:“那你是要上香许愿吗?”
“当然了,我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我拍戏最少也有十年了,虽然一直不是什么流量小花,但也是第一次被骂成这样呢!”
段近晴刚领到三根香,手掌轻轻扇了下,将香上的火光扇灭。
夏仰看着她举着香,往驱邪消灾的永佑殿走,好奇:“你要许什么方面的愿?打小人吗?”
段近晴虔诚地站在殿门口,轻蔑一笑:“我要那对奸夫淫/妇死无——唔、唔!夏仰你捂我嘴干嘛?”
“这是正规寺庙,不是罗马许愿池呀,你能不能注意点文明言行啊?”
这种愿望,有神明搭理她就怪了。
神明要是真的有灵,也只会觉得被冒犯了吧。
夏仰听着很荒唐,忙拉着她往求事业的法/轮殿走:“你是事业上受挫,就好好求事业上再没有小人挡财路吧。”
段近晴有点惋惜刚才没许到那个恶毒的愿,只好走进去,嘴里还碎碎念:“那多没劲?我又不缺钱。”
“……”
敬香过后,她们在庙里随处逛了逛。正好是午饭时间,还尝鲜地在里头吃了一份斋面。
寺庙角落随处可见的小摊子上,都在售卖开过光的手串。
夏仰在那挑了挑,看着材质和设计都很普通。但随便一看价格,就将近600块。
她微微皱了皱鼻梁,不动声色地放下了。
再往旁边一看,段近晴图新鲜,左边手腕串了五串,右边串了三串。
活像个有钱乱花的大傻子。
付完钱,段近晴回过头,伸出手显摆:“香灰琉璃!好看吧?你挑一个。”
夏仰摆摆手:“我不用啦,我不爱戴首饰。”
实际上段近晴买这么多廉价的小饰品也是新鲜劲儿在,回去肯定是丢在杂物间里吃灰的。
快要离开时,她们看见寺庙外面一棵挂满了红飘带的菩提树上。和其他树上挂的带子不同,这棵似乎格外干净利落些。
绕过树后,才发现有个寺里的志愿工正在把树上刻着字的红飘带一条条给取下来。
段近晴没忍住问:“你怎么把香客们的祈福带给拿了?”
“不好意思,您误会了。这棵树早就有过标示,不让挂其余香客的红带。”志愿工停下手里动作,指了下旁边的树,“我是将这些带着字的祈福带挂在其他树上去。”
夏仰这才看见这棵树的树干下挂着张木牌。
上面写着:私人祈福树,请勿占用。
她诧异道:“寺庙里的祈福树也可以是私人的吗?”
志愿工笑了笑:“有位施主往这供过数座金身佛像,将这棵树买下来了。是为他伴侣祈福的。”
“新鲜啊,还能这么玩?”段近晴打听地问了句,“那人这么迷信,天天来拜吗?”
“不是的,我听主持说只来过一次。”
因为雍赫宫有个众所周知的传言:第一炷香很灵。如果第一次来没实现愿望,后面也不用来了。
世人为佛塑身,他为爱信神。
那人只来过一次,估计是第一次上香,也是最后一次,说不定还是个不信神佛的人。
夏仰走之前,又往后看了眼那棵菩提树。
树上挂满祈福的无字红绸缎。
像求了又像没求。
**
晚饭是去段近晴那吃。
直接去的她家里,在西山墅。
别墅区和公馆最大的差别就是别墅更靠近原始的山林湖,显得清净不少。
这不是夏仰第一次来她家里,之前也来过两次。
对这里最大的印象就是段近晴的代步车。阳台、花园、餐厅……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停着她各式各样的代步车。
用她家里阿姨之一的话来说就是:“小近晴是不爱走路的懒虫小公主”。
“吃牛排吧?我妈新换了个法国厨子,做得还不错。”
段近晴一边说,一边让阿姨去地窖把珍藏的红酒拿出来:“我妈应该去香港玩了,我爸不会这么早回家的,还好有你在!可以陪我一起度过今天的晚餐。”
不知道是地下室的会客厅里有什么人在。
段近晴跟着阿姨一块下去了。
而夏仰被她单独撂在了南花园,乱转间,突然看见了自己头顶树屋上盘旋成一团、正在进食乳鼠的大型黑王蛇。
这是段近晴养了十年的墨西哥黑王,通体漆黑一片。但它被段近晴取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名字:小白。
夏仰一向怕蛇,更别说看着这么凶残的进食场面。
还就在自己脑袋上。
她声音都在抖,看向远处在修剪草坪的管家:“侯叔……为什么小白在这里?上次不是养在后花园吗?”
“哦,看见你面前的树皮没?”管家热情介绍道,“我们先生特意让人从小白老家那定制的北美洲树皮,运到这棵树上做了嫁接,适合小白养老。”
说完,管家开动除草机走远了。
哐啷啷的机器声音盖住了夏仰的救助声。
她正好就在蛇的眼皮底下,逼得极近。
黑蛇刚吞进一只乳鼠,腹部鼓起,正在凝视她,冷血动物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
虽然都说宠物蛇没什么攻击性,但段近晴养的这条一向在模拟的野生环境里长大,牙也没拔。
又养了这么多年,养到一米多长,宽度比她胳膊还粗,早就不怕人了。
夏仰身后是围墙角,刚才走到这也只是为了来树下躲夕阳的荫,没想到会把自己送进左右为难的境地。
想要走,就得从蛇窝下面过去。
她怕自己一动,就会引起它的下一步连锁举动,欲哭无泪地一动不动:“近晴……”
左前方传来一声慢悠悠的哧笑:“在罚站?”
是段宵的声音。
可惜她不敢侧头看。
他们那圈人今天在旁边山道那有个科尼塞格的车聚,车主们刚聚完,他途经段近晴家里,顺道捞了两瓶酒。
没料到段近晴把她带回来了。
他踱步走到她旁边,不紧不慢地打量她惊慌失措的脸色。
段宵下班后直接开车来的车聚,身上还穿着那套正装,黑裤白衬衫,领带松松垮垮的悬在领口。
他手上还抓着一件西服,外套口袋一侧的银色链条打在青筋迸发的手背那。
似乎是不解,他纳闷:“你怎么还这么怕蛇?”
夏仰被他这云淡风轻的语气气到,虚虚地辩驳:“人的胆量不会才过几年就长的。”
黑王蛇在这时往前伸了伸头,吐出鲜粉色的信子,一下压住她的气势。
夏仰立刻闭上嘴,呆滞得咬住牙,字音一个一个往外蹦出来:“救救我,救救我……我腿软了。”
她是很识时务的人,见风头不对立刻软了声。
段宵唇角弧度渐渐勾大,手放到她腰后碰了下,点评道:“绷得还挺直。”
“……”
夏仰觉得非常不公平,他这么乱走、乱动都没事。小白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只盯着她?
“你能不能转移一下它的注意力?”
段宵那张脸就快凑到她眼前,一双长睫耷拢下,笑了声:“怎么转移啊?我人都到你俩中间了,它还是盯着你。”
那条黑王蛇被段宵的手挡住视线,果然直起了身子,跃跃欲试地摇摇晃晃,依旧紧盯着夏仰。
夏仰脸色都白了:“你让它看看别的地方行吗?我快站不住了。”
段宵趁火打劫:“那你亲我一下。”
“什么?”
她不可置信。
他漂亮的尾睫上扬,眼尾微挑,一股坏劲儿地重复道:“亲我一下,我帮你弄走它。”
“……”
“要不要?不要我走了。”段宵抬腕看了眼时间,跟做生意似的撂下底牌,“工人们都要下班了,段近晴还在酒窖里。”
他说着打算转身。
夏仰瑟瑟发抖喊住他:“你……成交。”
她刚说完,段宵就没忍住笑了。
他显然不想碰蛇,捡了根干枯的树枝,戳了戳小白的尖锐蛇头:“别看了。她,我的。”
“……”
夏仰忍住想骂人的心情,蹙起细眉:“你这样惹恼它怎么办?”
见蛇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她立刻挪了一步。可是才这么一小步,小白又转过头来。
她真被这条蛇盯得浑身发冷。
想一鼓作气从它蛇窝底下跑过去,却又怕它趁机掉下来圈在自己脖子上。
光是想想都头皮发麻。
下一秒,段宵有点不耐烦,狠狠地敲了它几下:“让你别看,还看,当爷脾气好呢?”
“……”
蛇大概也被打得无语。
刚才还呈现攻击性的小白被连敲着,缩着头,一点点往树屋里边儿蜷了进去,最后连那点蛇尾也一并收了回去。
夏仰正想赶紧推他往外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段近晴撕心裂肺地大喊:“啊啊啊啊啊你们干嘛要虐待我的可爱小白!”
“……”
**
餐桌前放好了今晚的晚餐,前菜和正餐一块摆好,有蘑菇烩、煎牛排和蛤蜊汤。
段宵刚才在车聚那吃过了,只坐在一边帮忙开了红酒。
夏仰低着脑袋喝汤,隔着长长餐桌,小声说:“哪里可爱了,它刚才还一直死死地盯着我。”
段近晴怀里抱着蛇篮子,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爱宠:“那是因为你每次见到小白都躲好远,它对你很好奇的!”
夏仰抿了抿唇,觉得这蛇很不讲道理:“我又不喜欢它,它为什么要对我好奇。”
段宵长指抵着脸,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她委屈巴巴的语气,怪可怜。要不是这副无辜的样子,他会以为她在指桑骂槐。
一顿饭下来,夏仰宁死不屈,任段近晴怎么给她安利、说小白的好话,她也不愿意碰一下那条蛇。
中途,段近晴父亲回了家。
但他们父女俩还在怄气阶段,进屋后,只通过阿姨穿梭餐厅和会客厅之间,传了两声话。
一句是段迁的“你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搂着那个长条的恶心玩意儿?”
另一句是段近晴回的“我带朋友来了,给我点面子,别念叨我。”
然后谁也没搭理谁。
只有段宵被喊去客厅那陪长辈聊了会儿。
天色慢慢黑了,山间的别墅区处处亮起了灯。
段近晴吃完果盘里最后一颗蓝莓,问道:“我让司机送你回去,还是你和我侄孙子一块回去?”
豪宅别墅区附近一般都打不到外来车,平时夏仰来这的话都是让司机接送。
但今天段宵人就在这,能顺道回去,当然就不麻烦司机了。
听她这么回答,段近晴也猜到了:“其实也不是我想问你,段宵让我留住你。他爷爷来了。”
“他爷爷?”
“嗯,今年他爷爷换了个山里的疗养院,离这儿不远。估计是又甩开护工跑下来,被抓到了。”
夏仰对段老爷子说不上陌生。
大学时候被段宵带在身边总接触过几次。
因为老年痴呆,老爷子也有清醒地像正常人的片刻。但大多时候如顽童般,谁的话也不听。
**
吃完餐后甜点要准备走,段宵让她在门口等会儿。她站在门外等,却等来了仇助理。
夏仰俯身看向车窗里:“仇助,你是接我吗?”
“不是的,我只是帮段总接老爷子回段董那。夏小姐待会儿请坐段总的车走。”
“原来你还是生活助理啊。”她想了想,问,“一个职位,两份工作,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门口的段宵已经和护工带着老爷子出来了。
仇助理下车,先拉开了车门,严谨回答道:“不会的,为老板分忧是每个助手的职责。”
夏仰默然片刻,诚恳道:“你能不能说人话?”
仇助理看她一眼,弯起唇角回道:“段总给我开的工资很高,我拒绝不了。
“……”
听着更不像人话了。
虽然是京州的5月份,但山里凉气重。
老爷子穿着件挺厚的大衣,和护工一同坐进了车里后排,突然指着段宵喊了声:“孙媳妇。”
段宵手抄着兜,立在车门边,眼里晦涩难懂。懒懒地偏了下头,看向后面的夏仰:“您说她?”
“孙媳妇,孙媳妇。”
老爷子又乐呵呵地喊了几声,朝她招手。
夏仰有点诧异,少说也有他们两年多没见了,没想到他老人家还记得自己。
她迟疑地走上前,乖乖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头脑依旧不清醒,颠三倒四地和她聊了几句:“今年的玉米甜不甜啊?下次还要和阿宵来看我。”
“他要回家了,做完功课了没有。”
“我给你买了小金镯子……孙媳妇今年又长高了点啊。”
“结婚了吗?阿宵有没有带你去吃蛋糕?”
这些胡言乱语是阿兹海默症患者的日常。
也就夏仰有那弯着腰半钻进车里的耐心,哪怕两个人一问一答得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里。
老人只要还在问,她就会回应。
几分钟后,段宵把她扯回来,吩咐助理关车门:“行了,走吧。”
车开走,他们也准备走。
段近晴在阳台那朝他俩挥挥手告别。
段宵今天开的就是台科尼塞格,他这两年收集的跑车是前两年的好几倍,隔几天就换一辆开。
声浪炸响,山道没有车,开得更顺畅。
夏仰觉得他心情突然就不太好了,讷讷地想出声说说话:“爷爷今晚的状态真好,之前看着总没什么精神。”
段宵淡淡道:“可能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她愣了一下,看着他平静的侧脸轮廓。摇摇头,低着眸说:“不会的,别乱想。”
**
周六上午,历经了两个小时的颠簸大巴车,夏仰终于跟着《子夜歌》剧组进到山里的住宿基地。
她是编舞指导,被分在了武术指导组里。
会舞的,一般也都会武。
并不是指一定会真武术。
镜头里面,只要动作到位就行。
路崎岖弯绕,夏仰晕车晕得过分。好在同行里教武术的一个男生对她一直挺照顾,给她找了几次晕车药。
网剧的拍摄并不会按照剧本一祯一幕的顺序来。
这次棚景在山里,就是临时借到的场地,合调好了各位主演的时间才提前过来的。
夏仰授权的是当初参加荷花奖大赛的那只舞:《等》。
她从这个行业里小有名声之后,经纪人就没给她接过小成本网剧的舞替,倒是给她接了两个舞蹈体裁的综艺。
不过她自己在考虑中。
毕竟回去还得准备毕业典礼上的演讲。
《子夜歌》是部武侠题材的网剧,讲的是女主出身江湖,机缘巧合下救了被暗算的皇子,带着他一块练武重返皇宫夺位的故事。
山庄绿景搭好后,今天开拍了第一场武打动作戏。
夏仰和武术指导组的人都蹲在大伞下遮阳,热得焉巴巴,眯着眼往那看。
“小夏老师。”场务拿着场记本过来,跟她确认了一下时间安排,“下午6点半,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女主会开拍这场戏,您这边再去帮忙盯一下?”
夏仰起身,拍了拍弄脏的手:“好的。”
这剧的女主叫闻璇,和她同龄。之前没什么名气,但前不久和一小爆的男明星拍了支广告被注意到了。
闻璇看着挺认真刻苦,不过小剧组里也没人玩耍大牌那一套。
夏仰过去的时候,她助理上道地递了瓶水过来。
闻璇在和饰演她师傅的一位老师对戏,见她在旁边看了挺久,笑着问道:“夏老师,是来验收的吗?”
“我这支舞没多大改编,去舞蹈室也只带过你几次,但看你刚才练的,感觉你私下花了功夫。”
夏仰给她纠了几个沉腰的舞姿,又提醒道:“到时候吊威亚,这个动作得收一下,护着腰……我上一个剧组的女演员就是没听劝,最后都扭伤了。”
闻璇试着自己来了几次,看向夏仰的动作。
和她的戏服不同,夏仰穿的是私服,一件连帽的浅色防晒衣,长到大腿那,下面配了双及膝的靴子。
皮肤很白,脸颊水透又灵。
虽然性子淡淡的,但年龄优势摆在那,就是青春靓丽的女孩模样。
她常年练舞,小腹一直有马甲线。里头那件短袖搭得恰到好处,隐隐露出瘦却不柴的好身材。
闻璇盯着她观察了会儿,问道:“你也在吊威亚的时候跳过舞吗?”
“当然啦。”夏仰不吝啬地分享道,“别说之前当舞替的时候了。就算是有大型演出,也经常有在舞台上吊威亚……我还摔过好多次,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经验啊。”
闻璇笑着说:“这么年轻就成了舞蹈界新星,好厉害。”
“也不能这么说,再过几年还跳不出头的话,就过了一个舞者最好的年纪了。”夏仰思忖片刻,像是在安慰人,“每个行业的花期都不一样,我相信你会有大红大紫的一天。”
她看着确实没有年少成名的傲气。
好像,只是说了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
闻璇笑意微微收了些,继续加练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中场休息。
夏仰犯午困,起身走了走。山里剧组占用的场地就这么点,她也不能乱跑。
闻璇很快跟了过来:“老师,你在看什么?”
夏仰难得在剧组里被一个女主演这么依赖。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很喜欢盯着她看。
像是观察,又像是好奇。
她回过头,若无其事地指了下:“第一次见粉色的葡萄。”
闻璇看了眼,笑道:“这不是葡萄,是属于葡萄科的柔毛乌蔹莓,Cayratia。”
夏仰听得懵:“Cay……什么?”
“是它的学名。”闻璇补充一句,“我进圈之前,是学生物的。”
夏仰有点惊奇,又问:“那这个能吃吗?”
“不能啊,长这么漂亮就该知道它有毒。柔毛乌蔹莓的果实内富含草酸钙针晶,别说吃了,汁液沾到皮肤上都会又疼又痒。”
夏仰点点头,敬佩道:“你懂好多。”
“我以为你会对它更了解一点。”闻璇面色不变,“毕竟,段总身上纹的就是这个果子。”
“蛇绕果”纹身。
蛇骨绕着的原来不是葡萄,是柔毛乌蔹莓。
夏仰脸色僵了一下:“为什么……”
“希望你别介意,我之前在段总的手机上看过你的照片。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是说,为什么你能看见他的纹身?”
“我之前是嘉娱旗下的艺人,他和陆总一起去过公司的健身房,我无意间看见的。”闻璇侧了侧脸,有点为难地问,“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误会?”
夏仰收回放在乌蔹莓上的视线,摇摇头:“不会误会。”
误会你干什么,怪就怪段宵这个在外边儿脱衣服的不检点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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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信号不好, 夏仰打开手机拍照的时候才发现有早上挺多延迟的消息这会儿才接收到。
【宵】:几点空下来?
【渺渺】:姐,生快!回来给你补蛋糕。[转账1315。]
【近晴】:礼物等你回来拿!可恶,不能帮你办party, 你在那个山沟沟怎么样了啊?
【和谐小宿舍】:生日快乐X3
【谭山子】:生日快乐小夏宝贝,什么时候出来玩?
【舞团郭芯】:生日快乐~
……
除了置顶的那条,夏仰挨个回了消息。
一转头,看见闻璇还望着自己。她诧异地看过去:“还有事儿吗?你不去练舞了?”
闻璇露出个浅淡的微笑:“我以为你会好奇我和段总之间是怎么认识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和日常活动,什么都要知道的话也很累吧。”夏仰耸耸肩, “而且你已经说了你以前是陆嘉泽旗下的艺人, 你们说上话很正常。”
“那老师,我能和你公平竞争吗?”闻璇没再看她表情,伸出手碰了碰旁边的柔毛乌蔹莓,轻喃,“我还挺喜欢段总的。”
“不能。”
“啊?”
“你想追求他可以自己去追,但你如果想要表现你的坦坦荡荡, 才来问我的答案。”夏仰说, “我只能回答不能。”
闻璇显然很出乎意料:“你不觉得这样有点……虚伪吗?”
“我不觉得。你问我,我也坦诚回答你了。”
“而且你拿什么跟我公平竞争?”夏仰想了想, 继而说道,“我向其他男人勾勾手指头他都会发疯, 你觉得我们之间真的有公平吗?”
“不给你公平的不是我,是他。”
闻璇愣在原地。
她说这话时真的很嚣张。
很久以后,闻璇发现原来那不是嚣张,而是被爱的底气。
夏仰以前, 从来只在舞台上有底气。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样。
闻璇悻悻开口:“你对你们的感情好自信。”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比你想象得要长。他对我的追求者很不择手段, 但我对他的追求者一向视而不见。”
“……”
说到这里,夏仰蹙起眉:“你想追求一位优秀异性是人之常情。可这些天里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我, 现在又问到我面前来,是想让我给你什么答案?”
“别紧张,我只是说说而已。”闻璇轻轻攥了下手心,保持清醒,“段总说你不太喜欢他的时候,我觉得很可惜,因为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夏仰鬼使神差地感觉到自己有点生气。
他从来不跟她说那些话。
不太喜欢他……但发现她一直留着那个雪人夜灯之后,还会这样想吗?
她转身要离开:“你有那揣摩我俩感情的闲工夫,不如多练几遍舞。”
那边副导演却正好让人来喊她们过去,准备开拍。
夏仰只好止住脚步,回过头纠结地看她一眼,皱皱眉头又解释一句:“我不会在工作上给你使绊子,你也最好不要。”
这老师,还怪可爱的。
闻璇没忍住笑了下,点头:“知道。”
**
女主的这几场戏拍到晚饭过后还没结束,其中有两场打戏都放在最后面的几个镜头里。
作为闻璇的编舞指导老师。
夏仰只能挨饿和掌机的导演组们一块在那盯着。
不知道是不是一天下来状态太差,闻璇在林子里腾空翻滚360度并甩袖的动作始终做不出来。
剧组里是有舞替的,毕竟小网剧也请不动夏仰这个价位的舞替了。
导演也几次提议用替身,但闻璇没同意。
休息五分钟的时间里,夏仰过去跟她交流。
“我每次都只是差一点就可以完成了,我自己能感觉到。”闻璇咬了咬牙,“但到最后一转的时候怎么也转不过来。”
“这个动作本来就很难,你总把重心放在腰腹上反倒会偏移重点,试试借助手这的力量。”
夏仰看了眼棚景外面刮的大风,担忧道:“还有,你时间不多了。导演是让我过来劝你用舞替的。如果你再接二连三都没过,我建议你用替身,吊威亚的师傅们也很累了,安全很重要。”
闻璇低着头,擦了把汗:“嗯。”
说完自己分内要做到的事,夏仰退回到掌机那边,和导演继续交涉。
大灯再次亮起,几个镜头重复地在拍。
导演忍着脾气正要发作时,像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最后一遍终于过了。
夏仰带头鼓了鼓掌,剧组里其他人的掌声也相应响起,在打板之后喊着“收工,开饭”的口号。
“大家听着啊,今晚直接都去农庄吃!闻老师请客——”
离剧组基地10公里外有个农园和农家乐,来回大概要一个小时。大家吃的盒饭就是从那运出来的,每次送过来时都已经凉了。
闻璇也知道自己今晚耽误了剧组工作人员的时间,特地花钱买人情。
“小夏老师,导演让您和他们坐一辆车。”副导演指了指他身后那辆车,“您不是晕车吗?那辆大点。”
夏仰迟疑了下:“行,谢谢。”
导演编剧这一车其实都是年轻人,做网剧的需要跟上主流媒体,和网络脱不了节,见她来了还笑着和她打招呼。
只是夏仰才上车,就被不远处一声超跑的引擎轰鸣声给喊停。
路边上一辆白色兰博一开始就悄无声息地停在那,也不知道停了多久。这会儿见她从棚里走出来,才启动起来。
车内没开灯,只有内嵌在车门里的暗蓝色氛围光。车窗降下来,里面燥动的音乐声传出来——
Bottles in a bucket full of ice,
Better make room, vroom, hear the Lambo.
better believe that I'ma sniper,
You know I'm 'bout to take you from your man though.
……
两辆车离得近,又都在这幽静山林里,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编剧拍拍她肩膀:“小夏老师,您电话在响,那边是不是您朋友的车?”
“哇,兰博基尼的车尾都等得冒火了啊,夏老师赛高!”
“闻璇怎么跑过去了……是她认识的?”
他们七嘴八舌个没完。
夏仰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备注,摁断后转过身。
看着闻璇站在那车门前,让开了一点位置。
段宵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英气冷漠的一张脸上面无表情。腕骨抵着车窗,那亮着屏幕的手机朝着她这晃了晃。
像是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偏了偏头,往她身后那位靠她极近的编剧身上扫过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夏仰跟车上的人说了声,下车从那小跑过去。恰好,闻璇也正好慢步走回来。
两人擦肩,但都没打招呼。
一车的人关上车门和车窗,在密闭空间里肆无忌惮地聊起刚离开的夏仰:“这小夏老师人脉挺不错啊,京州哪家的公子哥儿啊?人比车还帅!”
“你们不知道他啊?就那个段家!我之前听一小明星八婆过几句,说这俩都谈好久了。”
“真的假的?她在片场都不看手机,看着不像在谈恋爱。”
“谈这么久估计过掉热恋期了吧哈哈哈。”
“不过我确实听说他俩挺稳定的,段近晴和她私下聚会好几次都被狗仔拍了,这不就是见了家里人的意思嘛!”
“这哥们儿开的方向和我们一样啊,看来也是去农庄。”
他们车里热聊个没完。
前面甩了十几个弯道的兰博基尼一路畅行无阻,跑山路一向是这车的强项,车里音乐声调低了些。
夏仰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问:“刚才闻璇过来说了什么?”
“问我去哪,想蹭车。”他懒洋洋的语调,没太在意,“我说我跑车上坐不了别的女人。”
“是因为今天开的这车只有两个座位吗?”
“……”
莫名其妙地带着刺儿。
段宵想了想,自己这两天没惹她。
他车速放慢,慢悠悠地拐过最后一个弯,车往农庄面前那一块空地上停。这期间一直没说话,像是心无旁骛地在思考事情。
须臾,段宵指骨支着下颌,手肘抵在方向盘那,看着她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夏仰解开安全带,摁了旁边的车门锁,但门没开。
她转过头。
段宵把机械钥匙给她丢过去:“没电,得手动。”
“……”
夏仰把门锁打开,正要下车,又听见他在后边儿挺烦地问了句:“老子好心帮她,她怎么还害我?”
她板了一路脸,一下没憋住笑,手捂了捂才遮住半扬的唇角。
又坐回去,从包里把用纸巾裹着的柔毛乌蔹莓递给他:“她怎么害你了?她挺热心地告诉我,你喜欢这个。”
两颗粉色的葡萄果在夜光里显得更为晶莹剔透。
段宵无所谓地瞥一眼后,就放到一边,牵过她手在灯下看。
“没沾到,我用剪刀剪的。”夏仰把手抽回来,转开话题,“你怎么会来这?”
“公司高层团建,来山里农家乐。”
她看了眼那边那几座坐落在山林里的三层大别墅,看着灯火通明:“很多人在吗?”
“一群老头和秃头。”
“……”
他又补了句:“不过陆嘉泽和航子在,他们在隔壁市,下午刚过来。”
这里本来也算是京州市和隔壁市的分界线,倒是离得近。
“你把我接过来,是来给我过生日?”夏仰有点犹豫,“可是我剧组待会儿也是来农庄吃饭,我跟你们走会不会不太好啊?”
“你那剧组近两百号人,你都熟了?”段宵下了车,牵她往前走,“可以把关系不错的喊过来吃蛋糕。”
但夏仰根本没加几个人的微信,她也不待长期。
而且就算她认识的,陆嘉泽他们也不认识。
**
这边农庄打造的农家乐本质是市郊政府扶持的轻奢项目。
石板小径,茶园竹林。农家乐庄园在山顶。有一间用土墙围起来的大型农舍,几座别墅坐落在正中间。
白天视线好的时候,还能看见野兔在登山道上乱窜。
团建的那帮高层管理人员大部分都上了年纪,白天摘果子爬山累够呛。这个点早早吃完晚饭,都在睡觉。
他们过去的时候,院子里的任航正在弄烧烤。
陆嘉泽远远地喊他们了一声。
夏仰看见躺在竹椅子上的女孩,喜出望外地挥开他的手,立马跑上前:“许霓,你也在啊,你毕业啦?”
段宵扯着她后衣领,把她拉回来:“看不见这人是病源体?你抵抗力最差还跑人跟前去。”
“……”
他跟拎小鸡仔似的,夏仰别扭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臂。
“嗨,生日快乐!我感冒了。”许霓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斜他一眼,虚弱地出声,“我前几天就结业了,想说来找你们玩,谁知道山里晚上这么冷……夏,帮我接杯热茶来。”
段宵不爽地睨她。
每次就会使唤他的人。
偏偏夏仰也是个缺心眼儿的,马不停蹄就去给人倒茶了。
许霓懒得看他那嫉妒的眼神,边上一包纸都被自己抽完了,全是她擤鼻涕的。
头昏昏的,脚边上还放着个煮茶的炉子。
“你鼻涕纸能不能收一收,邋遢不邋遢啊你?”陆嘉泽嫌弃道,“脚起开,我加碳。”
陆嘉泽和她是欢喜冤家,聚一块就得吵几句。也就是许霓今天没状态,否则战斗力一定能轰炸死他。
任航招招手,示意这里有烤好的蔬菜和肉串。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外面聚会。
都配合得默契,也了解彼此口味。
农庄服务生推蛋糕过来那会儿,许霓戴着个口罩撑在一边的牌桌上,鼻音很重:“你们不玩牌?好没劲。”
陆嘉泽左顾右盼,很是好奇:“大晚上农庄里哪来的鸭子在嘎嘎叫啊?”
“陆狗你滚。”
“听到没,还在嘎?”
“去死。”
“我玩我玩。”
夏仰要起身,又被身后一道力反摁回去。
段宵看她皱着脸,还瞪自己。他叹口气:“先切蛋糕。”
他这种仪式感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对夏仰的那些“重要节点”好像都有一种迷之重视感。
过生日会买蛋糕、比赛拿奖了要去吃大餐,或者买点什么庆祝……歪歪就是当初她某次理论课考试拿了年级第一才买下来的。
夏仰敷衍地配合他,连愿望也不知道该许什么,念了一句“世界和平,大家都平安健康”的话就跑到牌桌上去了。
她玩扑克牌也算老手,洗牌后还会花切。
起初是段宵教的她,后来她自己爱练,比他还熟练,开扇发牌样样精通。
他们玩的是国王游戏。
许霓一抽到黑桃A就激动起来,再次指着陆嘉泽:“点杀!你给我磕一个。”
陆嘉泽骂骂咧咧:“你丫是不是作弊了,怎么总抽到让我罚酒的。”
任航夹在这辆中间,笑着倒酒:“我跟一个。”
“我抽到‘逛三园’了!”夏仰想了下,“说出和舞台相关的词,我的词是古典舞。”
许霓:“芭蕾。”
任航:“探戈。”
陆嘉泽:“夏仰。”
许霓:“这也算啊?”
“怎么不算?”陆嘉泽前面被她灌得高,嚷嚷道,“夏仰是不是和舞台有关?”
“行吧。”
段宵:“《等》。”
几个人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夏仰举手:“是我的原创舞曲啦。到我了,孔雀舞。”
“这是要把舞种都说一遍?伦巴。”
“华尔兹。”
“追光灯。”
“《采薇》。”
任航搓了把脸:“不是阿宵,你为什么每次都跟我们不一样?我都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采薇》是我大二迎新晚会上排练的舞,陆嘉泽你也看过的!”夏仰皱了皱鼻子,往下一轮走,“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民族舞。”
“……”
玩到最后,还能和她对上的只剩下段宵。
就他们俩在这对线也挺无聊的,夏仰很快结束了这轮,玩下一轮抽牌。
但她运气不错,寿星buff叠满,一抽抽到国王牌。
国王牌是可以随意指定在场的一位,完成她要求的一项任务。
一般这种都是恶搞。
夏仰不会玩弄人,会白瞎这张王牌。
许霓眼珠子一转,正要去支招,又被陆嘉泽拉回来,给她一个“你别添乱”的眼神。
“快下雨了,玩完这把就算了。”夏仰撑着脸在桌上这几人那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旁边的段宵身上,“就你了。”
段宵懒慢地往椅背那靠,睨着她:“要我做什么?”
他手里还有一张权利牌,是免死金牌。
取决于他要不要用。
夏仰指了指脑袋上的乌云:“唱个歌吧。唱个应景点的,《听见下雨的声音》。”
话刚落,雨已经在下。
许霓捂着毯子,从身后木屋里搬出把吉他:“快点,趁雨没下大,我给你伴曲。”
陆嘉泽拿手机放伴奏和歌词,笑嘻嘻地递过去:“来吧,满足一下我们仰妹的生日愿望。”
任航拿着筷子敲碗,起调:“竹篱上停留着蜻蜓,玻璃瓶里插满小小森林。”
“青春嫩绿得很鲜明,百叶窗折射的光影,
像有着心事的一张表情。
… …
爱始终年轻,而我听见下雨的声音,
想起你用唇语说爱情。
幸福也可以很安静,我付出一直很小心
终于听见下雨的声音,于是我的世界被吵醒。”
外面真的在下大雨了。
最后这个要求也不知道算不算完成。
段宵确实唱了,他清唱情歌真对得起那副低沉清朗的好嗓子。低着狭长的黑眸,显得冷漠又多情。
但最后也变成了大合唱。
每个人都哼着副歌,淋着雨往屋里跑。
许霓生着病,先回了楼上房间休息。
夏仰帮忙收着院子里的火炉和茶具,淋湿了回屋。在木梯那被一块烘热的白色干毛巾罩住,搓了搓她湿缕缕的头发。
段宵低着头,被打湿的额发被他往后扫,露出青隽英挺的眉骨。他个子高,肩宽腿长,把她挡住藏在这角落里似的。
屋里的吊灯昏黄。
两个人的影子还随着风吹进来的动静在灯下晃了晃。
又听见陆嘉泽还在楼上的浴室里唱歌,任航在烧热牛奶,脚步声蹬蹬响,还有许霓打哈欠的声音。
几个房间里的动静都一清二楚,可见这家民宿的隔音有多差。却也显得,他们这一隅格外幽僻。
夏仰的头发被他搓得要炸起来了,脸也被反复揉捏。
她腮帮鼓起,半闭着眼抱怨:“你轻一点啊,脸好痛。”
他力道放轻了些,突然出声问:“摘回来的乌蔹莓是给我吃的吗?”
“那个不是不能吃吗?”夏仰愣了下,“闻璇告诉我的。”
段宵肩侧抵着墙壁,薄唇微动:“是不能吃。可它太漂亮了,知道不能靠近,但也总会让人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夏仰听得入神,感觉自己的脑袋又被他手掌揉了揉,有点懵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你总记不住我的酒量。”他闲散地笑出声。低着头,一截冷白清瘦的后颈浸在夜色中,“也记不住我说过的话,没注意过我很多事情,更别说在意什么乌蔹莓。”
“你在和我算账吗?”
“我在确认心意。”他说,“我在确认你的心意。”
因为前面一直是只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所以这次他要等她确定。
夏仰脸颊微微红。
恍然间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段宵俯低身,柔软的唇瓣抿起:“你今天好像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生气,这对我很有利。”
“我……”她试图辩驳,“我现在没有在生气了。”
“那你很乖,本来就没必要生气。”
夏仰仿佛被这个温柔的夜晚蛊惑。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夏雨声,眼前又是他深邃的黑色眼睛。
从发现她的雪人夜灯之后,尽管她否认了很多东西,但他真的也不再如以前那样只凭自己的想法来。
没问过,没逼迫过。
甚至不再特意提起要不要重新在一起的话题。
夏仰踮脚,伸手摸摸他头发:“你也很乖。”
她才这么碰了一下,段宵又往前逼近一步:“但十秒钟之后,我还是会亲你。”
夏仰惊得顿了顿,收回手。
“忘了?”他贴近的身体热度像是被放大无数倍,沉默又热烈:“在西山墅,你欠我的。”
趁火打劫要来的吻。
她讷讷开口:“没忘啊……”
段宵又提醒一句:“别耍赖,是你来亲我。”
“……”
挂壁上的秒针在3秒钟后,即将绕过凌晨的12点整。
夏仰闭上眼睛,凑到他唇上轻轻一点便准备收回。可后脑勺被一只宽大手掌握着,没让她往后推开。
他反攻地捏着她后颈抬高了些,薄唇贴紧,囫囵道:“伸舌头。”
一个正式的吻落了下来,软韧热滑的触感让她呼吸略急,手抓着他腰腹的衣料才阻止自己两条腿的瘫软。
楼上的陆嘉泽在问“阿宵他们怎么还没上来”。
夏仰在听见这一句话后,密长睫羽紧张地轻颤着扫过他鼻梁骨。怕他们下来找,她挣扎了一下。
段宵恍若未闻般勾住她湿热的舌尖,没放开。
他亲得好用力。
她过生日,却是他要到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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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玩得太晚, 以至于夏仰定的两个闹钟都没喊醒她。最后还是一个电话和一道轰隆响的雷声一起劈过来,将她吵醒。
夜里那场雨下到现在还没停。
夏仰睡懵了神,鲤鱼打挺般坐起来惊呼一句:“完了!”
边上那张床睡醒很久的许霓正躺在床头玩手机, 淡定看她一眼:“怎么了?”
“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今天下午剧组还有戏的。”
许霓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上场拍呢,我帮你摁的闹钟。急什么?外面正刮台风呢。我刚下楼出去喝东西的时候,看见你那个剧组的人出来玩了, 应该都还在农庄里。”
夏仰还没回神, 捡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印入眼帘的第一条推送信息就是台风预警。
【京州市气象台6日07时25分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京州市气象台首席预报员表示:台风“茜拉”已于5日下午提前在晋江市沿海登陆。未来3天,“茜拉”残余将环流北上,给京州市带来强降雨至特大暴雨天气。】
夏仰又问了句:“他们走了吗?”
“早上你老公把他那兰博借陆狗和航子了,他俩回了隔壁市。”许霓说,“但他自己不是带公司高层团建吗?他们‘中年观光团’携家带口的,不玩个两、三天应该走不了吧?我到时候和他们一块儿走。”
“哦, 这样。”
“我去趟楼下, 叫店家给你送早餐。我在外面吃的,还不知道这家民宿的餐点怎么样。”
夏仰点头:“好, 谢谢。”
屋外的雨连绵不断,将山林也染得白雾一片。
突变的天气原因导致工作进度也推迟。
剧组的群聊里在不久前发了延工消息。昨晚在这吃饭吃得快的人已经回到剧组基地, 但还剩下一部人滞留在农庄。
得看下午的雨势会否小一点才会确定开工。
夏仰在接龙队伍里回了一句“收到”后,这才看见段近晴给她发的几条几十秒长的语音消息。
她边点听的时候,也边转文字。
[你在山里都不接我电话了?本来还想给你分享喜悦!你知道吗?苍天有眼,不枉我上次去那寺庙给了五位数的香油钱, 菩萨果然是站在我段近晴这一边的!]
[那个小三女现在在撕井修, 可能是他俩商务冲突了吧哈哈哈哈!她把他俩聊骚的聊天信息都爆出来了,说井修勾引她!而置身事外的我成了可怜无助不沾边内娱大杂烩的初恋原配~]
[闹剧还没结束, 小三女的圈外男朋友又出来继续放瓜锤他俩了!我好爽!你怎么还没回我?快来跟我一起笑几声!]
夏仰撑着脸,还真被她那描述的语气给逗笑了,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下一秒,手机电话又被拨响。
是同一个学院的师姐谈书凝,一接电话就直入主题:“怎么一直没回我,让你考虑的那事儿怎么样了?”
谈书凝说的是5月下旬,让夏仰去给她婚礼当伴娘的事情。
“我罪该万死,这两天跟剧组进山忘记回你了。”夏仰抱歉道,“我问过舞团那边了,能给我请一天假。”
“行,那你回头尺码发我。对了,你是不是早就保研了?”
“对,上学期隗老师给了我一个名额。”
“其实也能猜到,你在我们院里可是个香饽饽。隗闵韵教你这么久,肯定先下手为强了。”谈书凝故作叹息,“不过我一好朋友也是在她手下刚毕业的。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什么意思啊?”
“隗老师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课少、作业少,练舞和之前一样就行,还说没有研究生学历将来走上社会会吃亏的,我们这行的大拿们很多甚至都读过博。”
“哈哈,作业少?”谈书凝轻笑,“我那朋友研究生三年级了还要倒踢紫金冠、翻云里、吊腰、翻肩膀、元宝跳、控腰……这哪里少,你算是上了她贼船了。”
夏仰听着脑袋都疼,出了卧房,去客厅倒水:“师姐,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后悔答应了她。”
一开始,想让夏仰报自己名下的教授还真不少。
本以为隗闵韵当导师会好一点,毕竟熟悉。结果听到这里,心情都复杂起来。
“这算什么?”谈书凝笑得不行,落井下石道,“你别看技巧课这么多要求,她要的论文也不少呢。”
夏仰还没读就已经绝望,黏黏糊糊地喊:“啊……救命,别再幸灾乐祸了。”
电话才挂断,就听见提着木雕食盒上来的许霓在楼梯口那往下吹了声特流里流气的口哨,响指一打:“阿宵,身材不错啊———”
“你今早从哪个房间出来的?”段宵皱眉,抬眼皮,“我不是说了你感冒别和她睡同一间吗?”
“昨晚打雷,夏仰自己说想和我一起睡的!”许霓白他这个重色轻友的一眼,走过来时立马告状,“夏,你快看看你老公这骚包……下着雨的大早上去泡露天温泉,想跟人显摆自己多抗冻呢!”
“……”
许霓不清楚他们之间分分合合的事儿,也没人闲得和她科普这些。
夏仰拿着手机正回着消息,往楼梯口那看了一眼过去。
段宵上了楼,两手插在宽大的浴衣口袋里,显然是刚泡完回来,下身穿了条宽松的黑色休闲长裤。
他身上那件自己带过来的日式浴袍没好好穿,交叉地形成一个V领。露出精壮的胸膛肌理,格外活色生香。
水珠一路往下,能隐隐看见左胯骨纹身的刺青线条,莫名性感。
见她看过来,他偏了偏额。
夏仰面无表情地掠过一眼,朝许霓撂下一句:“他是挺喜欢让人看的。”
许霓乐得哈哈大笑,进了房间。
本来段宵都要进屋了,听到她这句话又刹住脚步。转过身,长臂一伸把她肩膀捞过来,往阳台的栏杆那带。
他手上还有雨水,箍着她后颈,冷得她瑟缩一下。
夏仰下意识往杆边靠,跟他隔开距离:“你干什么?”
“什么叫我喜欢让人看?”段宵俯低身,两手撑在她身后栏杆上,把人困自己身前,“你倒提醒我了。”
她刚醒,头发松散地扎了低马尾。还没穿内衣,身上的T恤又薄,拿着手机的手只护在胸口警惕地望着他。
他像没注意她这小动作,纳闷地问:“你们剧组那女演员什么毛病,从哪知道我纹身是乌蔹莓的?”
夏仰理所当然道:“问你自己啊,随时随地在外面脱衣服的暴露狂。”
“……”
不到两秒,他没被带偏,从容不迫道:“不可能,我根本没在她面前脱过。”
她好心提醒:“段总,陆嘉泽公司的健身房不是私人领域!”
段宵听得新鲜,挑眉问:“喊我什么?”
“……”
有病。
她刚想从他手臂下钻出去,又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喊她。
农庄里有不少民宿,这间算是私密性比较好的,楼下是家茶馆,得有预约才能进院门。
他们在二楼,隔着屋檐下的连绵雨幕。
而院子的矮墙外正对着空旷栏杆处。
——“小夏老师!”
是剧组里的女编剧小团体们,三五成群地在农庄里赏雨漫步。
夏仰表情一顿,不太情愿地转过身去。
偏偏她看得出是刚起床的样子,还被穿着浴袍的段宵以一种圈在怀里的姿势。
是个人都会对他们俩的关系浮想联翩。
段宵也是坏东西,她给他使了眼色让他先走。
他却偏要慢吞吞地跟下面那些人礼貌性挥手,打完招呼,才踱步进房间。
夏仰怀疑,他根本没看见那些人里头有个闻璇。
她有点尴尬地扶着栏杆,尽量不去看闻璇的眼神,扬起个笑:“你们早上好啊。”
“早啊,你要不要拿衣服?副导他们正好要去一趟住宿基地,你发信息让他们把你行李箱拿过来呗。”
本来吃饭也是要来农庄吃的。
雨要是停不了,自己花钱在这住也行。
像这部剧的主角和导演编剧组的人就不会去住临时腾出来的宿舍,都是直接住这。
雨势依旧不小,彼此都提高了音量。
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一下雨就禁不住凉气。夏仰忙说“好”,搓了搓泛冷的胳膊:“谢谢,我待会儿就发。”
话才说完,身后披过来一件男生的白色棒球服外套。
把她裹了起来。
身后的段宵已经换好短T长裤,勾下颈,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走光了,我的小夏老师。”
“……”
夏仰觉得他是故意的。
**
“我靠,昨晚听他们隔壁组的人说夏仰被京州圈里一个特贵气的公子哥儿给接走了!我还以为是哪个有钱的二世祖?没想到这么长得牛逼!”
“那身材……哇塞,这是什么男菩萨转世啊!可惜走太快了,不说是富二代我还以为是哪家偶像爱豆呢。”
几个编剧小姐妹都年轻,不约而同就刚才那一幕热聊着。
“看着年纪挺小的,蛮般配,果然帅哥还是要和美女才搭啊!就是不知道他俩谁追的谁。”
闻璇走在后面,撑着把伞插了一句:“肯定是他追的夏仰老师啊。”
“为什么?”
“他那样的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缺。外形又出类拔萃,有什么是没见过的?”闻璇苦笑了下,“你光是站在他面前,心里那点仰慕、一见钟情的心思都会暴露得一览无余,也会被他拒绝得毫无遐念。”
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第一面动心,第二面才表露出一点关心,就明里暗里地被告知了他另有所爱。
段宵对她的慷慨解囊。
甚至都可能只是出于她和夏仰在长相气韵上的一点相似。
闻璇释然地吁出一口气,若无其事道:“所以只要是他喜欢的,就没有理由会克制,当然不会轮到人家女孩子来开口表白了。”
“也有道理……你一副灰心的样子干什么!咱闻大美女这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着好的?”
“哈哈哈。”
**
台风带来的这场雨下了不知道多久,天穹始终阴沉沉的。
起初还能有赏雨的心思,观看“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的景观。
但现代人在城市里待久了,在这山里难免发闷犯困。
一直到下午三点。
打了个盹醒来的夏仰发觉楼上的电灯是暗的。
下楼才听见民宿老板解释说强降雨引发山洪,局部山体塌方压垮了这一边的电线,电力队的人正在紧急抢修中。
这下手机也没电的人更焦灼了。
须臾,有个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那个1号房间的客人在吗?他公司里有个大叔突发高血压了!就住后边那个院里。”
“找段宵?”楼上的许霓摆摆手,从楼梯上跑下来说,“他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他十几分钟之前就先回去了。”
很快,留在后面院子里的一位女助理让人先把病人抬出来。
中年男人看上去呼吸困难,喘气声很重。
旁边是他的妻子,正急得哭出眼泪。
助理一边打电话联系120的直升机,一边问向老板:“这边最近的停机坪在哪?开车过去要多久?”
“在镇子北边,开再快的话也要半个钟,主要是山里弯道太多了。是不是要借车啊?”老板指向自己院子里的两辆车,“我老婆早上出门去市里运货了,现在就剩个三轮和皮卡。”
一大帮人过来的时候是坐公司的中巴、小巴,当然没有私家车开得快。
“蹭个车,带我们也一起走吧!”
后面几个中年人挤了上来,平时在公司都是衣冠楚楚的高管。
但也大概是被山里的山洪台风吓着了。
怕这会儿不走,就没机会离开。
许霓沉下脸,冲着他们嚷:“吵什么?怕死在这啊!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助理要留在这里安抚这群高层,怕一走,这些人就该撺掇公交车司机立刻开车走了。
山洪刚爆发,还不知道路况怎么样。
许霓之前在香港待了这么久,开习惯了右舵。
夏仰想到这,顺手把头发绑起来,走上前:“我不会开三轮车,您能把皮卡车钥匙给我吗?”
“诶主要是这辆皮卡太久没开了——”
但老板这会儿也不好因为小气就推脱。
他找出车钥匙的同时,从屋里带出一个7、8岁的小男孩:“这孩子家里就在停机坪旁边,正好给你们指路。”
助理喊着人帮忙把病人抬到后座平躺着。
他妻子上了车,慢慢止住哭声。
夏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夫人,您没带药吗?”
女人摇头:“吃过急效药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什么用。”
夏仰转动车钥匙,安慰道:“没事的,我会开快点。您扶稳自己,也扶稳您先生。”
“来小宝,坐副驾驶。”许霓把小男孩牵上来,“给这个姐姐指你回家的方向。”
夏仰看了眼他,尽力露出个亲和的笑:“等把叔叔送上飞机了,姐姐就送你回家。”
小男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围着,有点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许霓在这时又敲了下车窗:“夏仰,保持联系!一路小心。”
“嗯。”她顺势看向助理,“你也再催一下直升机那边。”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农庄里恢复平静。
雨势也终于在傍晚时分小了些,但路面上积水很多。夏天刚到,招来不少蚊虫。
美好天然的农家乐庄园在大部分时候是桃源仙境。
但在这时,像是被天灾围困的一处孤岛。
尽管在民宿里好好待着,就没有什么潜在性危机。
但那群高层又是说自己头风、头晕各种毛病都被吓了出来,一下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段宵开的车是陆嘉泽留给他的一辆路虎。
他回来的时候,把许霓吓了一跳:“你没走?”
“桥被洪水冲崩了,在修。车今天出不去。”段宵往她身后看,“我才看见崔助发来的信息,夏仰回来了吗?”
“医院那边都说接到你公司那位CIO,也及时送进病房了。来回路上大概一个小时……按道理来说,夏仰是该回来的。”
许霓手里还在打电话。
没被接通,突然不太敢看他。
“她开的什么车?”他往院门口那的空地扫了眼,问道,“是那辆绿色皮卡?”
“对。”许霓脸色也不太好看,“我这里在联系山林防护队和附近乡政府……”
段宵已经没耐心再听完,重新回了车上,打开手机:“你在这联系急救,我待会儿把位置发给你。”
许霓忙喊:“带个本地人吧,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找到——”
话根本没传到他耳边去。
只剩下风驰电掣的车尾气飘散在风里。
**
车左拐右拐地往那条山路下面开,岔路口特别多。
雨在这时已经停下了,但风一吹过,茂密林中的松针叶片上陡然还是会被刮落一大片雨珠。
段宵看着自己手机地图信号里的另一个点彻底消失,脸色越来越冷,握着方向盘上的手不自觉掐紧。
他朝着大致方向的那条路开过去,天色已经黑了。
车灯亮着,段宵开得慢。
隐约在路边看见了一辆绿色皮卡。
但那辆车的状况不太好,车头直直撞向了一棵树,车前盖正冒着烟。
难闻的汽油味散发着,仿佛在告知他这里发生了多危险的事。此刻的寂静无声,也像是上天在挑衅他来得太晚。
段宵急促了一路的呼吸在这一刻,刹然停住。
他开车门的手甚至抖了下。
这种心口被掐紧的感觉,上一次还是聂小仗出现在夏仰公寓的那天晚上。
林子里静谧无声,心跳都显得震耳欲聋。
段宵双目赤红,额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惊出了汗。他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光源往车窗里照进去,无疑抱着赌的成分。
他从来不怕赌输,却除了这一次。
出人意料的是。
车里居然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仿若劫后余生,他暂且松了口气。
……
雨已经停了近两个小时。
段宵开着车,一边狂按喇叭,在山林里炸响着。
他慢慢地继续往前开,似乎怕看错。
雨刷器又刷了刷了一遍车前的玻璃,显现出路边那个往车这里走的白色影子。
还在有气无力地对他招手。
大晚上的,活像个索命的女鬼。
夏仰身上依旧穿着他早上给的那件白色棒球服,人瘦瘦地套在里面。拉链拉到顶上,整个人很怕冷地缩在衣服里。
头发被淋湿过,但也快被林子里的夜风给吹干了。
脸色也发白,像是被冻的。
见他下了车,她才呼出一口热气哈了哈手心,看着很平静地说:“是你过来了啊,我听见车声就猜到有人了。”
段宵眼睛红透了。
发梢上的雨水顺着眉宇那落下来,像泪。
他难以预测自己此刻的嗓音,有多哑多沙:“我在前面看见你开的那辆皮卡车。”
“哦,我回来的时候走错了两个、还是三个岔路口,忘记开多远了。那辆皮卡车的刹车片有问题,刹不住了。”她吸吸鼻子,“我想停车,只能点刹着找棵树撞上去……然后它车前盖都冒烟了,我怕它爆炸。”
夏仰脑子还乱乱的,条理不清地说这些话。
她想解释自己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里,发生了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却又更像个小孩一样。
在跟最亲密的人诉苦,想得到安慰。
“所以我下车走远了点,我不敢走山里的路。只能沿着这条路朝有灯的方向直走,那边好像也有个镇子。”
其实每个思路都是对的。
但她边说,边腿软地缓缓蹲在了地上。
似乎是后知后觉感到了惊险和慌乱,夏仰说完这些话,终于没忍住在哭,抹着脸上的眼泪嚎:“对不起,段宵……我有点害怕。”
段宵大步走上前,半跪在她面前把人抱住。
他崩溃过一次,这才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回来了。顺着她背脊轻拍了几下,吻落在她发顶。
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跟自己说:“不怕了,不怕,你做得很好。”
后怕的,又何止是她。
“我的手机也没电了呜呜呜呜,信息没发出去……还掉进了马路下面的那个洞里!我怕有蛇,你可不可以帮我捡回来?”
她边哭着说,边把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根粗壮棍子递给了他。
段宵:“……”
手机给她捞了回来,在车里充上了电。
但这辆车开了一整天,已经没汽油了,只能等拖车的和搜救队的人过来带他们回去。
好在这车后面还放着陆嘉泽他们之前买的水和零食,信号也还在,联系上了在民宿的许霓她们,暂时不用发愁。
夏仰吃了点东西,抱着膝盖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毯子把自己捂暖了。
像是回过神来,她转过头,不解地问:“但是很奇怪,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走的这条路?我自己都不知道走错了哪几个岔路口。”
段宵给她拧了瓶水,将她贴着脖颈的那几缕湿发给拎出来,随口道:“运气好,蒙的。”
夏仰抿了几口水,又咬了下唇:“真的吗?太巧了吧。”
显然不信。
而且这也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段宵侧过身没再说话,手腕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结实的臂膀却因不动声色的握力,而青筋虬结。
他视线望向漆黑一片的山林深处,话锋突转:“你说会不会有熊?”
“怎么可能?这里的山都是被旅游局开发过的,顶多有野猪和蛇。”
安静了会儿,她发觉他在故意岔开话题:“段宵,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他下颌冷硬地绷着,看向车窗外。
可车窗上也因车里的灯光而倒映出彼此的模样。
“你在故意隐瞒什么?”夏仰拉他衣角,把人扯到面对面的姿势,重新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我?”
段宵低垂着眉眼,和她对视着。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肩线宽直。碎发半遮眉宇,睫毛耷拉着。这两年来,男生脸上的轮廓越发锋利深刻。
但此时面对她,依旧有股没蜕变完全的少年气在。
夏仰有点生气了,抿紧唇:“你在冷暴力我吗?”
他蓦地开口:“你两年没换手机了。”
她愣了下,看向在充电的那支手机。
是当初他送给她的,他那时和她因为林望吵架,摔坏了她的另一台。
夏仰不可置信:“你在上面装了……”
“对。”
“我出国后第一年的秋假、寒假,包括今年的春假,都回过国。”他紧盯着她皱起的眉,喉结轻滚,继而说道,“我都回来找过你。”
男声沉沉地在车内响起。
讲的是病态疯魔的举动,却听不出他半分后悔和抱歉。
段宵看着她,眼眸黑又深:“你以为你摆脱了我,但你从来都在我眼皮底下。”
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偏开头不再看他。呆滞冷静了好一会儿,低着脑袋,看向自己的膝骨。
车里静谧,车窗紧闭着。
夏仰咽了咽喉咙:“还有吗?”
还有什么是没摊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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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对峙, 像是情侣间的坦白局。
但他们之间坦白的不是前任,而是他的“前科”。
段宵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对自己失望、害怕、又或是再次躲避要离开,反正结果都一样。
不过是把这几年循环往复而已。
他转过头靠在椅背上, 看着车窗外又下起来的雨,面色平淡地继续直言:“我每次说会改确实都是装的,我改不了。”
畸形的占有欲、病态的迷恋和掌控欲是与生俱来。后天再怎么伪装成正常人,也会在得逞后露出狂欢的马脚。
“你说要分手的话对我也都没用。”他自嘲地勾起唇角,“你似乎总不相信, 我不会放手。”
夏仰攥紧手心, 打断他:“如果我今晚真的死在那辆皮卡里,你会怎么办?”
段宵顿了顿,想到刚才看见那辆皮卡车的情景。但凡她真在车里,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万念俱灰。
“别做这种假设。”
她偏要说:“你也会跟我一起死吗?”
他没回答。
但沉默似乎已经代表了他的答案。
“我妈妈也是这样的。”夏仰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可我很讨厌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爱情都是这样的吗?”
车里的静谧被打破, 雨水一点一滴地敲在玻璃窗上。
有飞虫循着车里的光源一同飞过来, 她手指隔着车窗摁住一只飞蛾,漫不经心地开口:“其实我猜到过, 你回国找过我。”
段宵侧过脸看她,显然也惊讶。
她余光瞥见他望过来的视线, 却没回头,自顾自地说道:“去年我过生日,在舞团练舞练到很晚才回去。在学校附近的面馆吃了份面。是你做的吧?”
他稍稍拧眉。
“是不是很惊讶。你以为不放生菜,我就认不出来了?”夏仰扯了扯唇角, “那碗面里没有生姜, 但是有生姜味。”
她不爱吃姜,可外面那些面馆里为了调味, 很多面条里都会放有姜末。而她是属于咬到一口姜都嫌烦,却又莫名喜欢那个姜香味道的。
所以段宵发现她这个吃面习惯后,每次煮面时,一般都会放几块姜进去一起煮。
煮好后再捞起其中的姜来,保留面汤里的姜味。
“我想,没有面馆老板会特意帮我把姜挑出来。”
就像,也只有她会帮他挑出葱蒜来。
夏仰从前在没确定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的时候,只想结束那段关系。
但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还是选择要分开。是因为她考虑得更多,也更现实了。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自己喜欢的,有些人只会想选合适的。
她明明是后者。
却总是在他的逼迫下选前者。
段宵没有打扰她的剖白,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
她直白道:“你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方式,是个人也受不了。”
他唇微动,却无话可说。
夏仰很轻地叹口气,咬咬唇:“我有时候也会想……我对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啊。”
雨势越来越大,雷声也在响。
“两年前,聂小仗在火场里窒息死掉的那件事,我和警察说你什么也没做,和你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做了还是没做……”
“我一直没敢问你,提都不敢提。如果真的是你故意不让他逃出来的,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要是那天你没来,你给我的那把刀不会只捅在他腿上。”她捏紧衣角,“我宁愿……是我杀了他。也不希望你和他的死有任何关联。”
她这两年总是会做这个噩梦。
梦到那天晚上的场景。
大火,浓烟滚滚、头晕目眩,手上沾到的血,和段宵拖着聂小仗进了她看不见的卧室里。
也反复梦到段姒劝她和段宵分开时说的那句话——“不要再把他最恶劣的一面都带出来。”
他爱她,总能把她养得更好。
可是她带给他的,仿佛只有不堪。
发现不对等的这一刻,让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长这么大,有把握的事情本来就不多。在大多时候都缺少勇气,更何况是爱一个人。
“——你妈妈那句话对我来说,真是很严重的指控。”
回忆到往事,夏仰抿了一口气:“如果你把我留在身边就总变得很糟糕,这样我会觉得我也是个糟糕的人。”
她艰涩地转过头看他,眼眶通红,话语里已经带着藏不住哭腔:“但好的一段关系,不是这样的。”
段宵从来不知道她一直在介怀那年发生的事情。
警察都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聂小仗的死和他有关。就算是他做的,重新说出来也压根没意义。
段宵漠然出声:“聂小仗的死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他想让你死,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吗?”
夏仰听见他这句回答,心都被揪紧。
她一边抽噎,一边喃喃:“不是你,不是!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哭,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快感。
十年前在那一群混混里,他被她误会成最可怜的那个。十年后又逼着让她接受最阴暗的自己。
或许他本来的面目就是如此。
就算是他故意让聂小仗死在那场火灾里,她也没有什么可亏欠他的地方。
毕竟早在十年前,她已经阻止过他一次了。
“我小的时候被家里人送走过两次,第二次回家是在13岁。段屹然养的狗咬了我,那条狗没几天就不见了,所以他们认定是我弄死的它。”
但其实是因为段屹然自己教不好那只狗,咬了他之后又咬了邻居。
邻居当天把它项圈拔掉,还偷偷让市里相关的捕狗大队过来,把它当成流浪狗给抓走了。
“……不过确实也不能说和我没半点关系。”段宵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所谓道,“那段时间,段屹然找那条狗快找疯了,我这个旁观者一句话也没透露。”
还有一直被家里人误解的他和爷爷。
不过是因为段宵放学提前回家的时候,第一个发现老爷子在楼梯上昏迷不醒。
保姆阿姨说看见他冷漠地站在旁边。
但那时他已经把老爷子从楼梯那搬了下来,放在地毯上平躺着,也打过了救护车电话。
“聂小仗没从火场跑出来和我无关。我没必要骗你。”段宵伸手,指腹蹭了蹭她眼角的泪,“但实话实说,那天如果不是意外,我也可能亲自动手。”
她不会理解段宵在看见她性命攸关的那一刻,心里对聂小仗的恨意和恶意有多滔天。
所以被她认定他做了还是没做,关系都不大。
但是,这对夏仰来说是有区别的。
她好似松了一口气,打开他摸自己脸的手。渐渐停下抽泣,有点烦躁地说:“你为什么总要吓我!”
他不在意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人。”
夏仰扯过纸巾捂住脸,瓮声道:“可是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恶念头谁都会有。
但并非谁都会真的动手。
“你一天天就瞎读这些?”气氛才好了些,他又嘴坏地嘲讽,“难怪毕业论文会被老师打回来重改5次。”
“……”
她倏地气红了脸,甚至还磕巴几句:“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我电脑上也被你、你装什么鬼东西了吗?”
段宵像看傻子一样,瞥她:“我回过学校,听见教授们闲谈的。”
“……”
夏仰泄气,小声碎碎念:“真没师德,那还挑我代表优秀毕业生演讲呢!这跟卸磨杀驴有什么区别,背后居然还和一群老师一起笑我——”
话音才刚落,他突然揽着她腰从中控台那把人抱了过来。
猝不及防坐到他腿上,夏仰一懵:“你……”
段宵没说话,情绪有些沉重。在搂紧她的同时,下巴又磕在她温热的肩颈那,重重地埋进去深呼吸一口气。
像是在表达失而复得的一种庆幸。
今晚确实把他吓得不轻,他低低地念了句:“还好你没事。”
身上雨雾气息染杂了男人的清冽木质香味,夏仰表情凝滞了两秒,沾着泪水的密长睫毛此刻软趴趴地垂在眼睑。
她走了这么久已经很累,懒得再推开他,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你爷爷怎么样了?你怎么没回去?”
“桥断了,在修。”他看了眼没反应的手机,语气没有起伏,“没消息就当是好消息吧。”
为了省电等救援,他们没开空调。两个人抱着,总归暖和许多。
过了片刻,夏仰轻声喊他:“段宵。”
“嗯?”他抬起脸,上下地扫视她,“哪里不舒服?”
她慢吞吞地摇头,有点惆怅地问:“不是,民宿老板的那个皮卡车贵不贵呀?我才刚挣了点小钱呢。”
“……”
段宵抱着她叹了口气。
无语,头疼。
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了鸣笛的车声和人声,刺目明亮的手电灯光朝他们这里照了过来。
是救援队的人到了。
**
这场暴雨给山里带来了不小影响。
段宵和夏仰回民宿后,电力虽然恢复,但雨还没停下。
这里的村民都住在高处,山洪暴发倒是对人身安全不造成影响,不少镇上的人都去参与了修桥活动。
桥在第三天修好,暴雨也是在第三天上午停的。
而夏仰一大早就收到了剧组群聊里说准备开工的消息。
她刚从床上坐起来,又听见许霓在楼下火急火燎地喊她:“夏,快起床,快来看啊啊啊!你老公的腿断了!!”
夏仰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哦,段宵的腿断了。
她刚下床,脚落地的那一秒,脑子里接收的信息这才转化成功。
什么!
段宵的腿断了?!
等夏仰从楼梯那跑下来。
就看见许霓在院子里捂着耳朵,大声嚷嚷:“我不听我不听,我哪知道你是骨折啊?我就看见你是被人扶进来的!我还在为夏仰的后半生幸福着想呢!”
“……”
段宵坐在后座,长腿交叠着,放在前排座椅的脚托上。双手抱臂靠着椅背,一脸不爽地看她。
听见楼梯上的动静,他目光微移,瞥见了夏仰的脚,蹙着眉问:“你怎么没穿鞋?”
民宿地上铺的是木板,外面也有光滑石面,倒不硌脚。只是下过雨,湿湿凉凉的。
夏仰身上裹着件外套,纽扣还没扣上,只囫囵地攥着前襟。
她揉了揉眼皮,往他那两条腿上看:“你怎么了?”
院子里好几个男人都在,其中一个是那晚救援的支队长。
他带着口北方的杂乡音,出声解释道:“你男人开车送我们修桥的回来,路上遇到这不听话的毛孩子!他跟他妈闹脾气,爬到那树上去。掉了下来,还好是被接住了。”
夏仰看向支队长指的那个小孩,发现很眼熟,纳闷:“你是不是前天给我指路的那个小朋友?”
小孩明显知道自己闯了祸,弱弱地躲在支队长身后。
“救个小男孩把腿给摔了?”许霓接话道,扬起根手指晃了晃,“宵啊,你不行啊。”
段宵睨她一眼。
“哎那树是真的高!地儿也不平整。”支队长赶忙说道,“这孩子又沉,整个压在小段身上……”
夏仰走近了些,问他:“哪条腿啊?”
他牵过她手,放在自己的左边膝盖上:“这儿。”
她没敢使力,问:“痛吗?伤到小腿筋骨了还是哪儿?”
“膝盖下面都麻了。”
段宵边说,边把她外套扣子给扣好。
“那还挺严重的。赶紧去医院啊,这都过多久了。”夏仰把手收回来,找他要车钥匙。
一旁的许霓把车钥匙给她,上了车后座:“去前儿那个停机坪吧,助理打过电话了,医院马上派急救飞机出来。”
夏仰赶紧进屋换过鞋。
再出来时,她看向门口外面的那个无助小男孩:“你过来,我顺便送你回去。”
许霓在后边笑:“这小孩还真会坑人,是不是算准了能蹭顺风车啊。”
本来到今天下午,段氏集团那边安排的中、小巴士也会过来,把这里的高层们都一并接走。
段宵倒因为腿伤要提前半天回去了,只留了助理在那照应着那帮人。
许霓这趟肯定也是要跟着直升机直接回市中心的,行李箱也提下来了。
“我晚点还要回拍摄基地,剧组今天能开工了。”夏仰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等会儿回去把车钥匙给崔助可以吗?”
段宵抬眼:“那你别送我,让崔助过来。”
“为什么?”
“你回来要是又走丢了,我上哪找你?”
夏仰微囧:“不会了,一回生二回熟。而且前天晚上是因为下大雨,天又那么黑,车还坏了。”
段宵不听,往车门外喊“崔助”。
夏仰摁下触控板的按钮,把他的车窗给关上了。没等崔助过来就直接开了车,她拐着弯已经往路上走。
他脸色沉下来:“夏仰。我是伤到腿,不是废了。”
“那又怎么样,你要打我一顿吗?”
“……”
边上的许霓和小孩一句话没敢说,默默地缩小存在感,在这对吵架夫妇的旁边安静观战。
夏仰踩着油门,又小声呛他:“都说了现在没下雨,是大白天,我能安全回来。崔助也是个女孩儿,没大我几岁,她都没去过,还不一定有我熟路。”
段宵冷嗤:“你前天晚上一个人在林子里被吓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是最清楚我走不丢吗?”她音量提高了些,带着几分恼羞成怒,“我手机还带在身上呢。”
这句话是在提醒他往她手机上装定位器的事儿。
也只有他俩听得懂。
车里一下更安静了,许霓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
没太明白夏仰怎么这次突然脾气这么大了。
偏偏段宵也没再出声,跟知道自己理亏似的,只拿起手机往那几道容易搞混的岔路口拍照。
等到了,他把照片发给她。
伤筋动骨不能多挪动,医护人员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担架。上飞机前,段宵看向她,招手让她过来。
直升机螺旋桨在转。
风声大,听不清人讲话。
夏仰只好过去,半蹲在他那担架旁边,把耳朵凑过去。
“车钥匙不用给崔助,你自己开。”段宵说完这句,又碰了下她的耳后。带着气声,“别不回我消息。”
夏仰耳根被拨弄得泛红,起身模糊地应了句:“……嗯。”
**
段宵回去后,给伤到的腿拍了片子。没多久,看见夏仰发的消息。
【宵禁】:我到剧组了,你腿怎么样?
段宵直接回拨了个电话过去:“是骨折,打了石膏,还要住院观察一周。医生说看上去很严重,你多久回来?”
“我可能还要两、三天。”她大概是因为工作,说话声音困又黏糊,“剧组进度被前两天的台风给拖了。”
段宵没出声。
夏仰敏感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语气淡淡,“只是第一次伤到腿,一个人挺不方便照顾自己的。”
“不能找个护工吗?而且你只是伤到了一条腿……”
“不能,不喜欢陌生人碰我。”
“知道了。”她想了下,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行吧。”
两个字,被他说得有多勉为其难似的。
“……我记得我的原话是‘你小腿肌肉拉伤,里面充血,暂时需要住院观察一周。’”
他的骨科医生坐在办公桌对面,听着他刚才的通话内容,匪夷所思地问,“怎么在你口中变成了——骨折,还打石膏?”
骨科医生说完,望向他完好无损的腿。
段宵面无表情地撒完谎,用着“你少管老子”的凉薄眼神看他。
“为了泡妞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服了。”骨科医生往后面靠椅一倒,又问,“去看过你家老爷子了?”
他眼尾敛下来,淡声:“我不是医生,看了也没用。”
……
就在这同一家医院的另一层ICU病房,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的老爷子被安置了进去。
主治医师说这次情况不容乐观,只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老爷子从当年中风之后,身体各项机能都不太健康,大不如前。本来就是九死一生,耗了这么些年,也终于是耗不住了。
一天下来,段家来来往往不少亲戚妯娌都过来探望。
人倒是也进不去病房,只能尽尽孝心或是面上功夫,透着玻璃窗往里头看一眼。
等到了傍晚,段宵过来时看见段姒还穿着上班时的那双高跟鞋,蹲在地上。
她今天有两个采访在,妆容精致,穿着大气优雅,可再有效的医美针也掩不掉此刻的疲惫和愁容满面。
病房里的老人不再能指点江山,连平时的说笑都做不到,只有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
他在时,段姒还有个寄托。
他倒下来,段姒就彻底没了最亲近的长辈。
段宵把带过来的保温食盒放在一旁椅子上,虚搭了把手去扶她起来:“阿姨熬了汤,您好歹先喝点。”
段姒坐到椅子上,闭着眼:“屹然明天到家的航班。他放暑假,你记得让人去接他。”
“嗯。”
“我听说你最近又去缠着那个夏仰了。”她指腹摩挲着左手百达斐丽的表盘,反复转了转,“你到底是存心跟我对着干,还是对一个不喜欢你的女孩子不甘心?”
段宵看向她:“您一定要干扰我感情上的事儿吗?”
段姒反问:“京州圈子里的好姑娘这么多,你就不能换一个人吗?明知道我最讨厌心眼儿多又不放在正道上的人!”
对段姒来说,她对夏仰的印象最多是关于罗良琛的那件事。罗良琛纵然不堪,但夏仰的所作所为又怎么能说得上纯良。
更别说段宵一碰上她,就做这么一堆逆反的事儿。
段姒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女孩。
“心眼儿多……”他低声念这几个字,似乎是觉得可笑,“就为了给自己亲人讨个公道,做错了这一件事。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喜不喜欢我的时候,被迫留在我身边近两年。这叫什么心眼多。”
段姒皱紧眉头,不悦地注视着他。
“您也知道是我缠的她啊。”段宵无力地讽笑了句,“我都缠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会觉得是她的心眼多呢?”
段姒冷声:“你被个女孩搞得昏头昏脑,还好意思说!”
他们母子俩其实很少有相安无事坐在这里谈私事的时候。准确来说,是从来没有过。
段宵小时候不在她身边长大,5、6岁时又是有记忆的年纪了。再次被接回来,已经算大孩子,不是会和母亲聊心事的性格。
更别说,段姒也从来都是严母的形象。
“我初一还在沽北镇的时候,经常打架。”
段姒微怔,是第一次听他提到以前。
段宵看着重症病室的玻璃窗,眼神并没聚焦:“派出所和学校都叫不到家长,也没有家长会管教我。有一次,我和三、四个人互殴。”
“那些人太烦了,我被烦到甚至想过犯罪杀……”
“——段宵!”
段姒及时喊了停,疾言厉色道:“不要胡言乱语,你是我段姒的儿子,和那种下三滥,反社会的渣宰不一样。”
他嗤笑了声,低下了颈。
瞧,亲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段宵。
“您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这么早插手夏仰的人生吗?因为在更早之前,是她先介入了我的人生。”
段宵表情认真道:“如果这辈子不是她,我也不会有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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