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遗憾
夏二哥吓坏了, 以为绳子断了,忙招呼众人快速往上拉。
等绳子被拽上来,因为之前一直是他往谷底下, 一眼就认出来末端就是绑在身上的那处, 是被人解开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不是绳子意外断了, 至少说明陆时砚没有出事……
但, 很快他这口气就又提了起来。
陆时砚没上来!
他自己解开绳子, 下去了!
他这是干嘛啊,天黑了, 他一个人下那么深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谷底,太危险了啊!
只是现在情况不定,也不能再下人了。
下去也只是又多一个掉进危险中的人。
夏二哥焦急地朝下面看了又看, 原本还想他再下去一趟看看,被村人给拦住了,还是村长强硬拍板,留几个人在这里守着,其他人都下山去组织人从后山去寻人。
今夜的坪山村无眠, 甚至连周边几个村子都有不少人来帮忙。
陈熙压根不知道着一下午发生了多少事,她只有一个感觉——痛。
非常痛。
浑身痛。
还很晕。
但晕并不算致命, 一路磕碰着滚下来, 她掉在了一处攀爬在石头上矮灌木丛上, 这才没有继续往下掉,捡回来一条命。
磕碰了一路, 浑身早就痛得要麻木了, 从高处落下砸向灌木丛时,被灌木枝子扎得各处疼她都没感觉了, 只晕得大吐。
好不容易等晕眩感缓过去,全身各处的疼就开始提醒她刚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左腿小腿骨,更是疼的锥心。
刚感觉活过来一些,就被痛的再次蜷缩起来。
老天爷这是见不得她好过么?
这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就给她来这么一个大劫啊?
疼得实在难捱时,陈熙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真的能这么疼吗?可,死了不是不会疼的么?
蜷缩在灌木丛里的陈熙疼得只想哭。
过了许久,也不知道身上的疼是缓过去了,还是她已经疼麻木了,慢慢恢复了些许精神,强撑着查看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查看不知道,一查看,陈熙整个人都绝望了。
下不见底,上不着边际。
她就躺在一从矮灌木上,和等死没差别。
当然这样沮丧的念头她很快就从脑海中赶出去!
刚穿过来时那么难,她都撑过来了,这一关她肯定也能过的。
而且十八娘还在上面呢,她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她的。
抱着这个希望,她心情平静了好一会儿。
又开始认真检查自己身上各处的伤势。
左腿小腿骨,断了。
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刮伤磕伤有很多。
但庆幸的是,她第一时间护住了头,还保持蜷缩,没有致命伤。
腿虽然断了,疼的很,但并没有大创口,没有流太多血,短时间内,性命无忧,凭借着十八娘的女主光环,很可能在她撑不住之前,就能把她救上去。
抱着这个美好的憧憬,陈熙一直等啊等,等啊等。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上的伤痛越来越难忍,她也越来越焦急。
还没有找到她?
难不成她命格太糟糕,十八娘的女主光环都罩不住?
虽然看不到上头的情况,可透过树木缝隙,她能看到日头,大致能判断出自己掉下来了多久,她又等了多久。
焦急如焚并没有什么用,徒让自己痛苦,也放大了身上的痛。
她勉力安抚自己,不要慌,毕竟这山谷这么深,十八娘救自己也得时间,她再等等的。
约莫又等了一个时辰,眼看着日头西斜,她这边已经看不到太阳了,陈熙再次慌起来。
天很快就会黑,万一十八娘没有在天黑前找到她,她有很大可能要在山里过夜。
她要自救。
强烈的求生欲,让陈熙意识到,她不能再干等着了。
她不能赌。
她又不是女主,赌输的概率非常大。
说做就做,陈熙当即坐起来,四处查看,寻找生机。
当然当务之急是先把断腿固定住。
她不懂医术,但怎么简单固定断骨,还是刷到过不少科普视频的,看影视剧的时候,也有不少这样的剧情。
于是,她费力掰断了一根她能找到的最直最结实的灌木枝子。
没有工具的情况下,鲜活的树枝折断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尤其她还不好使力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掰了下来。
没有绑带,她就撕衣服。
树枝挨上腿的瞬间,就把她疼的手直接拿开。
太疼了。
可疼也得固定好。
要不然拖着断腿,更耽误她自救,时间久了说不定腿还会变形。
她缓了一会儿,最后哆哆嗦嗦把树枝再次贴着小腿骨折断处,贴好就是最艰难的捆绑固定。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陈熙已经预见到会有多疼了。
只是贴个树枝她就已经疼的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命要紧。
她小心把衣服撕成的布条从腿下穿过去,而后两手拿着,闭上眼一系。
这一下痛得她直接咬破了嘴唇。
哼都没哼出来。
好半天才缓过来,再咬牙继续固定。
耗时许久,也耗费了半条命,她终于把断腿固定好了。
仰面躺在灌木丛上,看着已经没有日光照过来的头顶,陈熙大口大口喘气。
她甚至疼出了股错觉——可能死都没有这么疼吧。
她就这么躺了许久,恢复了力气后,这才爬起来从刚刚探到的最有可能活下来的地方爬过去。
是的,爬过去。
没办法,左腿虽然被固定住了,但也站不起来,更使不上力,爬是最安全最稳当的。
但事实是,连爬都非常艰难。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放弃,一边爬,一边撕下衣服做记号——万一十八娘循着她掉下来的地方了过来,还能顺着记号找到她。
可越爬她越觉得老天爷就是看她不爽。
而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因为等到天黑,也没有人来救她。
山里,又安静,又躁动。
时不时都是各种动物的叫声,她很难不怕。
但怕也没用,于是怕着怕着就不怕了。
而她也终于在天彻底黑透之前,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容身的山洞。
说是山洞,其实只是几块石头的夹缝。
多少能挡点风,也能勉强防一防野兽,也有地方靠着休息。
就是蚊子太多了,入秋后还都是大花蚊子,咬一口,又疼又痒,直让人想哭。
但这些她都忍了,也慢慢麻木了,靠着背后的石头,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让她碰上什么有危险性的动物。
尤其是蛇一类的爬行动物。
又疼又累又怕又冷又饿。
陈熙甚是恍恍惚惚都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天亮,又不敢睡,靠着石头眯一会儿,快睡着了,就赶紧醒过来——她怕自己睡着了什么动物摸过来。
但她实在太累了,清醒一会儿又开始犯困。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中,听到似乎有谁在喊她,她登时清醒过来,瞪大眼睛仔细听。
除了风吹树叶的哗啦啦啦声,压根没有谁喊她,是她满心期待有人来救她出现了错觉。
她又往里蜷了蜷,太冷了,冷得她想哭。
饿就算了,她还很渴。
她想哭,但又不敢哭,怕眼泪消耗身体的水分,也怕哭消耗力气。
她还要等人来救她,十八娘一定会救她的。
迷迷糊糊她又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而且听着还是个男人的声音,好像还挺撕心裂肺。
她觉得肯定又是幻想,连眼睛都没睁。
又过了一会儿,她脑子里清醒了一瞬,突然意识到,刚刚那个喊她名字的男人声音,有点像陆时砚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闭住呼吸又听了听。
回应她的只有令人绝望的哗啦声。
更绝望的是,她发烧了。
她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亦或者是摔断的小腿骨引起的。
反正就是烧了起来。
浑身更难受了,精神也更加不济,有时候睡过去都得好久才能清醒过来。
本就渴得厉害,烧起来后,只觉得嗓子都干得要命。
老天爷这是非得让她完成书里本就属于‘陈熙’的悲惨结局么?
惨死?
真要这么死了,那她确实挺惨的,也的确能算是惨死了。
就这么一瞬间,陈熙心底生出一种看破的释然。
算了,死就死吧,也太痛了。
意识昏沉中,又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这次还听得很清楚,确实很像陆时砚。
想到陆时砚,陈熙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但愿他不会走向书里的最终结局吧。
要昏睡过去时,又听到了一声。
陈熙又清醒了些,难不成,这就是死前的心愿,都说人临死的时候,这一生都会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闪过,最遗憾的事情会不断涌上来。
她遗憾什么,遗憾陆时砚?
然后她就在呼呼风中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一声。
陈熙觉得很奇怪,她勉强让自己恢复了清醒,但没等她听到什么陆时砚的声音,先听到了猛兽在山间狂奔的响动。
陈熙顿时就清醒了。
什么东西啊!
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仔细听动静传来的方向。
只听了一会儿她就汗毛倒竖,真的有野兽在狂奔,速度非常快!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动物世界。
豹子?
老虎?
还是狼?
而且听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朝她来的?
是她身上刮破了皮流血的血腥味引来的?
陈熙想跑。
且不说她腿断了,就是腿没断,大半夜,深山里,她手无缚鸡之力,又能跑去哪儿?
今夜有月有星子,不算真的一眼摸瞎。
就在她着急该怎么办时,她看到了。
一个矫健的黑影子,飞快在山林里穿梭。
看身形——是狼!
陈熙睁大了眼睛。
呼吸也立时停住。
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死定了。
就在她要闭上眼睛等死时,眉头蓦然一紧。
因为她听到了叫声。
它是因为找到了猎物,在呼唤它的同伴吗?
怎么听着还挺兴奋?
确实,找到了这个大猎物,可不兴奋,换了她,她也兴奋……
等等。
陈熙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
刚刚听到的是汪汪声?
狼虽然跟狗物种接近,但,狼叫也不汪汪汪啊,它是嗷呜嗷呜啊!
她屏息仔细听——
“汪汪!汪!”
陈熙:“!!!”
真的是汪汪汪。
不是狼?
野狗?
妈呀!
本就怕狗的陈熙彻底疯了。
她得跑,她必须得跑。
她手忙脚乱爬起来,拖着断腿,就准备跑。
但,刚站起来,她就重重跌了回去。
气力耗尽,她走不了。
忍了那么久,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敢停,站起来继续逃……
站起来跌倒,再站起来,再跌倒……
陈熙精神已经崩溃了,而野狗的叫声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亢奋,她摔倒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手都磨破了,膝盖摔出血了她也不敢停。
“啊啊啊啊啊——滚啊!”
摔着摔着,野狗终于冲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捂住眼睛,拼命大喊。
但意料之中的撕咬没有传来,反而是手上传来了温热的湿滑。
陈熙:“?”
惊魂未定的陈熙疑惑着睁开眼,从指缝往外看。
就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狗,正呼哧呼哧疯狂冲她摇尾巴。
陈熙立刻就闭上了眼睛。
纯黑的野狗,更凶残!
然后,她就感觉到脸上被什么热热的滑滑的东西舔了下。
“啊啊啊啊啊——”
她转过身,把头埋进胸膛。
不要咬她的脸!
疯狂乱喊中,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身后的衣服。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是那只纯黑的野狗。
正要再次闭上眼睛,她突然一愣。
哎?
这野狗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她壮着胆子又看了一眼。
小黑!
“你是小黑?”她坐起来,冲还咬着自己衣服拽自己的黑狗喊道:“你是小黑吗?”
“汪汪!”小黑狗冲她大喊了两声。
令人窒息的深山半夜惊魂,已经让陈熙淡化了对小黑狗的害怕。
她开心得不行:“你是来找我的?你和谁一块来的?陆时砚?”
然而没等她话问完,小黑狗就一扭头,跑了。
看着眨眼间就消失在山里的小黑狗,陈熙愣住了。
不是来找她的?
就在她再次崩溃时,她又听到了小黑狗疯狂的汪汪声。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奢望,她听到了不同于风吹树叶的窸窸窣窣动静。
已经累到脱力,烧的头昏眼花的陈熙,压根不敢放松。
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小黑消失的方向。
眼睛都睁得发疼发涩她也不敢眨。
时间一点点流逝。
陈熙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最后的气力耗尽时,终于看到小黑从林子里一跃而出,朝她奔来。
临死前的幻想吧,神智已经不清醒的陈熙,在心里默默的想,这是她在幻想着有人来救她的幻境,小黑都跟她从不亲近,怎么可能来找她呢?
不可能的。
手怎么热热的?
啊……
她失温了?
要死了?
咦……
看到了陆时砚。
果然是要死了。
眼睛无力地睁开闭上,闭上睁开……
天旋地转,眼前幻想出的陆时砚也突然变成了好多个,似乎在喊她……
“陈熙!陈熙……你醒醒!”
“别睡!我来救你了,你快醒醒!陈熙——”
救她?
许是求生意志太强烈,陈熙神志清醒了一瞬,也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月光被树叶割裂成许多碎片,落在陆时砚狼狈焦急的脸上。
足够她看清楚了。
她清醒了一点,看着眼前的人,无力地问了一句:“陆时砚?”
陆时砚半搂着她,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是我,我来了,你没事了,醒一醒……”
说着他还伸手探她额头。
明确感知到一只手摸自己的额头,陈熙这才确定,陆时砚真的来了。
她扬起嘴角,想要冲他笑一笑,但嘴角还没扯起来,就两手一松,彻底没了意识。
第72章 克制
陈熙再醒过来的时候, 只觉得暖暖的,不再像之前冷的要死掉。
但嗓子依然疼的厉害。
她好像看到了火光。
迷迷糊糊中,她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是已经死了吗?所以觉得暖和?
神志渐渐清明, 她突然想到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人是陆时砚。
哦,对, 她没有死, 她真的看到了陆时砚, 他来救她了。
她精神一震,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觉得温暖的源头——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
然后是被搬动的石头, 和从山洞外面进来的陆时砚。
他抱了一摞苦柴。
“你醒了?”看到她,陆时砚眼睛一亮,忙把怀里的柴扔到一边, 直接半跪在她面前。
看到突然凑到跟前的活人,还是熟人,劫后重生的陈熙激动地直接伸手抱住了他。
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没想到还能看到个大活人。
刚刚……都快吓死她了。
陆时砚浑身僵住。
“呜呜呜……”陈熙大哭起来。
她想说她都快吓死了。
但因为嗓子疼,开口困难,就只能抱着他哭。
还因为情绪太过激动, 两只手抱得死紧。
陆时砚僵了片刻,听到她的哭声, 犹豫了一会儿, 这才抬手, 僵硬地回手抱住了她。
“呜呜呜呜呜……”
陈熙哭得特别伤心。
陆时砚一言不发,沉默地抱着她, 时不时轻轻拍拍她的背, 以此来告诉她,他在, 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要害怕。
陈熙这一哭就有刹不住。
她不止想到了从山上掉下来摔得有多怕,咬牙笃定断腿的时候有多痛,拖着断腿求生时又有多绝望,以为猛兽来袭击她时,有多恐惧害怕……
还想到了穿书到这个异世界的茫然和不适应。
以及对剧情的担心……
她还很想家。
她想爸爸妈妈,想亲人想朋友。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啊……
越想哭得越伤心。
陆时砚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听她哭声越来越不对劲,给他拍背的手一停,偏头喊了她一声:“陈熙?”
陈熙哭得伤心极了,压根没听到他的声音,继续哭。
“陈熙?”陆时砚又喊了一声。
陈熙还是只嚎啕大哭。
陆时砚极了,忙要板着她的肩膀看看她的情况,但他压根松不开她。
她抱的死紧死紧,怕用力推她会伤到她,陆时砚只能着急地一声声喊她:“陈熙?陈熙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陈熙?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很疼是吗?你跟我说哪里疼?”
“陈熙!陈熙你说话啊!”
“陈熙——”
陆时砚嗓音越来越急。
沉浸在悲痛里嚎啕大哭的陈熙,终于听到了陆时砚的呼喊。
但她哭得太狠了,正在打嗝,也开不了口,只能摇了摇头。
察觉到抱着的人,有了反应,陆时砚总算安心了些,但他还是很担心她:“是不是哪里疼?你告诉我……”
陈熙又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疼,她就是太难过了。
她怎么这么惨啊。
为什么偏偏是她穿书。
穿成个炮灰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掉悬崖。
掉崖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惊险,没摔死,也差点被吓死。
“你先松开我,”听出她哭声里的伤心,陆时砚语气缓和了些,温声安抚:“我看看你哪里不舒服行不行?”
陈熙没松,就自己在那儿哭。
陆时砚又等了一会儿,隐约明白了什么,便没再催促。
直到陈熙哭累了,两手力道消减,陆时砚这才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
陈熙哭的眼睛都肿了,满脸泪。
有那一瞬间,陆时砚心头疼的他眼前有些发黑。
“没事了,”他看着她,温声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明日天一亮,我就带你回家,不用怕。”
陈熙眨着朦胧的泪眼,因为太崩溃,一句心里话脱口而出:“你带不了我回家。”
她家事现代,不是这个世界。
他怎么带她回家?
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她现在讨厌透了这个世界。
陆时砚以为她说的是他们现在深处大山深处还是个大谷地,回家困难重重,很可能两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能回去的,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救出去。”
小黑能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就是驮着她爬,也要爬回坪山村。
许是哭过了头,发泄得有些力竭,也许是陆时砚的保证起了安抚作用,陈熙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没有立马停下大哭,但小声啜泣,也好了许多。
陆时砚用衣袖最干净的一处给她擦脸:“不能再哭了,你现在都还在烧着。”
陈熙视线还模糊地厉害,就着火光,看陆时砚脸上都是重影。
她点了点头:“你怎么会来?”
话落,她有看了看身处的地方。
虽然视线模糊的很,但还是能看个大概的。
不是她自己找的那个能容身的石头缝,这是个很天然的山洞,容纳十来个人都不成问题。
“这是哪儿?”她打抽噎着问。
他们已经下山了?安全了?
她怎么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哦,她昏过去了。
“你怎么找过来的?”陈熙想到什么,火光映着刚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越发明亮,就是视线还是不太清楚。
而且这一激动,就开始咳起来,嗓音也沙哑的越发厉害。
“你先别乱动,”陆时砚没有回答她一连串的追问,而是先扶住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发黄的竹筒:“渴了吧?先喝点水。”
一听到水,陈熙就两眼放光,不住点头。
而后在她惊异的目光下,陆时砚就把那个发黄的竹筒用尖锐的石块刺出一个洞,她看到有液体流出。
陈熙:“?”
又渴又饿,嗓子还干疼的厉害,看到液体,她就不自觉吞口水。
“仰头,张嘴。”陆时砚把竹筒举起来。
陈熙也顾不上问大半夜深山老林,他哪里弄来的水,找她的时候带着的?那可真有先见之明……
她本能地仰起了头。
甘冽清爽的液体喝到嘴里,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是她太渴了,嗓子也疼的厉害,刚刚又大哭了那么久,身体缺水缺得厉害,一碰到水就大口大口吞咽,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了。
陆时砚本想让她慢着些喝,别呛着,但看她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心疼得厉害,也不舍得说了。
咕嘟咕嘟喝了好一会儿,陈熙才停下来。
解了渴,陈熙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而视线也终于不再那么模糊,就是刚刚哭太久了,头有点疼。
“歇一会儿吧。”陆时砚扶着她,让她靠在后面的石壁上。
她确实很累,精疲力竭一般,没反抗就闭上眼,靠着石壁上眯了起来。
虽然很累,她也没有睡着。
心情平静下来后,就开始痛了。
腿痛,胳膊痛,背痛,现在还头痛眼睛痛。
痛得她根本睡不着。
就在她默默在心里自我安慰不痛不痛时,听到陆时砚‘嘘’了一声。
他在跟谁互动?
陈熙睁开眼。
虽然没睡着,但眯了这么会儿,视线已经不再模糊,睁眼就看到了堵着洞口的大石头旁边的小黑狗。
它似乎很想凑过来,又不敢,只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
陆时砚刚刚是在冲它嘘,不让它发出动静吵到她。
陈熙这才又想起来,她刚刚是先看到的小黑狗,然后才是陆时砚。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陆时砚把还剩了些许液体的竹筒放到另一边:“你先说。”
“你怎么过来了?”陈熙清了清还有些疼的嗓子:“又是怎么找过来的啊。”
她记得很清楚,她掉下来的山谷,深的很,一般人怕是很难这么快就找过来。
“我听到村里人说你出事了,就赶紧上山。”话落,陆时砚又道:“多亏了小黑,要不是它,我也不能这么快就找到你。”
陈熙眼睛一亮。
小黑狗居然还有搜救犬的天赋?
而且小黑还是没有经过训练的田园犬。
看来老天爷还是顾着她的。
“你从哪里找过来的?”陈熙又问道。
她从上面掉下来,可是滚了好久好久。
陆时砚给她拉了拉盖在她身上的衣服:“你嗓子哑得厉害快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会儿,还发着热呢。”
陈熙这才注意到,陆时砚把他的外衣脱了盖在了她身上。
而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此时的陆时砚有多狼狈。
脸上有数道划痕,有些流了血已经结痂,还有几处发红得厉害。
头发也凌乱得很,虽然是整理过的了,但也不是很规整。
还有就是身上的衣服,被刮破了许多处,活像个落难乞讨的。
是进山找她的时候被刮的?
想来也是,大山里危险重重,又有各种植被,就是万分小心也难保不受伤,更别说他还是进山来找人
呢。
“你还好吗?”陈熙又吞咽了下,等喉咙好受些,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陆时砚。
陆时砚摸了一下脸,表情都没变一丝:“没事,都是小伤。”
说不感动是假的,也非常感激他的出现。
“你找了我多久?”她又问。
“不记得了,有一段时间,”陆时砚从怀里摸出几个野果子递给她:“饿不饿,先吃点垫垫。”
她当然饿了。
但因为刚刚喝了不少水,倒也没有饿得那么厉害,她接过野果,一口口吃着。
吃着吃着,又递过去一个给陆时砚:“你也吃。”
形容这么狼狈,必定废了很大功夫,耗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陆时砚本想说他不用,但看了她一眼后,还是接过吃了。
“腿疼不疼?”吃完了果子,陆时砚添了些柴后,又查看了她的腿。
陈熙:“……疼。”
都断了,能不疼吗。
陆时砚眉心拧着,嘴角也抿得死紧。
“但还好,”陈熙又道:“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了,我还能忍得住。”
陆时砚又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稍稍偏过头,缓了缓酸胀的眼睛,这才把头又转过来。
陈熙在山洞最里侧躺坐着,没看到陆时砚侧过头时眼睛又多红多痛。
“谢谢你救我。”虽然不像刚刚绝望中看到陆时砚那么激动,她还是非常开心。
“不用这么客气。”陆时砚一边整理火堆,一边回话。
他没抬头,嗓音也有些沉:“你睡吧,等天亮了,咱们再想办法出去。”
她的腿,他没办法,也没办法给她退热,这会儿又是深夜,他带着她出去,非常不方便,还不安全,只能先在山洞里休息,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陈熙觉得陆时砚似乎有什么心事,但也可能是找她找得太累了。
“你也睡会儿吧。”她道。
陆时砚摇头:“我不困。”
他得守夜。
最主要是守着她,免得她后面病情加重。
虽然手头没药,但时时瞧着,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应对,总要好一些。
“守夜吗?”陈熙看了眼洞口的大石头,又看了看趴在洞口的小黑狗。
陆时砚:“嗯。”
“不用,”她道:“这里现在挺安全的,你肯定很累了,明天不定什么情况,还是睡觉休息好,明天才有保障。”
万一明天一个白天,他们出不去呢?
再熬一夜,他也得倒下,到时候,他们俩更危险。
“真没事,”陆时砚道:“你睡吧。”
陈熙:“守夜不是有小黑么?它那么机灵,你也休息休息吧。”
陆时砚看了小黑一眼,想了想,从捡回来的柴上拽了几片树叶,倒了点剩下的水走过去喂它。
小黑早就渴坏了,看到主人递过来的水,凑过去就埋头喝起来。
三两下就喝完了,陆时砚又给它倒了点,它又喝完了。
最后,竹筒里剩下的水,全都喂了它。
现在,小黑很重要,明天他们还要靠着它带路出山。
他不喝没事,小黑得喝。
见小黑狗渴成这样,陈熙心里软软的,也有点心疼这个小东西——肯定是搜寻太久,累的。
狗都累成这样,可想而知陆时砚累成了什么样。
“那边冷,”陈熙道:“让小黑卧在这边吧,靠着火堆。”
陆时砚看着她:“没事,在这也一样。”
陈熙眨了眨眼:“小黑也算是救了我,我不怕它。”
怕狗,但不怕小黑了。
反而还瞧着它很可爱。
要是能顺利走出去,她一定天天给小黑送肉吃。
刚刚陈熙一眼看到小黑,确实没有惊吓的反应,陆时砚这才拍了拍小黑的脑袋,指了指稍稍离陈熙远一些但又能烤着火的地方让它过去。
小黑聪明得很,一眼就看懂了,站起来踱步到陆时砚指着的地方,卧下。
陈熙眨了眨眼,惊讶道:“它好聪明!”
陆时砚点头:“是的,也是靠着它,我才这么顺利找到你。”
话落他又道:“它能找到你,就一定能带着我们回家,你这下能放心了吧?”
陈熙嗯了一声,放心了。
“不过,”她看着小黑,越看越可爱:“你怎么想着带它来找我啊?”
他怎么就那么确定,小黑能找到她呢,毕竟,她因为怕狗,之前跟小黑一点儿都不亲近,总是躲得远远的。
“就是想着狗的鼻子灵,”陆时砚眼神闪烁了下,说道:“试试看。”
陈熙在盯着小黑狗,没看到陆时砚神色的变化。
“厉害!”她由衷唏嘘。
说完,她冲小黑狗招了招手,示意它可以再过来一些,这边更暖和些。
小黑狗迟疑了一下。
因为主人教导过它很多次,不能凑到陈熙面前。
陈熙又冲它招手:“过来啊 ……”
小黑狗一骨碌爬起来,但没动,而是看向了陆时砚。
陆时砚冲它点头:“去吧。”
小黑狗两眼蹭一下就亮了,开心地摇着尾巴凑到陈熙面前。
陈熙抬手,学着陆时砚的样子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小黑呜呜着撒娇蹭她手心。
对狗的惧怕还深埋心底,但对小黑的感激和心疼已经逾越了恐惧,她强忍着收回手的冲动,又在它脑袋上揉了揉。
“好狗,”她道:“以后我天天给你送肉吃。”
小黑狗好似听懂了,在她身旁卧下,半边身子还贴着她。
陈熙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又陆时砚,还有小黑,陈熙心底的惊慌和迷茫彻底散去。
但刚舒坦了没多会儿,她就猛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陆时砚吓了一跳,急声问。
小腿骨断腿处,刚刚突然抽疼了一下。
这就罢了,还在持续疼。
什么叫疼入骨髓,陈熙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她一句话不说,白着脸,死死咬着嘴唇,靠在石壁上发抖。
陆时砚脸也白了,凑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肩膀:“哪里疼?你别咬嘴巴……”
她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肯定是太痛了咬的。
一想到这里,陆时砚眼睛就又开始泛红。
陈熙疼得压根没法回应他,就在那儿忍啊忍……
陆时砚一狠心,把袖子一撸,胳膊凑到她嘴边:“别咬自己,咬我。”
陈熙快疼死了,什么也没管,一口就咬在了陆时砚胳膊上。
但好歹,她还保持着一丝理智,没有下死命去咬。
但就算是这样,等这股痛意缓过去,也在陆时砚胳膊上咬出了一圈触目惊心的压印。
“咬疼你了吗?”陈熙脱力地靠在石壁上,问他。
陆时砚不在意地把袖子拉回去:“不疼。”
陈熙盯着他。
陆时砚又道:“你又没使劲,都没破皮。”
陈熙想拧眉,但没力气,只能静静盯着他——骗子!
就算没破皮,也很疼!
小的时候她堂妹咬她,也没破皮,但给她疼哭了。
知道陆时砚是在安慰她,陈熙便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陈熙道:“会耽误你上学吧?”
陆时砚:“不耽误。”
陈熙看了他一眼,肯定耽误。
还是那么嘴硬,那么倔。
但若是他不来,她可能就……死了吧。
他救了她命呢。
哦对,还有小黑。
小黑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之一。
“谢谢你啊。”她靠着石壁再次道谢。
陆时砚嗓音有些紧:“真的不必这么客气。”
陈熙:“这不是客气,这是应该的。”
别人冒这么大的险,来救自己,怎么能不道谢呢。
她是真的没想到,陆时砚会来救自己。
她一直都把希望放在了十八娘身上。
不过十八娘肯定也出了很多力。
这么一想,陈熙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明明,陆时砚跟她生疏了很多啊,怎么突然……
哦对,救人是天大的事。
他可真是侠肝义胆,能做到这般。
这般想着,陈熙又看了陆时砚一眼。
恰好陆时砚也朝她看过来,见她看着自己,他眉心微动:“不舒服?”
陈熙摇了摇头。
这会儿还好,只要不突然抽痛,她都能忍。
陆时砚又问:“渴?”
陈熙又摇头。
陆时砚:“饿了?”
陈熙还是摇头。
摇完,她想起来什么:“你哪里找来的水?而且……我怎么喝着,不像水?”
陆时砚拿起一旁已经空了的竹筒给她看:“你说这个?确实不是水,但也算水,有的竹子里面有水,可以喝。”
老一些的竹子,容易存水,当然也看运气。
找的时候就摇一摇,听到水声,就说明里面有。
“你还会找这个?”陈熙很惊讶。
陆时砚点点头:“以前偶尔也会上山,知道一些。”
山里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一些在山里生存的技能。
陈熙:“厉害!”
陆时砚扯起嘴角冲她笑了下:“太黑了,外面路不好走,等天亮了,我再去给你找点吃的,先睡吧。”
他并没有告诉她,为了找到这一点水,在黑漆漆的山林里摔了多少次又废了多大劲折下来。
陈熙并不是要表达饿了的意思。
但她也确实很饿,而且要从山里出去,填饱肚子是必须的,便点了点头:“你也睡会儿吧,明天怕是不好走。”
为了安她的心,陆时砚这次没再说什么不用,而是点了点头道:“好,你先睡,我看会儿火,等会儿就睡。”
陈熙想了想,确实得休息,明天不定是什么情况呢,养好精神最要紧,便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许是被陆时砚安住了心,也许是她真的太累了,这一次眯了没多会儿,神志就开始模糊。
迷迷糊糊中,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
应该是陆时砚在查看她发烧的情况,浑身烧的确实有些难受,不过他手凉凉的,还挺舒服,她便在他手心又蹭了蹭。
以为她睡着了,过来查看她病情的陆时砚,手刚贴上她的额头,就感觉到她额头在自己手心蹭了蹭。
陆时砚登时僵住。
好一会儿,见她真的睡着了,他这才再次探她额头。
很烫。
刚刚还惨白的脸,这会儿烧的通红起来。
陆时砚想了想,还是带着小黑再次出了山洞。
他找了许久许久,终于再次找到了两个有水的竹筒拿回来。
他把衣服撕下来,沾了水给她擦额头——水不够,不能给她敷,但擦擦也能缓解一些。
睡梦中,陈熙觉得自己似乎舒服多了,不再像烤火炉一样浑身难受,脑袋尤其舒服。
等两个竹筒的水擦完,陈熙发热情况稍稍得到缓解,忙了大半夜的陆时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把手里的衣服碎片放下时,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就连身体都在发抖。
好半天,他才从这股情绪了缓过来。
陈熙的感知确实很敏锐,陆时砚刚刚确实不对劲。
也不是不对劲,而是他一直在绷着。
那一跃而下,并没有让他顺利找到陈熙。
他在黑透的山谷里找寻了许久,找到精疲力尽,都没有找到陈熙的痕迹。
他绝望得很,也着急的很,最后是小黑没等到他回家,跑进山里找到了他,才给了他一丝希望。
小黑能找到他,肯定也能找到陈熙。
他从怀里掏出之前陈熙给他的装钱的荷包,让小黑闻了后,再指挥它在山里找人。
山谷布满荆棘,还非常难行。
小黑带着他,在山里穿梭许久。
但他一点儿都不敢松懈。
整个人都绷得很紧。
等找到陈熙,她又是只说了一句话就昏了过去。
还浑身发烫,左腿还断了。
没有人知道,陈熙昏过去后,他看到她的情况,有多害怕,多心疼。
心疼她遭了这么大的罪。
怕她,撑不过去。
背着她找山洞休息的时候,是他这辈子最坚决的时刻。
但她一直没醒。
他想守着她,又要去找水找柴,只能揪着心赶紧去。
好不容易上天垂帘,她醒了。
他紧绷的神经也没敢松懈,更没敢表现出来——怕吓着她,也怕她不能安心。
这会儿她终于睡着了。
陆时砚绷了快一夜的神经,终于松了。
而身体的疲累,疼痛,也一并袭来。
当然,身体上的痛,他一点儿不在乎。
主要是心痛。
一想到陈熙差点没了,他就疼的呼吸困难。
小黑狗察觉到主人的异常,从地上爬起来,哼唧了两声。
因为小黑是贴着陈熙的,它一动,陈熙便也动了下,睡梦中的陈熙呢喃了一声。
正在释放痛苦的陆时砚听到动静,马上朝她看过来。
见她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火光晃荡,映在她褪去潮红开始泛白的脸上。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手,曲起食中二指,在她脸侧轻轻触了触。
他怕极了,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活着,就在他眼前。
许是太痛了,睡梦中的陈熙突然哼唧了一声,眉头也蹙了起来。
陆时砚手顿了下,而后移向她眉心,轻轻给她抚平。
陈熙被疼醒了,但意识还很混沌。
看到陆时砚,她迷迷糊糊道:“陆时砚,谢谢你,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不会的,”陆时砚嗓子发紧,开口都失了声,又顿了顿才重复道:“不会的,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迷迷糊糊的陈熙冲他笑了笑:“嗯,你人真好……谢……”
话没说完,她就又睡着了。
她这一笑,让陆时砚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慌和害怕,得到安抚。
原本要收回手,却鬼使神差地摸向了她含着笑的嘴角。
嘴唇咬破已经结了痂,看着非常惊心。
他手又在她咬破结痂的地方轻轻抚了抚。
越抚越恋恋不舍。
良久,他咽喉突然滚动了下。
下一刻,他视线从嘴唇转移到她脸上。
看着安稳入睡的陈熙,他舔了舔因为缺水干裂的嘴唇——能找到的水不多,他没舍得喝一口。
啪的一声,燃烧的柴火发出一声轻响,陆时砚眼睛跟着眨了一下。
也像是某种信号,他突然倾身凑过去,眼看着唇要落在她唇上,陆时砚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克制得退了回来。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最后也只是克制地握着她的手,靠在她身边,静静感受她的心跳……
第73章 强硬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 陈熙觉得自己好受多了。
虽然腿还在疼,但脑袋没那么疼了,似乎也没那么烧了, 正迷迷糊糊着, 感觉得小黑狗在舔自己的手,睁开眼果然看到了小黑那两颗圆溜溜湿漉漉满是惊喜的豆豆眼。
她摸了摸它的脑袋, 四下看了看。
火堆已经灭了, 但瞧着像是刚灭掉不久, 堵着山洞的大石头也移开了,外头天光大亮, 能看到一小部分茂密青翠的山林。
陆时砚不在。
“陆时砚呢?”陈熙问小黑。
小黑下巴往外面点了一下,尾巴摇的更欢畅了。
是在告诉她,主人在外面。
陈熙一下就乐了:“你是成精了么, 这都能听懂?”
怕吵到陈熙,正在外面收拾竹筒的陆时砚,听到动静进来。
“醒了?”看到陈熙,他眼睛微微发亮:“感觉怎么样?”
虽然背着光,陈熙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的光。
“嗯, 还好,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
说着她朝山洞外看了一眼:“你在做什么?”
陆时砚出去了一会儿, 没片刻就拿着竹筒进来:“渴不渴, 先喝点水。”
不是昨天那样的竹子里的水, 而是山泉水。
陈熙喝了大半筒,这才递给陆时砚:“喏。”
“我喝过了, ”陆时砚道:“你喝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找到的野果:“吃的只有这些, 你先将就一下,等回去了再好好补。”
陈熙现在已经不怕了, 听他这么说笑着点头。
但野果口味极差。
要么没味道,要么就是酸涩得厉害,可为了恢复些力气,陈熙也只能咬牙吃——有的吃,总比挨饿强。
等吃完了野果,她才问陆时砚:“咱们怎么出去?什么时候的动身?”
陆时砚指了指小黑:“它在前面带路……”
说着,他看了陈熙一眼,这才继续道:“我背着你。”
陈熙:“?”
她迟疑道:“其实我可以自己走,你扶着我就行。”
陆时砚摇头:“山路崎岖,而且这边还没有路,要一边走一边探路,你左腿不能着地,我背着你最稳妥。”
陈熙能想象得出他们现在的处境。
但陆时砚毕竟是个书生,还这么单薄,她就算再瘦,也算是个成年人了,她怕陆时砚撑不住。
瞧出她的担心,陆时砚笑了下道:“放心,我不会强撑,走一段就会歇歇。”
陈熙这才点点头:“麻烦你了。”
原本要出去的陆时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一句话没再说,很快就转身出去了。
陈熙有点诧异。
陆时砚刚刚是想跟她说什么么?怎么瞧着怪怪的?
没等她想明白呢,陆时砚就从外面进来了:“前两日刚下过雨,山中泉水丰富,我装了许多水回来,要不要洗个脸?”
陈熙眼睛大亮:“好啊!”
昨天摔下来的时候,虽然护住了脑袋,但脸可蹭得可脏了。
陆时砚过来给她倒水洗手洗脸。
洗完了后,陈熙这才道:“好像活过来了。”
陆时砚轻笑了下:“本来就活着……还要休息吗?”
陈熙摇头:“走吧。”
不知道要走多久呢,万一一个白天没走出去,又得在山里过一夜。
虽然昨夜安安稳稳,也难保今夜还会这么顺利,还是早点走比较好。
陆时砚也是这个打算,但他又怕陈熙身体撑不住。
小心扶着她从山洞出来后,陈熙这才看清楚他们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
路?
哪有路啊,全都是野蛮生长的植被。
“这……好走么?”她有点担心。
陆时砚肯定道:“可以走,你不用管,等会儿只要抱紧我,就好。”
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了,陈熙点了点头,提前叮嘱他:“累了一定要说,不要硬撑。”
陆时砚知道轻重,蹲下来示意她:“放心好了,上来吧。”
陈熙趴在他背上,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
陆时砚小心地避开她的左腿吩咐她:“尽量多注意下你的左腿,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陈熙趴在他肩头点头:“好。”
声音从耳边传来,还带着温热的气息,陆时砚稍稍顿了顿。
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对小黑喊了一声:“回家。”
小黑看了看两人,这才一头扎进茂密的林子里。
陈熙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小黑背上背了好几个竹筒,里面都是陆时砚提前装好的水。
虽然山里物资丰富,但危险性也高,能准备的时候提前准备肯定是最稳妥的。
这心思确实缜密又稳重。
陈熙忍不住看了陆时砚一眼。
陆时砚正绷着脸,紧紧跟着小黑,小心翼翼背着陈熙往前走。
没有路,还都是树木,路走得非常艰难,才走了没多会儿,陆时砚额头就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陈熙:“……”
凭信心而论,她心情真的很难平静。
任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吧?
她迟疑片刻,抬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从额头滑下来的汗。
正紧紧盯着小黑,小心翼翼踩断草木往前找路的陆时砚,登时僵住。
他转头朝陈熙看过来。
陈熙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又突然朝自己看过来,一时间也愣了下。
良久,她才在他复杂的目光下,解释道:“我看汗快流到你眼睛里了,怕你难受,就给你擦了擦……”
陆时砚眨了眨眼,满是汗水的脸也早就通红,这会儿也瞧不出太多情绪,片刻后,嗯了一声:“多谢。”
陈熙扯起嘴角干巴巴笑了笑:“谢什么,你是因为我才遭这么大罪的,要谢也是我谢你。”
陆时砚便没再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在第二次陈熙给自己擦汗的时候,他只抿了下嘴角,并没有再停下。
于是陈熙就时不时给他擦一下汗,并帮着观察周边的情况还有小黑的行迹。
走了一段,瞧陆时砚喘气越来越重,陈熙主动道:“停下来歇歇再走,前面,有个大石头,到哪里就停下。”
陆时砚没有逞强,朝前面喊了小黑狗一声。
很快在前面探路小黑狗就汪了一声折返回来。
停下来休息时,陆时砚慢慢把她放下来,扶着她的胳膊,免得她单腿站不稳。
哪怕两人已经很小心了,落地那一瞬间,陈熙还是膝盖软了一下。
陆时砚忙用肩膀扛住她,陈熙也下意识搂住他的腰借力站稳。
远远看着,两人就是个亲密相拥的姿势。
脸侧贴上陆时砚脖颈时,陈熙自己都愣了下。
因为他脖颈的脉搏跳动非常快,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蓦然升起一股难言的燥热,脸都在这一瞬间烧起来。
陆时砚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只是他自制力更强一些,也更能忍,面色变了一瞬,便扶着她坐在了石头上。
直到坐在石头上缓了好一会儿,陈熙才从这股燥热和慌乱中回神。
陆时砚已经在查看后面的路线了,顺便从小黑身上解下一筒水。
“喝点水吧,”陆时砚脸上是刚刚背她累出的红和汗:“略略休息一下咱们就继续。”
陈熙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就匆忙收回了视线。
“嗯。”她低着头一边喝水,一边应声。
看着她通红的耳朵和脖颈,陆时砚怔了片刻,这才偏过头,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吹散脸上的热意。
好一会儿……
“你也喝点吧。”陈熙把竹筒递过来,碰了碰他的胳膊。
陆时砚这才转过头,嗯了一声,接过竹筒喝了几口。
看着他大口大口喝水的样子,陈熙原本缓和了一些的脸,顿时又烧起来。
她、她刚刚也是这样喝的。
陆时砚现在也就着竹筒喝,那么不就是……间接接吻?
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陈熙一张脸爆红。
陆时砚喝完水,转头看到陈熙这般,比刚刚脸红的还要厉害,以为她是又起烧了,忙过来伸手探她额头:“怎么脸色这么差,又起热了么?”
但摸着其实还好,并没有起热,还是因为背着她走了一段路,他掌心热度高?
这般想着他翻过手,用手背试她额头的温度。
陈熙本来就心里有鬼,陆时砚手贴过来的时候她就浑身僵硬,现在他又一直翻过来覆过去的贴她额头,她就更僵硬了。
原本是想探她额头温度,探着探着,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陆时砚怔了下,很快就收回了手。
对于他的触碰,她很不自在?
他脸色白了一瞬,连嘴角都轻轻抿起。
但在陈熙朝他看过来时,他马上就恢复如常:“好像没有起热,你自己觉得是哪里不舒服?”
陈熙脑袋蒙蒙的。
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摇头:“没有,可能是太害怕了……”
陆时砚把那股锥心的失落掩藏于心底,一脸认真地道:“没事的,我们肯定能出去,你信我。”
陈熙看着他,点头:“好。”
感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陆时砚便提出继续。
陈熙也没再说什么,像刚刚一样趴在陆时砚肩膀上,让他背着。
因为刚刚的事,她眼睛总不自觉地往陆时砚嘴巴上瞄。
他的嘴唇很薄。
平日里都因为身体弱的缘故,呈现浅浅的粉色,今天则是因为太累出汗太多,而呈现鲜艳的大红色。
还看着水润润的。
瞧着还挺好亲的。
这个念头一起,陈熙立马闭上眼睛——非礼勿视!心静心静!
但刚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陆时砚刚刚就着竹筒喝水的样子,还有他吞咽时,上下滑动的咽喉。
于是她更难受了。
最后只能认命地睁开眼睛。
好半天,见陆时砚一直绷着脸,只一门心思背着他踏过荆棘,艰难求生,陈熙便咬着唇在心里唾弃自己——人在舍命救自己呢!思想怎么能这么不尊重人!快点打住!
然后她就在心里默默背起了学生时代最难背最拗口的离骚。
背了不知道多少遍,心总算静了下来。
虽然偶尔还会有些心猿意马,但至少在给陆时砚擦汗的时候,她都是心无旁骛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情也终于平静下来。
尤其是在中途又歇了几次,没办法又搂抱了几次后,她就更自然了。
只是……
他们依然没有看到走出深山的希望。
前头一望无际,是树林。
后头、也是。
就连左右都是。
若不是小黑时不时兴奋地冲他们摇摇尾巴,她都要慌了。
到下午的时候,陆时砚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而小黑背着的水,两人一狗,也已经喝完。
“你在这里坐着,”陆时砚道:“我再去找点水。”
陈熙点点头:“慢着些,注意安全。”
见他要让小黑狗留下来陪自己,陈熙忙道:“带着小黑。”
陆时砚:“没事,我自己可以。”
陈熙一脸坚持:“你不带它,我就跟着过去。”
陆时砚只得带着小黑。
毕竟幸运的是,陆时砚很快就找到了水源,还带回了一些野果。
又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一狗,再次上路。
“……你在学堂里,一切都顺利么?”许是太沉闷了,也许是山里太安静了,陈熙主动询问起了学堂的事。
自从知道陆时砚回县学刻意不告诉自己后,她就没有再主动询问过了。
但现在她又主动提前。
主要是为了调动一下氛围,好打起精神,转移一下注意力——她腿好疼。
虽然一直被背着,但腿是不得不朝下的,有些充血,疼得越发厉害了。
只不过她一直忍着,没有说。
因为说了也没用,还会耽误行程,这鬼地方,越早走出去越好。
陆时砚一开始没察觉到哪里不对,毕竟他要探路,还要紧盯着小黑,又要背着陈熙,还一天没进食了,精力本就有限。
直到……
他感觉到脖颈似乎有水。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出的汗。
但他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这汗是冷的。
而且,陈熙的呼吸也有些快。
“你怎么了?”他偏过头,想去查看,陈熙却早就把脑袋背了过去。
“没事。”她咬着牙,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有异样。
陆时砚拧着眉头道:“我们停下来,先歇歇……小黑!”
没等陈熙开口,陆时砚就已经把她放下来了。
别说站稳,就是陆时砚有防备早早搂住了她的腰,陈熙还是直接倒了下去。
陆时砚赶紧搂紧了她,把自己垫在她身下,这才没有让她摔着。
陈熙疼的脸惨白,额头更是冷汗淋漓,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时砚本就察觉到她不对劲,现在看清楚她的神色,更是急的不行。
好不容易才把她平躺着安置好:“到底哪里不舒服?”
都已经暴露了,陈熙只得说实话:“腿有点疼。”
瞧她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又被咬破的嘴唇,气息还微弱得紧。
有点疼?
这何止是有点疼。
明明是疼的都快忍不住了。
陆时砚去查看她的左腿。
已经肿得非常厉害。
陆时砚眼睛登时就红了。
他颤抖着手,帮她重新固定断腿:“会有点疼,你、你忍一下。”
陈熙嗯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她本想喊出来,但最后还是咬着嘴唇,没有大叫。
但实在太疼了,闷哼总也是忍不住的。
陆时砚眼前一片模糊,他抬手随意抹了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眼泪,他飞快擦掉,又飞快撕下衣服给她重新固定好。
全程,没敢看她。
他怕看一眼,他就受不了了。
还是陈熙气若游丝地问他:“陆时砚,你哭了?”
他摇头:“没有。”
陈熙没说话,但他能感觉到她在盯着他。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道:“汗水流进眼睛里了。”
陈熙顿了一会儿:“哦。”
陆时砚正在打结的手顿住。
陈熙故作轻松地道:“刚刚我差点以为,我疼死了呢。”
陆时砚手更抖了:“别胡说!”
陈熙笑了起来,但很快又嘶了一声:“我以前可怕疼了,现在么,我觉得我已经对疼脱敏了。”
陆时砚眼泪又掉下来,还砸在了陈熙衣服上。
发出啪一声响。
陈熙看到了。
陆时砚也知道她看到了。
但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熙才轻轻笑着道:“没关系的,他们都说我命好有福气,肯定不会死的。”
陆时砚没吭声,只压着情绪剧烈喘息。
陈熙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轻轻喊道:“陆时砚?”
终于给她重新固定好了断腿,陆时砚别开头,脸冲向了另一侧,只留给陈熙一个后脑勺。
然后陈熙就看到他抬手擦眼泪。
陈熙:“…………”
她想再说一遍她没事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良久,陆时砚终于调整了好了情绪,这才转过了身,红的滴血的眼睛看着她道:“你的腿得注意些,尽量平放或者抬高一些,不能再背你了……”
陈熙点了点头,刚想说,要不然她爬着走吧,在手上绑点树枝啥的做支撑。
但没等她说出自己的提议,就听到陆时砚道:“后面,我抱着你走。”
陈熙:“?”
没等她反应,陆时砚就已经一手抄进她脖颈,一手抄进膝弯。
陈熙:“???”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陆时砚咬着牙把她抱了起来。
“尽量把左腿压在右腿上,”陆时砚低头对怀中已经呆滞的陈熙道:“不舒服了一定要立马跟我说!”
他眼睛非常红,是非常明显的哭过的痕迹,脸上都还残留着泪痕。
但神色非常坚定,语气都带着命令。
陈熙点了点头:“哦。”
抱着比背着费力多了。
陆时砚走得更慢了。
汗更是如雨一般,陈熙擦都要擦不及。
甚至他的衣服被汗浸透后,还把陈熙的衣服也浸湿了。
陈熙心疼也无力。
只能适时跟他提议歇一歇。
陆时砚没答应。
甚至比上午背着她时,歇的频率还要低。
一开始陈熙没发觉,只以为陆时砚真的还不累。
但慢慢的,该休息却不肯休息,陈熙终于发现了问题:“陆时砚,停下来,咱们歇歇再走。”
“不用,”陆时砚:“我不累!”
“已经走了很久了,快点停下来,歇一歇不耽误赶路。”陈熙苦口婆心劝道。
“真没事。”
陈熙急了:“你再不停下,我就跳下去。”
陆时砚低头看她一眼:“我真的没事,天快黑了,别闹。”
一句别闹差点没让陈熙也哭出来。
她只好不劝了。
再在山里过一夜不定会发生什么危险呢。
其实陈熙不知道,陆时砚是不敢歇,陈熙的腿不能再耽搁了,多在山里待一刻,她就多疼一刻。
这种心疼和无力,让他充满了力气。
哪怕累,他也能撑。
然而……
他的坚持也没能换来明显的转机。
天还是一点点暗了下来。
陆时砚心底生出一种无力的绝望,再在山里呆一晚,他没事,可陈熙怎么办?
她的腿不能拖了!
“小黑,快点找路!”他冲小黑喊了一嗓子。
小黑回头看了看他们,而后转身跃进山林。
“没关系的,”陈熙感受到了陆时砚的着急:“大不了再在山里过一夜,像昨天那样,其实也没什么的,我也不怎么饿。”
陆时砚怕的是没东西吃么?
他怕的是她的腿会保不住。
“嗯,”他没敢表现出来,只重重嗯了一声:“这会儿还早,再让小黑去找找,兴许已经快走出去了,只是视线受阻,我们不知道。”
陈熙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已经快饿晕了。
主要是她受了伤,身体不太能扛,才越发觉得饿得很。
“哦,”她道:“那好,再走一会儿,天黑了就不能走了,太危险。”
瞧她累了,陆时砚:“好,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陈熙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陆时砚看着没片刻就闭眼睛睡过去的陈熙,而后抬起头,把眼泪眨了回去。
不能再耽误了,她都已经撑不住了。
他咬牙抱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走。
但天还是黑了。
黑了他也没停,继续走。
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
“汪汪汪……”
小黑回来了,并且不同于白日里,冲他大叫个不停。
不是因为有危险害怕,而是兴奋。
陆时砚眼睛一亮,他低头就对陈熙说:“陈熙,小黑回来了!它好像找到了路!有转机了!”
陈熙睡着了,没有回应他。
陆时砚腾不出手,只能低头用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滚烫。
她又烧了起来。
等小黑跑到跟前,陆时砚这才看到它嘴里叼了个什么东西,有点像块布。
正想说什么,小黑就咬着他的衣摆,使劲拽它。
“马上就能出去了?”他问小黑。
小黑汪了一声,继续拽,拽了记下,又一转头,跑了。
陆时砚明白了它的意思,知道它是在给自己指路,顺着它离开的方向继续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了说话声。
“是在这边么?”
“这里会有人么?”
“天都黑了,是不是找错了路?”
还有狗叫声。
又过了一会儿,陆时砚看到了火光。
他大喜,冲着火光的方向道:“有人吗?我在这里!”
夏二哥跟着小黑找过来的时候,看到一身狼狈抱着陈熙的陆时砚,很是吓了一跳。
他快步走过来:“你找到陈熙了?”
又惊又喜。
刚刚在山里找人时看到小黑,还以为它是跟着村里人进山来玩的,并没有在意。
但小黑一直冲着他叫,还咬他的衣摆拽着他往山里走,他也没太在意,还训斥了它一顿,让它自己去玩。
然后小黑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嘴巴里叼了一块陆时砚的衣服碎片,又咬着他的裤腿使劲拽他。
夏二哥这才反应过来,小黑是在找他求救的。
他便跟着小黑一路进山。
原本他以为,陆时砚情况危险,小黑是让他来救陆时砚的。
没想到,陆时砚居然真的找到了陈熙。
但没开心多会儿,夏二哥眉头就拧了起来:“陈熙怎么了?”
陆时砚:“腿摔断了,这会儿起了热,昏过去了。”
夏二哥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妙,忙伸手道:“我来抱着她,你跟着我,我们得赶紧出去。”
陆时砚已经力竭,只能把陈熙交给他。
夏二哥抱过陈熙后,突然道:“小黑挺有灵性的,你能不能指挥它去找其他人过来接应,现在还有很多乡亲在山里找你们。”
陆时砚想了想,撕下一块衣摆,咬破手指写了一行字绑在小黑脖子上,而后拍了拍他的脑袋:“去找其他人来帮忙。”
小黑汪了一声,转头就隐入夜色里。
夏二哥抱着陈熙走在前面。
陆时砚眼前阵阵发黑,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抬脚跟上。现在还没有真的走出去,他不能倒下。
好在小黑给力,终于找到了三个乡亲并成功带了过来。
抱着始终不是个办法,因为要出去还有好远,路太难行,又是黑夜。
最主要的是,陈熙的腿断了,抱着会对她的腿造成更大的伤害。
几人便快速砍了几根竹子用树皮做绳子,做了个简易的架子,让陈熙躺在上面,抬着她出去。
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更安全了。
要走的时候,李山问陆时砚还能不能撑,原本要扶着他的,被陆时砚拒绝了。
这一走,又是一个多时辰。
累虽累,终于从山里出来了。
“陈熙——”
十八娘收到村里人传送的消息,早早就在这守着,看到人出来,直接扑了过来。
昏睡中的陈熙被喊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十八娘。
因为昏迷前,只有陆时砚,她就又以为自己是死了出现了幻觉,只愣愣看着十八娘。
“陈熙,你还好吗?终于找到你了,我快吓死了!”十八娘抓着她的手,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陈熙想到什么,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四处查看。
“你要找什么?”十八娘赶忙扶住她。
陆时砚呢?
陆时砚怎么不见了?
她睡着前,明明陆时砚抱着她的啊。
他人呢?
十八娘茫然了一会儿,突然懂了,指着后面的林子:“陆时砚也出来了,在后面呢……”
陈熙忙转头看过去。
陆时砚正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两人距离有些远。
不过人还好好的。
但没等她放下心,她就眼睁睁看着陆时砚,倒在了地上。
陈熙急的要从架子上起来,被十八娘赶紧按住:“你别动你别动,李大哥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陈熙耳边阵阵嗡鸣,下一刻,也昏了过去。
哪怕昏过去了,脸都还冲着陆时砚倒地的方向。
找到人的喜悦还没蔓延开,山脚下就一阵人仰马翻。
只不过,不管陈熙,还是陆时砚,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陈熙这一觉睡得特别特别沉。
哪怕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她,在说她的伤势,还有银针扎在身上的刺痛。
她都没办法让自己睁开眼睛。
但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说起陆时砚。
陆时砚情况怎么样了?
他倒下去,受伤了吗?醒了吗?
陈熙突然就着急起来。
她还不能睡,她得醒过来,看看陆时砚去,他身体那么弱,又是个读书人,可别出什么事啊!
本着这个念头,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陈母明月还有十八娘等人已经哭肿的眼睛。
看到她醒了,明月忙跑出去大喊:“醒了!醒了!东家醒了!”
陈熙觉得明月就是太过担心她,她醒了是什么稀罕事么。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
她缓了一会儿,忽视掉一连串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还疼不疼’的询问中,张口想要问问陆时砚的情况。
但第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愣了一下。
嗓子怎么了?
不会是哑巴了吧?
陈母抱着她喂她喝了些水:“别急,你睡了太久,嗓子怕是干了,喝点水。”
被水浸润过后,陈熙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这才再次开口:“陆时砚呢?”
话音一出口,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怎么哑得这么厉害?
但她也没多在意,没有哑巴就行,顾忌就是渴的加发烧烧的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问了陆时砚后,大家都很安静。
安静就算了,表情也很诡异。
她心底一沉:“陆时砚怎么了?”
十八娘看了看带着大夫进来的二哥,对陈熙道:“先让大夫给你看看。”
这下就更不对劲了,陈熙已经笃定,陆时砚出事了。
她挣扎着就要下床:“我去看看他。”
十八娘按住她:“陈熙你别急,你现在不能乱动……”
话落,在陈熙的逼视下,红着眼睛道:“陆哥儿……还没醒。”
陈熙皱着眉头:“我睡了多久了?”
十八娘:“三天三夜。”
陈熙:“…………”
她受伤了还发烧,按理说,情况比陆时砚严重。
但她都醒了,陆时砚却还没醒。
一股没由来的慌乱,淹没了她。
第74章 两清
她非要去看陆时砚, 还是十八娘一句:“你要出事了,陆哥儿怕是更不安生。”
这才暂时摁住了她。
虽然不能自己去,她一直打发明月去陆家看情况。
哪怕是喝了药, 在药劲的趋势下神志已经不清醒, 还在跟明月说让她再去陆家看看。
明月心疼得不行,又不想东家担心, 只要她一提, 她就赶紧跑过去看。
甚至, 连第二天一早醒过来,问出口的第一句话都是——陆时砚醒了没。
但每次从明月哪里得到的回应都是, 摇头。
心急如焚的她,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听到明月火急火燎跑进来:“东家, 陆哥儿醒了!醒了!”
陈熙躺在床上,先是一愣,而后笑了。
但刚过了一会儿,她便指挥明月:“你扶着我,我去陆家看看。”
比她昏睡得还要久, 肯定情况很严重。
明月忙按住她:“东家,你现在腿才刚刚接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 可不能乱动啊!”
之前在山里, 简单的固定,创口更严重了, 大夫明确说了, 必须得卧床静养,绝对不能随意挪动。
明月可不敢答应, 更不会让她冒这个险。”夏二哥和林婶都在陆家照看着呢,”明月又道:“之前的齐大夫也在,陆哥儿不会有事的,现在是东家这边更要注意才是。”
陈熙不肯。
明月直接心一横,在她面前跪下了:“东家非要去,那我就跪在这里不起了,照顾不好东家,我也没脸活着了,就让我跪死在这里吧!”
陈熙被她这突然的举动给搞懵了:“你干什么?快起来!”
他们家可不兴这一套。
明月不起,死命跪在那儿,还哭得很伤心:“东家掉下山,我都急坏了,恨不能替东家,我跟着大家一起找,可怎么也找不到,东家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前两天东家昏睡着,我快吓死了呜呜呜,我还没有好好报答东家呢……”
她哭得实在伤心,陈熙只得安抚她:“好好好,我不去了,你别哭了。”
明月又哭了一会儿才止住泪:“东家现在要静养,不是我不答应东家,是真的不能乱动。”
陈熙:“……你再去陆家看看,问问缺不缺什么……”
明月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哎,等等!”陈熙喊住她。
明月又飞快跑回来:“怎么了?还有什么要吩咐?”
陈熙指了指里面的钱箱子:“拿点钱过去。”
明月明了:“拿多少?”
这次,是陆哥儿救了东家,东家现在伤着救命之恩还不好报答,但先给钱表示一下是应该的。
陈熙:“先拿二百两吧。”
齐大夫的出诊费可不便宜。
而且陆时砚昏睡这么久,情况肯定不是特别好,用药也是一大笔。
在明月心里,东家的命可比二百两多多了,是以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拿了银票就赶紧往外走。
当然离开前还是去跟厨房的陈耀说了一声,让他过来守着,免得东家身边没人。
“妹妹你睡会儿。”陈耀巴巴盯着她。
陈熙不困,但因为浑身痛,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闻言便闭上了眼睛。
不睡,单纯养精神。
很快明月就回来了。
陈耀冲明月嘘了一声,示意她,妹妹睡着了,让她不要大声说话吵到妹妹。
明月示意,放轻了步子。
但下一刻,陈熙就睁开了眼睛:“情况怎么样了?”
明月走到跟前回道:“陆哥儿情况挺好的,齐大夫说,昏睡那么久就是脱力的缘故,并没有大痒,休息几日,养养就好了。”
陈熙这才放心了些。
但一抬眼就看到明月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她眉心紧了紧:“你刚刚说的是骗我的?”
见东家误会了,明月连忙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会骗东家!”
陈熙盯着她。
明月小声道:“陆哥儿不收东家让送过去的银子。”
陈熙蹙眉:“为什么?”
看病那么花钱,他本来就没有什么钱,为什么不收。
明月迟疑了片刻道:“陆哥儿说他有钱。”
陈熙更困惑了,陆时砚哪来的钱?
上学花费那么大,他天天忙着读书,又没有收入来源。
瞧出东家的疑惑,明月也道:“我也不知道陆哥儿哪里来的钱,但他就是说他有钱,怎么也不肯收。”
话落她又道:“甚至,我都搬出了东家,说是东家感谢他救命之恩的,陆哥儿也是不肯收。”
“还说,东家对他也有救命之恩,他现在救了东家,都是他应该做的,不应该再收什么钱。”
陈熙:“……”
怎么又变倔驴了?
但这会儿她也不被允许去陆家,明月肯定说服不了陆时砚收下,她想了想道:“你拿去给夏二哥,就说是陆时砚的一切花销从这里出。”
明月便去了。
但回来后,说,夏二哥也没收,因为陆时砚提前交代了夏二哥。
明月道:“陆哥儿瞧着真不像缺钱,要不就先不送了,等东家好一些,再郑重道谢?”
陈熙现在动不了,只能先这样。
便让明月先送了些吃的过去——家里给她做的营养餐分出一份给陆时砚。
吃的倒是收了,这让陈熙稍稍安心了些。
不过她还是觉得要去见陆时砚一面。
见不到人,不亲眼看到他好好的,她还是不安心。
陆时砚也是同样,只是明月一天去好多回,他也不用再请人帮忙过来看陈熙的情况,问明月即可。
这也就显得,陈熙更关心陆时砚。
满村子找人找了一天一夜,现在终于两人都平安无事,村子里私下里开始流传着对两人关系的猜测了。
陆时砚直接跳下去,可是很多人都亲眼看到的,这怎么能是普通的乡亲关系呢?
肯定不是。
而且陈熙还一天遣了她买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去看陆时砚好多趟。
这两人,关系匪浅。
虽不是恶意猜测,但多多少少也有人好奇。
就连林婶都问过陆时砚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跳下去找人,那么危险。
牛婶子来看他的时候,不经意透露了村里人的好奇和猜测,第二天的时候,陆时砚强撑着下了床。
他没受伤,认真来说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虚弱。
起来后他就出了门。
村里人先是关心他的身体,而后询问起了他怎么那么大胆,直接跳下去。
陆时砚一脸温和地跟众人解释道:“年前我差点就病死了,是陈熙救了我一命,我才能活到今天,救命之恩,自当以命相报,恩人遇险,我自然要竭力营救,这本来就是我欠她的。”
众人一愣。
终于想起来,去年冬天,陆时砚确实生了一场重病,也确实是陈熙风雪夜带着大夫从县城赶回来给陆时砚救治。
原本还揣测两人关系的众人,忙换了话音,连连称赞陆时砚有情有义。
怎么也不放心的陈熙,到底还是让明月用架子车拉着她,来陆家探望。
只不过还没到陆家,先听到了陆时砚跟众人的对话。
救命之恩?
报恩?
她眨了眨眼,愣神的功夫,明月就拉着她从拐角走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到陈熙,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更加热切的关心和询问。
陈熙一一作答道谢后,这才抬头朝陆时砚看过去。
陆时砚瞧着气色确实还好,只略略苍白,但眼神很明亮很清澈,不像是重病的样子。
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
“陆小子可真是有情有义呢,”有村人对陈熙道:“你之前救了他,他就都记着,这次可是拼了命的在山里找你。”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陈熙没回应,只是看着陆时砚。
救命之恩先放放,刚刚他们说,陆时砚跳下去,什么跳下去?他跳什么了?
她皱着眉头,看向同她说话的牛叔:“你们刚刚说陆时砚跳什么跳下去啊?”
“你还不知道的吧,”马上有当时在场的人,兴奋且大声地道:“就是,我们在你掉下去的地方,找了一个下午,一开始是夏二哥绑着绳子下去搜寻,但一直到天黑都没找到你,那会儿已经快黑,不能再下人了,就说从后山开始找,但陆哥儿突然过来了,非要下去,但是到绳子到头了,拉他上来的时候,他把绳子解开,自己跳下去了!”
“我们当时都吓坏了,还以为是绳子意外断了,陆哥儿也出事了呢……”
“是啊是啊,还好没出事!”
“而且陆哥儿还真就这样找到了你!”
“要不陆哥儿在县学里一直受夫子夸赞呢,就是聪明!”
四周一片热烈讨论陆时砚的勇敢果断和聪明以及有情有义的,但陈熙一个字也都没再听进去。
跳下去?
是她想的那种跳下去么?
她还以为,是陆时砚带着小黑,进山找到了她。
没想到,居然不是!
什么情况都不明,他就那样跳下去,他疯了吗?
陈熙心绪复杂,拧着眉头死死盯着陆时砚。
他……疯了吧。
怪不得,怪不得她醒过来时看到的他会那么狼狈。
那样滚下来,必然很狼狈!
她还以为他是在山林里穿梭被树枝子刮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心绪复杂的同时,又有股说不清的情感在翻涌。
陆时砚朝她走过来,主动解释道:“我当时观察过,情况相对安全,且也是找到了你的踪迹,才解开的绳子,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陈熙眼睛有些红。
“怎么夸张了,”有村人接话道:“那会儿天都黑了啊,你一个人,怎么找啊,幸好安安全全找到了人,万一你跳下去,磕了碰了呢?那可不是小事!”
他说的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风险有多大,所有人都明白。
只是陆时砚运气好,跳下去也没有怎么样,还让他顺利找到了人。
总之就是老天垂怜。
“我注意着的。”陆时砚又解释了一句。
惊险也都已经过去,现在两人都好端端的,也算是个大喜事,便有人想缓和一下气氛,笑着道:“不管怎么说,小熙啊,陆小子这次都是在拿命还你的救命之恩呢。”
陈熙眨了眨眼,想说,她从没想过要陆时砚还她这份恩情。
那都是她自己自愿去做的。
而且,她救陆时砚的时候,风险可比陆时砚救她低多了,也简单多了。
所以她眼睛更红了。
但没等她开口,陆时砚便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有人起哄道:“怎么无以为报了,这不是就报了么?这么说,你们俩家可是真有缘啊!”
陈熙眉心微蹙,她不喜欢听到这种话,好端端的,谁家会喜欢性命之忧的缘分。
但陆时砚看着她微蹙不悦的眉眼,却理解错了,以为她很在意众人对他们两人关系的揣测调侃。
两人毕竟有过婚约,这次他又如此,确实有些不清不楚。
他只思量片刻,便大声道:“不要这么说,救命之恩,本就该报。”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不再打趣。
陆时砚还怕陈熙心里不自在,又对她说道:“你之前救了我一命,还多次帮助我,虽然我做的不够多,但也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陈熙刚刚涌上心头的情感,被生生压了回去。
甚至还因为情绪变化太快,胸腔堵的有些难受。
她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报恩?”
傍晚的村头,都是些闲来无事聚在一起闲聊的村人,更别说还有两个最近村里大事件的当事人在场,聚集的人更多。
陆时砚怕带累了陈熙的名声,也怕她有心理负担,点了点头:“嗯。”
这般,村里人都不会在揣测什么,陈熙的名声也不会受累。
陈熙一颗心沉到谷底。
原来,之前都是因为欠了她救命之恩。
当初还想以身相许来报救命之恩的吧?
一想到之前的种种,陈熙就觉得有些脸热,亏她还以为是自己多有魅力呢,幸好当初脑袋清醒没有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来。
她就说好端端的,陆时砚对她怎么会突然从嫌恶态度大变,对她生出什么情分来,原来是想报恩啊。
确实对于道德感极强的人来说,救命之恩就是泰山压顶,对于陆时砚这般清正的人,尤甚。
现在这沉重的救命之恩终于报了,他精神上终于能放松,于他而言,确实算是大好事。
至于曾经那些……嗯,果然都是她的错觉。
好半天,她才重新收拾好心情,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哦。”
陆时砚:“?”
直觉告诉他,陈熙现在不开心。
但他又不明白她到底是缘何不开心。
因为刚刚村人的话?
想到她之前的刻意保持距离,还有陈父陈母相看儿郎的事情,陆时砚眨了眨眼,犹豫片刻,道:“所以,你不用谢我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
陈熙点了点头,笑容更灿烂真切了些:“你是说,咱们俩,两清了是吧?”
陆时砚:“……”
陈熙又道:“确实如此,以后,你就不欠我了。”
不对劲的情绪,充斥陆时砚心头,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不欠你了。”
以后我再为你做什么,就不再是报恩,而是有所图。
但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陈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嗯,我知道了,虽然你是报恩,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毕竟你当初也没少跟我道谢,以后,就两清了。”
话落,她对明月道:“亲眼看到救命恩人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咱们回家吧。”
说完,她又对乡亲们道谢。
这次为了找她,大家都辛苦了,她许诺了等她好了一定好好感谢大家请大家吃一顿。
她现在是整个坪山村的摇钱树,大家都靠着她过活,听到这话,都纷纷让她先别想那么多,好好养身体要紧。
陈熙最后跟众人道了别,便回家了。
临走她还是对陆时砚说了句:“哦对了,这次还要感谢小黑,以后你去学堂读书,养它不方便,就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救我命的狗子的。”
小黑听到自己的名字,尾巴支棱起来,跑到陈熙面前要蹭她。
陈熙摸了摸它的头,低沉混乱的心绪,更乱了。
原本还因为不对劲而有些不安的陆时砚,听到这话,像吃了个定心丸一般,眼睛微亮:“好。”
他一口应下来。
陈熙嘴角的笑却维持不住了。
半晌,她在心里笑了下。
两清就两清吧,本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关系,这样也好。
陈熙走后,陆时砚也跟众人道了别,带着小黑回家。
一进家门,他就迫不及待摸了摸小黑的脑袋,笑着夸道:“干得不错。”
以后他就可以以看望小黑的名义去找陈熙了,名正言顺,自然不会给陈熙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也不会起什么闲言碎语。
第75章 提亲
回到家后, 接下来的几天,陈熙都没再主动问过陆时砚的情况。
一开始明月还觉得奇怪,主动问了几次, 要不要去陆家看看, 陈熙都说不用了,那天瞧着陆时砚已经恢复, 他既然说了是报恩, 钱也不肯收, 再送过去就是她不识趣了。
明月也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只当东家是在养伤, 精力不济。
但又过了两日,明月终于发现了问题。
东家是真的提都不再提陆哥儿。
明明精神已经好了大半,只用静养这等腿骨恢复, 东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看看话本什么的,也没再提一句陆哥儿。
因为陈熙的事,陈记也推迟了开门时间,但也不能推迟太久, 陈熙现在已经没有危险,身体也在慢慢恢复, 生意总还是要顾着的, 陈父陈母便带着陈耀先回了城, 留下机灵能干的明月照顾陈熙。
主要也是大夫说陈熙现在还不能长途颠簸,得等腿恢复一些才能坐马车回城。
现下陈家就只有陈熙和明月。
这就导致, 明月几乎一整天都在陈熙身边打转, 很难发现不了陈熙的不对劲。
“东家,”明月把鸡炖上, 从厨房出来后,还是问出了口:“你这两日怎么不问陆哥儿的情况了啊?”
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么?
可,她天天跟东家在一块,东家也没有出过院子,也没什么人来家里打扰,并没有出什么事啊。
陈熙手里的话本子已经翻了第三遍了,闻言,她头也没抬,看得还是十分投入,语气无波无澜地道:“没有啊,之前你不都说了么,他什么都好,恢复的也好,前几日不也亲眼见过的么,一切都好,没有问的必要啊,多麻烦啊。”
理是这么个理,但明月还是觉得不对劲。
但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能哦了一声。
话落她走过来,盯着陈熙手里的话本看了一会儿,这才问道:“那今天的鸡汤还要送去一碗么?”
陈熙翻页,头也不抬道:“不用了吧,他现在什么也不缺的。”
这是他自己说的,他不欠她了,她也不欠他,他们两清,自己也没必要再讨没趣。
明月:“……哦。”
说完,明月又道:“东家,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啊?”
“没有啊,”陈熙又翻了一页:“就是哪也去不了,天天这么躺着,太无聊了。”
明月一下就被唬住了。
因为她也觉得东家这样子天天躺着养伤很无聊,就是怕东家无聊,她才一直都在东家跟前打转的,生怕东家闷着了。
而且东家这样雷厉风行的性格,怕是更受不了这样的无聊。
“要不然我推着你去门口转转吧?”明月想了一会儿,提议道。
村里的老李叔给送来了一个自己做的木轮椅,东家坐在上面,她可以推着稍稍溜达一下,但也不能太久,因为腿不能长时间朝下,要抬高一些,才好恢复。
陈熙又翻了一页:“不去,就在门口,没意思。”
明月:“伤口还没长好,再等等,等好些了,就好了,东家再忍忍吧。”
她真的以为东家是因此心情不好。
陈熙突然觉得明月好糊弄得可爱。
她笑了一下,抬头看了明月一眼,而后继续笑。
明月被笑得莫名其妙,正要问东家笑什么,门口突然传来汪汪汪的都叫声。
这叫声明月一下就听出来来:“小黑?”
她一脸惊讶,还没跑到门口,小黑就已经抵达,正冲着院子里的两人狂摇尾巴。
看到小黑,陈熙眉心微微一动。
果不其然,没片刻,陆时砚便也出现在了院门口。
“陆哥儿!”明月更惊讶了:“你全好了?”
瞧着气色也这么好呢。
“东家,陆哥儿过来看你了。”明月开心地对陈熙道。
陈熙却并没有一丝开心的情绪,相反还因为看到陆时砚,不自觉想到了他前几日说的那些话,莫名有些烦躁。
“你怎么过来了?”好一会儿,陈熙才开口询问。
陆时砚站在门口道:“过来看看你,顺便跟你道个别。”
陈熙:“你要回学堂了?”
陆时砚点头:“嗯,已经请了许多天假,现在好了,也该回去了。”
陈熙眨了眨眼,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确实,她这事确实耽误了他读书。
“嗯,”她点头:“是该回去了。”
说完,她便没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陆时砚察觉到陈熙有些不太对劲,淡淡的,也冷冷的。
她怎么了?
不是一直担心他,一天让明月去他那里查看好几趟么?
“陆哥儿进来歇歇?”明月毫无所觉,开心道:“东家这几日正躺的无聊呢。”
太无聊了?
他视线落到她左腿上:“腿怎么样,好些了么?”
陈熙没点头让他进去,他并没有因为明月的话就进院子。
“嗯,”陈熙点头:“好多了,养一阵,就能好了,问题不大。”
陆时砚看了她一眼:“那就好,别想太多,就当休息了。”
陈熙当然没想太多,她现在烦得很。
而且铺子,她就算不去,也能正常运营,并不需要多担心。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
然后两人就没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陈熙先问了一句:“什么时辰走?”
陆时砚:“等会儿就走。”
陈熙本想问,午饭都不吃了,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是该早点走,晚了天凉,那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快去准备吧。”
直接赶人。
陆时砚愣了下。
陈熙怎么跟之前差别这么大。
就在他疑惑时,陈熙突然对小黑招了招手:“你去学堂了,也别把小黑托付给牛婶子了,我照顾它好了,好歹它也救了我。”
陆时砚带小黑来,就是这个目的。
听陈熙这么说,那点疑惑便淡了许多,他连推辞都没有,直接点头应下:“好,那我就不带它走了。”
小黑狗已经兴奋地朝陈熙跑过去了。
陈熙摸了摸它的脑袋,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看向陆时砚时,神色也没有那么冷淡了:“那就不送你了。”
她对自己的态度,陆时砚明确感知到了,于是更加庆幸自己先提出了还救命之恩的说辞。
否则,风言风语刮起来,她怕是都不想再看到他。
他后退一步,作了个礼:“麻烦你照顾小黑,告辞。”
客气又礼貌,也疏离得很。
陈熙一下就又不开心起来:“不送。”
等陆时砚走了,陈熙话本子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扔在了一边。
小黑看了一眼,以为陈熙再跟它完,屁颠屁颠跑过去,把话本子叼回来放到陈熙手里。
陈熙:“………………”
陈熙反手又把话本子扔了。
小黑两只黑豆眼一亮,又屁颠屁颠叼回来放到她手里。
陈熙又扔,小黑继续叼。
扔了叼,叼了扔。
原本是烦闷的发泄,慢慢的陈熙居然再一次的扔和叼回来的过程中,笑了。
她看着小黑,乐不可支得摸了摸它的头:“你怎么傻得这么可爱。”
小黑不懂,只以为陈熙是在夸她,也跟着咧嘴笑起来。
明月去厨房看了炉子上的鸡汤出来也笑了:“果然还是陆哥儿最懂东家,特意把小黑送来逗东家开心呢。”
陈熙就不笑了。
小黑当然没有成精,自然也是看不懂的,还想继续玩,便凑过来蹭了蹭陈熙的手,两只湿漉漉的黑豆眼盯着话本子。
陈熙安静片刻,再次扬起嘴角,把话本子远远一扔:
“去吧,皮卡丘!”
烦恼都滚蛋!
才不要郁闷烦躁影响自己的性情!
一看这次扔了这么远,小黑拔腿狂奔而去。
明月哈哈大笑:“小黑也太聪明了吧,对了……东家,你刚刚说的什么,什么卡酒?”
陈熙:“没说什么,喊着玩的。”
瞧东家开心,明月也跟着开心,并没有多想,还只以为东家这是被陆时砚哄得心情好转了,在心里直把陆时砚当神一样。
这次东家遇险,虽然陆时砚对外说的是,报答东家的救命之恩,但在明月看来,陆时砚救了东家是事实,她对陆时砚其实是非常感激的,当然这话她没法说,也不好意思说,只在心里把陆时砚也当恩人看待。
现在陆时砚又轻松就哄了她哄了好几日都没成功的东家开心,她就更加感激他了。
陈熙不知道明月心里的想法,接下来的日子,只专心在家躺着,养身体,晒太阳,逗狗。
又过了几日,腿上的伤终于好转一些,可以坐马车了,当天陈熙就让明月收拾东西,坐着马车回了城。
只不过回了城也是去新宅子,继续静养。
但新宅子地方大,东西也全,需要什么东西也能立刻去店里买到,再加上离铺子近,有什么事她也能及时知道,就算还是被拦着不准外出,只能在家静养,陈熙的精神状态还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最兴奋的莫过小黑。
换了新地方,它得到了陈熙特意找人给它垒的专属于它的窝,还有许多玩具。
一晃,一个半月过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前前后后加起来,也过了一半,陈熙现在自己拄着拐杖,都能自由活动了,她打算再等半个月就拆了绷带,慢慢下地走路。
到时候就去铺子里坐着收账记账,不久站不跑来跑去,也不会耽误恢复的——主要是她快闲疯了。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还没到半个月,她就忍不住了。
十月十六这日,陈熙非要去铺子里。
陈父陈母劝,明月也劝,就连十八娘都特意跑过来劝她先不要着急,身体恢复要紧。
她一再强调自己已经好多了,不用一直歇着了,也没人松口。
她急的差点当场哭出来。
最后没办法,只能答应她。
但有个条件,她不能累着自个,就在店里坐着。
陈熙答应了。
到了陈记后,陈熙成了重点关照对象。
所有陈记的员工,都在盯着她。
她只要一动,立马就有人过来,问她怎么了要什么,让她不要乱动。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陈熙就只能坐着,一开始坐着还挺开心,毕竟能看看铺子,还可以跟食客们打打招呼。
但慢慢的,陈熙又受不了了。
他们完全把她当个废人关照,她还不如在家里待着呢,在家里,她还能拄着拐,四处走走。
最后 ,她都没能待到傍晚,便在众人过分关注的目光下,提前回了宅子。
进了院子,看到小黑,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铺子里,她都快别扭死了。
看到她回来,小黑也开心,叼着球要她跟自己一起玩。
刚玩了没一会儿,哥哥回来了。
“妹妹,时砚弟弟来看你了!”一进院子,陈耀就开心地嚷嚷。
时砚弟弟救了妹妹,他现在要对时砚弟弟好。
是以,陆时砚去铺子里没找到陈熙,陈耀便主动提出带他来家里看妹妹。
——哪怕陆时砚对外宣称的是,许久没见他养的小黑了,来看看小黑适不适应有没有不听话。
看到陆时砚,陈熙很是愣了一下。
这才不到两个月没见,陆时砚消瘦了这么多。
关心的话下意识要说出口,硬是被她给忍住了。
他早就划清了两人的关系,自己还是不要那么讨嫌了。
陆时砚原本很开心的,他也是犹豫了许久,才下了决定过来探望。
见陈熙眉眼疏离地望着自己,早有心理准备的陆时砚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反而因为她气色不错,而心生欣慰。
“你怎么来了?”
两人静静对视良久,还是陈熙先开了口。
陆时砚:“我来看看小黑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小黑听到自己的名字,扔下球,朝陆时砚跑过去。
陈熙看了小黑一眼,这才看向陆时砚:“没有,小黑很乖,也很聪明,还帮着看家护院,很是厉害。”
陆时砚点头:“那就好。”
话落,又是一阵安静,陆时砚摸了小黑脑袋一会儿,问陈熙:“你恢复得怎么样?”
陈熙只当他是礼节性地问候,点头:“恢复得很好,大夫说,再有半个月就可以下地了,有劳挂心。”
陆时砚摸小黑脑袋的手顿住。
但很快他就笑着点头接话:“那就好。”
两人又没话了。
但陈熙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跟陆时砚说,想问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别人都说的那么清楚了,自己再追着问到底什么意思,未免太不知趣。
“好了后也别太累了,”陆时砚又道:“伤过总归跟没受过伤完完整整的不一样,还是要注意一段时间才行。”
陈熙眉头一挑。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伤过总归跟没受过伤不一样?
他在含沙射影什么?
影射之前在他孤立无援时,她退婚,把他彻底伤透了?
之前为着她的救命之恩,还有一系列‘不计前嫌’的帮扶,不好意思翻旧账,现在终于把救命之恩报了,恩情还了,两不相欠了,开始找她算之前的账了?
“哦。”她淡淡应了声,盯着他的眼睛。
陆时砚只是想叮嘱她就算好了能下地也要多休息这条伤过的腿。
见她如此疏离,陆时砚眨了眨眼:“看到你恢复得很好,小黑也没给你们添乱,我就放心了。”
言外之意,他这就走了。
陈熙突然就觉得浑身跟长了刺一样难受。
果真是要算账啊!
那就算啊!
阴阳怪气话说一半,算个怎么回事?
“我就不打扰了。”陆时砚提出告辞。
陈熙:“……”
她更郁闷了。
偏偏陆时砚也没有直接挑明,她总不能旧事重提吧,显得她多小心眼一样。
但越是这样,她越烦躁。
“啊?”陈耀端了水出来:“时砚弟弟不再多待一会儿么?喝水……”
说着直接把手递给陆时砚。
“不了,”陆时砚礼貌道:“我得走了,学堂还有许多事情。”
陈耀转不了那么多弯,听他这么说,便遗憾地哦了一声,又把水杯收了回来。
陈熙:“……”
连她家的水都不喝了,果然介意着当初的事呢。
那她也就不便留了:“路上慢点,哥哥,你去送送陆哥儿吧。”
陈耀马上把水杯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欢欢喜喜跑过来:“哎,时砚弟弟,我送你。”
陆时砚沉默了片刻,点头:“有劳。”
话落便冲陈耀做了个手势。
而后便和陈耀一起往外走。
看着陆时砚利落的背影,陈熙眉头缓缓蹙起。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解释一下时,陆时砚突然转身。
陈熙:“?”
陆时砚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把陈熙都给看愣了。
他怎么回事?
不会是想趁着她现在腿还伤着过来打她一顿,好出出退婚一事受的气吧?
可是,也不对啊,明明之前退婚没几天,他就自己跟村里人说,退婚一事,她也没有什么法理上的错,还为她说话来着。
今天到底怎么了?
陈熙大脑飞速运转,电光火石间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是哦,换做是她,她也能理解对方要退婚的行为,对方没有错,但她肯定会介意。
陆时砚就是在介意!
介意她当初冷血无情。
陆时砚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才在她惊疑的目光下,沉声道:”陈熙,保重。“
陈熙:“???”
什么意思?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鬼使神差地她也回了一句:“你也是。”
陆时砚没再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单薄挺直的脊背,满是坚毅决绝。
陈熙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小黑的哼唧声中回神。
陆时砚,怎么怪怪的?
最后看她的那一眼,也奇怪得很。
但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干脆不想了。
只想着,等腿彻底好了,再见到陆时砚的话,就再和他好好说说当初退婚的事——如果这件事对他的伤害和阴影真的那么大的话。
但她却再没有见到陆时砚。
一直到一个月后,她重新回到铺子,十八娘过来找她,她才知道,陆时砚早就不在县学读书了,去了府城的仰俯学院读书。
通过十八娘的讯息,陈熙推算出来,陆时砚离开潍县,就是他去她家看她的第二天。
陈熙突然就有股说不上来的心慌。
他那天说的保重,是因为他要离开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嘛?
见陈熙脸色不好,十八娘忙扶住她:“你没事吧?”
陈熙摇摇头,好一会儿,才问十八娘:“怎么突然去府城?”
那么远,孤身一人。
十八娘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啊,仰俯学院挺出名的,名师也多,慕名前去的人不少,也正常吧。”
其实她也挺想让林琅哥哥也去的,但林琅哥哥嫌太远了,怕照顾不了家里,再加上那边花费也大。
林琅哥哥还笑着让她不要担心,说在县学也是一样的,她便也不再纠结这件事。
陈熙听说过仰俯学院。
她只是诧异陆时砚居然突然去了那里。
十八娘又笑着道:“不过,也没有那么远,过年过节,总是有假期会回来的,读书么,总是各有各的艰难。”
陈熙只觉得那里不对劲,但十八娘的话又十分在理。
陆时砚祖籍还在坪山村呢,就算求学,也总是要回来的。
“嗯?”十八娘突然看到明月从外面抱了一摞话本子回来:“还有话本册子?”
陆时砚不是已经去府城了么?
离得这么远,还能送话本册子回来,他到底是有多大的精力和能耐啊!
之前临行前,不是已经给陈熙写了整整两套话本子么?
怎么还有!
他读书之余,有这么多时间?
仰俯学院比县学课业还重的啊!
“是啊,”明月开心地道:“书坊老板说,再有这一套,足够铺子里说上两三年呢。”
十八娘:“……”
她不知道,明月现在抱的这套也是陆时砚临行前写出来的。
只不过未免陈熙察觉,特意安排了好友,在他离开一个月后,再把这套拿出来,这样在时间上,他是不匹配的,不容易怀疑到他身上。
十八娘愣了片刻,才扯起嘴角道:“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有点看不懂陆时砚的打算了。
当然了,原本她也看不懂。
为陈熙做了这么多,居然不让她知道。
不让她知道,她怎么会明白你的心意呢?
十八娘心里又困惑又无语,但陆时砚请求过她,不让她告诉陈熙,她也只能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这倒是,”看到这么多话本册子,陈熙心情好转了些:“别说三年,五年也够。”
同时在心里盘算着,陆时砚挺喜欢听书的,等他回来,拿几本新鲜的故事过去给他看看解闷。
但直到过年,她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第一年在外求学,要适应繁重的课业,路途又遥远,不回来也正常。
冬去春来。
春消夏至。
陆时砚还是没回来过。
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
十八娘偶尔会隐晦的安慰陈熙,八月里府试,陆时砚肯定能考中秀才,到时候中了功名一定会回来祭祖的。
于是陈熙又升起了希望。
果然,八月里,陆时砚中了。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满村子人都很开心,一是村里又出了个秀才相公,与有荣焉,二是想着能像去年林琅那样庆祝热闹。
陈熙甚至都准备好了送给陆时砚考中的礼物。
但,陆时砚还是没回来。
秋淡冬临,大雪下了又消融,消融了又下,陆时砚依然没有回来。
临近年关,陈熙陪着陈父陈母回存去祭奠先人,路过陆家时,她掀起车帘,看到陆家大门的锁上,结了蛛网。
马车哒哒而过。
放下车帘时,陈熙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懊恼,那天他来找自己道别,她应该多跟他说几句话的,哪怕只是叮嘱几句呢?
要不等过了年开春暖和了,她跟着齐家商队借口去商行查看,去仰俯学院看看陆时砚?
一开始,她很激动,但慢慢的,她就冷静了下来,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和陆时砚之间早就两清了,自己再去找他,就是在纠缠了。
而且陆时砚不见得想见她,否则这么久,也不会连个消息也没有。
她突然想到一个词:形同陌路。
她和陆时砚,就是现在、哦不,是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只是她后知后觉没有意识到。
过了年开春后,突然就忙碌紧张起来。
因为林琅今年八月里要参加秋闱了!
陈熙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今年?
书里面,林琅这次没有参加乡试啊,是三年后才参试的,怎么提前了?
但一想十八娘的生意也因为她的出现,提前发展了好多年,没了经济上的负担,林琅这样的天资,提前参加乡试,也是正常。
林琅确实很沉着,十八娘虽然嘴上说相信林琅哥哥,但其实她很紧张。
她不敢在林琅面前表现出来,更不敢让林婶还有二哥知道,便只能来找陈熙说。
这导致陈熙从一开始信誓旦旦的劝解,慢慢的也开始紧张——因为跟原书有出入,她也不敢百分百保证了。
每每听十八娘诉说焦虑,陈熙也被感染得焦虑起来。
更让她焦虑的是,陈父陈母突然开始大肆给她相看人家了。
她解释过几次,但陈父陈母的说辞是,已经又给了她两年时间做生意,当年的事,现在也早就风轻云淡,知道的人也都快淡忘了,她年岁也大了,也是时候找人家了,再拖就要成老姑娘了。
哪怕她发誓保证,自己真不想嫁人,不是因为之前跟陆家的婚约,陈父陈母也不听,坚持给她相看。
她现在一边安抚十八娘,一边劝说陈父陈母,还要时不时应对一下上门想给她说亲的热心人,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想哭。
后来见真的没办法打消陈父陈母给她相看人家的念头,她只能心一横,提出了对未来夫婿非常苛刻的条件:
世家出身,嫡出公子,洁身自好,品行优良,婚后不纳妾。
这一下就打死了陈父陈母手里所有他们这两年来苦心寻摸的大好儿郎。
但陈熙坚决不退让,尤其是世家出身这一条,绝对不肯妥协,并且言辞灼灼——世家有底蕴,她自认不差,要嫁就要上嫁,否则不如不嫁。
她的本意是,用这种离谱奇葩的条件,打消了陈父陈母让她家人的念头。
但没想到,陈父陈母消停了几天,就按着这个条件又去给她寻摸人家去了。
陈熙知道后,沉默良久,最后就放弃劝说,有得他们去折腾——反正他们不可能找到的,就算找到了,她也还有别的条件。
而这一举措,也确实给她换来了好几个月的平静。
八月里,林琅乡试,陈熙也不自觉跟着十八娘一起紧张。
但她心里清楚,就算偏离了原书里一些时间线,林琅也肯定能中。
书里,林琅是在三年后的乡试里考中了解元。
虽提前了三年,但既然有拔的头筹的本事,结果肯定也是好的。
果不其然,如陈熙所料,林琅中了!
虽然不是
头名解元,但却是整个潍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子。
十七岁的举子,前途无量!
林琅更是坪山村出的第一个举子,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就在众人欢喜时,又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
这届乡试的头筹,也是坪山村的。
听到送喜人的话,陈熙眼皮就猛地一跳。
坪山村如今正经的读书人只有两个。
一个林琅。
另一个……
“解元郎是坪山村的陆时砚!”
“坪山村一年出了两个举子!真是个风水宝地!”
陈熙:“?”
陆时砚今年也参加了乡试?
她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这一刻,掀堂的欢呼中,陈熙是茫然懵愣的。
良久,在十八娘兴奋地握着她的手说恭喜时,她才堪堪回神。
恭喜?
哦,对,恭喜,她要恭喜十八娘,十八娘现在是举人娘子了。
她便忙敛了情绪,磕磕巴巴冲十八娘道喜。
十八娘许是开心过了头,居然不住地跟她说恭喜。
恭喜她什么,哦,恭喜她以后有大腿可以抱了?
这么一想,陈熙嘴角有了些笑意。
等白日里祝贺讨喜的人离开,十八味终于安静下来。
但众人依然很开心,尤其是林母,还在时不时的擦眼泪——终于熬出头了,给林家祖宗长脸了。
陈熙也该回去了,就跟十八娘说,让他们先忙,这几日肯定不少人情往来,等他们忙完,要庆贺的时候,她一定捧场,有什么要帮忙的,也一定要跟她说,不要客气。
送陈熙出来的时候,十八娘拉着她的手,满脸激动:“陆、陆哥儿居然中了解元!那他肯定得回来祭祖的!”
言外之意,她到时候就能见到陆时砚了。
陈熙嘴上说着:“那是应当,他现在是潍县学子的榜样,又取得这样的成绩,确实光宗耀祖。”
心里却也难掩激动。
她有快两年没见过他了。
“过两日,”十八娘怂恿道:“你也跟我们一块回村吧,陆哥儿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陈记现在压根不用陈熙坐镇,她回村几天并不打紧。
陈熙本来也要回村为十八娘和林琅庆贺,便点头应了:“嗯,还要祝贺你们呢。”
十八娘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没有揭穿她的心思。
等回村那天,经过陆家时,陈熙突然发现,陆家的大门,重新刷上了漆,锁也重新上了油,瞧着如新的一般。
就连门口的地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她下意识问:“陆时砚回来了?”
村口热热闹闹给荣归乡里的林琅道贺,闻言笑着道:“没有呢,这不是大家闲着,先给陆哥儿清扫一下,回来看到也开心些。”
陈熙:“……哦。”
解元肯定要拜访老师同窗,他又是在仰俯学院读的书,肯定人情往来更多,回来迟几日,也是正常。
陈熙便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在老家住着,等陆时砚回来。
她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当面给他道声恭喜。
完完全全脱离了剧情的束缚,活出了自己的人生,陈熙替他高兴,也欣慰——陆时砚可以且做到了,说明她也不会再被剧情束缚,也可以活出自我。
中举祭祖是大事,原本以为陆时砚不几日便会回来。
但她等了一天,等了两天,等了三天、五天、七天……
直到把县太爷都等来了,也没等到陆时砚回村。
县太爷来村里,四邻八乡都轰动了。
原本,只林琅中举的话,县太爷不一定会屈尊,毕竟每届县里出的举子也不少,但坪山村今年出了个解元,这可就大大不同。
而林琅又和解元郎陆时砚交好,两人又是同乡又是至交好友,日后在官场上必然互相帮扶,这是天然的队友,县太爷等了两日,也没等到陆时砚回村,略思量了下,便先来看望林琅——本县最年轻的举子,也是值得他亲临鼓励的。
县太爷来了又走了,陆时砚还是没回来。
“东家,”又过了三日,明月迟疑着道:“陆哥儿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啊?”
就像去年考中秀才一样,他也没有回来祭祖。
甚至两个年都没有回来过。
而且,陆时砚也没有亲人了,回来也是孤零零一个人,瞧着意思,像是要与过去彻底断离,重新开始新生活。
还在怀着陆时砚很快就回来的心情的陈熙,听到这话,脸白了白,半晌她才道:“这我也不清楚。”
直到,林琅祭祖庆贺结束,陆时砚也没回来。
陈熙不死心,继续在家等。
她不信陆时砚不会回来。
却没想到,她还没等到陆时砚回来,竟先等来了媒人提亲。
陈熙认识媒人,是盛家一位外嫁的姑奶奶,夫家条件不太好,但靠着盛家姑奶奶的名头在潍县也过得很滋润。
她来提的不是别人,居然是赵家三房的五公子,赵子路。
陈母拉着她的手,私下里跟她说:“世家出身,嫡出,品貌都好,婚后纳不纳妾不知道,但这已经很好了啊!”
确实,真论起来,这门婚事,是陈熙高攀。
但陈熙不同意。
赵子路,她看不上。
赵家嫡支也不行。
这两年,陈记生意越做越大,还开了分店,陈熙又是待字闺中,上门提亲的人可不少。
但真能达到这几个条件,能与赵子路比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莫说陈父陈母觉得这是门好姻缘,就是旁的任何人瞧着都是好姻缘。
而且两家都是做餐饮的,还能强强联手,真真是天作之合。
陈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居然又一拨人进了陈家的门。
陈熙一眼就认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她几日前刚见过的县太爷身边的林主簿。
既有官身,还是林家出来的。
陈熙一开始还很诧异,她也就认识林家的公子林知落,还并不相熟,林主簿怎么会突然亲自登门?
等寒暄过,陈熙这才知道林主簿的来意。
他居然也是来上门提亲的。
提的是齐家的七公子,齐谌。
赵子路只是不得宠也不得权的三房幼子。
齐谌却是齐家老爷子内定的继承人。
且齐家比赵家只强不差。
都不用选,闭着眼睛也是选齐谌啊!
陈父陈母非常激动,他们原本以为赵家五公子已经是最好的了,没想到现在齐家居然也上门提亲,还是给他们齐家的继承人提亲。
陈熙自己都是懵的。
这几年因为生意往来,她跟齐谌接触颇多,但两人也就只是生意伙伴,她对齐谌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她也没觉得齐谌对她有这样的想法啊!
怎么突然全都来提亲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熙能冷静,但生怕年岁已经不小的自家闺女受之前婚约的影响恐惧成婚,再错过这大好姻缘的陈父陈母,当即就想应下林主簿的提亲。
正招呼着人进屋。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想强硬地把母亲拉走说明决心的陈熙,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
就见一面容冷肃的少年,沉着脸拧着眉出现在门口。
陈熙稍稍有些诧异,但很快她就瞪大了眼睛。
陆时砚?
她没敢认,又仔细看了看。
居然真的是陆时砚。
他回来了?
陈熙大喜。
正要上前朝他祝贺,却在瞥见他沉冷的面色时,浑身一凛。
不知道是许久未见,还是她看错了,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浓烈的忿恨。
而他盯着的,正是陈父陈母。
陈熙想到什么,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爹娘面前。
然而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压着怒火的陆时砚,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晚辈礼后,沉沉道:“陈老有礼,晚生来迟,只是我与贵府千金陈熙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陈熙:“………………”
陆时砚,他疯了吗?
第76章 表白
他们不是早就退婚了吗!
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啊, 就连临近的几个村子也都不少人知道。
陆时砚现在这般是什么意思?
他忘了?
不可能的。
陈熙马上就否认了这个可能。
他刚考中了解元,智商和记忆力绝对超出常人,不可能记错。
陈熙茫然了一瞬, 再次留意到陆时砚沉冷的脸。
就连嘴角都紧紧抿着, 像是在压抑滔天的怒火一般。
陈熙意识到什么,浑身骤然发寒。
他是在讽刺自己当年有眼无珠么?
当年陈家强势退婚, 逼得陆时砚差点死了。
如今, 他已经是前途无量的解元郎。
今时不同往日。
但, 陈熙还是不愿意相信。
至少在她心里,从没有想过陆时砚会是这样的人。
哪怕当初他说, 他不欠她了,他们两清。
她都不觉得他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可是当年的事……
陈熙闭了闭眼,强压住心底的苦笑, 故作镇定,拧眉道:“我与解元郎的婚约,三年前就已经解除。”
这话,说的平静,却字字扎心。
她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和陆时砚此番相对。
一阵秋风吹过, 吹起陆时砚靛色衣摆。
恍惚中,陈熙似乎看到陆时砚身形晃了晃。
再定睛一看, 只瞧见衣摆飘动。
她很难受, 也很紧张。
若陆时砚真要同他们算当年的账, 那他们陈家必定是灭顶之灾。
苦涩越来越沉,都从心底蔓延至了唇角, 就在陈熙飞速盘算着如何转圜时, 就见陆时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直直朝她走来。
陈熙:“?”
那是什么东西?
解元郎的喜报?
怎么跟林琅中举的喜报不一样?
哦, 对,陆时砚是解元,肯定跟普通举子不一样。
看来他真的是铁了心要跟她算这笔旧账。
陈熙嘴角轻轻扯起,想要压住这阵苦涩……
然而下一刻,陆时砚便把那张泛黄的纸张递到她面前:“婚书尚在,婚约依然作数。”
陈熙:“???”
婚书?!
陈熙脑子里没有一点儿印象。
她正惊愕中,村里人得知他们村建村以来第一个解元郎终于回村了,乡亲们奔走相告,有脚程快的人,已经跟着陆时砚就来了陈家。
一进来居然就听到陆时砚要娶陈熙。
这就罢了,还有婚书!
都是乡亲,再是解元郎,但也是一块长大的,便有大着胆子凑过来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立马惊讶地大声‘嚯’了一声。
“这不是当初你们两家退婚时一直没找到的婚书么?”
话落,他突然想到什么,立马闭上嘴巴,往后退了两步。
陆时砚倒是没有介意他把两人已经退婚这件事挑明了说出来——这本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相反,有了他的这句话,反而印证了,他手中的婚书就是当初两人订婚是签下的婚书,千真万确,无可抵赖。
陈熙也听懂了。
陆时砚拿的确实是两人的婚书。
只是……
她刚穿来时,记得清清楚楚,陆时砚可是连看她一眼都嫌恶,怎么会连婚书都还留着?
他在不舍什么?
原主。
陈熙一颗心,沉到谷底,碎成无数块。
他留着婚书,是因为原主。
这不是她想要的感情,她也不能要。
原本还以为陆时砚突然出现又突然说要成婚,心底里隐秘雀跃的情绪,登时荡然无存,只余下空荡荡的悲凉。
“当初……”陈熙看着陆时砚,对上他有些泛红的眸子,艰难开口:“确实是退了婚的,有族老众乡亲作证。”
陆时砚眼底滑过一抹沉沉的痛色。
她果然,对他无意。
哪怕他现在已经中了解元,不同与往日,她还是没有这个念头。
连他掏出了婚书,都不能让她改变分毫。
陆时砚手突然抖了一下。
原本因着着急而强撑着的面色再也绷不住,脸色惨白不说,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陆哥儿……”村人陆陆续续过来,有人眼尖瞧出陆时砚似乎身体不太舒服,忙过来扶住他:“没事吧?”
陈熙冷漠的眉眼,微微一动。
没有人知道她这会儿有多难过。
陆时砚脸色难看得紧,像是随时要昏过去一般,她咬牙许久,才道:“明月,搬个凳子来。”
虽然要把这事捋清楚,虽然知道他心上人不是自己,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难受。
明月早就看傻了,闻言赶紧去搬凳子给陆时砚坐。
但陆时砚并没有动,只是看着陈熙:“口说无凭,落字为证,这份婚书,依然作数。”
她不愿,他也不能看着她嫁给别有所图的那两家。
哪怕她怨他,恨他,他也做不到。
曾经他以为他可以接受她喜欢别人,嫁与别人为妻,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但等到她家真的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他才发现,他并没有那么高尚,他心里是很阴暗自私的,只想把她留在身边,把她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这也是他这一年多,远走他乡埋头苦读的动力。
他现在已经有资本和底气了,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说着,他看向陈父陈母:“陈伯父陈伯母,这纸婚书想必你们也记得,是不是当初我和陈熙签的那份?”
陈父陈母这会儿也懵了。
怎么突然间,陆小子又要来娶小熙了?
陆小子现在还是县太爷都另眼相看前途无量的解元郎!
他们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并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女儿。
“小熙?”
这实在有些超出老两口的应变能力。
陈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村人说道:“要是这么说的话,婚书在,婚事确实也是作数的,小熙啊,你看陆小子对你一往情深,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话音落,就有别人你一言我一语劝起来,还提起了两年前那个冬天,陆时砚冒着生命危险跳下谷底舍命救陈熙的事。
院子里乱糟糟的,陈熙头都要炸了。
她四处看了看,齐家和赵家提亲的人也都在,还有这么多乡亲……哪怕她一年前刚重建的老宅,现在也显得拥挤不堪。
陈熙不想被人这么当众盯着,皱了皱眉头,对陈父陈母道:“爹娘,你把他们都先送走吧。”
陈父陈母自然知道女儿说的是齐家和赵家的人。
别说女儿还没下决定,就是要下决定,今天这个场合也不合适。
陈父陈母忙上前去客客气气请人离开。
盛家那位姑奶奶脸色不太好,但又碍着陆时砚这个巴巴上门逼婚的新晋解元郎,不敢发作,只能黑着脸带着人走了。
林主簿到底见的大场面多,今天又是被特意请来做说客的,并不想得罪人,尤其还是县太爷都决口夸赞的陆时砚。
他上前一步,笑着拱手:“还没恭喜陆贤侄高中解元,如此年轻,真真是人中龙凤,日后必前途无量,刘大人可是念叨了你许久,总算是回来了。”
跟着的齐家人听到这话,甚是无语,你是我家请来的啊,怎么当着面夸起了竞争对手?
陈老板听到你这话,不就更看重陆时砚了么?
但这本就是事实,他们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陆时砚这会儿才把目光从陈熙身上移开,看向林主簿,拱手客气地回了个礼:“林主簿谬赞,前段有事情耽搁了行程,改日必然上门拜谒刘大人。”
林主簿聪明人,知道这会儿也不是寒暄的时候,便笑着应下,转身带着人离开。
等这两拨人一走,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坪山村的众乡亲。
没了外人,乡亲们说话更没有顾忌。
都是乡里乡亲,这几年来,陈熙对陆时砚如何,陆时砚又对陈熙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若是两人都无意,那就罢了。
偏偏,现在大家发现,最有前途的陆时砚,居然还是个痴情种,那当然要帮着说和了。
主要也是行好事,陈熙只要点头,那以后就是官夫人,大家只是觉得这样对她是好的,并不是要害她。
而且陆时砚也确实是个好孩子。
两人都是个好孩子,之前就曾有过婚约,肯定还是有情分在的。
不提之前还好,一提之前,陈熙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但她也没有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陆时砚把事情掰扯清楚。
且人太多,你一言我一语,只会添乱,扰乱她的心思。
她刚刚差点就被劝动点头了。
还好,理智一直在线,强迫着自己不能点头。
良久,她对陆时砚道:“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明确看到她脸上的挣扎,陆时砚其实一直都提着心,尤其在看到她下了抉择时,一颗心都快崩炸了。
但听到她这么说,他还是点了头:“好。”
有些话,私下里,他才好对她说。
她还肯单独和自己说话,这也算是他的一个机会。
家里人实在太多,也总不好把爹娘都赶出去,陈熙干脆道:“我们出去说。”
话落,她抬脚走在前面。
陆时砚嗯了一声,就跟着她往外走。
两人明确说了要私下里交谈,村里人虽然好奇两人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但现在也没一个人敢跟过去偷听。
半路遇上刚刚得知消息赶过来的林琅,看到陈熙和陆时砚一前一后朝外走,神色都还很奇怪,他愣了一下,还是主动跟两人打招呼。
陈熙看了他一眼:“我和陆时砚有话要私下说,林哥儿等会儿再来找他吧。”
陆时砚甚至都没看愣住的林琅,跟着陈熙就从林琅面前直接走过。
林琅:“……”
他只是晚了一会儿,到底错过了什么?
愣神的功夫,两人就已经走远。
他迟疑了下,看到陈家门口站满了人,便径直朝陈家走去。
陈熙一直走到村口一片空旷的草场才停下来——这里就不会有人偷听了。
看到陈熙停下,陆时砚也下意识停下。
陈熙转身,就看到陆时砚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两眼发红,眸光深情直白。
陈熙心尖猛地抽了一下。
还挺痛的。
但再痛也要快刀斩乱麻。
长痛不如短痛。
两人默默对视了好一会儿,陈熙这才深吸一口气,率先移开视线,看着村口那棵大槐树,道:“我不能嫁给你。”
陆时砚猜到了她的抉择。
但亲耳听到,还是挺难过的。
只是他还不想放弃。
他还想再试试。
就像当初,他病重难医,她没有轻易放弃他一样。
“理由是什么?”他缓了一会儿,才从胸腔挤出几个字。
听着他发闷的嗓音,陈熙更难受了。
“没有理由,”陈熙道:“就是不能,也希望你不要逼我。”
陆时砚:“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我不得不接受的解释,我愿意成全你。”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的!
但若你说了,我会照着去改变!
当然了,这个小心思,他是不可能跟陈熙说的。
陈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很清楚,明明一个解释只要几个字就够了。
可对着陆时砚的眼睛,她就是说不出口。
“你不说,”陆时砚等了好一会儿,察觉到陈熙似乎有些松动,眼眸微动,轻声道:“是不是也并没有那么讨厌我?”
陈熙闭上了眼睛。
绝佳的理由已经被陆时砚亲手送到了她面前。
只要她说,她不喜欢他,这件事就了解了!
“跟这个没有关系,”陈熙睁眼开,冷声道:“我不会嫁给你。”
“不会嫁给我,那会嫁给谁?”陆时砚反问:“赵家?还是齐家?”
没等陈熙开口,陆时砚又道:“他们两家之所以现在来提亲,是因为林琅中举,他同十八娘感情深厚,而你又和十八娘情同姐妹。”
明明陈父陈母已经相看了那么久,齐家和赵家,早不提亲,晚不提亲,偏偏在秋闱放榜后才提亲,什么目的,再清楚不过。
今次解元虽然是他,但整个潍县读书人圈子都对林琅评价颇高,赵家和齐家自然也知道。
而且这也是他走之前就交待过林琅帮他留意的。
原本他该是两日后才回来,但林琅急急送信,告知他齐赵两家的打算,他这才赶紧赶了回来。
一路疾驰,连休息都没休息,幸好赶上了。
原本他不想把这些说给陈熙听,可不说的话,他可能说服不了她。
当然,他确实也怀着私心,齐谌和赵子路那样别有所图的人,压根就配不上陈熙!他就是要她知道他们的真面目!警惕着他们!
陈熙刚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给她时间她也能想明白,但陆时砚现在就直接告知了她,她也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任何事,都是利益相关,他们对我有所图,也正常,总不能世家出身的公子,就图我一个店铺小商贩吧?”
这也正常,但她原本也没打算嫁给他们。
陆时砚万万没想到陈熙会这么回答:“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那必得两情相悦,才能白头终老。
陈熙终于又看向陆时砚:“利益才是最永恒的。”
陆时砚:“那你更应该考虑我了,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带给你的利益都大!”
不是他夸海口,他有这个自信。
只要陈熙开口,他一定竭尽全力捧到她面前。
陈熙没想到,陆时砚居然能卑微到这个地步。
她突然就不想跟他再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只会让她更加刻骨铭心的知道,他有多爱‘陈熙’。
他越保证,她越想逃。
“我不会嫁给你。”她看着陆时砚的眼睛,静静说出了最残忍的六个字。
陆时砚脸已经白的不能看了。
眼睛也红得要滴血。
就像那天他在谷底找到陈熙时那般红。
陈熙想到那天,再看着陆时砚这般,突然酸涩涌上心头,眼睛也开始泛红。
她看透了,老天爷就是看不得她好!
不过生死关,就过情关!
她命怎么就这么苦!
越想眼睛越酸,最后她干脆偏过了头不再看他。
但陆时砚还是问了:“为什么?你必须得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死心的理由。”
只这一句,不会嫁给他,他放不了手的。
短暂的沉默后,陈熙突然咬住了嘴唇。
直到血珠漫出,她才松开牙齿。
“我问你一个问题。”陈熙嗓音冷静,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孤注一掷一般。
陆时砚看着她:“你问。”
陈熙也转过了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问出了她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这决定了,她面前的这两条路到底该走哪条!
这是她给自己的机会。
对上她痛苦决绝的目光,陆时砚瞬间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过去种种,所有她身上矛盾的地方,以及让他觉得困惑不解的地方,也顿时迎刃而解。
他看着她,良久,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是她。”
陈熙登时僵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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