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脑海中有属于原主的这段记忆,所以她这次回来,那压根儿就不想和那家扯上半点关系。
她可是翻过律法的。
律法记载,似她这种,已被娘家卖掉过,然后又被夫家给了放妾书的半自由身,是可以光明正大立女户的。
而只要立了女户,那她从此便是独立良籍,再也没人可以卖她,宋家,苏家,谁都不可以。
所以对她来讲,这趟出行最理想的状态就是——
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点云彩。
多么完美的计划。
但只可惜——
唉,真tm造孽。
宋婉清满身沧桑的牵着女儿缓缓走远,瞧其背影,那叫个颓废无力,那叫个蔫不拉叽,那叫个……
然后,半时辰后,她站在了桃花镇最大的牙行门口,面部表情也已经特意收拾过,唇角微挑,礼貌带笑。
笑话,颓废归颓废,既然日子想继续,那正事还是要做的。
她是知道宋家宅院在哪儿的,可她会傻到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冒失回去?
别扯了,她没那么蠢。
而论如何能快速摸清一家人的基本情况……21世纪找侦探,而在这个世界,那便是名声远播的牙行了。
宋婉清牵着女儿小手踏进门,然后立马就有热情的十二三岁小姑娘,伶牙俐齿的上前招呼;
“这位夫人,请问是有什么需求?我们牙行涉猎极广,不论夫人是想买房,租房,或是买人,租人……我们牙行都可以,保证客人满意而归……”
小姑娘长了副机灵样,一边向宋婉清介绍业务,一边还不忘用那双黑灵灵的眼睛上下寻摸。
宋婉清知道对方是在估摸自己身价,以此猜测自己能供奉多少业绩,用得起哪样服务。
有些势力,但工作所需,宋婉清表示理解。
“劳烦姑娘引个路。”
宋婉清笑着点头,客客气气;
“我想在这里查户人家,要知根知底的那种查,麻烦了。”
“调查门户?”
小姑娘诧异,然后那双眼睛又不太规矩的在宋婉清身上扫一圈,再说出的话就有些犹疑;
“夫人,调查门户……价格可不便宜。”
宋婉清此时身上穿的是套素色棉裙,且头上颈上手腕上,都一点配饰都没有,虽说不上寒酸,但左瞧右瞧,也和富贵人搭不上边。
所以小姑娘早在三言两语介绍间,就已经在心里给对方打好了价值。
一半可能是租房,剩下的一半,则有可能是短期租人。
她压根就没将对方往买房和买人之类的贵价业务上想过。
而调查门户这项业务,虽比不上买房买人吧,可到底不便宜……小姑娘年龄小,喜怒哀乐藏不住,宋婉清只需轻轻一扫,便明白了对方意思。
她面上笑意变淡了些,抬眼直视小姑娘眼睛,特意放缓音调,一字一句;
“劳烦,带路。”
……
跟随面色涨红,且还时不时偷瞄她的小姑娘往里走,宋婉清唇角笑意重新勾起,又是初进大门那副客客气气的样。
里头接待她的是一位三十多岁体态丰腴的牙婆,终归上了年纪见多识广些,她在听完宋婉清的诉求后,一点异样没露出,只乐呵呵的给她将这项业务介绍的更详细些。
很冗长,很啰嗦。
宋婉清在脑海里挑挑拣拣梳理一下,然后再掰扯点细节,便也就成功谈成了这项合作。
“夫人您瞧瞧,要求就这些,对吧?”
牙婆笑眯眯将手中用毛笔记下的要求细节递过去,特别严谨。
宋婉清接过瞧了一眼,也挺满意;
“对,就这些要求,我要尽快。”
“没问题,三天之内,绝对调查的清清楚楚。”
“好,那就麻烦了。”
“……”
牙婆手里捏着宋婉清支付的五两订金,乐呵呵的将客人送走,然后转头就一巴掌甩在刚刚接待过宋婉清的小丫头脸上。
“姑姑——”小姑娘手捂脸颊,语带哭腔。
但扇巴掌的牙婆不为所动,刚刚笑眯眯的样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厉色。
“哭?你还有脸哭!”
“赵小草我问你,你刚刚在接待客人的时候,是不是又眼睛不老实?”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管住自己的动作,管住自己的表情,管住自己的眼神……也得亏管事今儿个不在,否则让她瞧见了你得罪客人的态度,她非得把你撵滚蛋不可——”
小姑娘一张小脸吓的雪白,眼泪吧嗒吧嗒,惶恐极了;
“姑姑,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您别和管事讲,我再也不敢……”
看她吓成这样,牙婆面上厉色消散,自觉唱完了黑脸,这才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紧紧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小姑娘语重心长的劝说;
“小草你得知道,你的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这是你娘为了不让你被你爹卖掉,跪着求我求来的,而我向老板举荐你,那也是得罪了好多人,这一月七百铜子的活计,你知道有多少人惦记吗?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挑刺,然后让你滚蛋,好让自家孩子顶上吗?你知道……”
小姑娘抽抽噎噎,眼睛红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我知道了姑姑……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我再也不会这样干了,再也不会让姑姑为难……”
“晓得了便好,以后万万莫再做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不然万一被发现,你娘就是再在我面前把头磕破,我也没法救你……”
“是,是,草儿知道了……”
“……”
牙行里的世故宋婉清不知,她牵着女儿出来后,便收敛了对此地速战速决的心思,放松心情带女儿四处逛了逛,又买了些零嘴玩具,看着女儿萌甜甜的笑脸,倒显得三天时光也没那么难过了。
而与此同时,西街古云巷的宋家宅子里,却正爆发着一桩激烈争吵。
——呃,说是争吵,也不准确。
更确切的说,是一桩单方面的殴打斥骂,只是被打者倔强,言辞激烈了些。
宽敞亮堂的院子里,宋云秀,这位宋家最小姑娘,正形容狼狈的坐在地上,她是被一巴掌扇到地上,然后又狠狠挨了一鞭子的。
这要搁在一般小姑娘身上,那早就哭哭啼啼,惶恐无助了,可宋云秀……她咬着牙,哪怕整个眼圈都红透了,也偏偏不哭,黑黝黝的眼珠又凶又狠;
“我说我不嫁,我就是不嫁!”
她仰着那张红肿明显的脸,对居高临下瞪她的父亲大吼,语调尖锐;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啊!”
宋老爷今年四十岁,一身体面的墨绿长袍,衬得他整个人高大健壮,气势颇足。
但此时,他那张保养得当的面孔被气得狰狞扭曲,一手攥着鞭子青筋暴突;
“反了!当真是反了!”
他气的在院里踱来踱去,一次次深呼吸想压下怒火,但终究还是失败了,于是气到极致,伴随着怒吼咆哮,又是一鞭子挥舞;
“啪——”
“小小年纪,不仁不孝,竟敢反抗父命,这就是你天天趴学堂听来的学问吗?!个畜生东西——”
一声惨叫憋在喉咙,宋云秀咬着牙狠狠咽下,目光里的狠色毫不退却;
“对,我就是不仁不孝!我就是畜生东西!反正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那个蠢傻子,我绝不会像大姐二姐那样被你卖掉!有本事你就抽死我!抽死我!”
“啪——”又是一声鞭响,伴随而来的还有宋老爷气急攻心的怒吼;
“反了天了!当真反了天了!就你这样不忠不孝的造孽玩意,老子今个非得抽死……”
“你抽死我吧!抽死我,我也不嫁!我绝对不嫁!”
“……”
随着一声一声接一声的鞭响,院子周围其他人终于站不住了。
二十岁的长子宋文州上前一步,仰着硬挤出担心的面庞,看似公平的开始和稀泥;
“爹,您别打了,再打下去,恐怕小妹就真要被打死了。”
这边劝完,他又扭向遍体鳞伤的小妹,苦口婆心;
“还有小妹你也是,怎么就这么犟,父亲难道还能害你不成,听大哥话,赶紧给父亲道个歉……”
他边说边往后拽父亲的手,然后给自家媳妇儿一个眼神,小宋氏心领神会,立马就凑到小妹面前,一边扮好人,一边想拉人起来;
“是啊小妹,你说你这么犟干嘛,父亲都是为咱好,也许方式偏激了些,可出发点是好的呀,就像父亲给你订的媒,那可是殷实人家,田产比咱家还多,小妹你嫁过去,那就是享福的命……”
“滚开——”宋云秀眼珠泛红,然后积蓄力气一把将小宋氏推开,清秀的面容上浮起抹令人心惊的狠戾。
“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不就是把我嫁给傻子,能拿到一百两聘礼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夫妻俩私下早就盘算好一百两怎么花了,呵!我告诉你,你们想屁吃。”
她一字一句,恨意滔天;
“我不嫁!我宋云秀不嫁!我宋云秀死都不嫁!”
被宋云秀当面戳破心思,小宋氏柔美的脸庞瞬间僵硬,然后下一刻,眼中泪水蓦然汇聚,噼啪掉落,那叫个梨花带雨。
“小妹,你怎么会这么想……嫂子何时有过这意思……”
宋云秀不是男人,可不吃她梨花带雨的软模样,一点不怂。
“哼,是不是这意思你们自己清楚,街头的铺子都看好了吧,价格谈妥了吧,就等着把我一卖,银钱到手,白得个赚钱铺子……”
小宋氏暗暗咬牙,心里纳闷对方怎会知道他们夫妻俩的打算,但明面上,她却似是被小姑子欺负狠了,哭得越发汹涌;
“……小妹,你怎么能如此污蔑我,还有你哥,他可是你亲哥,一母所出的亲哥啊……”
本来正在墙角刨土的宋小胖,听见哭声一扭头,就见小姑面色阴狠,戾气十足,而对面的母亲却梨花带雨,泪水滂沱。
四岁的小孩子哪有什么分辨力,一见此景,就立马跟个炮弹似的冲过来,劈头盖脸的就往宋云秀脸上打。
“赔钱货!叫你欺负我娘,打死你,打死你——”
而这边被掀了面皮儿的宋文州也不爽,于是拖拽的力道微松,宋老爷怒气未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继续上前甩鞭子。
院子里,一面倒的殴打仍在继续。
直到又过一会儿,宋文州瞧父亲的怒火还没有消退意思,这才又咂咂嘴,眼睛在四周扫描下,悄摸摸靠近正坐在侧屋门槛上哭的母亲。
“娘,别哭了,小妹都快被打死了,要不你去劝劝?”
宋母身形单薄,面容苦相,此时正哭的一抽一抽,仿佛特别心疼院子里正在挨打的女儿。
但听到儿子如此话语,她红肿的眼睛眨了眨,沉默两秒,却仍旧用带有哭腔的声音拒绝了儿子;
“不行,管教儿女是你父亲的事,我不能插手,否则会有损你父亲威严……”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那眼泪流的,真是可怜极了。
宋文州;“……”
他意料之中的叹了口气,最终也只能认命的忍下心中不爽,继续上前劝解起来。
至于他为何如此好心……
不是什么狗屁亲情,也不是什么血脉相连,而是——
刚刚那死丫头没说错,他确实惦记着那一百两呢。
他前阵子可将铺子看好了,连价格都谈妥了,就等着将人嫁出去,拿到钱就下手买呢。
这到嘴的鸭子,还能让飞了不成?
所以打归打,骂归骂,真要打死……那可真不行。
一百两呢,他的一百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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