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很空旷。
除了那张新抬进来的床,剩下的便只有厨房里的大铁锅,真真印证了书籍里所写的那句词——家徒四壁。
可宋婉清不嫌弃啊。
毕竟这地儿,一来,是她以后的家,二来……它不要钱呀!
这以往没有住的地儿,她们住在那每日七钱银子的客栈也就罢了,如今都有地儿住了。
都有家了。
七钱银子用来干什么不好?吃什么不香?凭什么白白扔掉?
就住小院!
就算只有一个床,她也乐意住!
将包袱扔上床榻,宋婉清捂着绞痛的心脏,转身,振臂一呼;
“走,小秀儿,小禾儿,咱们去集市添东西了——”
是的,哪怕搬了新家,她也逃脱不了花钱的魔咒。
寒寒酸酸了那么久,如今有了明确落脚地,她们一家三口,连带着空旷的小家,都得添东西了。
先买两床急需的棉被,再给三人制些厚实的换洗衣衫,鞋袜,再就是洗脸盆,洗衣盆,装水桶,碗碟盘,盐酱醋……
看着车夫沉默的帮她们一件件往马车上搬,宋婉清不由庆幸。
万幸万幸,万幸她当初雇马车时,不是平常的按趟雇,而是按天的,瞧瞧,虽然贵了点,可好处这不就来了吗。
这纯粹是得了个好使劳动力啊!
正在感叹间,侧边宋云秀又从店铺里欢快的招起了小手。
“姐,快过来。”
“我让老板称了些精米和粗粮,都谈好价了,快来付钱。”
宋婉清;“……”她赶紧一溜小跑赶过去,毫无威严大家长之气。
没办法,在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将十文三双的筷子,砍到十文五双还又必须送一个小碗后,宋婉清便己默默在心里决定——
听她的!就听她的!
天生的持家小能手,宋婉清真的好爱!
棉被衣衫,油盐酱醋,碗碟筷盘,米粮蛋肉,青菜萝卜……哦,还有最后扔上车的两捆干实木柴。
浩浩荡荡一大车买回家,观时辰,日落西斜,繁忙的一天也终于结束了。
累了一天,晚饭理所当然的没做。
宋婉清在回程路上顺手买的大油饼和豆浆,几人凑合一顿,便各回各屋……呃,车夫是躺在马车上睡的。
别误会,宋婉清是真的没苛待他。
宅院里只有一张床,自然没有老车夫躺睡的地方,于是宋婉清便从荷包里掏出四钱银子递给他,让他自己去找附近的客栈睡……
按照周围客栈价格,上等房一两银一晚,中等房七钱银一晚,而下等房,也就是被雇车夫惯住的房间,则是三钱银一晚。
——宋婉清甚至还给他掏了一百铜子的茶水钱。
可奈何,车夫是个苦出身,对银钱看的重要,他这边从宋婉清手里接过银钱,明面上好好好,老实敦厚,暗地里却薄被一盖,直接窝在了马车里睡。
最后还是宋小妹在车上落了点东西,回头找时才发现了这件事,待禀到宋婉清这里,她才知晓,原来被雇佣外出的车夫,主家通常都不会给他们提供睡觉地点,所以他们都习惯了车底带着薄被,这样晚上待主家都下车,他们便可以被子一拽,直接在马车里打地铺……
行吧,反正钱也一分不少的给了,至于对方咋花,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儿了。
深夜,烛火摇曳,宋婉清躺在温暖的被褥里,闭眼盘算起了自己的财政情况。
从雍城赶到桃花镇,花销三十两。
……咳,说的当然是那,明明买了票,却因遭遇水匪,而不得不放弃的昂贵船票。
停留桃花镇,吃穿用度,还有为了迁移户籍,而买消息,给好处……花销:二十八两。
给原主二妹:二十两。
这半个多月的走走停停:五十两。
来丰城几日花销,以及今日购置琐碎东西:十八两。
一整套杨木家具:四十八两。
一套宅院:一千零五十两。
……
脑子里的算盘噼啪噼啪,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太愉快的消息。
她手里的银子,除了那依旧存在钱庄没动的一千两,如今,便只剩二十八两六钱的散银了。
听上去也不算少,可宋婉清想做的也多啊!
她想在附近村子置些地,租出去,这样每年都能得到一些,虽然微薄,但很保本的固定碎银。
然后再在所居的周围,买下一间小店铺,做些利润不大,但细水长流的小生意。
最后呢,再在手里留个几百两,以作抵御未来风险的资本。
……
行吧,是她贪心了。
她前日买房时,顺便问过一嘴牙婆。
牙婆说:丰城旗下村子的土地很贵,但凡能拿得出手的良田,那得要七八两一亩,若是想买了租出去赚租金,那少说也得买够上百亩。
宋婉清;“……”
她继续说:而离这片不远的集市,人流涌动特别大,那就是最小最小的单铺,也要大约八九百……
“……”
她贪心了,她是真的贪心了!
摇头将脑中不太愉快的信息挥散,宋婉清于烛火摇曳中睁开双眼,歪头看了看睡在旁边的两小只,她面上又释然的挂起了一抹笑。
笑自己贪心,又笑自己的不知足。
现在的日子,相比以前的颠沛流离,已经很好很好了,不是吗?
有供于栖身的小家,有讨人喜欢的妹妹,有萌人心坎的女儿。
有什么好焦虑的呢?
她面上的笑意越发温柔,又伸出胳膊摸了摸小禾儿柔嫩脸颊,这才轻探出身子,将地上烛火吹熄,含笑闭眼,慢慢沉浸入香甜的梦乡中。
门外,秋风呼啸,门内,静谧安然。
这便是最好的生活啊!
……
第二日,宋婉清理所当然的起晚了。
当她睁开眼睛时,床内侧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她迷茫坐起,又揉了揉眼睛,这才闻到鼻尖若隐若现的一丝饭香味。
……哦,她勤快的大妹子。
起床穿衣,又将发丝随手挽个髻,推开房门,便见小院里正摆着丰盛早餐。
盘子里厚厚摞好的软面饼,一碟细细切好的小咸菜,一盘青菜炒鸡蛋,四碗小粥,还有最边缘的一小碗金黄鸡蛋羹……
宋婉清怔怔的瞧着眼前场景,突然间,福灵心至;
“哪儿来的桌子?”
一句话,温情氛围直接回到了热腾腾的俗世间。
宋小妹听到声音,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乐呵呵的;
“姐,你醒了呀?我还说把手上这点馒头蒸完就去叫你呢。”
“桌子是我从隔壁借的,人家大早上来送咸菜,邻里间要增进了解嘛,我就回送了她几张软饼,又趁机借了桌子……”
宋婉清;“……”
再一次为她家小妹的社交技能点赞。
点赞!
听小姨在说这件事,厨房里似尾巴般跟在屁股后转的小禾儿,也赶忙探出头,奶声奶气的接着说;
“是个身材胖胖的婶娘哦,小姨从厨房给她拿饼时,她看到了我们要吃的饭,还说我们太奢侈,不会过日子呢……”
宋婉清被她活灵活现的表情逗笑,不由把她抓过来一顿揉捏,乐呵极了。
“说咱们不会过日子啊?不理她!咱们就吃好的,就吃的白白胖胖的,对不对呀小宝贝——”
小孩子记性差,如今日日陪在宋婉清身边,几乎已经忘记了在苏家的生活,就连性子也不是曾经的娇娇怯怯,而是变得古灵精怪起来。
所以,听娘亲这般说话,她立马扬起小脸儿,也不在意被揉乱的小辫,龇着小牙,眉眼儿得意;
“嗯,就吃!娘亲还要长肉,小姨还要长高,我自己既要长肉,又要长高,所以咱们都得吃多多的饭,吃多多的……”
“对!对!我家宝贝要吃多多的饭,要尽快长高高,长高了养娘亲好不好?”
“嗯,小禾儿一定会吃多多的饭,一定会快快长高……”
“……”
上下其手闹腾完,宋婉清又帮她绑好散乱的小辫,再自己端着盆去厨房舀了一勺水,好好清洗了下晨起的乏气,这才将外头车夫叫回来,四人共用了顿丰盛早餐。
当然,用饭的间隙,宋婉清又再次见识了自家小妹的交际能力,她那张小嘴巴拉巴拉,竟是己能将隔壁送咸菜那户说出个大概。
本地人,祖传下来的宅院,六间小屋住了整整四代,爷爷奶奶,公公婆婆,年轻小夫妻,以及旁边还有一个小叔子,和膝下仨孩子……
‘佩服’俩字,宋婉清已经说厌了。
待吃饱喝足,宋婉清便拿出二两银,将车夫谴退了回去。
很现实,她如今找到了落脚地,家里头的东西也添置了个全乎,已经尘埃落定……真的没必要再继续雇佣每日一两银子的大马车了。
临走之际,车夫有些不舍,毕竟这次的客户,脾气好,破事少,人还大方,可奈何宋婉清已经铁了心,她将原本应付他的银子付干净后,还又多给了二两,算作这几天帮她们搬搬抬抬的辛苦钱……
能怎么办呢?
只得揣着银钱,扬起鞭子,结束了这场算得上愉快的赚钱旅程。
而宋婉清这边,收拾了碗碟,送走了车夫,正想着再去木匠那里催一催,看他们又做出了什么物件,先让人搬抬回来使用呢,小院里又来了客人。
是两个妇人手挎手。
一个身材微胖,面容憨厚,满头乌发有些毛糙的攥成髻,身着平常碎花棉衫,很典型的操劳妇人。
而另一个,则细瘦身形,翠青外衫,头上发丝也黑黝黝的,斜边还簪了朵绢花,衬着白净肤色,很有几分秀气味道。
宋婉清大眼一扫,身旁又有小妹低声提醒“穿碎花的就是今儿早上来送咸菜的”她面上瞬间展开热情笑意,赶忙迎上去招呼。
“唉呀,两位姐姐光临寒舍,真是令小妹蓬荜生辉。”
她自来熟的一边握住一只手,笑眯眯的眼神先看向微胖的那位。
“我都听小妹说了,说今儿早上姐姐特别热情的来我家送了咸菜,还将小桌借给了我家使用,唉呀,这热情的邻里关系,我可真是感激的很。”
胖妇人被她热情的态度搞得不太自在,笑脸僵硬;
“……好说好说,邻里邻居嘛,不就该互相帮助吗,互相帮助……”
宋婉清笑眯眯的又将表情转向另一边,热情不减;
“姐姐你也是这片居民吗?住哪儿啊?我这刚搬来,什么都没弄清楚呢,本来应该我这个刚搬来的去拜访,真是怪不好意思……”
秀气女子显然比旁边女子游刃有余,闻言乐呵呵眯起眼,面上不仅没有不自在,甚至还顺势松开了旁边女人胳膊,一句一句接一句,直接将宋婉清所有注意力拉过来,殷勤亲热。
“我不在这条巷住,我在里面一点……”
“哎呀,就听人说新搬了户人家,好奇嘛,就拽着姐妹一起来看看。”
“妹妹这座宅院不便宜吧?这么大宅院就住你们仨?哎呀,可真舒坦……”
“妹妹以前是哪儿的?怎么来了这儿定居?还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大笔钱……”
本想努力以热情态度搞好邻里关系的宋婉清;“……”
搞不了,真的搞不了。
明明看上去这么秀气的人,怎么就比她家小妹还能打探消息?
啧。
宋婉清往后递了个眼神,宋小妹立马安抚好嘻嘻闹闹的小禾儿,挺身而出。
“这位姐姐,你身上的衣衫真好看,哪儿做的呀?”
宋小妹眉眼弯弯的代替了宋婉清位置,嗓音带着青葱少女的脆甜;
“我也想要身儿,是集市东头那家小铺子吗?我现在穿的就是从那家做的,总觉得没你身上的好,姐姐快给我说说……”
宋婉清被“强迫性”挤出秀气女子包围圈,然后理所当然迎向了微胖女子。
“姐姐,你是隔壁这家对吧?唉呀,我听小妹说你家有三个皮猴,每天可闹腾了……”
“……”
一人一个,完美,十分完美。
当然,既决定了在这儿安家落户,那对家里情况自然也得适合透露,不能一直遮遮掩掩。
为了避□□言,宋婉清早和宋小妹串好了说辞。
就说她宋婉清新寡,膝下育有一女,夫君死亡后不想留在伤心地,便带着妹妹换个城市讨生活……
嗯,虽然听上去有些别扭,但谁会一个小细节一个小细节的追根究底呢?
……好吧,还真有。
宋婉清这边在和微胖妇人唠着家常,却也不忘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秀气女子巴拉巴拉,追根究底;
“……你姐姐夫家人呢?就容许她将孩子带出来?寡妇的气运都不太好的,他们怎么舍得呀,还有你们的父母亲人呢?怎么会将你这个未婚小娘子交给姐姐乱跑……”
气氛沉默一瞬,依宋婉清的了解,宋小妹此时应该是不耐烦,准备憋大招了。
然后接下来,果不其然。
“……我刚听姐姐说,你是被休了的弃妇是吧?这是怎么回事呀?按常理来讲,女子被休,名声很不好的,若没有确凿的女子犯错证据,那女子是可以告官府申请合离的,姐姐你这种情况是……”
“……”
宋婉清满意的勾起唇角,面对微胖妇人唠唠叨叨抱怨的琐碎事,不由得耐心更大了。
嗯,她就说嘛,生活很美好,生活很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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