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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她利落地从墙上跳下来,裙摆随风扬起来,很漂亮的弧度,“我确实提前回来了,没告诉你,对不起。”

    她直球的道歉让宋卿颇感惊诧,因为祝遥在她印象中从来是个不愿意低头的人,气在此刻已经消了三分。

    那天宋卿并未直接原谅她,但年少气盛,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卿架不住祝遥日日地亲近讨好,终究还是心软了,在一个午后答应成为她的女朋友。

    情窦初开的年纪,宋卿对待这段感情付出了极大的热情与心力,她倾尽所有对祝遥好,从被影响到影响别人,希望祝遥能因此有所改变。

    到后来,祝遥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同她一起呆在自习室,只是她通常都是玩游戏,而宋卿是刷习题。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天,距离新年还剩一个月。

    寒假逼近,一月份的时候,戏剧社副社长托宋斯年给宋卿带话,说新编写的剧本已经修改好了,是上部剧的后传,希望能够凑齐原班人马,问她是否愿意来表演。

    翻了年,宋斯年就要准备体考,很早就进了集训中心训练,偶尔会回家住,他是肯定不会去的。

    他说:“你马上要升学了,要不然就拒绝了吧。”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处理方式,但是宋卿想要点头的时候,脑海里莫名闪现出很多画面,有她躲在衣服堆里哭的,有耸着鼻子喝草莓奶昔的,还有那个夏天恼人的蝉鸣,温凉的冷气。

    她在无意间闯入了一些人的青春里。

    宋卿总算想起闻奈来,便问了宋斯年。

    宋斯年扣了扣后脑勺,“闻社长啊,我不晓得啊,很久没回学校了。”

    宋卿没再追问,淡淡地说:“我在初中部呆得挺无聊的。”

    这个年龄段,她已经不爱笑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装冷酷。

    宋斯年扯扯她的脸,第二下的时候被躲开,“嗯你的意思是想去咯?”

    他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那成绩下滑了怎么办?你要是考不上国重高中,我吹出去的牛都飞了。”

    宋卿神色如常,微抬下颌,眉眼桀骜,“我一直是全校第一。”

    宋斯年扶额,笑道:“好好好,哥哥明白了。”

    从那天起,宋卿每周末都会去高中部排练,那个被海盗从东方古国抢回来的女孩子长大了,忍辱负重杀了名义上的“姐姐”,成为这片海域新的传奇。

    故事从喜剧转变成正经话剧,显然编剧的心境也改变了许多。

    有天下午,副社长找宋卿聊天,止不住的开心,“艺考成绩出来了,我有希望上北城电影学院啊。”

    选择大学与专业对于目前的宋卿来说,实在过于遥远,所以只是听着。

    副社长嘴角合都合不拢,“冲啊!冲啊!戏剧影视文学系!”

    他嚎了几嗓子,突然觉得不妥,清了清嗓子,压着喜悦,“宋卿啊,谢谢你能来排练,对剧本还有什么建议吗?”

    宋卿勾了勾唇角,原谅他此刻的神经质。

    她的确给了建议,“我杀死船长只在背景交代了,视觉冲突不太够。”

    副社长笑道:“新剧本的重点在角色后面的成长,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高三大家都挺忙的,能愿意来的人太少,船长嗯以前是闻社长演的吧,实在是联系不上她。”

    宋卿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从此在高中部,宋卿没再见过闻奈,但是因为那张第一次合影的照片,让祝遥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才会发生后来在病房对峙的事情。

    但是宋卿从来问心无愧。

    初三下期是个分水岭,九年义务制教育的结束意味着很多人读不了高中,宋卿的班级里陆续有人不再来了。

    寒假前夕,学校给要参加中考的学生排了新的班级,各班在搬桌椅板凳之前开了最后一场班会。

    命运从这刻起,转入了既定的轨道。

    有的人要辍学打工,有的人要去读职高,有的人要出国留学,生活在同个城市里,但是未来却又如此大的偏差。

    那天晚上,她们在校外也组了局,其中一个混社会的同学,央了个新认识的朋友,把这群未成年人带进了城郊的小酒吧里。

    这里很偏,很少有人知晓。

    宋卿到了这里,才发现这是祝遥经常逃学来的地方。

    以前地下酒吧查得不严,有钱就能进去。

    少年人浪漫又多情,很容易沉溺在离别的感伤氛围里,宋卿很少参与班级在外面的活动,玩游戏也总是输,破天荒喝了很多酒。

    酒精刺激着这群乖孩子,放大了青春期的嚣张与欲望。

    后来,酒过三巡,舞池里灯光攒动,男孩子的心思也蠢蠢欲动起来,壮着胆子找女孩子表白,特别是成绩好的同学,仿佛自带光环。

    而宋卿,不论是长相还是成绩,都是青春剧女主角的标准,自然而然收获了许多关注。

    在刚拒绝完一个男同学以后,宋卿感觉到一阵恶心,突然后悔来这个地方。

    正当她准备找理由离开的时候,忽然有道火红的影子扑上来,把她压在软皮沙发的椅背上,她顶着绚烂的灯光睁开眼,看见了祝遥惊讶好奇的表情。

    “我以前怎么叫你你都不来,今天怎么来了?!”祝遥摇着她的肩膀。

    宋卿嗅到浓郁的酒气,在众人复杂惊诧的目光下,找了个尿遁的借口,拉着祝遥的手腕去了卫生间。

    一路上,身后的女孩子都走得摇摇晃晃的,叽叽喳喳地像个麻雀,“嘻嘻,你来啦。”

    进了卫生间,噪音一下子被隔开,在明亮的灯光下,宋卿瞥见了祝遥脖子上鲜红的吻痕,那个位置,那个颜色,显然不是祝遥自己的杰作。

    宋卿在这瞬间,胸口被堵得难受,很想厉声质问她。

    但是,背后走进去一个穿修身黑长裙的女人,宋卿赶忙垂下头,打开了水龙头,掬了捧水泼在脸上,神思瞬间清明许多。

    祝遥还趴在她背上,下巴把她的蝴蝶骨按得很痛,“不开心,你第一次来酒吧不是来陪我的。”

    宋卿的眉毛在往下滴水,她看向镜中的自己,一种陌生的美丽,沙哑道:“你等会儿有事吗?”

    她想着找个合适的地方,和祝遥谈谈吻痕的事情。

    “有。”祝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站直一些,“待会儿要和他们去飙车。”

    宋卿眉头紧蹙,“你喝了这么多酒。”

    “你在担心我吗?”祝遥笑嘻嘻地弯下腰,侧过脸来看她,“没关系的,我不骑车,我坐在后面。”

    宋卿又看见她领口下的吻痕,更深,更重,垂眸,满是哀伤,“非去不可吗?”

    “也不是。”祝遥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撒娇呵气,“要不然你求求我好了。”

    这一刻,宋卿心里生出无限的悲哀。

    她眉心轻拧,嘲讽似的扯了下唇角,“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贱?”

    祝遥没有听见,因为卫生间外面有人在喊她名字,“快点啊,祝遥。”男男女女都有,叫嚣着,娇笑着。

    她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宋卿真觉得自己真是无聊,轻而易举地原谅,自以为是的劝诫,都贱,贱透了。

    她哭着,自卑着,哽咽着,“谁亲你了?”

    祝遥微微怔愣,反应过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脖子,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严重性,还在笑,“吃醋啦?哎呀,是玩游戏啦,都是女生亲的。”

    “我也是女的。”宋卿咬着唇。

    她们正对着,祝遥终于看清楚她眼里的泪花,在酒气熏染之下,她心里也不开心,不会克制情绪,语气也很重,“你在闹什么?你和她们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宋卿反问她。

    “就是不一样。”祝遥说。

    祝遥的眼睛明亮亮的,一如宋卿刚遇见她的时候,是她极力想要触碰到的自由,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喜欢人,还是喜欢这双眼睛。

    宋卿不喜欢她这样含糊其辞,生气说:“你烂透了。”

    祝遥冷冷一笑,“你和我妈一样,妄图拯救我,又来贬低我,一个自以为是,糟糕透顶的救世主。”

    宋卿抿着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祝遥心一下软了,想解释,脱口而出的话却很刺人,“是,我是烂透了,十五岁和十八岁差得了多少?性行为自愿年龄都是十四岁,谈恋爱这么久,我都只牵过你的手。”

    她其实是想解释“尊重”两个字,但话里话外都是埋怨。

    宋卿自嘲地笑了声,反胃得很,抬步就想要走。

    祝遥反手拽住她,把人抵在洗手池上,对着温软的唇瓣,俯身就吻了下去。

    宋卿偏了下头,吻落在脸颊上。

    祝遥趴在她肩上,舔着她的耳朵,又哭又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好不好?”

    宋卿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那些人又开始催,祝遥也许是慌张了,也许是迷茫了,匆忙地走出去,边走边说:“我们都冷静些吧,明天我去你家找你。”

    宋卿没应,她此时还不知道,这已经是她们年少时见的最后一面了。

    祝遥离开后,宋卿不争气地哭了。

    这时候,有个穿着铆钉皮夹克的女人闯进来,朗声道:“奈奈,欸,你栽厕所里了啊,我们的演出都快开始了,你好了没有啊?”

    “咦,是你啊。”程景宁戏谑地笑了笑。

    第102章

    闻奈真的在里面藏了蛮久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偷听别人的谈话,实在是不得已。

    她叹了口气,从隔间里走出来,卫生间墙上有面全身镜,闻奈站在那里,可以窥见程景宁的背影以及故作坚强的小宋卿。

    “哎。”她真的愁死了。

    程景宁双手环抱于胸前,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忽地探出手撩了下宋卿的呆毛,笑道:“还没成年啊,怎么什么地方都敢来?”

    宋卿抽抽噎噎的,“它开着不就是让人来的吗?”

    “啧。”程景宁不耐地撇了下嘴,戳她额头,“我说什么,你听着就好了,顶什么嘴啊。”

    “我才不听你的。”宋卿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接二连三地往下掉,偏瞪大眼睛,不肯眨眼,佯装倔强,模样像风雨中摇摆的小白花。

    “噗嗤”一声,程景宁捧腹大笑。

    “程景宁。”闻奈叫了她的名字,咬字有些重,“你不是说演出之前要检查调音的吗?”

    “啊,有吗?”程景宁面露迷茫,转头看了闻奈一眼,忽地低头压着笑,“是是是,奈奈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景宁洗了个手,往外面走,边擦水边凑到闻奈耳边,低声说:“下下个演出就是我们了,你注意点儿时间。”

    她往后瞄了眼,“瞧这孩子难过成什么样儿了,好好劝劝吧,失个恋有什么大不了的。”

    闻奈与她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程景宁走到门口,撞见两个勾着手指的女生,心头微动,挑了下眉,“厕所坏了,去对面吧。”

    那两人不疑有他,转身走了。

    程景宁把旁边“正在维修”的黄色警戒牌提过来,摆在正中,拍了拍手,这才满意,踩着“哒哒哒”的马丁靴渐行渐远。

    这期间,闻奈什么都没做,就站那儿看她哭。

    哭了两三分钟,宋卿缓过劲儿来,抬手抹了抹眼睛,眼泪已不往下掉,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后知后觉地羞涩起来,脸颊红着,嘶哑着声音说:“闻姐姐。”

    “嗯。”闻奈无奈地应下,扯出几张很厚的面巾纸,折了两次,用温水浸湿,招手,“过来。”

    “哦。”宋卿慢悠悠地挪了两三步。

    “长高了。”闻奈把纸巾压在宋卿的脸颊上,覆着显眼的唇印,轻轻地擦拭着。

    宋卿这段时间的身高跟坐火箭似的,十厘米肯定是有的,而且她特别在意这个,一听就很开心,抿着唇瓣,谦虚地说:“也没长多少。”

    少女的扭捏藏都藏不住,闻奈为了更好的帮她擦脸,伸手抚上了她的下颌,轻轻往上抬,继续夸她,笑说:“都快比我高了。”

    当然是夸张的,宋卿差闻奈还有很大一截呢。

    纸巾搭在宋卿的眼睫上,她微眯着眼睛,温暖的光浸进来,透过纤维的缝隙,看见姐姐近在咫尺的脸庞,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间的韵味,不由得心悸起来。

    她不在意地说:“哪有。”

    闻奈把纸巾拿下来,瞥见上面艳丽的脂色,直接扔进垃圾桶里,轻声说:“这个颜色不适合你。”

    一语双关,她什么都听见了。

    这是祝遥在宋卿脸上留下的印记,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她的侧脸被蹭得有些红,吸了吸鼻子,说:“我觉得还行。”

    宋卿还记得祝遥承诺明天要来找自己的事情,再给她一次解释的机会吧,她想。

    闻奈定定地看了她几眼,觉得有些头疼,抚了下额头,“你哥哥呢?”

    这时,宋卿双手握在身前,紧叩得指节苍白,声音低若蚊蝇,“我自己来的。”

    她紧张得心口直跳,抬眸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闻姐姐身材清瘦,长发披肩,穿着束腰深色长裙,一字肩的款式,露出精致的锁骨,唇边着漾着浅笑。

    宋卿垂眸看了眼自己,黑色卡通卫衣,直筒烟灰牛仔裤,再加上一双毫无特色的板鞋。

    哎,什么时候能长成这样呢?

    她耳畔萦绕着祝遥的那句气话——“十五岁和十八岁差得了多少?”

    宋卿觉得,也许是天堑。

    就在愣神的时候,她听见一声轻叹,脑袋顶上覆上一只手,暖烘烘的温度。

    闻奈揉了她两下才过瘾,“给你两个选择,帮你打辆车,或者等我演出结束后送你回家。”

    但是,第一个选择也不太好,夜已经深了,独自坐车很危险,闻奈倾向于让她选择后者。

    宋卿想了想,伸出手指,仰起小脸,笑嘻嘻地说:“我选三!”

    “砰!”闻奈敲了下她的脑袋,又生气又好笑,“选你个头。”

    呀,闻姐姐也会骂人啊,宋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闻奈把宋卿带到了程景宁这里,提前订好的VIP卡座,比宋卿之前聚会坐的位置条件好了太多,人比较少,也比较安静,更像是可以聊天的地方。

    她从没来过这里,好奇地四处打量。

    程景宁拨着弦,发出一阵音浪,笑说:“不得了,你怎么把她拐来的?”

    “轮到我们了。”闻奈拒绝回答她这个问题。

    程景宁无所谓地耸耸肩,用眼神指着宋卿说“阿文”,又转眼盯着闻奈说“阿武”,笑得肆意,有几分雌雄莫辩的俊逸,“是天底下关系最好的小狗。”

    宋卿哪见过这么无厘头的人啊,憋得脸都红了。

    闻奈低头觑了她一眼,轻哼道:“程景宁,我看你自己就够组一支乐队了。”

    程景宁连连摆手讨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闻奈笑了,“你天天哪儿来那么多话。”

    再贫就真的来不及了,程景宁正色几分,取了扶手上的外套,起身与闻奈并肩。

    闻奈接了外套,搭在肩上,俯身在宋卿耳边说:“乖乖等我,不准乱跑。”

    宋卿忙不迭地点点头。

    程景宁也不怕丢了,把什么包啊,手机啊,衣服啊全部堆放在宋卿旁边,“守着哦,要是掉了,光凭奈奈可保不住你。”

    宋卿撇撇嘴,仰头说:“你放心。”

    程景宁拍了下她的头,懒懒地笑说:“行,我放心。”

    这时,灯光倏地暗了,侍者端来果汁,宋卿捧着抿了几口,目光落在舞台上。

    几声大气磅礴的鼓点落下,炫目的灯光闪烁起来,倏地聚焦在舞台中央,两支固定的麦克风支架,分别一站一坐两个戴面具的人。

    宋卿一眼就能瞧出区别,鼓手是程景宁,吉他手是闻奈。

    “砰!”舞台边缘喷射出烟柱,紧接着又是一声重鼓,现场气氛陡然变化,连宋卿这个音痴都感觉浑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程景宁先开口,嗓音低沉浑厚,是标准的女低音。

    音乐的噪点拨弄着每个人迷离的神智,不少人选择进了舞池,经过卡座的时候,宋卿听到了几个人朗声交谈。

    “卧槽,帅炸了好吧!”

    “真牛啊,两个人也能搞摇滚乐队,这得会多少种乐器啊?!”

    “”

    宋卿不禁想到藏在废弃厂房里的秘密基地,光是她在那里见过的乐器,就不下七八种之多,听程景宁说,闻奈基本全都会。

    宋卿的目光完完全全被锁在舞台上,眼神里满是钦佩与羡慕。

    突然,一声高昂的女音冲破鼓点的束缚,极具野性与力量感,她眼里满是惊艳,连忙去分辨刚才声音的来源。

    结果出乎意料,居然是闻奈,那个平日里待人温柔似水的姐姐。

    婉转的高音之后,闻奈的歌声沉下来,和平时说话聊天的感觉完全不同,竟有些烟嗓的味道,扑面而来的震撼感。

    尽管戴着面具,但高挑的身材,模糊的五官,给人无尽遐想。

    酒吧里开了暖气,宋卿燥热起来,后背被汗意浸透,不停地抿着果汁,试图降下温度。

    舞池里,白皙的肌肤,细软的腰肢,处处都在打破她的认知。

    几曲终了,闻奈与程景宁结伴归来,有几名男士约她们跳舞,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等人走到近处,宋卿还没缓过神来。

    闻奈瞧见她额头的汗渍,有些担心,把手背贴上去,碰了碰,温凉的,才问:“很热?”

    宋卿摇摇头,一声不吭。

    她完全是被震撼到了。

    “傻啦吧唧的。”程静宁笑她。

    闻奈拿了张纸,细致地把宋卿额角的汗都擦了,轻声说:“行了,我记得你有门禁,现在走还来得及。”

    “行行行,又揭我老底,说不得一句。”程景宁说了句,俯身把东西收拾好。

    三人从正门离开,推开厚重的门帘,冬日的风凛冽刺骨,宋卿才想起来把羽绒服落在了聚会那里,便折返去取。

    程景宁把车开到路边,下来与闻奈站着一起等。

    她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卸下浑身疲惫,“奈奈,大哥不说二哥,你好像也没满十八岁。”

    宋卿就是在这时回来的,听到了程景宁的话,目光有些惊愕。

    也没成年吗?差距有这么明显?她比刚才在卫生间还要挫败。

    缭绕的烟雾迷了闻奈的眼睛,微阖着眸子,慵懒的气质,“差几个月。”

    “哦。”程景宁拉长了尾调,语气显得戏谑,淡淡地调笑:“我记得去年是五月三号,你过农历还是国历。”

    “国历吧。”闻奈回答。

    程景宁偏头看了她一眼,“行,今年我一定给你准备份盛大的成人礼。”

    说罢,她捻灭了烟,俯下身来,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张脸,“奇了怪了,你好像没有颜值尴尬期。”

    “你也没有啊。”闻奈露出笑。

    “这又不奇怪咯。”程景宁哈哈笑了两声,视线擦过她的发顶,落向后面的阴影,“那小孩儿,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宋卿穿好羽绒服,面不改色地走了过来。

    程景宁上了驾驶位,闻奈把后排车门打开,耐心地等宋卿过来,然后低头帮她把拉链拉上,叮嘱说:“出了汗吹风容易感冒。”

    宋卿闻到很淡的香水味,偏木质调的水生调,柑橘,桂花,香柠檬。

    她鼓起勇气勾住闻奈的手,忐忑地开口:“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宋斯年?”

    路灯下,闻奈的眼波里荡漾着浅浅的波纹,像倒映着温柔的月色,她轻声叹息,“我好像知道你很多小秘密。”

    第103章

    祝遥消失了,并且和全世界都断了联系。

    宋卿再没等到她,花了半个月才让自己勉强接受。

    那段时间太难熬,连天空都是灰色的,由于愤怒与不甘,她在最后那场期末考试里,以领先第二名四十三分的成绩夺得魁首,提前与国重高中签约入学,被单独挂上校园门口的红榜单。

    等这件事传到顾十鸢耳朵里,已经是新年伊始。

    大年初二这天,景阿姨带了顾十鸢来拜年,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宋母招呼客人坐下,吆喝着宋卿与宋斯年出来聊天。

    三个孩子挤在沙发里,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

    顾十鸢和宋卿相互咬耳朵,说:“我给你买了挂鞭炮,一千响的。”

    宋卿皱眉,低声说:“你有病?”

    宋斯年手一抖,把游戏机都按歪了,挤出个单调的“啊?”

    顾十鸢脸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你才有病,没听说过爱情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枷锁吗?”

    “歪理。”宋卿抿了抿唇,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

    “啊?”宋斯年显然还在状况外,游戏也不打了,支起耳朵听墙角。

    “啧,祝遥把你调教得好啊。”顾十鸢双眸锃亮,一巴掌拍向自己的大腿,“我靠,分手之后,你现在站那儿跟白月光似的!”

    “噗——”宋斯年一口橘子汁直接喷出来,惹得打麻将的几个大人纷纷看过来。

    “宋斯年,你吃坏肚子啦?胃不舒服?”景女士关切地问候道,指尖捏着麻将牌,垂眸咧着嘴笑,“慢着!八万,清一色啊!”

    “没没没。”宋斯年连忙解释几句。

    顾十鸢与宋斯年大眼儿瞪小眼儿,中间夹着个左右为难的宋卿。

    “你不知道啊?”顾十鸢震惊道。

    宋斯年面带微笑,平静地捏爆了易拉罐,“知道个屁!”

    操!他连什么时候谈上的都不知道。

    他脸黑得像煤炭,沉声说:“她人呢?死哪儿去了?”

    顾十鸢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尴尬地笑笑,“我哪儿知道啊,放鞭炮不,祛祛晦气。”

    “放,当然要放。”宋斯年咬牙切齿道,听这语气像是要把鞭炮当人给挫骨扬灰了。

    她俩一左一右架着宋卿的胳膊就要出门,宋卿脚不沾地,被举着走路,皱着眉说:“禁燃区不能放烟花爆竹。”

    顾十鸢竖起大拇指,夸她,“瞧瞧咱这全区第一的觉悟。”

    宋斯年低下头,小声说:“爸把那辆要报废的桑塔纳送我了。”

    “我靠,斯年哥天下第一,走走走,咱去郊区玩儿炮。”顾十鸢脚下生风,瞧那小模样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她们凝神摒气,悄悄溜下了单元楼。

    抵达郊区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

    破破烂烂的桑塔纳原是宋父用来跑工地的,也不是很爱惜,两个前脸大灯都撞坏了,银灰色的漆面也很斑驳,看起来像做旧的贴纸,不过这对于几个还在读书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拉风。

    宋斯年把车停在石子坪,从后备箱里抱出来两箱顾十鸢买的炮。

    “靠谱嘛?鞭炮不应该是那种红纸包装的圆饼?”宋斯年慢慢说。

    “呕——”顾十鸢跪趴在路边的草丛里呕吐,面色苍白如纸,“老板说是新工艺,要与时俱进啊,哥。”

    宋卿双腿颤着,擦擦唇角,脸色很苦,“宋斯年,你车技好差。”

    “哼。”宋斯年用小刀把纸箱子划开,脸立马绿了,半晌之后,怒吼道:“顾十鸢,你买的是电子鞭炮!”

    顾十鸢哈哈大笑,“怪不得说环保呢。”片刻之后,她环住宋卿的胳膊,哭起来,“呜呜呜,我要宰了他!我攒了好久的钱!”

    那天,为了对得起上百公里的油钱,三个人并肩站在寒风里,听了两个小时电子鞭炮喜庆吉祥的响声。

    回家之后,挨了顿骂,一人喝了两包感冒冲剂,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宋卿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每天哭得睁不开眼睛,肉眼可见状态越来越差。

    但当别人问起来,她只说是被鬼压床了,对于被祝遥分手这件事,几乎闭口不提,再加上她从小发育迟缓,总有个头疼脑热的症状,大家也不疑有他。

    但顾十鸢放心不下,没和景女士去旅行度假,央着留在宋家过年。

    正月之后,宋斯年就不得不去训练中心了,他掏了近几年存的私房钱,狠下心来带着宋卿和顾十鸢出门旅游。

    目的地定在一座古朴的小镇,沈从文先生笔下的静谧美好的《边城》。

    民宿是商议之后精挑细选订下来的,临江岸的二层小屋,清晨推开窗户,水面上弥漫着薄雾,有几艘如竹叶般细长的扁舟。

    过年的时候,游客特别的多。

    宋斯年和顾十鸢很喜欢凑热闹,商议着睡饱之后去逛古城,宋卿不太想去,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呆在屋子里看书。

    书籍是客栈提供的,封皮非常精美,淡黄色的竹纸,夹杂着碎纤维,笔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幅淡浓相宜的水墨画。

    直至今日,她仍记得曾读到的文字——“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景女士和宋家父母唯恐几个孩子钱不够用,私底下都转了些钱过来,这就使得她们拥有三份超额的旅游基金,所以不光是边城,她们还去了周边很多地方。

    在这段旅程中,宋卿逐渐把祝遥的相貌都忘掉了。

    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最是多愁善感,这样的经历对她性格的养成有不可逆的作用,在很长的时间里,宋卿惧怕结识性格活泼的人,对于别人友好的接近,自我防护似的保持冷漠。

    特别是她因提前被高中录取,所以无需参与中考,初三下期自由散漫,不必与同龄人交流,独自做些无聊的事情,性格逐渐变得内敛。

    宋斯年三月份考试,已经不回家了。

    顾十鸢不像宋卿,她的成绩也在上游,但远没有达到免试的水平,所以只能被关在学校里刻苦。

    宋卿即将入读的高中是是宋斯年的学校,也全南城最好的学校。

    所以有招生老师的特许,她提前办了张校园卡,可以自由在图书馆里出入,并在二月份时自学完高一必修的内容,准备给自己放个小短假。

    而事情的转折也是在这时候发生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她从高中部的图书馆出来,经过废弃厂房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进去转转。

    走到深处,听见了马犬不安的狂吠。

    她没有多想,加快了脚步。

    春天的烈阳也很烫,两只马犬被拴在粗壮的树干上,锋利的爪子把草皮都翻了起来,对着紧闭的房门呜呜地叫。

    宋卿认不清它们的区别,所以把两个名字都叫了,“阿文”,“阿武”。

    马犬很明显顿了下,朝厂房外瞧了眼,好像是认识她,前肢趴在地上撒娇,尾巴也摇得欢快。

    宋卿走近它们,把水盆翻过来,灌了些矿泉水进去。

    两只马犬像是被渴狠了,脸几乎要贴进盆底,几大口卷掉大半的水,宋卿直觉不对劲,抚着它们的脑袋,轻声说:“慢点喝,还有。”

    她把目光移到秘密基地,房门上没有挂锁,应该是有人才对。

    但是马犬叫得这么激烈,怎么没人出来瞧瞧?

    宋卿皱了皱眉,往门的方向走去,从外面拧了下把手,掰不动,是从里面被锁住了。

    她又走到窗户边,试图从缝隙里往里面看,结果视线被窗帘阻隔完了。

    一筹莫展之际,宋卿绕着厂房走了两圈,瞥见了墙上的排气扇,可以看清楚里面,于是搬来水泥袋踮脚,拉着钢管往上爬,最后踩在支出来的墙砖上,伸长脖子往里面瞧。

    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是肝胆俱裂。

    程景宁仰躺在懒人沙发上,上身半裸穿着束胸,额头上有片血渍,顺着脸颊淌下来,干涸成暗红色。

    宋卿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墙上栽下来。

    “程景宁!”她趴在排气扇那儿大声呼喊。

    “汪汪汪!”马犬附和着。

    程景宁没有丝毫动静。

    “程姐姐!程景宁!程景宁!”宋卿发誓,她把毕生的力气都用出来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热出一身汗。

    正准备打电话报警的时候,底下传来一声虚弱的“好吵”。

    宋卿把手机收起来,拽着扇叶,朗声说:“你怎么样了?”

    程景宁刚醒来晕乎乎的,被目眩的光刺得睁不开眼,适应了很久才看见挂在墙上的宋卿,噗嗤一笑,“小爬山虎,干嘛来了?”

    宋卿指了指紧锁的门,言简意赅,“开门。”

    程景宁听见“噗通”一声,然后是“哒哒哒”的跑步声,“咚咚咚”的撞门声,无奈道:“行了,别敲了,好吵好吵。”

    程静宁站起来,甩了甩酸软的胳膊,打开了门,然后把自己扔进了最近的沙发里。

    宋卿疾步走进来,蹲在她面前,关切地问:“要叫救护车吗?”

    程静宁捂着脸,“用不着。”

    “哦。”宋卿盘腿坐在她身边,没心思打量周围的环境,只安安静静地坐着。

    倒是程景宁等了会儿没动静,好奇地岔开手指,目光从指缝里漏出来,“你想什么呢?”

    “在想你手机的锁屏密码。”宋卿如实道。

    程景宁轻轻“切”了声,“你想给奈奈打电话啊,嘻嘻,就不告诉你密码。”

    “景宁?”电话里泄出一道温和的女声。

    宋卿面不改色,“她要死了,姐姐速来。”

    程景宁:“谢谢你啊。”

    第104章

    宋卿记得些细节,杂糅在一起,组成漫长的时间线。

    程景宁接了个电话,原本还算平静的脸庞瞬间乌云密布,她说:“呵,我不懂什么叫罔顾人伦。”

    她的眼神悲怆,边流着泪边笑,没让电话对面察觉出一丝异样。

    宋卿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在闻奈来这之前,她被程景宁拎到角落里坐着,脑袋上罩着厚重的隔音耳机。

    “景宁。”闻奈按住她的手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而程景宁,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毕现,绷紧流畅的骨线,残存的理智仅仅够挂掉那通电话,她苦笑说:“奈奈,我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想求她,求她主动向我走一步就好”

    那天,闻奈的眼神温和而悲悯,俯身用镊子清理她伤口里的碎渣,指尖染了血迹,像明艳的丹寇。

    宋卿转头偷看,心跳突然像擂鼓一般,把这幅画面深深镌刻进脑海,以至于久久难以忘怀。

    再后来程景宁打算离开南城,找个地方散散心,在临走之际把秘密基地的钥匙交给了宋卿。

    程景宁单手插着兜,拍着宋卿的肩膀,仍然喜欢笑,“我把阿文和阿武交给你了,每天喂两次就成,不耽误你上学吧?”随即低下头来,想要搓她的发顶。

    宋卿条件反射地躲开,不太想让她碰到,“我不用上学的,正好缺个自习室。”

    程景宁愣了下,挠着头笑了,“哇,果然是保送的学霸啊,久仰久仰。”

    她当然知道宋卿不用参加考试,有大把空闲的时间,所以才会拜托她照顾下马犬。

    她的唇角像是肌肉记忆,扬起来的弧度是宋卿见惯了的痞笑,只是今天额外添了苦涩的味道。

    宋卿说:“嗯,一路顺风。”

    程景宁忽然说:“里面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用。”

    宋卿回应说“好,谢谢”。

    程景宁夸赞她是“客气的小孩儿”,摆了摆手,拉着行李箱离开了。

    这件事她们默契地没有告诉闻奈,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或许是怕打扰她学习。

    高三与初三,两种截然不同的青春,闻奈的专业课成绩是全国第一,名字出现在当年的报纸上,从北城回来以后,和班上的复习进度契合不上,于是闻青云当即拍板请了家教。

    乐队顺利成章地解散了,除了闻奈与程景宁这俩核心,剩下的成员都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整日沉浸在学习氛围里,不再有空来废弃厂房。

    三月份,宋斯年要参加体考,顾十鸢也很久没有更新动态。

    废弃厂房就像游戏通关后的关卡场景,独自矗立在教育园区的中心,等待无人问津的命运,而宋卿就是神秘商店的老板,守着被清空并且不再刷新的仓库,无聊地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最开始的几天,宋卿给马犬喂完饭就会离开,不会进屋子休息。

    后来有天下暴雨,校门口街两旁的商铺大半都关了门,宋卿打着伞在狂风骤雨中前进,心里挂念着饿肚子的马犬,坚持要去基地喂狗粮。

    她被困在里面,没有按时去高中部图书馆报道。

    空调让室内保持恒温,宋卿窝在懒人沙发里,脚边趴着阿文和阿武,膝上放着本纸质书,翻开了几页,她瞄了几眼便困得很,脑袋摇摇欲坠的。

    “叮咚——”程景宁发了消息过来。

    宋卿迷糊地搬来笔记本计算机,打开聊天软件,是她先问的:【万一厂房被拆了怎么办?】

    前提是因为她很好奇,为什么程景宁会选在这么个地方建造秘密基地?

    墙外面装了钢板,里面空间也很大,配置了二手家具,有面拍立得照片墙,还有冷色系的氛围灯,天暗下来的时候有赛博朋克的风格。

    程景宁:【有没有种可能性——这块地是我的?】

    宋卿:【】

    接下来的日子,宋卿和程景宁聊得非常愉快,意外地成为了“忘年交”,她也逐渐知道了很多事情,例如:闻奈的天赋。

    事情起源于雨天的傍晚,她在无意中发现了本手稿,铅笔细软的笔尖在白纸上留下痕迹,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空白处工整娟秀的批注。

    宋卿想起了她,那个她刻意没有联系的人。

    程景宁:【哦,这是奈奈的废稿哦,像这样的本子她有一摞,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直接拿走哦。】

    宋卿惊讶了,因为在她看来这已经是非常成熟完整的作品,居然只是废稿?!

    她把稿子攥在手里,扬起唇角,又微微抿着,敲着键盘:【不太好吧。】

    程景宁大手一挥,【没关系,我做主了。】

    宋卿心想:她们的关系这么好吗?好到可以随意做主对方的私人物品。

    此时此刻,宋卿心里有些微的异样,被她忽略不计了。

    尽管有了程景宁的允许,宋卿还是没有拿取基地的东西,一来是觉得私藏别人的东西很别扭,二来是因为她对音律着实不太擅长。

    这两个月里,她时常来基地,从开始的一两个小时,逐渐增长为整日,除了回家吃饭睡觉练拳,她几乎都呆在这里。

    为此,宋父与宋母还很心疼她,觉得是不是给她升学的压力过于重了,于是她意外地收获了更多的零花钱。

    她的生长也没停止过,只是速度稍稍放缓些,两个月窜高了五厘米。

    她把秘密基地的藏书都读完了两层,从世界名著到野史杂谈,在征询了程景宁的意见后,从新华书店又买了批新书回来充实书架。

    程景宁:【上面几层是奈奈的,下面几层是我的,她有精神洁癖,你买的书都放在我那里吧。】

    程景宁:【对了,你买的啥?不会全是言情小说吧?霸总与小娇妻的故事?】

    宋卿看着重新归置好的书籍,一时间犯了难。

    她倒是没买那种类型的书,但各种各样的,什么史学、墓葬学、冷知识科普、文学奖提名的都有。

    怎么办?她做了大扫除,把书架清空了,擦干净灰尘以后,重新分类排放,谁是谁的咋能分出来?

    程景宁笑她是猪。

    宋卿:【差不多,我买的是言情小说连载杂志。】

    程景宁:【花火?嗯你藏沙发坐垫底下,我也要看!】

    其实,宋卿那本《花火》是为了凑单满减随手拿的。

    她以前不喜欢看纸质书,看几页就昏昏欲睡,与故事相比,她更喜欢钻研数学,解开难题以后,身心能获得极致的满足与愉悦。

    可是就在这两个月,她被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很奇怪,很好玩,不是吗?

    在寂静的基地里,宋卿看着墙上明媚的笑颜,情绪受到感染,也抿着嘴唇笑了。

    这大概就是偶像的力量了吧。

    宋卿反应过来,她其实很倾慕闻奈。

    不是因为天才,而是因为人格魅力。

    秘密基地里到处都是程景宁与闻奈的生活痕迹,其他人的东西很少,因为乐队经历了动荡期,换了好几个主唱。

    对于新主唱的人选,她们始终不太满意,后来便不再招人了,学着国外的双人乐队,逐渐找寻到了自己的风格。

    程景宁:【我们的灵感来自于The White Stripes。】

    宋卿不懂,翻阅了网络资料,知道这是支美国的摇滚乐队,成员都是闻名世界的天赋型选手。

    她听了很多很多首曲子,血液被重金属激得烫起来。

    傍晚的时候,训练馆的教练发消息来说今天他有事,不用来上课,暂时放天假,宋卿难得松了口气。

    她按照记忆把书码好,归整完屋子,拖了两遍地。

    忙完这些,天都快黑了,她仰躺在沙发上休息,累极了,指尖儿都泛着懒,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梦里,她罕见地梦见了许多人。

    有宋斯年,顾十鸢,甚至还有祝遥,她们走在校园里,挥起手同她打招呼,宋卿在梦里的身份还是学生,不过是名容颜秀丽的高中生。

    “铃铃铃——”上课铃响了,她安静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等待今天来上课的老师。

    顾十鸢和她还是同学,激动地晃晃手,“音乐课还是美术课啊?怎么高一生只能选上一种啊?”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音乐课吧。”

    “嗯吶,我也想上音乐课,听说老师很厉害呢,长得还特别漂亮,每次上课都能引人围观。”顾十鸢眼睛变成星星眼。

    “有那么夸张吗?”宋卿不以为意。

    结果,下一秒,她就被打脸了。

    “同学们,下午好啊。”闻奈从外面走进来,眉目温和,含笑轻轻点了下头。

    “呜!!!”同学们开始尖叫。

    怎么还有宋斯年和祝遥呢?最后面坐着的是程景宁?她不是大学生吗?!

    梦境无比真实,真实到耳膜被音浪震得发痒,真实到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

    宋卿心想:“是闻老师啊,那不奇怪了。”

    在梦里,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叹。

    接下来,宋卿被消息提示音惊醒,梦境毫无征兆地断了。

    程景宁:【你问乐队的名字?】

    程景宁:【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能忍住好奇心呢,我们叫Citrus。】

    宋卿揉揉眼睛,【有什么含义吗?】

    程景宁沉思片刻,【你猜猜?】

    宋卿猜不到了,因为她必须立即回家了,离开的时候,捎走了几张书写纸。

    第105章

    闲暇之余,宋卿开始学习软笔书法。

    程景宁表示很惊讶,正对着摄像头,手指着某处,沉吟道:“你买的笔不太行,翻翻蓝色储物箱,里面应该有多的。”

    宋卿跟着她的指示,在里面找到了绣面的锦盒,笔杆雕刻烫金线,暗藏了个“闻”字。

    “行,就用这个吧。”程景宁微眯着眼,挥着手挂断了电话。

    宋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盒子,把它往怀里带了带。

    接下来的日子,宋卿临摹书法字帖,沉浸在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

    她偶尔会把练习成果拍成照片,发给程景宁,请求指点。

    但绝大部分时候,程景宁都非常忙碌,消息回复得很慢,有次直接说:“嗯,要不然我重新给你找个老师吧。”

    宋卿闻言忽然站起来,走到笔记本计算机面前蹲下,一本正经说:“麻烦吗?”

    程景宁认真打量她几眼,眼神戏谑,展颜一笑,“不麻烦,对了,我下个月五号就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宋卿乖巧地点点头,“好的,那你回来以后,我还可以继续来这里吗?”

    程景宁问她:“为什么?”

    宋卿咬着笔杆,不自觉用力,“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自习室了。”

    程景宁笑着说“好”,但是她有个条件,“奈奈生日要到了,那几天你可能没办法呆在这里。”

    不知怎么的,宋卿心脏漏了拍。

    程景宁如约把她的临帖发给了新老师,老师在照片上用红笔勾画,圈出不合格的地方,并附了半张纸那么多的注意事项与临帖要点。

    这些消息是通过程景宁转发而来的,隔着计算机屏幕,宋卿心里却逐渐有了猜测。

    她不断努力练习临帖,如愿以偿得到更多的反馈。

    随着宋卿来自习的次数越来越多,做梦的频率也在稳步提升,有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场景,不变的是老师与学生的身份。

    打破平静的转折点在一个午后,宋卿收到一封来自于大洋彼岸的电子邮件,是通过祝遥的邮箱发来的。

    时隔几月,她再次见到这个名字,依然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宋卿愣着原地,劝了自己很久,才点开了邮件,在看清楚内容之后,顿时如坠冰窖。

    那里面以一个母亲的口吻,详细记述了祝遥在美国高中精彩纷呈的生活,最后,这位宽容的母亲还用英文祝福她:学习顺利,生活幸福。

    宋卿哭了很久,垂眸的时候,水渍滴落下来,把墨点晕染成不规则图案。

    那天,新老师照旧发了今日讲解与新课业过来,比昨日多了半页纸,后面画了幅水墨小画,并赠言——“我太严格了,我反思,你别哭哦。”

    宋卿在这一刻已经非常笃定,自己的书法老师就是闻奈姐姐。

    这一刻,宋卿心里仿佛有暖流淌过,伴有无数只蚂蚁在轻轻啃噬,酥痒得厉害。

    她鬼使神差地发了条消息——【我没哭。】

    过了三分钟,程景宁:【哭什么哭?谁惹你哭了?】

    宋卿羞赫地抿抿唇,直至今日,她还没有闻老师的联系方式呢。

    在她自学完高一全部课程以后,程景宁终于旅行归来了,“当当~”,她冲进屋子里,爱不释手地揪着宋卿的小脸。

    “嗷呜!”阿文和阿武简直是泪水盈眶。

    “你别扯了。”宋卿嘴巴漏着风,模样有些憨态可掬。

    “又长高了呢。”程景宁盯着她,找到个角度,“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全部发给了闻奈。

    宋卿看着她的动作,脑子里胡思乱想,嗫嚅道:“程姐姐。”

    程景宁敷衍地“嗯嗯”两声,“马上啊。”她敲着键盘,和闻奈聊了几句,忽然余光往旁边撇了撇,大惊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什么。”宋卿故作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往砚台里加了点水,磨起墨来。

    “你磨的是镇尺”程景宁笑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啪嗒”一声,宋卿撂下镇尺,捂着脸,羞愤欲死。

    “好了,你不要笑她了。”程景宁的手机里传来一道截然不同的嗓音。

    宋卿听得愣了神。

    程景宁打电话开了免提的,朝着宋卿挑眉,“说你猪真的猪,打招呼呀,闻老师的档期很满的。”

    闻奈笑了,温柔的笑声,让人如沐春风,“她很聪明的。”

    “行行行,她聪明,就我笨。”程景宁散完心回来好像换了个脾气,整个人像是笼罩在粉色的泡泡里。

    “闻姐姐下午好。”宋卿小声嗫嚅道。

    “你好。”闻奈回道,用一种哄小孩儿的语气,“字练完了吗?”

    宋卿用冰手去摸耳朵,试图降温,“还没有。”

    尽管猜到了闻奈是自己的书法老师,但当事实大张旗鼓地摆在眼前,她莫名感到羞涩。

    闻奈纵容地说:“没关系,今天写不完就不写了。”

    宋卿把自己的耳朵揪来揪去,“不可以,我还有半小时就练完了。”

    闻奈赶紧夸她“厉害”。

    也不知道是不是宋卿的错觉,自从那天她被看穿哭泣过之后,临帖的作业就轻松了很多。

    她想了想,说:“我上次打扫卫生,把书架上的书都取下来了,应该没有完全还原,程姐姐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闻奈沉默了片刻,“她告诉我了,但如果是你的话,没关系的。”

    谁懂这句话的含金量?特别还是崇拜的偶像对着自己说的。

    宋卿完全怔住了,推了下桌子,忙说:“那我去练字了。”

    “去吧去吧。”程景宁笑说。

    宋卿提起笔,重重落下去,心思却不在这里。

    “奈奈,我刚回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这两天有空吗?”

    “没有啊没关系,那我把音乐节那边的邀约推了哦?”

    “那也可以,以我们的默契,占用你半天时间应该就够了,下周四的下午吧,我们磨合两次应该就行了”

    宋卿心不在焉地听着。

    那几天,宋斯年体考结束了,他发挥得很不错,在家里耀武扬威,宋卿因为有四五天没有去自习室学习。

    在堕落了几天以后,宋卿终于打发完宋斯年,抽出时间去搜索关于音乐节的消息。

    那时候的音乐节还比较小众,整个南城同时进行的不超过三场,她很容易搜寻到具体内容,再根据邀请的嘉宾名单,轻而易举地找到了Citrus。

    “橘子音乐节,举办地点迎宾湖体育场,时间是下周五”宋卿念叨着查出来的信息,顺手买了张票。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梦,梦见音乐老师闻奈在教自己音调,然而自己死活都学不会,于是下课后被单独叫到办公室接受惩罚。

    而惩罚的内容居然是——被绑着接吻。

    梦境无比真实,唇上的湿润弹软仿佛还在,宋卿失神地睁开眼睛,夹住双腿,湿透了。

    关于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里。

    时间过得很快,宋卿没再去基地自习,而是呆在家里玩计算机,把乐队以前的演出视频全部刷了一遍,每日列表循环的也只有她们的歌曲。

    她做足了功课,不管是翻唱还是原创,都能哼个部分旋律。

    这期间,程景宁有发消息来问过她一次。

    但宋卿就感觉语气和标点符号都不是程景宁的习惯,更像是

    她借口推脱说课业繁重,可能后面都不会再去基地学习了。

    “程景宁”没有生气,还叮嘱她要注意劳逸结合,只是语气中藏着淡淡的落寞。

    宋卿仰躺在床上,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用毛绒玩偶捂着脸,憋着声音哈哈大笑。

    她还没察觉,心动的瞬间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早。

    音乐节如约而至,这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烈阳炙烤得每个人神色恹恹,宋卿没什么经验,早上第一批就入了场,结果被告知乐队的登场是在晚上。

    她验了票,又不敢出去,只能坐在树荫下等待,一时间又渴又饿,差点中暑晕厥过去。

    中午的时候,她花了三倍的价钱买了份盒饭,勉强填饱肚子以后,买了罐冰镇橘汁碳酸饮料救命。

    舌尖被密密匝匝的气泡包裹着,耳机里流淌出熟悉的旋律,远处舞台人声鼎沸,近处草丛蛙鸣蝉噪,宋卿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旁边围坐了许多人,瞧她们手中的应援,居然都是同好。

    “这个,嗯,是在哪儿买的?”她声音沙哑,指着她们搭在脖子上的长巾,印着音乐节和乐队的黄色logo。

    其中有个胖点的女生,穿了件拼接的重工刺绣外套,大大咧咧地说:“粉丝群活动送的,你没有吗?来来来,加个群,我给你拿一条。”

    那时候,搞地下乐队的粉丝量并不庞大,也不为人所接受,基本都是圈地自萌。

    宋卿从来没接触过,犹豫片刻后,掏出手机加了好友,随即被拉入了群,她瞄了眼人数,大概就在三四百人的样子,那现场来的人可能更少。

    她还被推荐进了贴吧,一目十行地浏览信息,基本都在讨论这场音乐节,在里面的都是粉丝和好奇围观的路人,也有些不合时宜的谈论,但喜欢摇滚乐的大多都是直率的性格,三言两语就把那些人怼得说不出话来。

    其中有条贴是这样的——“不男不女的东西,能懂摇滚乐吗?”

    Citrus乐队是从某原创音乐平台被人熟知的,有两首爆火的曲子,但因为一直戴着头盔表演,无法分辨出性别,所以就成了某些心术不正的人攻击的点。

    宋卿私信他——“神经病!”然后迅速拉黑退出平台。

    她不太会骂人,但是!

    嘿嘿嘿,宋卿傻笑了一会儿,揉了揉脸颊,瞬间斗志昂扬,这是她成为粉丝后打响的第一枪!

    宋卿领到了应援物品,学着她们的模样搭在脖子上。

    又等了两个小时左右,她的屁股已经坐扁了,腰也酸痛得不行,而且她没有带够钱,买不起高额的晚餐。

    于是在饥渴交迫之下,她终于迎来了心里的压轴——Citrus乐队。

    这天,她忘记了自己饥饿,忘记自己的烦恼,在台下声嘶力竭地嘶吼,眼里是藏不住的崇拜与爱恋。

    她以为这会是开始,但没想到是结束。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她再也没有见过Citrus的现场。

    第106章

    年少的暗恋如风如雾,缥缈不定。

    宋卿眼睛里往外冒着细碎的水花,不停抹着眼睛,声音轻到快要听不清,“哥哥,我如愿以偿了。”

    视频里的宋斯年欣慰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最厉害的。”

    他停顿了片刻,转过身去擦眼泪,眼眶通红,“辛苦你了,么么,二十七岁生日快乐。”

    宋卿伏在桌上,攥紧着拳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说早了,宋斯年,离生日还有几周呢。”

    提前录制的视频已经走到了尽头,迎接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这样的情况,将她的情绪拽进了深渊,梦回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

    程景宁提前推了两栋废弃屋子,找了装修公司来运作,把场地布置得如梦似幻,她还邀请了许多玩音乐的朋友,势要给闻奈一个难以忘怀的成人礼。

    宋卿是最小的孩子,混在里面格格不入。

    等到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主人公仍旧没来,她的心情从拘谨到忐忑,再到如今的平静,已经翻不起任何波澜了,“程姐姐,哥哥催我回家了。”

    邀请的客人都走光了,程景宁盘腿坐在草地上,身边一片狼藉,堆放了许多空酒瓶子,“哦,走吧,走吧。”

    宋卿走到装饰木栅栏那里,回眸看了一眼,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两道孤独的影子,她没有犹豫,跑回来,陪她坐着,问:“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很明显的指代,谁都听得明白,程景宁却装起了胡涂,仰头喝了大口的酒,笑着说:“你啊,她的,乱说些什么呢?”

    这时候的宋卿已经长得很高了,有一米六五左右,只要不看眼神,已经像个大人。

    她随手捞了瓶威士忌,狠狠地往喉咙里灌了几口,辣得嗓子如拉锯般难受,“我问闻奈。”

    宋卿第一次这样叫出她的名字。

    程景宁垂眸,兀自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宋卿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睛。

    程景宁回望过去,探究,怀疑,惊讶,然后“噗嗤”一笑,“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不自己问问她呢?”

    “我试过了。”宋卿咬牙切齿地说,她的双眸通红,像濒临死亡的困兽,“是空号,打不通了。”

    “嗯,我也打不通。”程景宁看她的眼神悲悯,抿唇说:“我父亲是个暴发户,所以我有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什么?”宋卿攥紧她的手腕,用了十足的力气。

    程景宁挣脱开,“抱歉,没有得到允许,我不能告诉你。”

    她拍了下宋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吗?你和我,和闻奈都不一样,你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面。”

    “而有些人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等价交换。”程景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扶着额头,“走吧,Citrus解散了,闻奈她 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相信。”宋卿说着话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拳头一直在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她喜欢的每个人都会一声不吭地离开?难道她是什么灾厄体质吗?

    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程景宁自顾自地摊开手,“把钥匙还给我。”

    “不要!”宋卿怒吼道。

    程景宁无言地耸耸肩,扭头就要走了,“给不给都没关系,我要申请去德国做交换生,我想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湿地公园了。”

    宋卿脚下用力一蹬,用尽全力拦住她,抱住她的胳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程景宁最后扯了下她的脸,神色哀伤,“你和我以前真的蛮像的。”

    她抚摸着宋卿的脑袋,说:“在我最痛不欲生的那几个月里,奈奈曾经问我,你知道养宠物的意义是什么吗?”

    宋卿似乎能复刻出那人的语气。

    “嗯我回答说是为了开心。”程景宁笑笑,接着说:“奈奈说,养宠物不是为了释放爱,其实是为了得到爱。”

    “她爱你,你就觉得开心,她不爱你,你就觉得痛苦,但是爱人是自己的能力,怎么能要求对方给予同样的响应呢?”程景宁喝了很多酒,说了许多话。

    “算了,你这个年纪估计也听不懂。”程景宁笑容苦涩,藏着宋卿看不懂的情绪,“你的礼物我帮你寄给她,但她收不收得到我不能保证。”

    “人生是旷野啊——”

    从此,宋卿也再没见过程景宁。

    这一年来的经历,就像一场白日梦,大梦初醒以后,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在往后的那些年里,一遍遍反复琢磨这段时光,像存在个时光匣子,存贮着两段深刻的爱恋,一段启蒙,一段珍藏。

    “自我攻略”,宋卿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词语。

    她也辜负了闻奈的希冀,在漫长的岁月里,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

    转眼便是十二月,闻奈辗转于南城,都是为了处理林枫的事情。

    林枫死于枪战,属于内部分赃不均导致的利益冲突。

    观山澜的书房,长桌左右,坐了几个闻奈没怎么见过的陌生面孔,她出乎意料地,没见着林潮海坐着轮椅出来。

    但他从会议开始便坐在首位,一直没有挪动过位置。

    这次除了商量林枫的葬礼问题,是要对他名下产业承接的问题作出决议。

    话说到一半,大伯林钦的长子林城率先沉不住气,轻拍了下桌面,“爷爷,父亲已经把丰达移交给了妹妹。”

    老二家人丁稀薄,只剩下个闻奈,她从来都是当个旁观者。

    林城是这辈最优秀的继承人没有错,也占了立长立嫡的优势,但是林先生不是这样想的,顺风顺水的继承人只存在于和平年代,对于现在已显颓势的林家来说,开疆扩土的领导者才是上位者所期待的。

    风平浪静吗?可若是林先生自诩造物主呢?

    “那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林潮海冷声说。

    林钦纵容林城点出他的不满,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开口道:“在座谁手上不沾点脏东西。”

    余叔已经回到了观山澜,闻奈需要挑个新助理,她完全不搭理那几个人在说些什么,自顾自地翻阅起应聘者的简历资料。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来电显示“卿卿”。

    几人的目光纷纷移过来,“妹妹对于继承人的人选有什么建议吗?”林城眉目含霜。

    闻奈面不改色地按断了来电,姿态放得极低,“我听林先生的。”

    最终,一番暗潮涌动之后,林先生说出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名字,“我属意的人选是克里斯。”

    眼瞅到手的鸭子飞了,林钦破防了,脸色极差,“那是什么阿猫阿狗?!”

    余叔淡定地解释,“那是三爷藏在海外的独子。”

    确实是如闻奈所预料的,林先生想打造三足鼎立的局面,然后由年轻一辈最优秀的继承人来争夺,像在甄选毒物一样。

    会议还没结束,宋卿又打了电话过来。

    闻奈腾地站起来,笑着说:“林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出去忙了。”

    林潮海脸色平静地点了下头。

    “爷爷,妹妹怎么能叫您先生。”林城咬牙控诉道,然后被林钦狠狠踹了一脚。

    出来以后,闻奈坐上车,回了个电话回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似乎是因为那边的人一直在等待着,闻奈笑弯了眼睛。

    “滋啦滋啦”两声电流音以后,闻奈红唇轻启,“卿卿?”

    “姐姐,呜呜”电话那边传来好崩溃好难过的哭声,夹杂着不顾一切的洒脱,“呜呜呜,我爱你!”

    闻奈:“”

    外面的人走过来,车窗半启着,闻奈连安全带都忘了系,踩了脚油门,直接把车开上了主道。

    她笑着问:“你在哪里呢?”

    宋卿感受到一股很强烈的冷意,轻轻哼唧,偏过头来,把手机压在耳朵底下,“嘻嘻,你猜猜。”

    “啪!”顾十鸢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天吶!她不就是抽空去上了个厕所嘛?!

    “喂喂喂,宋大总监。”顾十鸢着急地晃晃宋卿的胳膊。

    “顾小姐?”闻奈眯了眯眼,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

    顾十鸢认命般夺过手机,像霜打了的茄子,“嗯,闻小姐,我们在”

    从南城到苍南,闻奈赶到“拂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把车停在巷子里,一身疲倦地推开虚掩的门扉。

    方乔娇笑着,纤细的手指抚上宋卿的脸颊,“这是喝了多少啊?”

    宋卿任由她打量,虚着眼睛看向这个曾经的“假想敌”,镇定道:“区区三瓶。”

    顾十鸢与陈最不知道怎么这么熟,在空泥地里堆了个窑,包了几只荷叶鸡扔进去,眼睛亮得像白炽灯。

    闻奈遥遥地望了一眼,真的是在试图淡定。

    她压下怒意,无奈道:“方乔。”

    “你来啦。”宋卿眼睛倏地亮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方乔拉了拉披肩,捂着唇笑了,“行了,正主来了。”

    宋卿的腿上周最后一次复查,王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可以渐渐地受力了,不用再拄拐,但当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闻奈还是看得心惊胆战。

    “慢点。”闻奈任由宋卿扑进怀里,轻轻环住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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