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表树
[知道你也想念我, 那就够了。这比什么都要紧。]-
高铁是晚上七点半的。
梁遇臣还在看她的那些笔记,他在往前翻,看她这几个月在蓝辉的主要工作。
她工作一向有条理, 爱写总结, 重要的地方会折一个角,或者拿荧光贴贴上。
他看东西也认真,侧脸映着窗外的晚霞, 轮廓锐利明亮。
连瞧她笔记也是一页页认真翻阅, 像是要通过这些记录拼凑两人分手后空白的半年时光。
舒云刚刚被他折腾了一道, 靠着他半阖着眼休息,手搭在他腰上,偶尔蹬一下腿。
梁遇臣看到某一页, 微一挑眉,忽而指着她的字迹问:“这是什么?”
“嗯?”
舒云差点儿睡着,她睁开眼抬头, 瞧见他手指指着的地方, 是她某次午休发呆, 手里无意间写下的“梁遇臣”三个字。
那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的名字已经断断续续写了一连串。
舒云脸颊一红, 这次抬手抢了过来,抱在怀里翻个身:“不认字就别看了, 别难为自己。”
梁遇臣却出声:“舒云。”
“啊?”
舒云听见他喊自己全名, 回头。
梁遇臣一句话没说,身体从后贴上她, 伸手扳过她下巴, 低头含吻。
两人又腻了会儿,不得不起床了。
梁遇臣起身的时候, 后脑勺依旧闪过一抹晕痛,他拧着眉动了下脑袋,这痛不是偶然,后面得抽个时间去医院才行。
舒云正在穿裤子,蹦跶蹦跶地,看见他坐在床边,背影有丝隐忍,她赶紧过去:“你怎么啦?伤口还疼吗?”
“没事。”
她又去看了下他后领,纱布好好贴着,她放了心。
舒云收好行李,梁遇臣给她推着,两人一道出了酒店。
时间不太够,他们在附近一个茶餐厅吃了晚饭,梁遇臣送她去赶高铁。
中环到西九龙不远,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进站口,梁遇臣问:“回耀城后,房子重新租么?”
“嗯。”
他颔首:“我让秘书给你找。”
“不用。”舒云说,“房子我得自己找才安心。”
梁遇臣没再坚持,只要求:“找离我近一点的。你现在的工资够你租在华勤附近了。”
“……”舒云一噎,小声嘀咕,“真不是我不想租华勤附近。主要是万一有离得很远的市内项目呢,那得每天两三小时死亡通勤了。不如租我原来的地方,离哪个区域都差不多远。”
梁遇臣:“我把我车给你用。司机电话你有。”
“也不用。”舒云靠近一步,“我们和从前一样就好了。”
他微微一顿,说:“好。”
梁遇臣看眼腕表,将手里的行李箱递给她:“我争取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耀城。”
舒云歪头笑:“工作为主,梁总还是好好干活,不要太想我。大伙儿可都仰仗您吃饭呢。”
梁遇臣:“行。”
舒云从包里拿出进站和过海关的证件,抬眸,见他戴着腕表的那只手伸向她,停在半空。
舒云微愣,呼吸登时放轻。
梁遇臣站在明亮的宽敞的大厅里,朝她伸手,深黑的眼睛望进她心底:“舒云,我代表华勤集团全体高层提前恭祝你返聘。”
他语气稍顿,说:“我的满满,欢迎回来。”
舒云胸腔震颤,“嗯!”
她赶紧伸出手,两人手掌贴合,珍而重之地握了一下-
夜晚,舒云回到深圳,心里的激动还没有平息。
她简直想钻进云朵里打滚。
客厅里,杨代梅正盯着帆帆赶暑假作业,舒云干脆过去给她说了这件事。
杨代梅一点也不意外女儿会选择回耀城,她听完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只问:“都想好了?”
舒云点点头:“想好了。”
“工作还是回华勤?”
“嗯。”
杨代梅有些不放心:“是你那个男朋友哄的你,还是……”
舒云摇头:“是我觉得,还是华勤的平台更适合我。”
杨代梅没再问了,她知道女儿在工作方面有主见,来深圳不过是调节一下:“定好时间了吗,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后面几天,等蓝辉办完离职就走。”
杨代梅默然几分,但还是点头:“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去做吧。妈妈无条件支持你。”
舒云靠过去钻进杨代梅怀里:“谢谢妈妈。”
九月头,舒云去蓝辉收拾东西办离职。
范罡还在警局里拘着,赵总也一连好几天没在公司里露面,说是去外地出差了。
同事们见着她也不敢打招呼,只有程林林过来给她帮忙。
舒云把自己的马克杯放进纸箱里:“谢谢你呀。”
“小意思。”程林林凑过来,小声,“是赵总下的命令,要我们不准跟你说话。”
舒云有些内疚:“那你还来帮我收拾东西?”
“没事。”程林林偷笑,“赵总自己都借口出差逃到外地去了,估计也觉得范罡这事不光彩。”
舒云抿唇一笑。
她东西不多,三两下收完,程林林要帮她搬,舒云哪好意思麻烦,坚持说:“我自己来就行啦。”
程林林这才撒手。
两人一起坐电梯下去。
现在不是上楼下的高峰期,电梯里没其他人。
程林林:“其实我早料到你会走。”
舒云微愣:“为什么?”
“你和蓝辉整个公司的氛围都不一样。”程林林笑,“我们大家浑水摸鱼的时候,只有你在兢兢业业看财报跑工厂做项目。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长期留在这里。”
“而且这次你让范罡拘留,你都不知道,公司里好多女同事乐开了花儿,总算能给他点苦头吃了。”程林林说到这里,也嫌恶起来,“他每次仗着自己有点关系总爱动手动脚。”
舒云想起上次范罡在她手背上抚的那一道,她沉默一会儿:“你没有想过换工作?”
“当然想过呀。但又想都混成项目组长了,再做一两年也能升主管,就不太愿意舍弃这个舒适圈。”程林林叹口气,“可能等有更好的机会我才会考虑换工作吧?”
电梯到达一楼,舒云抱着纸箱出去。
这个点刚好小学放课,家里司机接了帆帆,顺路过来接她。
程林林陪她站在路边等。
九月的深圳暑气依旧浓热滚浪,舒云躲在树影里,头顶的太阳斑驳刺眼。
程林林问:“那你后面是要回耀城了?”
“嗯。回老东家。”
她说:“我也觉得华勤更适合你。”
舒云抱着纸箱,她垂眸看里面的摞好的文件手稿,她有些纠结,还是开口:“林林姐,我其实仔细看过蓝辉明面上的账。我在做ESG之前,是做审计和咨询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程林林看向她。
舒云也抬起头,只说了一句:“他们财报上漏洞很多。”
“而且,还有可能涉嫌骗取政府补贴。”舒云怕她误会,“我不是辞职了反踩一脚,就是单纯提醒一下。我知道你想留在这里等升职,但看见不对劲一定要赶紧跑。”
程林林一听,神色也肃了些,她定定点头:“好。我会注意的。多谢你提醒。”
“应该的。”
说话间,家里的保姆车到了,帆帆从里面打开车门挥手:“姐姐!”
程林林笑:“你快去吧,以后我们有缘再见。”
舒云把纸箱放去车上,回头来抱了她一下:“嗯!有缘再见。”
坐上车,司机缓缓发动。
蓝辉的写字楼在车窗里不断倒退,而后看不见了。
舒云收回目光,不再感慨。
后面又要有新开始了,凡事先往前看吧-
离开深圳之前,舒云被杨代梅带着去和廖伯伯一家拍了张全家福。
一家人换好衣服,拍照的主题偏向中式国风,舒云穿的水墨旗袍,薄肩细腰,盘靓条顺,胸前和臀部的起伏被旗袍勾勒得更加明显,是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柔美。
她在试衣间的时候对镜拍了个全身,给梁遇臣发了过去。
梁遇臣的电话几乎瞬间就进来了。
他那头很安静,估计在办公室:“在买衣服?”
“在陪妈妈拍全家福。你呢?”
“在开线上会。”他说。
“……”舒云赶他走,“那你快去开呀。”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收到艳照就色令智昏了?
梁遇臣不接话,只低低问她:“回去后我能再看见吗?”
“看见什么?”
“你这一身。”他语气暗哑。
舒云耳根一红,清清嗓子:“不好意思,今日限定。”
梁遇臣似乎笑了道,声音更低:“那我能预定你的下一次吗?”
这次脸是真红了,她说:“……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男人笑声沉哑,被她挂断在听筒里。
舒云揉揉脸,心里腹诽他的厚脸皮。
她在试衣间又平复一会儿,这才出去。
一家人坐在中式长椅里,舒云和帆帆坐里面,母亲和廖伯伯则坐他们两边。
某一刻,杨代梅轻轻捏住她搭在腿上的手,和她一起看向镜头。
拍完照,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过来和他们沟通照片后期的一些排版。
当被问到全家福要不要打一句祝福的字上去的时候,杨代梅看了看右手边的女儿和左手边的帆帆。
“就打这句吧——”她说,“圆圆满满,一帆风顺。”
舒云听出这句话里的祝福与分量,她微微一怔,看向母亲的侧脸,心头鼓胀柔软。
第二日,一家人送她去宝安机场。
帆帆给她推着行李,杨代梅挽着她手:“你那个男朋友,要是这次复合了觉得能继续处下去,过年就带回来看看吧?你都快二十六了。带回来看一眼,我们也好放心。”
舒云:“那我回去和他说。”
杨代梅点点头,还是叮嘱了一句:“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嗯?”
舒云脸不好意思地红了:“知道的。”
杨代梅很舍不得,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跟妈妈说。不要怕麻烦我,妈妈懂的虽不如你多,但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舒云鼻子发酸,她笑着应声:“嗯!”
安检口前,帆帆将她的行李箱递给她:“姐姐过年记得回来。”
舒云笑:“一定回来。”
而后看着杨代梅,“妈,我走了。”
“去吧,满满。”杨代梅笑,眼里闪着泪光。
舒云走进安检,扭头去看杨代梅,机场人影绰绰,已然看不清了-
回耀城后,舒云先去租了房。
九月的耀城比深圳要凉快,没有潮热湿黏,也没有乍晴乍雨的台风。
虽还在夏末的尾巴,但早晚的风已经带上早秋的温凉。
再次回来,她从容了许多,也有工作几年手里攒了点小钱的缘故,不再像刚毕业的时候那样兵荒马乱。
房子是之前在微信上联系好的,一个新小区,有电梯,面积也比第一次住的单元楼要大一些,阳台和卧室都是落地窗,风景也不错。
舒云很满意。
离梁遇臣那也比原来稍稍近了点,她给他发过去定位,邀功似的:【是不是比原来近?】
梁遇臣给他回了个截图,是他公寓到她新出租房的百度地图的距离截图。上面显示驾车三十分钟。
梁遇臣:【还是要三十分钟。】
舒云尽力了:【这还不够近?】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发来一条语音,他嗓音淡漠如常:“我指的近是,最好早上睁眼就能看见。”
“……”
舒云嘴巴一堵,而后给他回了句:“你人先回来再说。”
“嗯。”
房子的事搞定,她和华勤的聘用合同也重新签了一份。
这次庄黎递给她的是五年一续的中层管理岗合同,她的职级会升任经理,同时接手梁遇臣手里ESG业务线担任正式负责人。
后面如果能升总监或者合伙人,则需要签期限更长的,十年甚至是终身合同。
舒云这才明白梁遇臣那天说的“这次回来,就真走不掉了”的真正含义。
原来是法律层面的走不掉。
上任那天,舒云先去所里见了李宗然。
他们在香港联合会结束后就回来了。
李宗然给她大致讲了现在所里的形势。
华勤现在的主打项目是汇通的绿色金融以及ESG,绿色金融的负责人是许雯和周骏,ESG则是她。
“汇通的绿色金融和ESG有不少相互融合的地方,你和许雯周骏也算所里的老将了,彼此关系也好,做起事会更灵活。”李宗然说,“汇通那边,负责人是徐总,和你们对接的是虞饶。”
说完,李宗然也感慨了下,“世界真小。都是自己人。”
舒云笑出声。
李宗然:“人手不够的话自己找人力要,实习生有的是。”
“好。”
后面,两人又聊了聊最近的行业动向,简而言之就是风声慢慢起来了,大家都蠢蠢欲动,市场并不太平。
何况这回不是试点了,是需要真枪实战,她会面临客户的压价、对手的竞价,甚至合作方的打压,还得留意手里人员动向。
比之前要复杂得多。
和李宗然聊完,舒云回去工作了。
办公室还是她试点时用的那一块区域,舒云走去自己工位上,惊讶地发现她窗边架了一盆郁郁葱葱的佛手莲。
怎么看怎么像从前办公室里梁遇臣精心养护的那一株。
舒云走过去给它浇了点水,看见绿盈盈的叶子沐浴在阳光下,她看着,抿唇一笑。
后面两周,舒云都在埋头梳理工作,也在和新的下属进行磨合。
她劲头足,一切都很顺利。
这日晚上,隔壁的许雯和周骏阶段性地肝完了一个项目,准备请手下的小朋友们吃饭,顺便把舒云这边的下属也都喊上了。
大家热络地讨论着一会儿吃什么。
本来准备下班就溜,但不巧,下班半小时前,梁遇臣从香港回来了,要听一个简短的汇报。
大家心里一盆凉水浇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快下班的时候来。
但好在梁遇臣没要所有人一块儿开会,就留了三个负责人依次聊聊进度。
许雯和周骏先进去的,他们今天项目阶段性完成,总结起来很方便,一刻钟讲完,梁遇臣给出一点建议,就算结束。
换舒云进去的时候,许雯冲她挑眉:“我们应该不用等你了吧?你一会儿还来么?”
舒云拿不准:“这我得问问。”
“懂了。”许雯笑着点头,“享受二人世界吧。”
等人走远,舒云推门进去。
梁遇臣看眼门口,嵌在门缝里的眨巴眨巴的小脸,“怎么还跟小孩儿偷窥一样?”
舒云摸摸鼻子:“没底气。怕你训我。”
“稀奇。你也有怕的时候。”
舒云过去,把文件递给他过目。
她知道他现在不怎么管华勤中国的事儿,但重点项目还是会定期来检查,他一向都对工作很负责。她知道。
梁遇臣翻着文件,偶尔拿钢笔在上面批注两句。
看完后,清黑的目光瞧向她,忽而一笑,问:“上任半个月,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舒云想了想:“还好。”
她一五一十地汇报:“就是进展没有那么快,毕竟还在前期沟通阶段,可能过三个月,成果会明显一点。”
梁遇臣点头:“沉住气。一步一步来。”
“嗯。”
他在文件末尾签完字,递还给她。
舒云登时眼睛一亮,“我过关了?”
“不然?”他牵牵嘴角。
舒云立马绕过大班桌,过去接文件。
可她攥上文件夹,梁遇臣攥着另一头,她怎么都拿不过来。
舒云拽了两下,拽不过,便知他是故意:“梁遇臣。”
梁遇臣顺势邀请:“晚上跟我走?”
“可我还有约呢。”她指指外面,“和雯雯姐骏哥,还有手下那些小朋友们。”
梁遇臣安静片刻。
他伸手,轻轻一拉,舒云跌坐去他双腿上。
他低头碰了碰她耳垂,鼻息微烫地往她脖颈里钻。
“那你就和他们说,你已经被人预定了,今晚没空。”
冬表树
[我所置身的黑暗, 是人心的背阴面。]-
舒云出了梁遇臣的办公室,心还缓缓跳动着。
她赶紧揉揉微红的脸,回到工位, 和同事还有下属打声招呼, 说自己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许雯刚好收完东西:“没事儿,那让你手下的小朋友跟我和骏哥走吧,我们说好请大家吃饭的。”
舒云抬头:“那大家想去蹭饭的跟他们去吧。”
小朋友们欢呼一声, 收拾东西下班吃饭了。
等人陆续走完, 梁遇臣也从办公室出来了。
他没避讳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 走到她旁边。
她现在的级别是经理,有固定的工位。
桌面靠着落地窗,视野很好, 耀城最绚烂的夜景尽收眼底。
梁遇臣打量一眼她桌面上堆放的东西,转而又去碰碰窗边那株自己养了许久的佛手莲。
“好养么?”他忽而问。
“嗯?”舒云还在看电脑,回复最后一点邮件。
她小脸往他的方向转去, 目光却粘在屏幕上。她打完手里一行字看向他。
意识到他问的是植物:“好养, 就浇浇水, 也不用管。”
她好奇:“你怎么突然想到把这株佛手莲给我养?”
梁遇臣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糊里糊涂就让人把自己的绿植放去她工位旁边。
他说不出缘由, 借口道:“怕你用眼过度。看点绿色对眼睛好。”
舒云表示怀疑,“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我睹物思人?”
梁遇臣被戳穿:“……”
他松泛下肩, 没继续这个话题, 微微侧身靠坐在她办公桌的桌沿:“饿不饿?一会儿想去哪儿吃饭?”
舒云赶着回邮件,知道晚上两人腻起来她肯定没时间看工作, “去Light吧?我刷到了小红书同城推荐, 这几天好像上了新菜。”
梁遇臣说:“行。”
他瞟眼周围,自从年初那场在所里就闹起来的离职分手, 大部分同事也知晓了他们这段关系。
虽然两人现在已经是所里心照不宣的事实,但他站这儿确实扎眼,梁遇臣揉了把她头,说:“我先下去,车库等你。”
“嗯。”舒云点头。
梁遇臣走后,走廊以及隔壁区域都有同事投来不同程度的目光,舒云目不斜视,只当毫无察觉。
反正她现在的级别没几个人敢当面给她难堪。
处理完手里的邮件,舒云飞速收拾好东西坐电梯下楼。
地下车库里,她找见他的车,拉开门坐上去。
梁遇臣正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前段时间他去了趟医院,检查后有点轻微颅内出血,是被范罡那两下砸的。
但毕竟只算外伤,程度也轻,除了偶尔闪过点疼痛之外没有其他反应,医生给他开了药,要他静养就行。
舒云关上门坐好,看见他靠仰起的头,男人喉结凸显,粉色的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有丝难以察觉的虚弱与疲惫。
她放轻动作,往他那挪了挪:“你的伤应该愈合了吧?”
“嗯。”梁遇臣睁开眼。
舒云:“留疤了吗?”
“应该没有。”他目光看向她,带了丝极淡的笑,“晚上给你检查?”
“……”
舒云一时不知该答好还是不好,反正都是陷阱。
她别过头发去看窗外,嘴角却控制不住笑了。
车开上地面,六点半的耀城,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连堵车都是璀璨的灯光。
舒云兴致勃勃地看街景,她还是喜欢耀城。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工作,更喜欢这里的梁遇臣和自己。
梁遇臣又想起件事:“刚刚忘了问你。后面你业务线还有其他规划么?”
“有。我和然哥早聊过。”舒云听他问起战略层面的问题,稍稍坐直了身转向他,“我的想法是:现在华勤的ESG在能源领域赞誉很高,毕竟这是我从电力集团就开始做的,后面又有耀城的展台,名气和招牌已经打了出去。但华勤的ESG不能只做能源。如果要继续当龙头老大,其他的行业也需要尝试。不仅要尝试,更要精通。制造、科技、互联网、零售……简而言之就是要做无短板的六边形战士。”
舒云认真,眼底光芒雀跃:“如果能越做越好,人也越来越多的话,我希望能按行业分成小组,这样面对不同的客户和合作方,我们直接派不同的小组对接就可以了。”
说完,心里的起伏稍稍平息,她自己做了总结:“总之就是路不能越走越窄,不然迟早出事。”
梁遇臣听她叽里咕噜说了这么长一串,他眼光看着她,里面闪过柔和:“看来是真长大了,也有能耐了。”
舒云听见他的认可和夸奖,嘴角瞬间翘了起来,跟猫儿翘起尾巴似的。她扑过去抱住他,有些冒泡泡。
梁遇臣抬手摸摸她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她额角。
舒云嘀咕:“我和然哥也聊了不少,他也很认同我。”
她感慨:“知音难觅呀。”
梁遇臣平淡无波:“哦。和李宗然聊几句就知音难觅。”
舒云一哼:“梁遇臣你再说这种话就给我下车。”
梁遇臣瞅她一眼:“这是我的车。”
“你的车也给我下去。”她抱着他胳膊狡黠一笑,“你下去这车就是我的了。”
“……”
梁遇臣看她灿烂的笑容,有些心痒,低头吻她:“以后我的都给你。”-
不一会儿,Light到了。
两人选了外厅窗边的座位,舒云看着菜单,点了几样新上的菜品。
吃到一半,酒吧的大堂经理过来,给他们上了份甜点。
舒云好奇:“又是送的?”
梁遇臣“嗯”一声,把甜点推到她面前。
经理放下餐盘,却没走,而是转向梁遇臣:“梁总,抱歉打扰您用餐,但这件事必须和您说。前段时间有人过来,自称是天星集团的董事,姓屈。”
梁遇臣闻言,并不意外:“他有说什么?”
经理摇头,“没有,那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坐了会儿就自己走了。您最近在香港也忙,我们就一直没打扰您。”
梁遇臣颔首:“知道了。要是他再来,不用管,由他去。”
“是。”
说完,经理又给他们撤掉几个空掉的餐盘,转身走了。
舒云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她好奇:“是屈总吗?”
“嗯。”梁遇臣点头,“他上个月也去华勤亚太找过我。”
舒云微愣:“为什么?”
“天星要被清盘了。”梁遇臣说,“估计会直接破产清算。”
舒云睁大眼,连虾仁都忘记吃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见新闻呀?”
梁遇臣:“内部机密消息。外界还不知道。”
她点点头:“噢。”
舒云眨眨眼看向他,明知故问,“你现在能和我说机密消息啦?”
梁遇臣唇角微勾:“嗯。”
舒云低下头吃一口意面,她看向那个大堂经理的方向,“酒吧的经理为什么给你盯梢啊?”
梁遇臣看着她,真真假假:“可能因为我常来。”
“噢。”舒云接话,“那这酒吧老板真好,能容忍自己的经理给别人干活。不像你,我夸一句同事你都吃醋。”
“……”
梁遇臣眯了下眼,没支声。
舒云则因为他怼不过自己,她心情大好。
吃完饭,两人从Light出来。
梁遇臣伸手牵住她,舒云脸有些热,但还是由他牵着。
掌心贴合,两人在城市高楼的夜景里散步,早秋的晚风绊过小腿,温凉舒适。
路过一家商场超市,梁遇臣抬抬下巴:“去买点东西?”
舒云了然,今晚大概率留宿他家,可能需要买点毛巾洗漱用具什么的。
她问:“今晚住你家?”
“嗯。”
两人拿了推车。
舒云走去生活区,正想拿毛巾的时候,梁遇臣:“不用。这些家里有。”
她便作罢。
在卫生区,两人停在一排花花绿绿的安全套货架前。
梁遇臣问她:“喜欢哪个?”
舒云有点不好意思,但耐不住好奇,之前在一起时这种东西都是吴妈采买,和生活用品一起送过来。
两人工作都忙,没操心过这个。
舒云左瞧右瞧:“……左边的那个。”
“螺旋?”他低低问出声。
舒云脸颊一红,惊跳着掐他手臂,小声:“你能不能别说出来呀!”
“没人在旁边。”
“万一呢。”
她脸都快热掉一层皮了。
梁遇臣无由几分好笑,拿了两盒她喜欢的,放进推车,牵上她:“走了。”
后面又买了些水果和零食。
司机把车开到地下商口,两人一块回家。
回的地方仍是他华勤边上的那个公寓,那个她曾经哭闹得很难看的公寓。
鞋柜里,她的拖鞋还在。
梁遇臣拿了出来放在她脚下。
舒云踩上去,跟着他进房间。
公寓里,她留在这里的东西都还保存着。大到抱枕,小到耳钉,都好好收着,也没有落灰,一看就是有按时在认真打理的。
舒云抿唇:“我的东西你都还留着?”
“嗯。”
他说:“你打包寄给我的那些包包首饰,我给你放在了衣帽间,也都是你的。”
舒云跟着他走进衣帽间里,所有一切都好好摆着在,安静得像他们从未吵过架、分过手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舒云低声:“我以为你会扔掉。”
梁遇臣站在她身后:“舍不得。”
舒云转过身看他,梁遇臣亦看着她,眼睛蛰伏而幽微。
衣帽间里灯光澄黄,洒落在两人中央,连空气都仿佛变成一颗凝固的琥珀。
“我是不是太……”
她想说,自己是不是太决绝了。
可刚一出声,梁遇臣已倾身往前,低头重重含住她唇。
仿佛什么都不用再多说,一切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梁遇臣摁着她后脑勺,低头寻她舌尖,舒云仰头迎合,她纤细的手臂回搂住他坚硬宽阔的背肌。
商场里刚买的东西就用上了。
衣帽间里还有镜子,梁遇臣从身后贴着她。
她今天穿的贴身针织裙,已经被他扒了。
时隔大半年,他从后面禁锢她,难耐而急切,迫切想要宣泄压抑许久的想念。
舒云一片湿溽,他在她耳边低问:“满满,有没有想过我?”
说着,他手下用力,腕表硌在她皮肤上,她的体温都把这表带给焐热了。
舒云登时微仰起头,眼睛迷蒙:“……你慢一点。”
她浅浅叫唤着,不受控制地收紧。
“想不想我?”
梁遇臣吸了口气,继续问,力道更加放开。
“唔嗯……想,想。我想你行了吧。”
她哑着声儿回答,他动作这才缓和下来。
梁遇臣手伸到前面扳过她脸,深吻轻啄,细细密密,忍不住慢咬她洁白的直角肩。
舒云双腿打颤,又被他捞进床铺里。
汗打湿额发,一簇簇粘在一起,贴在额头上,梁遇臣俯身,她下意识拿手撑在他胸膛,他握住她手,十指相扣地给她摁在脑袋边。
洗完澡,舒云光溜溜窝在被子里,半阖着眼打瞌睡。
梁遇臣洗完出来,就见她快要睡着了。
他绕过来,往被子里摸她手:“你体力下降了。”
舒云:“……”
她抬手打了他一下,翻身不理他。
梁遇臣身体跟着她伸到她脸那边,吻了下她眉角,由她睡了。
他揉揉她头发,出了卧室,去书房处理一点工作。
打了几个工作电话,梁遇臣这才返回,重新上床。
舒云睡了一会儿,此刻被他这动静弄醒,她睁开眼,下意识往他身边挪去。
身体贴着他,腿下意识八爪鱼一样缠上去。
她虽然很困,但还是能猜出他在想什么:“你在想天星的事?”
梁遇臣揽住她,手掌抚摸她光滑的脊背:“嗯。”
他倒不是担心天星本身,每一份报告都经由他的手,不会有错。他担心的是有人借天星崩盘的这个契机,往华勤这边泼脏水。
舒云眨眨眼:“我猜到了。”
他回神,低眸看她:“猜到什么?”
“之前我刚入职实习的时候,”舒云煞有介事,“你是不是早料到天星有可能出事,所以才坚持一直自己带的?”
梁遇臣目光缓和一瞬,“一部分。”
他说:“毕竟天星确实是在华勤最困难的时候伸出的援手。”
舒云笑,被子里她小身板蹭着扭着:“那你也不是完全不讲情面嘛。”
梁遇臣低头吻她,心旌摇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嗯。”-
第二日,两人一块儿上班。
舒云六点被他抚摸着弄醒,黏黏糊糊折腾一阵而后睡去,八点再醒的时候依旧困倦得不行。
连一起坐车上班,她都靠在他肩头补觉。
“这么困?”梁遇臣意外。
他都不知道他自己有多么难磨,昨晚还好,今早尤其坚硬,翻来覆去地捏她。
舒云困倦地嗡嗡:“下次要早上的话,最好选在休息日……我想睡觉。”
梁遇臣悠然认错:“好。我的错。”
“……”
她可怎么听都没听出里面的歉意。
后面的九月、十月,梁遇臣都留在了耀城。
舒云现在前期洽谈已经基本结束,除了能源企业,她也在努力接触其他行业的龙头公司。
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客户会,做一些免费行业分享,这个得自己下功夫。
国庆假期后的一个下午,舒云在所里接待合作方。
她正在一个小型多媒体室里和客户们讲解ESG预估模型和体系划分,不知发生了什么,底下客户都窃窃私语起来。
舒云拿起话筒,有些不解:“大家是有什么问题吗?”
前排一个客户拿着手机过来给她看:“舒老师,你们华勤好像出事了。”
舒云没明白:“什么?”
客户说:“刚刚的突发新闻。”
话落,舒云看向他的手机页面,一个新闻官号的帖子——
【刚刚!天星集团被曝巨额行贿财务舞弊,牵涉广泛,即将面临清盘。财政部审计署已全面出手,华勤中国、德威中国等第三方机构主要负责人或将难逃处罚。】
舒云猛然一震。
客户还:“这是你们事务所吧?”
舒云停顿一秒,脑海里摧枯拉朽一阵声响,她什么也顾不上,起身就往外走。
外面,不少同事也看见了突发的消息,恐慌起来。
有人围在走廊的落地窗边,嘈杂叫嚷:
“楼下是不是来警车了?”
“不是吧?来真的?”
“天星的负责人是梁总啊,不会要抓人吧?”
……
楼上,李宗然连走带跑地推门而入,他喘着气喊:“遇臣,不好了,天星出事了,我们……”
“我知道。”
梁遇臣正站在窗边看停在楼下的警车以及财政部和审计署的政府公车。
他语气镇定得仿佛早已料到。
“那……”
李宗然从没这么慌张过,他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消息和政府的人都来得那么快,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我们他妈什么时候受贿了?”
他抬手微摁了下领带,绕去大班桌后,也没坐,站在书架前拿东西。
李宗然看他淡漠如常的背影:“我们现在怎么办?”
梁遇臣把所有和天星有关的文件拿了出来,他站在桌边整理好,而后抬眸:“天星四年的签字人都是我。和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
“我不是说这个。”李宗然焦躁不已,他走近两步,指了下窗户,“公安和财政部的车就在下面,是来带你走的!”
“接受调查不是很正常吗?”梁遇臣神色不动,他没有一丝波澜,冷定吩咐,“稳住大局,把手里的事情做好,这种时候更不能自乱阵脚。”
李宗然听了这句,方才醒神。
“还有,”梁遇臣目光冷峻如刀,语气阴鸷,“盯好袁家和德威的动静。香港那边也是,让林森盯好。后面要收网了。”
李宗然恍然,知道他是要借这个机会抓袁定山把柄了。
就看他被带走的时候,袁家会不会坐不住煽风点火。
他明白过来,松了口气:“所以你是要……自己当这个饵?”
梁遇臣走过办公桌,经过他时拍了下他肩,“所里的事情安排好。到嘴的鸭子别让飞了。”
李宗然点头:“好。你放心。”
……
舒云一路小跑。
她所在的这一层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她穿过混乱的人群去电梯间。
电梯都显示在其他楼层,一时到不了她这里。
舒云着急,原地等了几秒,转身跑进消防通道的楼梯间,蹬蹬往上。
她心里焦灼如焚,一口气跑上梁遇臣办公室的楼层。
她跌跌撞撞,跑到他办公室:“梁遇臣!”
门一把推开,里面是空的。
舒云心里一空,赶紧出来四处张望。
还好,在走廊尽头看见了梁遇臣的身影。
他站那在给几位董事和合伙人安排后面的一些事。
梁遇臣手抄在兜里,身姿颀长,语气平淡:“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担心。”
交代完毕,他看见等在不远处的舒云。
她手抓着墙壁,两只眼睛正一瞬不瞬盯着他。
“都去忙吧。后面几天我不在,得麻烦各位了。”他遣散众人,转身往舒云的方向走去。
舒云双肩一激,连忙迎上去:“梁遇臣……”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他脚下生风,力气大得像要掐断她。
舒云像一只被他拉扯的塑料袋,跌跌撞撞跟着他的步伐。
梁遇臣不知往哪走了几步,推开一个隔间的门,把她摁了进去。
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隔间,封闭的,散发一股淡淡的纸张发潮的味道。
这里没窗,他也没开灯。
“梁——”
舒云有些慌,可刚一开口,声音被他顷刻堵住。
梁遇臣掐住她腰将人抵在门板上,他捏着她后脖颈抬起来,重重吻着吮着她的唇瓣,舌尖绞着,她唇齿发麻,却又努力回应。
比两人复合后第一次亲热,吻得还要用力投入。
她心脏颤动,一时百感交集。
梁遇臣唇瓣往下蔓延,咬她的耳垂,往下吻她的脖颈。而后他停住,稍稍和她分开,两人都喘着气。
黑暗勾勒他锐利的轮廓,他眸子深黑地望着她。
梁遇臣再度低头,捧住她脸温柔地啄了下她的唇角,声音低暗而冷静:“后面几天,如果有人来找你,务必和我做好利益切割,保住你自己和你手里的业务线。”
舒云睁大眼,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
梁遇臣手臂收紧她腰肢:“记住了吗?”
舒云惊惶:“我怎么能和你撇开……”
“现在不是说不的时候。”梁遇臣低低出声,他语气笃定,“满满,我不会有事的,我没有收贿。查不出东西的。顶多去三四天就回来了。”
舒云望着他,心酸而无言,她只能摇头,胸膛起伏难定。
梁遇臣一字一句,干净利落地交代:“不要担心。凡事你自己的利益为先,自己的安全为先,听见了吗?如果真出什么事,我也是可以被切割和被牺牲的。”
舒云眼眶忽然就湿了。
她把眼泪憋回去,死死咬住唇,不肯摇头也不肯点头。
梁遇臣瞧见她眼睛水光闪了闪,拿拇指给她轻轻拭了一道。
舒云别过脸:“……我又没哭。”
梁遇臣将人抱进怀里,手揉揉她后脑勺:“又不是什么大事。听话,嗯?”
舒云颤抖地呼出口气,艰难地点头:“嗯。”
他说的话是对的,不论怎样,华勤的利益不能受损,手头的业务线不能受损。越到这样的关头,越不能乱。
她鼻子一酸,这回却明白:“我知道。”
梁遇臣面色这才缓和,他从兜里拿出一只细长冰凉的东西,递到她手里。
舒云一眼就看出是什么。
通体雪白又细闪的钢笔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你的钢笔。”梁遇臣说,“和李宗然一起,维持住局面。别害怕,放手去做。”
舒云接过钢笔,仿佛也接过了一纸投名状。
梁遇臣:“我们得出去了。”
舒云握着钢笔,用力点头:“好。”
重新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去外面。
走廊外,财政部和公安的人已经上来了,就在大厅里等着。
这一层安安静静,没人说话。同事们目光落过来,相互窃窃私语。
舒云看着梁遇臣往前走去。
财政部的人和他依次握了手,说了几句话,梁遇臣点了头。
有人摁了电梯楼层,领头的那个做了“请”的手势。
梁遇臣合上西装扣,走进电梯。
公安和财政部的人也陆续进去。
梁遇臣站在中央,他最后抬眸,往她的方向看去。
两人眼神相触,他冲她安抚地点了下头。
舒云心像被什么击中,柔软又担忧。
下一秒,电梯门划过他清黑的桃花眼,门板阖上了。
冬表树
[我由来都只想和她走一条路。]-
舒云跟着人流下到一楼。
大堂里鸦雀无声, 旋转门自动转着,进出的同事都停下脚步注视着外面。
舒云往前走几步,停怔下来。
玻璃外, 梁遇臣被人簇拥着, 只露出半颗乌黑后脑勺,阳光洒在他后衣领上,积雪一样的白色。
有人给他拉开车门, 他冲人点了下头, 解开扣子折身坐进去。
政府公车开走了。
舒云深吸口气, 又徐徐吐出。
她重提精神,回身上楼。
所里一片混乱。每一层都很吵,大家走来走去, 七嘴八舌地说话。
舒云走去李宗然的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办公桌前站了一众经理总监合伙人, 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舒云走进去, 和大家点头打招呼。
舒云问:“情况怎么样?”
李宗然说:“不止我们, 德威的钱栋成也被带走了。还有一些和天星合作过的券商、投行, 相关人员也被带去调查了。”
旁边一个总监道:“天星那边参与受贿与财务舞弊的高管也都被公安立案了。”
舒云闻言, 打开手机扫了眼新闻。
天星集团崩盘,股价已经跌停;“天星财务舞弊”“华勤董事长受贿”等词条都被推上热搜, 倒是一同被带走的德威风平浪静。
身边一个总监着急:“李总, 我们就这么干等着?要不要先发个澄清啊?”
李宗然拧着眉,似在思索。
那个总监说:“最佳公关时间只有24小时, 我们得赶紧澄清啊!”
舒云翻着手机, 点开财政部官网的公告,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而后抬头:“可以发声明,但不能发澄清。现在财政部和审计署正在调查,官方都没出结果,我们火急火燎地澄清只会越描越黑,反而容易被扣上心虚的帽子。”
此话一出,大家目光看过来。
舒云认真地分析:“我们再怎么澄清都没有财政部最后的结果有力度。”
总监反对:“舒经理,财政部的调查好几天才能出来。这怎么行?我们也等上几天吗?”
李宗然仍思忖着,他看向舒云:“你的意思是……”
“态度。”舒云说,“我们先发声明,拿出配合国家调查的诚意,而不是盲目地澄清。至于结果如何,财政部自然会公正处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考虑着她这个方法的可行度。
忽地,有人嘀咕:“那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梁总贪了吗?”
“他没贪。”舒云登时回头,“他不会拿华勤开玩笑。”
李宗然也扫了眼那个人,绕到办公桌后:“行,我现在来发声明。”
他说:“其他的还是一切照旧,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舒云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工位上,她的下属们也一片茫然。
有人担忧地看向她:“经理,那我们现在……”
舒云一笑:“继续工作吧。没事的。”
另外一个下属问:“华勤会被处罚吗?”
还有新来的:“处罚了会倒闭吗?我不要刚毕业就失业啊。”
“不会的。”舒云安抚他们,“只是配合调查,调查完就没事了。大家先把手里的事做完。其他的不用管。”
说完,她走回多媒体室。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着急忙慌去找梁遇臣,又在李宗然办公室里耽误了好几分钟,把请来的客户扔在这儿不管,实在有点不像话。
舒云调整好心情,只当没发生刚刚的事。
她对梁遇臣绝对信任,当年屈总带着红钞与金条深夜从南城过来行贿的场景还在眼前。她知道他没收,也不会收的。
推开多媒体室的门,里面客户有几个已经走了,有些聚在窗边,还有一些在刷手机看华勤的热闹。
见舒云回来,客户意外,调侃了一句:“舒老师还有心情继续开分享会呀?”
“各位老总还留在这儿呢,要真让大家白来一趟,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谈合作?”舒云真诚一笑,道完歉,她重新拿起前面的话筒和翻页笔,面容也切换成工作中的冷静,“我们继续把后面的分享讲完。上月,国内制造业PMI数据增长……”
她进入状态很快,客户也不再关心华勤的突发新闻,继续听分享会。
五点,分享结束,舒云再把人送上车。
有些客户并不在意受贿的新闻,仍旧提出后续可以合作。
舒云受宠若惊:“感谢您信任。我后续让我的团队和您的人对接。”
“好。”客户临上车前说,“我和你们梁总有过几面之缘,感觉梁总不是受贿的人。天星这事看着大,但应该只是小波折。你们华勤不要太担心了。”
“嗯。”舒云甜甜一笑,目送着车开远。
送走所有合作方,她精疲力尽地垮下笑容。
十月的耀城已经开始降温了,秋凉的夕阳里,风吹着,刮起路边堆积的枯叶。
舒云重新上楼。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拿出手机看新闻。
天星和华勤的热度依旧居高不下,广场上一直有人在骂,说华勤这么大的事务所还要收黑心钱,天星财务舞弊崩盘他也有责任,一起坐牢大快人心。
李宗然也已经让华勤官号照她的意思发了声明,言辞恳切、态度谦卑,虽没有“华勤董事长受贿”这个词条有热度,但已经有不少网友为这个回应点了赞。
【结果没出之前,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财政部结果都没出来只是带走调查,某些人骂什么骂啊?别不是水军吧。】
【本人从华勤毕业两年了,很感谢华勤这个平台提供的资源与机会。本人之前在所里做经理时和梁总说过不少话,身边很多从华勤跳出来的同事都相信梁总。】
……
舒云看着,心里微微有些激荡。
她抬眸看向身边的佛手莲,绿色的枝叶沐浴在夕阳里,散发着莹莹的暖光。
舒云擦擦眼角,起身去给它浇水。
但愿早点出结果,把这一关平平安安给过了-
晚上,舒云没回梁遇臣的公寓,她去了一趟吴妈那。
吴妈担心得不行,下午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但她那时候正忙着,也不好详细解释。
吴妈揪心:“遇臣要真出什么事,我怎么到地底下去和老梁总和太太交代啊。”她摇头,“一定是那个袁定山捣得鬼,零八年的时候,老梁总出了车祸,就是他操控新闻召集记者,说老梁总出轨猥亵下属,下属拼死反抗才在高速上酿成车祸。”
她抹一下脸,“老梁总不是这样的人,他和太太感情一直都很好。但人都去了,根本死无对证。遇臣也不是会贪污受贿的,一定是袁家故意……”
舒云安抚着,听吴妈絮絮叨叨说以前的事,心里也跟被刀子划了似的。
她和梁遇臣在一起这几年,很少彼此提到父母。
一是两人都工作狂,偶尔出差更聚少离多,凑在一块谈情说爱的时间都不够,哪有时间谈到父母家庭那儿去;二是她也有感应,知道他不愿提起这个。
后来在华勤这么久,也能隐约听见传闻。
那次普吉岛团建,许雯和她说过一次后,她悄悄去搜过零八年的车祸。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媒体爆料的。她看见死亡人员是华勤集团梁姓董事长,她就大约知道了,以后聊天也不再谈起。
和吴妈聊到深夜,舒云就在这儿留宿。
她上楼走去卧房。
三楼的卧室空空荡荡,月色从窗户外洒漏进来,幽微而冰凉,只铺亮一块地板。
舒云在门口站了会儿,忽而想起分手后,他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求和,与自己吐露的那些话语:
“满满,很多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成王败寇,赢的一方才有话语权。”
“华勤这场内斗,我必须要赢。不论是为我,还是为你,甚至是为我们的以后。”
……
舒云呼出口气。
她之前从没细细感受过他说的这些,还隐隐生过气,觉得凭什么他来求复合,还要自己让步体量?
但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他并非在用感情施压,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身后等她回头而已-
第二日,舒云照常上班。
她一晚没怎么睡着,虽然被子里他残留的气息很好闻,可仍旧担心。她都不知道他晚上住哪睡哪。
早上六点她就醒了,是平常梁遇臣睁眼的时间。
入秋天亮晚了些,只泛出一点薄薄白光。
舒云这次没赖床,洗漱后去了所里。
她上网看了看词条,热度稍稍降下去一点,昨晚某个一线明星忽然塌房,把天星和华勤的事挤去了后面。
舒云松口气,她撑撑额头,在心里给这位明星说了声谢谢。
一夜没睡好,她头昏脑涨,又担心梁遇臣。
手里一大堆工作还得继续,还得时刻提防出新问题。
她看一眼身旁郁郁葱葱的佛手莲,告诉自己,一切静待结果就好。
可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出事了。
网络上突然蹿出一堆水军,说华勤天价服务费、竞争打压同行、恶意解约导致企业资金断裂破产……
这都不算什么,主要这一条——
有媒体爆料:华勤中国ESG部门倒卖客户企业人员信息。
并附赠了一段视频,镜头对准电脑屏幕,上面的客户信息哗啦啦往下滚动,但整个有文字的部分都被打了马赛克,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真泄露还是造谣。
下面评论也带了起来,昨天发布的声明彻底失效——
【华勤天价服务费就换来这个结果?这得折多少企业在手上?】
【只怕昨天天星的事也是华勤的锅吧,可怜还连累了德威。】
……
舒云一个个看下去,转发评论还在增长且有越传越广的架势。
她大脑发懵,瞬间站起身才察觉自己在打抖。
可冷静下来,她又眼尖地瞧见媒体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她之前搜过的,最先爆料零八年那场车祸的媒体名称。
工位旁,她的下属们也看见了这条新闻,都惊慌失措地转向她:“经理,我们部门怎么上热搜了?我们没有倒卖信息呀!”
李宗然也从办公室匆匆出来,面色严肃:“舒云……”
“我看见了。”舒云面色绷着,很是冷定,“我们绝没有倒卖信息,肯定是有人栽赃。”
李宗然咬牙切齿:“杀千刀的。我去把这个媒体揪出来。”
“不行!不能去!”舒云赶紧拦住他,她心咚咚跳着,“我觉得,是袁定山……”
“你和林总,记得盯着袁家的动静。”她深吸口气,目光也锐利起来,“这个账肯定是要算的,我们不能吃闷亏。”
李宗然反应过来,想起梁遇臣走前叮嘱的那些话。
也觉得自己有点没头苍蝇乱撞了。
他看着舒云,倏尔一笑:“舒云,你真的越来越像遇臣了。”
“这件事得尽快回应。”舒云思考着,“事情已经发酵,公众发出质疑,我们得立马公关。这个和昨天财政部的情况不一样,财政部是等结果我们稳住就行。但这次,倒卖客户信息,罪名太大,澄清得我自己来做。”
“公关方案你想好了?”李宗然问。
“然哥你有想法吗?”
“先否认,再……”李宗然绞尽脑汁,他从来都是听梁遇臣安排做事,很少有要他拿主意的时候。
“我想了个法子,得开发布会,还得要董事会同意。”舒云定定开口,“时间紧迫,然哥你帮我召集一下董事,可以吗?”
李宗然:“好。”
半小时后,华勤中国的主要董事都到了。
会议室里,舒云说出了自己的方案:“在事情没有查清前,华勤中国暂停承接业务。”
此话一出,董事们都不太同意。
暂停承接业务意味着分红减少,而且这一暂停承接,几时又能恢复?涉及自身利益,没人愿意。
潘总冷笑:“这只是你自己业务线出了事,凭什么要整个集团陪你暂停业务啊?损失的那些项目你来负担吗?”
他之前副总裁的职位早被梁遇臣褫下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董事。
李宗然开口:“潘总,只是暂停承接业务,已经签了合同的还是照常进行。”
舒云看向董事们:“并不是我的业务线倒卖信息,是有人蓄意栽赃。当然,现在讨论这个也没有意义。”
她放缓语气,冷静分析:“现在只有这个方案是最精准、最直观、最能扭转外界看法的法子,且需要集团上下的通力配合。如果只暂停我的部门,其他业务线仍旧开放,那和没有公关有什么区别?公众和客户还是会存疑。客户的信任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潘明远嗤笑着打断:“只怕这信任在昨天就被我们的梁董事长给败光了吧?华勤这么多年还没听说哪一任董事长受贿的。呵。”
李宗然微微一笑:“所以潘总千方百计阻拦公关方案,是想要这件事压死华勤,要在座各位都分不到钱是吗?”
他说:“各位董事别想错了,华勤声誉受损,损害集团利益就是损害董事的权益。大家慎重考虑。三分钟后我们举手投票。”
话落,会议室里陷入寂静,潘明远吹胡子瞪眼,却憋着气不说话了。
李宗然看着腕表掐时间,舒云则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她手攥在一起,无意识地抠着。
三分钟后,李宗然说:“开始投票吧。同意舒经理公关方案的举手。”
说完,他率先举起手。
大家相互看一眼,眼神无声交流,依稀有人举起手。慢慢地,举手的人越来越多。
李宗然说:“票数12比14。那就这么定了。”
舒云站起身对众人微微鞠了一躬:“感谢各位董事信任。”
两人走出会议室。
李宗然和她说:“我已经让人去盯着袁家那边了。还有发视频的媒体,我也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舒云点点头:“谢谢然哥。”
“都是应该的。”他说,“一楼大厅的讲台和背景都已经布置好了,媒体也都到了。”
李宗然说,“你做得够多了,发布会我上吧。”
“不行。”舒云摇头,“昨天天星的事闹那么大,虽说你不像遇臣是主要负责人,但你的参与度肯定是比我要高的。”
她说:“现在公众对天星的话题很敏感。你上只会起反作用,而且我是ESG的负责人和经理,我上是应该的。”
李宗然摁了领导电梯,两人下到一楼。
大厅里,水蓝色的背景已经拉上了,各家媒体也都到场,举着长枪短炮乌泱泱的。
舒云看这个架势,脚步有些虚浮打颤,她转身先去了趟洗手间。
她将嘴上的口红擦掉,脖子上梁遇臣送她的那个云朵钻石项链也解下来贴身收起。
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微低着头平复紧张,准备好一会儿上台要说的腹稿;而后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直起身,将披散的头发一把扎起。
她是不会和梁遇臣做切割的,他们是一起的;ESG她要保,华勤她也要保。
舒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重新出来,她已调整好心情。
整栋楼的员工,没事的几乎都下来看了。
正要上台,李宗然喊住她:“舒云。”
舒云回头。
他微微一笑,却是说:“遇臣能遇见你,是他的福分。”
舒云一愣,眉眼弯了弯,转身走上台面。
她脑袋里只剩下那一个执念。
就像梁遇臣一直以来和她说的那句。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沉稳笃定,站在冰凉璀璨的星空下对她说——
“满满,以后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她真的有在做到。
冬表树
[我抱住她, 仿佛抱住了我所有的过去与未来。]-
台下镜头闪烁,快门声咔咔作响。
舒云一坐下,仿佛被包围在一片煞白的闪光灯里。
密密麻麻的摄像机里有人嘀咕:“华勤就派一个女的出来吗?也太年轻了, 是哪个高管吗?”
“不知道, 没印象。”
“这能问出点素材吗?”
这些话钻入她耳朵里,舒云只当没有听见。
她手指攥着放在腿上,怕一开口声音发抖, 使劲掐着自己, 用疼痛缓解紧张。
舒云环视一圈黑压压的媒体, 以及周边担忧的员工和看热闹的路人,清晰开口:“大家好,我是华勤中国ESG业务线的项目负责人舒云。”
她一发声, 媒体争先涌上来:
“请问华勤倒卖信息是内部人员故意为之还是系统漏洞?”
“倒卖的信息是否会对客户企业造成伤害,企业对此是否知情?”
……
她微微坐直身,手也从桌下拿了上来:“首先很感谢公众媒体对华勤的关心与监督。对于今日中午网络上流传的倒卖信息的视频, 本人代表华勤集团做出如下回应——”
舒云领口别了麦克风, 传递着她清脆而平缓的声音:“华勤集团一向有市场‘看门人’的称号。业务进行时, 也有最严密最规范的流程进行把控, 绝不会出现信息倒卖、系统泄露等问题。”
有媒体插嘴问到:“那你们对视频里的东西又如何解释呢?”
“大家先听我说完。”舒云微笑, 一字一句道,“我们已开展紧急预案, 并决定:在真相查清公布之前, 华勤中国耀城总部暂停承接一切业务,开启自查自省模式。给企业、社会、公众一个完美的交代。”
此话一出, 下面一片轰动。
一个事务所居然会暂停业务, 自损利益来证明清白?
有记者顷刻提问:“请问你们查清真相需要多久?会不会只是一个表面功夫的话术?或者想拖延时间?”
舒云道:“在我上台的之前,董事会已通过暂停业务的解决方案。华勤每拖延一天, 都将损失百万、千万的利润,怎么看都是华勤更想早点澄清恢复业务吧?”她清澈一笑,“我们总不能耽误自个儿赚钱是不是?”
周围观看的人群笑了起来,媒体、员工、路人……在场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舒云小脸面对着摄像机,言辞恳切而渐进:“我们与社会的信任建立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华勤四十年立足本土辛勤耕耘的结果。我们愿意用千万的利润换公众一个安心,换企业一个信赖。当然,若在发布会之后、真相澄清之前,仍有媒体或个人以任何形式抹黑华勤、损害华勤名誉,华勤集团也会保留法律追诉的权利。”
李宗然在台下看她,拿起手机录了一段,发送给梁遇臣。
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估计是不能的。
但他想,他要看不见此刻的舒云,一定是一种遗憾。
李宗然打字:【你媳妇儿真棒。】
发完信息,他抬头,看见隔了几个人影的虞饶。
虞饶也看见了他,两人都是一愣,而后相□□了点头,挪开目光。
台上,仍有记者在问:“请问对于昨日梁董事长被带走一事,华勤有何回应?梁董事长是否真有受贿?”
“华勤的回应昨天已第一时间发布在官网,华勤会以最真诚、最谦卑的态度接受社会各界的监督与考验,”舒云自信一笑,“请各位媒体朋友们与华勤一道,静候财政部官方的调查结果。”
说完,她又提起语调:“同时,在暂停业务的这段时间,华勤也会重新梳理这四十年来走过的成长之路。华勤不止有审计与咨询,在人工智能、区域发展、实体经济等方面都有我们的身影。如果媒体朋友们感兴趣,可以和我们一起来看看华勤这些年为国家经济发展做出的贡献。”
舒云站起身:“如若后续还有疑问,请联系华勤,华勤会直面每一个问题,将公众的利益摆在首要地位。谢谢大家。”
说完,她对着媒体微微弯腰鞠了一躬。
大厅里安静数秒,周围观看的人群里发出了一点掌声,慢慢,鼓掌的人越来越多,舒云走下了台面。
发布会结束后,舒云仍留在大厅接受一些媒体单独的采访,她很有耐心,将中午爆出的那些“天价服务费”“恶意打压同行”等事件做出解释。
一直忙到四五点,媒体终于全部散场,周围观看的人群和员工也陆续离开。
舒云累得不行,她在大厅随便找了把给媒体坐的折叠椅,整个人瘫坐下去。
一下午脑筋高速运转,还得组织语言笑脸相迎。
她嗓子已经哑了,嘴唇发干,一动不想动。她微微低头,手掌撑着脑门。
“小云。”许雯赶紧过去一把扶住她,“还好吧?”
舒云:“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累。”
虞饶和周骏也围了过来,给她递了瓶矿泉水,舒云道谢接过,咕噜咕噜喝掉一大半。
虞饶说:“然哥都让人直播出去了。”
“直播?”舒云惊讶。
“对呀。我就是看见华勤官网在直播发布会,才过来的。”虞饶摸摸她背,“小云你好棒!场子撑得太完美了!”
许雯:“是的!超级完美!华勤直播的词条还挂在热搜上呢。”
舒云一笑:“那就好。”
她又喝口水,四处看了看:“然哥呢?”
许雯也望了望:“不知道诶。”
虞饶:“他去调查什么媒体去了。”
舒云点头,知道他应该是去查那个最先挑事引战的媒体了。
她又缓了会儿,真的好累,累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楼大厅的旋转门还在自动转着,夕阳斜斜照进来,舒云看着被光照亮的地板,想起梁遇臣昨天离开时落在他后领上的阳光。
即便只分开了一天,但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风波慢慢平息。
信息泄露的事儿李宗然和林森接手去做了。他们人际关系网更广,做一些事也方便。
而那个媒体,李宗然也在暗中收集证据,林森在香港盯着袁定山,发现两者确实有联系。
舒云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也帮你们做些什么吧?毕竟是我业务线上出的事。”
李宗然:“没关系,你都把最重要的公关给搞定了。这种抓人把柄搜集证据的事我们来就行。”
舒云却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搞得他们像是什么不法分子一样。
她无厘头地一笑,忽而有些好奇:“梁遇臣也会做这些吗?”
李宗然笑:“会啊。商场竞争,没办法的事。他下手可比我和林森狠多了。”
“之前你接的那个丁总的项目。”他说,“遇臣第二天来所里就要我去解约。后来那公司的一些资方看见我们解约,也跟着不投了。丁总那公司现在已经破产了。”
舒云一愣:“哪个丁总?”
“前几年了吧,好像是你刚开始独立做一些小项目的时候。”
舒云这才想起来,是自己被丁总带去饭局,差点儿被拉皮条,后面又和梁遇臣吵架那次。
她不由有些怔然。
李宗然看她没说话,赶紧解释:“虽然遇臣是因为你解的约,但他公司破产和我们没关系。公司经营这事儿,要真有前景,我们再怎么解约也依旧有人跟投。”
舒云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起发布会那天,网络上说‘华勤恶意解约导致企业资金断裂破产’,居然真有这回事。我一直以为是假的。”
李宗然笑:“真假参半。”
后面两人也没聊天了,各自去忙碌。
华勤虽停止承接业务,但手里积攒的项目也不少,够所有人忙活到明年了。
舒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直播的原因,来找华勤谈ESG合作的企业居然更多了,就盼着他们重新开始承接业务然后签合同。
她释然地松口气,感觉这也算最近唯一的好消息。
整整过了一周,刚进十一月的时候,财政部出结果了。
华勤董事长并未收取天星相关的贿款,财政部对华勤的调查顺利结束。
财政部调查小组从华勤撤走,官号还给上次舒云的那场直播转发点了赞。
这场风波算是尘埃落定。
这日下午,舒云去耀城财政局接梁遇臣,她开的家里的车,李宗然也开车跟在后面。
财政局门口已经围了不少记者媒体,保安知道是华勤的人,开门让他们从侧门进了,把媒体都拦在外面。
车停在后面的一个建筑前,她之前做项目时财政局来过不少次,但从不知道这后面居然能住人。
舒云下车,有些按捺不住却又近乡情怯地等在门口。
她左瞅瞅右瞧瞧,然后眼巴巴望着门口,等得久了便蹲下去。
听心脏怦怦直跳。
李宗然没下车,觉得这种时光还是留给他们自己比较好。
慢慢,建筑里出现几道身影。
梁遇臣身边是上次来所里带走他的调查组组长,还有几个人她不认识。
梁遇臣从大门出来,一眼就瞧见花坛边,蹲在阳光下的舒云。
她小脸有丝放空的白,穿着从前常穿的驼色大衣,下巴尖尖的,好像又瘦了,却很有精神。
秋阳洒在她身上,镀了层柔和的暖光。
舒云看见他,呼吸放轻站起来,直勾勾盯着他。
她不说话,也没动作。
梁遇臣也好一会儿没言语,两人就这么相互望着,任由夕阳安静倾洒。
而后,梁遇臣再忍不住,提步往她的地方大步走来。
舒云鼻子一酸,脚步轻快地奔向他。
“梁遇臣!”
她像一片云朵一样扑进他怀里。
“满满。”
梁遇臣稳稳接住她。
身体的撞击捎带起微风,让骨头缝都挤出一丝重逢的疼痛,他手臂青筋紧绷,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把日思夜想的人揉进怀里。
舒云踮脚,她把脸埋去他颈窝,呼吸他身上清苦的味道,咬着唇抱住他不肯撒手。
梁遇臣胸膛也微微起伏,他拢着她后脑勺,温柔又紧密地抱着,忽地,他分开一点,低头重重吻了下她唇瓣。
亲完又把人揽进怀。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
良久,梁遇臣察觉到她的一点啜泣,赶忙去看她。
舒云眼眶湿润,眼泪还没掉下来就被他拇指拭去了。
她惊觉被他发现,赶忙又擦一下眼角,破涕为笑。
梁遇臣伸手捏了道她的鼻子:“出息。”
他两只手捧着她的脸蛋,轻轻说,“我这不是回来了,怎么还哭了?”
舒云争辩:“我明明是激动的!”
梁遇臣低头,又吻了道她的眉心,顺着她的话,也有些感触:“好,激动的。”
两人这样抱了一会儿,舒云心里的情潮逐渐平息,她听见梁遇臣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她立马摇头:“我才不辛苦呢。”
舒云吸一下鼻子,却嗡嗡说:“梁遇臣,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嗯。正合我意。”梁遇臣低低应答。
他说:“满满,我们回家。”
冬表树
[她的眼睛像流动的玻璃, 看向我的时候永远充满生机与笑意。可惜,我并没有她想得那样好。]-
秋风夕阳里,两人还抱着。
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了些细小的胡渣, 蹭在她脸颊边, 痒痒的。
舒云抬眼,看见他身后的门口,财政部调查组的那些人都带着点笑看着他们, 那笑容没有恶意, 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舒云立马规矩些, 稍稍一推,梁遇臣也松开她。
调查组的人看惯了这样的情景,笑着走过来, 为首的是两位中年男性,面容都很和善。
其中一个问:“这是你们华勤上次公关的那个小姑娘吧?”
“是。”梁遇臣伸手揽住她肩,“我女朋友, 舒云。”
舒云礼貌一笑。
梁遇臣给她介绍两位:“这是财政局金融处副处长。这是天星调查组组长。”
舒云心下一震, 赶紧问好:“副处长好。组长好。”
副处长笑, 声音洪亮:“舒老师好。”
舒云更加不好意思, 连忙弯一下腰:“您太客气了。”
“你的发布会我们调查组都看了, 讲得很好。”一旁的调查组组长开口,“我们其实知道华勤这次是被连带的, 梁总也给我们提供了不少资料和建议。但天星牵涉太广, 骤然出事,整个股市、经济都不太安稳, 我们不好厚此薄彼, 才请梁总来喝了趟茶。现在一切结束,舒老师也不用太过担心。”
舒云笑着应声:“诶。我们支持国家工作。”
“年轻人好好干。”副处长慈祥道, “我们赶时间,就先走了。”
舒云目光正式,像小学生目送老师一样:“您慢走。”
副处长和调查组一众人走远了,只剩下他们。
舒云微微转身,和他面对着面。
两人视线又胶在一起。
梁遇臣抬手摸摸她柔嫩的脸蛋,低头亲昵地碰碰她嘴角。
舒云迎着,两只胳膊环上他脖子,语气喃喃:“真好。你没事。”
梁遇臣迁就她的身高,弯了下腰回搂住她,也是低低吸了口气:“我又没做这事儿。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她抬头说,细细的眉毛蹙着,声音心疼。
“我也是。”他分开,低头又含了下她唇,深黑的眼底有难以察觉的动容,“我也很想你。”
两人又平复了会儿,梁遇臣解开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我们回去。”
“嗯!”
舒云脚步轻快,牵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隔壁车位的李宗然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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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冲梁遇臣挑眉:“遇臣,财政局七日游感觉如何?政府伙食应该还可以吧?”
梁遇臣说:“下次换你来体验几天就知道了。”
李宗然笑,看见他平安出来,心也落了,“既然你人出来了,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话落,他车窗升上去,车开走了。
舒云给他拉开副驾驶座,梁遇臣问:“自己开的车?”
“嗯。”她抛抛迈巴赫的钥匙,粲然一笑,“反正你这车现在是我的。”
他不在家的这几天,她实在太忙了,为节省时间,都是开他这豪车上下班。
现在开习惯了,也不怕给他刮蹭到。
“这车都旧了。”他说,“改天给你买新的。”
舒云:“……”
他这语气,买车和买衣服一样轻松。
梁遇臣看她这无语却又劲劲儿的表情,心下发痒,见四下无人,又垂眸吻了下她唇瓣。两人开车回家-
吴妈那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了。
从厨房的窗户瞧见黑色铁门打开,车开进来,她赶忙过去给他们开门。
见到梁遇臣,吴妈抑制不住欣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后头应该都不会有事了吧?”
梁遇臣:“后头都没事了。让您担心了。”
吴妈摇头,语气哽咽:“我只怕没有照顾好你,以后怎么给老梁总和太太交差……”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看眼梁遇臣的脸色,惊觉自己说多了,又抹把眼赶忙噤声。
梁遇臣并没多大不妥:“我知道。您放心吧。”
舒云静静听着,也不插话。
吴妈换了声音,把他们往楼上赶:“你们快先休息一会儿。饭做好了我喊你们下来。”
梁遇臣点头:“您忙。我们上去了。”
话落,他牵上舒云,两人去楼上。
刚进卧室,舒云问:“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他在财政局那住了一周,照他这洁癖矜贵的性子,肯定是不习惯的。
梁遇臣先进衣帽间换身衣服:“行。”
舒云看他脱下衬衫,好像还是一周前他离开的时候穿的那一身。
她看着他放松状态下的背肌,反应过来,“梁遇臣,你不会七天没洗澡吧?”
“……”
她睁大眼,将他的语塞理解成了默认,嘀咕:“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梁遇臣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衣服重新穿上,他有时候真想把她叭叭倒豆子的小嘴给咬下来吃进肚子里。
舒云好奇地凑过来嗅他:“可你好像没变臭呀?”
她贴近,头顶的头发就在他下巴上扫来扫去。
梁遇臣眯着眼感受了下身体里的痒,他摁住她肩。
舒云微顿,抬起头。
灯下,他眸底澄澈,映着光线,蛰伏而明亮。
空气安静两秒。
男人揽住她腰,没再有任何克制,低头重重吻咬她唇瓣,舌尖探进去寻找她的。
“唔……”舒云脚步不稳地往后,他便跟上,把人抵在衣帽间里。
沉热的呼吸放开,他手臂揽住她后腰,把人抱紧提起来。
梁遇臣给她别过发丝,脸与脸只隔了不到一寸:“这几天是不是很累?”
“嗯。很累。”舒云睫毛一动,她说,“但我又想,这不过是你从前的每一天而已。我也可以适应的。”
梁遇臣沉默少许,将人带进怀,嗓音暗哑:“每天都有想我么?”
“想……”舒云手臂环着他脖颈,仿佛心脏也被他紧紧攥着,“怕你真出不来了怎么办。”
他眼底闪过丝笑,低头抿吻,“我可舍不得。”
身影重新相贴,舒云抬高脑袋,拉进两人的距离,将身体里那点急切、渴求都一点一点填满。
脚步跌跌撞撞,梁遇臣把人推进了浴室。
“一块儿洗?”他邀请,抚摸着,咬着她耳垂。
舒云浑身发软,有点想逃。
梁遇臣手下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腰窝,故意逗她:“不用跟我客气。”
“……”
热气氤氲的浴室,冰凉的瓷砖,她再次对男性的力量感有了准确的认知。
舒云抱着他脊背,脸蛋哀哀弱弱地靠在他颈窝里,而他功力一向深厚,控制着某个临界的边缘。
舒云被他折磨得有些抓狂,指甲抠着他皮肤。
模糊的水流里,她偶然睁开眼,看见他后颈淡粉色的伤疤。
她攀着他微微往上,唇瓣在热水里吻他的伤痕,尖尖细细咬他的脖颈。
梁遇臣感受到,他下颌绷起来,进出更加用力。
舒云扬起脑袋:“嗯……”
“好听。”他喘口气,捞住她的身体,低低夸奖她的声音。
舒云靠在他肩头,无力地捶打他。
他却只去寻她唇:“你不喜欢?”
身后冰凉的瓷砖都被她焐热了,舒云眩晕不已,感受身体里熟悉的欢愉与快乐,哑声仰头:“唔……喜欢。”
听见答案,他这才满意。
漫长的沐浴,一块洗完,梁遇臣给她吹干头发,抱着她去到床上。
舒云光溜溜滚进被子里一动不想动。
窗外天已经黑了。
梁遇臣把她扔床上,自己又回浴室清洗了一下。
重新出来,他绕去床边喊她:“下去吃饭?吴妈饭做好了。”
“等会吃。”她闭着眼嗡嗡,躲开他手翻去另一边。
梁遇臣手跟过去贴她脸颊:“再睡晚上睡不着了。”
他手沾了水,冰冰凉凉的,舒云赶紧离开他,又闭上眼缩进被子里,嘟囔:“睡得着。我这一周都没怎么睡好。”
梁遇臣些微安静。
他知道她这周累着了,没再闹她,低头吻了下她眼睛,由她睡了-
舒云再醒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
她微微一吓,清醒后赶紧踩了拖鞋下去。
刚下楼,她听见二楼传来人声。
舒云一瞧,看见那间平常紧闭的房门打开了。
她好奇地走过去。
就是一间普通的宽敞干净的主卧,装潢上了点年头,红木地板颜色深浓,梁遇臣站在柜子前整理东西。
吴妈:“袁小姐最近来过一趟,说要来拿一些合同,但你不在,我没敢让她进来。”
梁遇臣把柜子里那叠文件递过去:“要她再来,您直接把这些交给她。”
“好。”
吴妈接过东西,刚转身,就看见门口的舒云,笑问,“满满醒了。”
舒云点头:“嗯。”
“那我去给你们热菜。”吴妈指指梁遇臣,“遇臣在等你,也没吃呢。”
吴妈去厨房后,舒云还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梁遇臣见她杵门口不动:“站那做什么,不进来?”
舒云指指自己:“我可以进?”
他好笑:“不然?”
舒云嘴角微勾,为他不避讳自己而高兴。
她踏进来:“这间房是?”
“我父母从前的房间。”
“你父母……去世前住的?”舒云问着,却忍不住悄悄打量他的表情,怕他哪里不高兴。
而他只点点头:“嗯。”
“去世十几年了。”他说。
“我爸也去世十几年了。”舒云吐吐舌头,一把扑过去抱住他手臂,“你别伤心,叔叔阿姨肯定都记挂你呢。”
“没伤心。我在想后面的事。”梁遇臣摸摸她脸。
舒云脑子没转过弯来:“后面能有什么事?”
他瞅她:“华勤业务还没恢复。忘了?”
舒云眨眨眼:“那个媒体……”
“那个媒体是袁家的人,我知道。”梁遇臣点头,接过话,“我有打算。是得赶紧收网解决了,不然华勤一直暂停业务,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舒云有些惭愧:“我是不是不应该用这个法子,一直暂停承接业务,确实有点伤。今年华勤的财报估计会很难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遇臣说,“满满,你的公关我看到了。做得很好。这是最快速、最准确的方法,稳住公众、保住声誉,你都做到了。”
他本来是想让她和自己做利益切割,他还怕她会狠不下心,但没料到她做得这样超乎意料。
“真的?”舒云被他夸了,有些冒泡泡,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在财政部接受调查嘛?怎么知道我说了些什么?”
梁遇臣:“调查组的人在看华勤的直播,我跟着扫了两眼。”
“噢。”
说着,舒云挪开视线,去看房间里其他的装饰。
忽地,她看见床头柜上的相框,眼睛一亮,指着那个像素不高的照片问:“这是你小时候?”
梁遇臣拿过来递给她:“不像?”
照片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公园的树下,带着小帽子,脸蛋是孩童时期的圆润,不似现在棱角分明,深黑的眸子里也带着卡哇伊的稚气。
没想到这么可爱的小男生会变成他现在这样一副冷漠扑克脸的模样。
舒云笑问:“几岁呀?”
梁遇臣琢磨着:“两三岁。”
她眼珠子微转,忽而来了兴趣:“有没有你穿开裆裤的照片?”
梁遇臣一噎,重新看向她,她却兴冲冲地真不知道她这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装什么。
楼下,吴妈热好饭菜,喊他们吃饭了。
梁遇臣关了主卧的灯,带她下楼吃东西。
“所以有么?”舒云还在追问。
“应该没有。”梁遇臣说,“不美观。”
舒云遗憾:“可惜。”
“可惜什么?”梁遇臣正在下楼梯,回半个头淡笑,“你看得还少了?”
舒云脸一红,她嘀咕:“不美观吗?我觉得挺美观的。”
梁遇臣再次被她噎住,他好一会儿没言语。
两人下到一楼,再拐个弯就能到餐厅,他忽而牵住她。
“诶?”
梁遇臣将人拉进阴影里,低头深吻,用这句话还了回去,“你也很美观。”
“……”-
梁遇臣照常回所里上班。
李宗然和林森将所有收集的证据都汇总交给了他,除了这次的信息倒卖,还有之前一系列做的手脚,亲近德威、怂恿天星德威联手……以及零八年那场造假的猥亵下属的新闻。
梁遇臣一一看过,他抽了其中几项证据的复印件,要小钟亲自跑趟香港,请袁定山来耀城喝茶。
袁定山同意了。
十一月底,耀城深秋。
寒潮将近,又一个冬天要来了。
不知是天冷的原因还是什么,梁遇臣最近胃不太舒服,吃了药才好转些。
舒云这边也在科技、互联网等领域与新的客户达成合作,虽还在前期洽谈阶段,但等重新开始承接业务应该就能签合同了。
这日,她要带团队要和几个客户吃饭,舒云在那个餐厅茶室一体的中式庭院里订了包间。
那儿私密性强,景色好看又高大上,不会让人觉得怠慢。
此次饭局尤为重要,下午三点,舒云回华勤边上的公寓里换衣服。
她刚洗完澡,梁遇臣正好回来。
舒云正在浴室里微弯着腰搭文胸扣,看见他,下意识慌乱一瞬,不知该捂哪里。
但一想,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哪儿他没碰过。
她回头:“你怎么回来啦?下班这么早?”
梁遇臣过来洗手:“晚上有个饭局。”
他还在思索晚上和袁定山还有一些董事见面的事,因而下颌微微绷着,目光也有些锐利。
但瞧眼她白晃晃的皮肤,纤秾合度的身体,他根本移不开眼。
“我也有饭局。”谈起工作,舒云放松下来,继续去摸索文胸的搭扣,“你饭局在哪?”
梁遇臣说了地名。
“巧诶!”她一下转过身,亮晶晶地说,“我也订在那儿。”
她长腿细腰,胸前因为猛然转身,白晃晃的。
梁遇臣目光缓和。
舒云手臂还背着,今天不知为何,她文胸的搭扣总找不对地方。
他看她有些着急,两步走过去接过那布料:“我来。”
“噢……”舒云脸微微一烫。
梁遇臣手指捏着,给她扣上。
他看见她纤薄细腻的肩胛骨,喉结微动了动,顺势邀请:“等会儿一块走?”
舒云点头:“好啊。”
话落,她身后却没动静,还以为他出去了,但微一转身,梁遇臣已伸手钳住她脸扳过来,低头索吻。
“唔……”
扣好的内衣又被他拉掉了。
他刚洗过的手指也配合着派上大用场。
梁遇臣爱听她的声音,喜欢从后面禁锢她,感受她受不住地颤动,吻咬她的脖颈和耳根。
舒云浑身绷着,她感知到他今日情绪的不对劲。他急切却又身后,像是在宣泄又像忍耐。
闹腾好一阵,原本充裕的时间都被大大压缩。
两人重新穿戴完,一起奔赴各自的饭局。
舒云换了件黑色的通勤针织裙,外面套个简单的大衣,百搭又好看;梁遇臣依旧是西装西裤,容色深沉无言,望着窗外萧瑟浓厚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舒云本来想在他肩上眯一会儿,又想起件事:“你知道十二月要在深圳办ESG全球领导者大会吗?”
梁遇臣从窗外收回目光:“知道。你报名了?”
“当然!多好的露脸的机会,比去年耀城政府的展会规格还高呢。”舒云兴致勃勃。
“你报不报名都没关系,他们会请你的。”梁遇臣伸手给她把发丝别去耳后,“我们满满现在名气很大。”
舒云轻哼:“梁遇臣,你再这样说我要自恋了。”
梁遇臣淡淡一笑。
他后头没再说话,舒云发觉他的安静,知晓他或许在想工作上的事,也没说话了,只凑在他肩头合眼休息。
不一会儿,地方到了,两人进去。
他们预订的地方不一样,到走廊的岔路口,舒云刚准备告别,却又被他一把拉回来。
她撞到他宽阔坚硬的胸膛上,不由微愣,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梁遇臣一言不发,低头啄了下她嘴角。
舒云微惊,赶紧四处看一看:“你干嘛呀,这是外面呢……”
他“嗯”一声,目光却平静。
“梁遇臣,你今天好奇怪。”舒云一下蹙眉逼近,“你不会又瞒我什么事吧?”
梁遇臣目光幽深,没有说话。
舒云却感知到一点端倪,每次一触碰他那些往事,他都是这样安静旷远的气质。
“你晚上是和……袁家?”她轻轻地问。
梁遇臣微顿:“如果不出意外。这是最后一次。”
舒云心头一颤:“会很危险吗?”
“不会。”他捏捏她脸,“结束后记得等我,嗯?”
“嗯。”舒云点头,也不细问了,她给他正了正领带,踮脚亲他一口,“我等你。”
梁遇臣牵牵嘴角,目送她轻快跑远,手落进兜里,也转身往前走去。
冬表树
[她为什么总说自己很幸运, 我倒觉得,该说幸运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舒云这边的饭局很是顺利。
客户都是经过她筛选与洽谈的,合作理念分外相近。
有客户打趣:“华勤信息倒卖的事还没澄清?你们这损失够大的。”
舒云礼貌一笑:“应该很快会有结果。我们毕竟要对企业和社会负责嘛。”
客户:“舒老师太用心了。”
舒云端着酒杯起身:“我代表我的团队敬一下各位。感谢大家在华勤风波之后, 仍选择信任华勤。我们还是那句话, 华勤不会让大家花冤枉钱。”
说完,她抬抬酒杯:“这杯酒我敬大家。”
客户们也接了这杯。
后面,酒没再喝了, 毕竟不是纯来吃饭的, 舒云得进一步沟通一下客户需求, 下属在旁边做记录。
一餐饭圆满收官。
舒云和团队一起送走客户,下属们也都累了。
她说:“你们都早点回去吧。我还得等人呢。”
有下属问:“经理你不回家啊?都九点了。等谁呀?”
舒云笑,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掩饰:“我等你们梁总。”
大家“噢”一声, 明白了:“我们懂,等老公。”
舒云抿着笑赶他们走。
又送完所有下属,四周安静下来。
舒云微微抬头, 疲惫却充实地呼出口气。
她转身走回中式餐厅, 等梁遇臣那边结束。
有侍应生来给她带路:“梁总说要您在茶室那边等他。”
“好。”舒云点头, 跟着往后走。
夜晚的中式庭院罩上一抹幽蓝, 灯带藏在石板和花草里, 散发凄美的暖光。
走上池塘边的木质外廊,侍应生推开房门。
舒云把包放进去, 但她没在里待着, 走到外面的外廊飞檐下看夜景。
这个中式餐厅选址很好,明明是喧闹的市中心, 但站在里面却听不见一丁点城市的嘈杂, 只有风声树声,以及前面木质雕栏下池塘里锦鲤的吐泡泡声。
偶尔秋叶跌坠, 飘在映灯的水面。
十一月的秋夜,气温冰凉,风意却沁人心脾。
舒云望着远处城市安静的夜光,用力深吸口气,将这些年缠绕在心底的执念、心动、欲望缓缓吐出,夜色鉴照某一刻内心。
秋来秋去,似乎冥冥中一些重要的场景都发生在这里。
拉皮条吵架、天星行贿……
她不知他今天见袁家会发生什么,但愿风平浪静。
舒云瞧见水池里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动了一下,她被吸引去目光,笑着问:“这里的锦鲤可以喂食吗?”
“可以。”侍应生说,“我给您拿鱼食。”
“谢啦。”
不一会儿,鱼食拿来,她手指拈了一点,轻轻洒进池塘,看周围各色的鱼儿争先钻过来。
舒云心情很好,被逗得笑眼弯弯。
她拿起手机,本想拍个照一会儿给梁遇臣看,却意外闻见一缕烟味。
舒云侧头,看见了不远处,同样站在廊下的袁婧。
那处光线暗淡,袁婧一身单薄的黑裙,和夜色溶在一块儿,正一边抽烟一边若有所思看着她。
舒云愣了道,直起腰来。估计她一早就看见自己,且看了许久了。
舒云没搭理,正想继续喂食的时候,袁婧先走过来,笑了笑:“舒经理。”
舒云见状,收起鱼食,也缓缓一笑:“婧总。”
“你在等梁遇臣?”
“嗯。”
袁婧:“我在等我爸。我们在这儿吃饭。”
舒云点点头:“我知道。”说完,重新看向池塘。
她现在已经不会多想,从前她和梁遇臣的那些矛盾都一笔勾销,重新面对袁婧,也不必再惊慌失措。
袁婧也没说话,自顾吸着烟,舒云则喂鱼,自娱自乐着。
两人隔着一两米,一明一暗地站着吹风。
舒云瞧了眼她身上单薄的长裙,下意识问:“你不冷么?今天耀城降温,晚上气温很低的。”
袁婧愣了下,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关心自己,却还是答:“冷。但习惯了。”
舒云点了下头,没再深聊,继续看锦鲤。
袁婧却说:“你上次的公关很成功。”
“谢谢。”
舒云真心道:“婧总,其实你也很厉害,你在华勤北美区工作的一些案例我都看过。”
“是么。”袁婧微怔,轻声,“谢谢。”
空气有丝别样的凝固和别扭。
舒云把鱼食递还给侍应生,准备去卫生间洗个手:“失陪。”
可刚转身,袁婧忽然开口:“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爱你了。”
舒云脚步一顿。
“我也好像知道,他为什么宁愿被我羞辱,宁愿喝那么多酒,也要把你护得一丝不漏。”
舒云霍然转身。
袁婧望着池塘,好似在努力理解,却又找不到方向。
她一直知道自己性格很差,也知道那些一口一个说爱她的男伴们有多虚伪,她一边享受胡作非为、纸醉金迷的权利,一边又厌恶这样的现状,却又不愿意改变。
改变多累啊,意味着规训、持之以恒。她才不要。
她之前嗤之以鼻,不懂为什么梁遇臣这样一个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的人,会喜欢这种没有任何亮点的女生。
但刚刚,她好像明白了。
发布会上独当一面的人,私下却又能在这里心无旁骛、笑眼弯弯地喂鱼。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如果是梁遇臣现在在这儿,即便她什么也不用做,他也一定是被她感染的。
舒云却没懂她的话:“喝酒?”
袁婧“嗯”一声,抬眼,“你不知道?”
她歪歪脑袋:“梁遇臣没和你说过?他那次为了来找我删你的照片,在我面前喝酒赔罪。”
舒云一震。
她蹙眉,对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陌生:“删……我照片?”
袁婧有些不耐烦:“就上次李宗然和德威打架,医院门口的媒体是我找的。你们俩在路边的接吻照,也是我拍的。我说要把照片发出去,梁遇臣给你拦下来了。”
“可能酒喝猛了把胃喝伤了吧?他这一年好像身体都不太好。”她拨拨手指,并不觉得有多愧疚,只是意外,“你们不是情侣吗?亚太的员工都见他上半年去了好几次医院了。”
舒云安静几分。
她脑海里闪过一点记忆,忽而紧盯着她,“他来找你删照片,是哪一天的事?”
袁婧耸肩:“就你办展台的那天啊。”
说完,她莫名其妙地扫她一眼,转身走了。
……
梁遇臣今日召集了不少股东董事,打的名头是后续所里的分红改革。
他这次会逐步改掉华勤从前由袁定山定下的分红体系,将那些个吃干饭的人从董事会踢出去,换成更有能力的股东担任。
现在大部分董事都已站队梁遇臣,对他的决议自然支持。
而袁定山作为上一任华勤亚太的董事长,从零八年做到现在十几年的任期,何况还有上次要小钟给他送过去的文件,袁定山不敢不来。
整整一餐饭,梁遇臣坐在主位,李宗然和林森各坐左右;袁定山都得往后排。
众人便更加心明眼亮,现在的华勤集团彻底改朝换代,袁家大势已去。
饭局上,大家表忠心的表忠心、请罪的请罪,好不热闹。
袁婧无聊地撑着脑袋,偶尔去看梁遇臣锐利俊朗的侧脸,他手搭在饭桌上,腕表银白,手背骨节分明。
他正听着某个人的请罪敬酒,不露声色一笑,任之过去。
袁婧挪开目光。
饭后,李宗然和林森送客,袁定山和梁遇臣去了后面的茶室。
袁婧则站去外廊上吹风。
茶室里,梁遇臣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
袁定山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知道这次鸿门宴躲不过了。
他呵笑一声,咬牙认可:“好,确实是长大了。有你父亲当年三分勇谋。”
梁遇臣不紧不慢喝口茶,将手边的文件推给他。
袁定山看见文件封皮上的“协议”两字,已知晓里面是什么:“你费劲心思要我来耀城,看来是都准备好了。你借天星解约和虞饶辞职两件事假意失势,又拿ESG当挡箭牌,让我们以为ESG是你的后手……没想到汇通才是你的筹码。也难怪,汇通的项目市面上没人谈得下来,我就该想到是你。后面,你人去了财政部,居然还能脱身。”
袁定山冷冷一笑:“我是真没想到,会给自己养出一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梁遇臣听他数完这一串:“论狼心狗肺,我怕是比不上您半分。”
他神色微肃,“从三年前开始,你暗中亲近德威,透露华勤的项目细节与报价,让德威半价截胡;天星解约后转投德威,怕也少不了你在后面牵线搭桥;你得知天星曾向我行贿,于是一次又一次调动媒体给集团泼脏水,想趁我被财政部带走,用倒卖信息的事压死我。”
梁遇臣想到自己从财政局出来,舒云蹲在花坛边等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想而知她背负着多大的压力。
他想到这里就生气。
梁遇臣拿起手边的一叠证据扔过去:“十几年了,您这手段真是用不腻啊。”
“你说什么?”袁定山顿觉不妙,他看着滑到自己跟前的纸张,谨慎翻开。
“袁叔,做局能不能用心一点?”梁遇臣薄笑看着他,语调悦耳,“至少,换个爆料媒体呢?”
“你……”袁定山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梁遇臣气息凛冽下来:“我父亲零八年车祸,救护车为何迟迟不来?传得浩浩荡荡的出轨下属的新闻,究竟几分真几分假?真觉得我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
他眼神锐利:“爆料我父亲出轨下属的媒体与现在爆料华勤倒卖信息的媒体是同一个。往下顺着一查,您与那媒体资金往来可真不少。这不,水落石出。”
确实是一连串好招数。
车祸失事,袁定山就跟车在后面,却延迟拨打救护车。
毕竟只要他父亲梁先仁彻底倒台,董事长的职位便会顺理成章落到袁家手里。
死人无法对证,因而一则“华勤董事长出轨下属车内亲密导致重大车祸”的丑闻瞬间铺天盖地,网络言论一边倒,华勤所有高层董事全数通过免除梁先仁所有职务。
袁定山从此踩着梁家手眼通天、扶摇直上。
茶室里一时死寂无声。
袁定山哑口,妄图再打感情牌:“可遇臣,梁先仁死后,我没少过你吃穿教育,你从国外回来,我也让你回华勤接班。我养你这么大……”
梁遇臣面色淬寒,直接打断:“多说无益。这些年我对袁家仁至义尽。”
他挑挑下巴指指那封协议:“从此刻开始,我希望袁家退出对华勤集团海内外事务的管理,任何有关华勤的事,袁家不再有发言权与表决权……”
“不可能。”还没说完,袁定山将桌面上的文件一扫,怫然道,“梁遇臣你想都不要想!”
“还没说完呢。”梁遇臣寒声一笑,“否则,我会把这一桩桩一件件,泄露机密、贪污受贿、诽谤欺诈的证据全部移交法院起诉。还有您当年车祸见死不救不作为的事一起上交,一套下来数罪并罚,判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他说:“就看您想在哪养老了。”
袁定山面色怔然,手心发抖。
他重新抬头看向他,从前那个深沉隐忍,对他的决议甚少置喙的孩子,终于羽翼丰满、一剑封喉。
梁遇臣声音还在继续:“这不是商量,只是通知。”
他喝口茶:“我相信您不会闹到那样一个地步。毕竟袁家所有的股票信托基金,都在我手里。”
“袁叔还是回香港好生养病吧。”梁遇臣扣好扣子起身,不再欲多说,“协议签好了,我让人去取。”
袁定山眸子鹰一样盯着他,因为年纪大了,他眼皮耷拉,并没有多少威慑力:“梁遇臣,你不觉得你现在就很像你父亲当年吗?我、潘明远、你父亲梁先仁三足鼎立,你现在和李宗然林森也是如此,你以后也会走上你父亲这条路。”
梁遇臣身体一震。
他眯了道眼,回头微冷地看他垂死挣扎。
袁定山恶毒而扭曲地诅咒,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不知是在笑还是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看你的左膀右臂谁先向你捅刀子了。你之前那样利用你那小女友,估计她也不会再真心实意对你。你不会一辈子高枕无忧!不会的!”
梁遇臣转身出去了-
外廊,夜风灌进胸膛,带着秋霜的寒凉,他抬头,看见中式飞檐上的月亮。
池塘里锦鲤微动,梁遇臣吸了口气,提步沿着栏杆往前走。
走到一半,他忽而抬头。
悬挂的雕花灯笼下,舒云靠在木质栏杆的座椅上,她斜坐着,大衣敞开,一只手臂搁着下巴半趴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味着鱼食。
舒云余光看见他,赶紧拍掉手里的鱼食站起身。
她模样有些怅惘和失神,就这么站在昏澄的廊下看着他。
梁遇臣蹙眉,提步过来:“怎么在外边吹风?不是给你订了个茶室……”
舒云眼睛看他一会儿,一言未发,上前抱住他腰。
他声音止息。
梁遇臣手放到她肩上,任她抱了会儿,想分开她,她却抱得更紧。
他低头,贴着她耳朵:“到底怎么了?”
舒云睫毛微颤:“没怎么。就想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等你。”
她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反复回想从前的那些事。
她想,如果那时自己再多听他解释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分手了。
但刚刚看见他走过来,她又觉得,当下已是最好的安排。
舒云心里又酸又疼,在他衣领里抬头:“你那边顺利吗?”
“顺利。”梁遇臣给她别过发丝。
舒云笑:“那回家?”
“嗯。”
他低头吻了吻她唇瓣。
梁遇臣给她拎过包,牵着她往外走。
前面的外廊的拐弯处,又瞧见两个身影,居然是李宗然和林森。
舒云一激灵,有点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
梁遇臣却没放手,牵着她走到他们面前。
舒云只好跟着过去,抿唇冲他们笑笑:“然哥,林总。”
梁遇臣也有些意外:“你们还没走?”
林森:“没呢。这不担心又出什么变故么。”他说,“反正我和宗然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等等结果。”
李宗然问:“袁总反应如何?字签了。”
梁遇臣:“协议他会签好送过来。”
“骤然放权,任谁都不乐意。”李宗然点头,“你是决定后面不走法院流程起诉了吗?”
“只要他后面安安分分。”梁遇臣说,“何况,华勤后面得继续开拓市场,需要保持声誉与形象。这时候起诉上一任董事长也不是好时机。”
李宗然点点头。
“那行。你有打算就好。”林森挥手,“我们就先走了。”
他们正转身,梁遇臣却忽然出声叫住他们。
李宗然和林森回头:“嗯?”
梁遇臣安静半刻,而后看着他们:“多谢你们了。这几年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
“说什么客套话呢。”林森笑,“我们三个多少年的交情了。”
李宗然:“要心疼我们,多开点工资。”
梁遇臣也笑:“行。”
“走了。”林森也不忘冷落舒云,“cloudy再见。”
舒云赶忙接话:“林总再见。然哥再见。”
等他们走远,梁遇臣才牵着她往前。
他捏捏她手:“我们散步回去?”
舒云拒绝:“不要。得走一小时呢。我穿的高跟鞋。”
“走着走着就到了。很快的。”他说,“累了我背你?”
舒云一秒变卦:“那可以!”
他牵牵嘴角。
两人走出中式餐厅门口,外面车流的喧嚣逐渐清晰。
舒云在出门的时候,在接待的地方顺了两颗薄荷糖,递给他一个。
“多吃点糖。一切都会变甜的。”舒云笑着胡乱一说,“这样以后我是甜的,你也是甜的。”
“行。”他依言吃进嘴里。
走上大路,城市的夜晚明亮起来,周边商场琳琅,广场上的喷泉配合灯光变换形状,他们与无数个路人擦肩而过。
梁遇臣问她那边的情况:“你呢?饭局顺利?”
“也顺利。”
舒云叮嘱:“信息倒卖的事得赶紧发声明了。我还等着和客户签合同呢。”
梁遇臣瞅她:“你现在倒给我安排起任务了?”
“怎么,不行嘛?”她扬起小脸。
“那我明天就处理。”
舒云笑意更盛。
忽地,两人路过一家大型商场的一楼,某个奢牌在LED屏上展出了新上的大幅戒指广告。
舒云抬头看见,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她摸摸鼻子,又赶紧移走视线。
梁遇臣顺着她目光看见,低低问:“想要?”
舒云被戳中,她红着脸:“我没说想要。”
梁遇臣显然不信:“哦。”
“……”
她转过脸不理他。
梁遇臣手里牵着她,摸索着她无名指的大小。
他又回头看眼那个海报,心想,确实需要买戒指了。
得把她套牢了。一辈子都走不掉。
冬表树
[如果我从坚硬变柔软, 但愿她从柔软变坚硬。]-
两人往吴妈那走。
走到一半,舒云腿走酸了,梁遇臣背着她走后半程。
拐进历史文化街区, 夜色昏暗下来。
这条路道路不宽, 展馆和名人堂居多,傍晚五六点陆续关门,路上便没多少人和车。
两边的梧桐树叶落得差不多, 红红黄黄的叶儿挂在高大的枯枝上, 阴影里洋房和公馆模糊而沉静。
舒云趴在梁遇臣宽瘦有力的背肌上, 她胳膊环着他肩,脸蛋从后面贴着他温热的脖颈。
梁遇臣忽地问:“现在穿高跟鞋还会脚疼吗?”
“路走多了会疼,”她说, “但慢慢也习惯了。”
其实以前她不大欣赏得来这种美丽的束缚,但在他送过自己一双后,她好像明白了高跟鞋的魅力。
那种和他并肩而站的感觉。
寒风吹起发丝, 舒云看他因为使力而微微绷起的下颌。
她问:“你背我真不累?不许说谎。”
“还好。”他气息平稳, 怕她往下落, 往上轻掂了一下。
舒云轻笑着, 胳膊搂他更紧。
她从后往前看他的侧脸, 他面容和四年前没有多大变化,鼻梁依旧很直, 五官成熟立体。
“我重吗?”她又问。
梁遇臣:“比在德令哈的时候轻了。”
“这几年压力很大?”他略微侧头, 问她。
舒云嗡嗡:“有一点。从青海回来后就在做ESG,慢慢起步, 后面和你吵架分手, 去了深圳也浑浑噩噩的,现在回耀城才好一些。”
梁遇臣沉默, 说:“从前很多事,我辜负了你。”
他即便口口声声和她解释自己没拿她当挡箭牌,可到底有没有,他心里却不愿正视。
“没有!”舒云声音落下去,还是不想违背自己曾经破碎的心,她手伸到他眼前,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就辜负了一瞬瞬。不过,我也明白你的苦。”
舒云小声:“其实我在深圳的时候都想好了,觉得就这样看你升任亚太也很好。在不在一起我都会为你高兴的。”
梁遇臣蹙眉,将她又往上掂了一下:“以后别说这种话。”
“知道啦。”舒云越过他肩头看两人前方的铺砖路,“现在呢,我就想把ESG带好,别给你把华勤搞砸了就行。”
梁遇臣勾勾嘴角:“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他信任她,这几年她成长很快,已经不是当年需要他手把手教的小女孩了。
舒云却担忧地叹口气,抬头望望树枝里的路灯,“可我要真搞砸了呢?现在正在上升期,哪个环节出错都可能落后竞争对手。”
她肩上担着整个部门的兴衰,甚至和华勤的未来息息相关。
她希望自己选的路是对的,也希望他从前所有的蛰伏与隐忍都是值得的。
梁遇臣却说:“要真搞砸了,给我打一辈子工也行。”
舒云脑袋凑过来,笑着戳戳他脸颊,拆穿他:“梁遇臣,你要想我陪你一辈子你就直说,别拐弯抹角。”
梁遇臣竟应了声:“嗯。是打算和你过一辈子。”
舒云心突突的,抿着的嘴唇也忍不住翘起。
梁遇臣回头看她一眼,就撞见她无声的抿笑。
舒云有点冒热气,她赶紧扳着他脑袋要他去看路,掩饰说:“你、你看路,别回头看我。”
梁遇臣依言转回头,唇角弯了几分。
舒云看见天上,月亮旁边流动的灰云,她说:“城市里都看不见星星。”
“等得空了,我们再去一趟德令哈?”她期待地说,“那里离天上近,星星都好看。”
“好。”
就这么慢慢走着,两人走到别墅的黑色铁门外。
舒云在他身上伸手摁了指纹开门,梁遇臣将她一路背到客厅。
吴妈已经睡觉了,两人动作放轻,没有打扰。
他们走回来就花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已经十一点过了。
母亲杨代梅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在客厅接,梁遇臣则上楼洗漱。
杨代梅给她寄了点吃的,要她记得去拿,又问了问工作和身体。
舒云一一答着。
杨代梅又说,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
舒云支支吾吾的,“应该快了,我得先问问他。”
杨代梅知道女儿有主意,但她那个男朋友她却不怎么放心,早点带回来看看她心里也有数。
挂断电话,舒云也上楼洗澡。
思索一会儿怎么和梁遇臣说见家人的事。
洗完澡出来,梁遇臣不在卧室,舒云去到二楼,本以为他在办公,但书房的灯亮着,里面没有人。
往边上一瞧,书房隔壁的主卧门开着,梁遇臣在里面。
他坐在床边,身上是深色的缎面睡衣。
顶灯没开,只亮一盏落地灯,他手臂支着膝盖,身体微躬,似乎在翻一些文字资料,腿边的床头柜也打开着。
舒云好奇地走过去。
她眼尖地瞧见床头柜上摆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了些年头,看后面的街景像是八十年代,连色彩也微微泛黄。上面三个勾肩搭背的年轻男性,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眉眼气质沉稳锐利,和梁遇臣如出一辙。
舒云蹲到他身边,凑过去眨眨眼:“这是?”
梁遇臣摸摸她后脑勺,把她拉起来坐在身边:“我父亲和袁叔潘叔年轻时候的照片。”
他把那相框照片拿给她。
舒云看上面西装革履、关系要好的三个男人,即便隔着岁月,踌躇满志的豪壮也溢出相框。
看来,也是一段奋斗拼搏的故事呢。
舒云瞧他一眼:“其实我偷偷查过你父亲当年的新闻。车祸去世、出轨下属……”
“没有出轨。”梁遇臣说,他目光平静,“袁定山故意捏造让媒体报道出去的。”
舒云听着,深吸口气:“可他们照片上看起来关系很好。”
“嗯。”梁遇臣说,“他们是华勤集团中国区第一任合伙人与董事。英国留学时认识,后面回国发展,出现了利益分歧。”
舒云目光一痛,影视剧里并肩作战的兄弟变仇人的戏码出现在现实里,她有些不能接受:“出现利益分歧就要置人于死地吗?”
梁遇臣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出声:“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很多人都会不择手段。”
他想起方才茶室里,袁定山的那句诅咒,说他和李宗然林森也会走上反目成仇的老路。
他今日明明彻底扳倒了袁家,却没有一丁点畅快。
舒云听得有些心酸难过,她又问:“那你母亲呢?”
“这里。”梁遇臣又从抽屉拿出另一个相框,“我母亲和袁姨。”
舒云接过,认真看着,也是两个温婉年轻的女性,卷发墨镜,素格红裙,亲昵地挽着手,有点港风美人的味道。
梁遇臣:“父亲走后,她精神状况不太好,没多久也去世了。”
舒云看着,她听他说这些故事,莫名伤感。
她小声:“难怪之前华勤不让办公室恋情。原来是这样。”
“嗯。”梁遇臣说,“我父亲和他秘书在车祸去世后,出轨的新闻闹了很长一段时间,集团就定了不允许办公室恋情的规矩。”
舒云点点头,终于完整地知道了这些来龙去脉。
她怔然许久,忽地抱着他一只胳膊,把脑袋放在他肩上,“以后我陪你。”
梁遇臣吻吻她额角的绒毛:“好。”
后面,舒云想看更多的照片,梁遇臣找了以前的相册集给她。
她一翻开,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穿开裆裤的。
舒云指着照片上的他笑:“梁遇臣你又骗我!你明明有穿开裆裤的照片。”
梁遇臣瞄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手指指哪儿呢?”
他问:“你看得还少?”
舒云抿着笑意往后翻,看他的成长轨迹,忽而,瞧见两个小女生,她停下来:“这是……”
“潘颜和袁婧。”
舒云点点头。
也不怎么在意,不就是青梅竹马么?她也有好几个,只不过不联系了。
又往后翻了翻,见时间不早,两人也回房间睡觉。
梁遇臣去楼下倒了杯水,拿了胃药,摁出两粒吞服,掀开被子上床。
舒云看见,“在喝药么?”
“嗯。”
“胃难受?”
梁遇臣:“有一点。”
舒云靠过去,提议:“那我给你揉揉?”
没等他出声,她已经凑过来把他推到床上,把手焐热从他睡衣里伸进去,覆在他胃的部位缓缓揉着。
“有没有好一些?”她腿也在被子里贴着他,故意问,“舒服吗?”
现在快冬天了,她总爱这样八爪鱼一样缠着他温热有力的躯体,即便只是抱着,她有时候都心神荡漾。
“舒服。”梁遇臣扫她一眼,说,“再揉得做了。”
“……”
舒云捶了他一下,控诉:“你以后能不能少说点这种话。”
他却转向她,眸色深黑:“实话也不能说?”
舒云不理他,靠着他侧躺着,手还伸在他睡衣里,她揉着揉着手臂发酸,力道便放轻了些,更像别样的抚摸。
梁遇臣眯了道眼,似乎感受了下,忽地攥住她手覆身吻她。
宽大的肩背挡住天花板,睡衣也不脱了,他伸手去拿套,一向说到做到。
舒云有些克制不住,快到的时候,听见他拿自己刚刚问过他的话反问回来:“舒服吗?”
“……”
好记仇。
好不容易结束,舒云侧躺着,一动也不想动。
梁遇臣扔掉安全套,关灯重新上床。
他从后面抱住她。
舒云又困又累,几乎下一秒就要睡去,蓦地,她想起杨代梅的话,便转过身面对他:“我妈说,要我带你回深圳看看你。你想呢?”
梁遇臣吻吻她眉心:“等华勤后面恢复业务,我跟你去。”
舒云往他怀里钻了钻,笑说:“好。”-
后面的一周,华勤发布声明,正式澄清倒卖信息事件的原委,并对爆料媒体提起诉讼。
袁定山与潘明远也正式退出华勤集团海内外所有业务,梁遇臣的支持率稳步上涨,已是华勤亚太无可撼动、实至名归的集团董事长。
舒云这边也与之前洽谈过的客户公司签了合同,今后ESG不止能源,其他领域的业务也会逐渐发展起来。
同时,天星和德威的消息也在逐步更新——
天星被勒令清盘,屈总与德威的钱总因为财务舞弊行贿受贿等候法院判决;财政部也对德威集团做出罚款与行政处罚,暂停德威耀城总部经营业务四个月。
舒云看着这段时间不断跳出的新闻,她有些庆幸,还好华勤都避开了。
但也有好消息。
她接到了十二月深圳ESG全球领导者大会的邀请函,大会演讲者里有她的名字,她将代表华勤去给所有参会者提供经验分享,届时会有海内外相关领域的知名学者、企业家以及政府人员到场。
舒云接到邀请邮件的时候,既兴奋又虚浮,她有点怕,毕竟这大会规格太高了。
她揣着邀请函,戳戳身边的男人,“梁遇臣,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梁遇臣好笑,依言掐了道她的脸,她“嘶”了一声。
他说:“看。不是梦。”
“居然会邀请我。我还以为我报名报不上的。”舒云喃喃,有些不可置信。
梁遇臣却说:“邀请你很正常。这两年你也算资深人士。去年耀城展台你就参加过,华勤公关直播的发布会你名气也打了出去。”
他淡淡:“他们不邀请你才是没眼光。”
说完,又补充,“而且刚好在深圳,可以顺道去见你父母。”
舒云把邮件捂在心口,眼底闪烁又茫然:“可要演讲啊,我没演讲过……”
她在所里面对下属时还能侃侃而谈,可大会上是要面对成百上千的业内精英人士,她何德何能;而且万一说错一句话,那就笑掉大牙了。
梁遇臣却说:“我记得你在耀大毕业典礼上演讲过,我还去听了的。”
他说:“你连公关时那么多媒体都不怕,还怕这个?”
“这不一样。”舒云揪着手指,“公关……我一心想救你、救华勤,哪顾得上其他。”
那时她一颗心一口气都吊着,只想他平平安安,她自己也没料到会临场发挥得这么好。
梁遇臣给她别过发丝,目光认真:“满满,这是个好机会。演讲稿提前写好背好。”
他摸摸她柔嫩的脸蛋,说了这么一句:“人往高处走。”
舒云微怔,她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而后珍而重之地点头。
“该亮相的时候就放手去做。”他眸色清黑,笔直而深刻地望向她,“满满,我永远是你的跳板和后台。”
舒云心鼓胀一瞬,她眼睛微酸,扑进他怀里:“梁遇臣,我们要一起往高处走。好不好?”
梁遇臣回搂住她,“好。”
冬表树
[即便这些年谎言、磨折、缺憾重重, 但我还是要说:我爱你。请让这三个字做我最后的话。]-
十二月,全球ESG领导者大会如期举办。
再次回到深圳,舒云的心境变化了不少。
她上次来的时候伤痕累累, 一颗心千疮百孔, 看什么都魂不守舍。
这次和梁遇臣一起,他牵着她,她感觉好像曾经空掉的那一块终于慢慢填补起来。
梁遇臣推着两人的行李箱去停车场, 秘书小钟和司机已经早早等着了。
小钟下车接过行李箱:“梁总。舒经理。”
舒云也笑:“钟秘书。”
他在耀城的这几个月, 香港的事都是由小钟整理好交过来, 虽有及时处理,但还是积攒了不少工作。
两人坐去后座,他接过那些要签字的文件, 一一翻阅,听小钟汇报亚太的情况。
舒云在一旁悠闲听着,她靠在窗边看街景。
深圳这边天气真好, 比耀城暖和多了。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 落在大腿上暖烘烘的。
舒云将外套脱掉, 转而去看梁遇臣。
他还在看文件, 时不时问小钟一些细节。
她总是喜欢他沉浸在工作里的模样, 粉色的薄唇抿着,微微冷脸, 成熟又性感。
舒云没打扰他, 等他处理完事情才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带点东西?好像你空着手上门,会不会不太好?”
小钟却答:“舒经理您放心, 都准备好了, 在尾箱里呢。董事长提前吩咐过的。”
舒云对上梁遇臣的目光,心虚一笑:“我怕你留下坏印象嘛。”
廖伯伯他们都知道自己分手的事, 杨代梅曾经旁敲侧击问了她好几次,她都没说原委。
因而也给母亲留下了自己深受情伤的印象。
她知道母亲很不放心自己和梁遇臣复合,怕自己重蹈覆辙,继续受委屈。
“这么担心我?”梁遇臣瞧她一眼,“看来你没少编排我。”
“没……”舒云打着哈哈,“您是董事长,我哪敢。”
梁遇臣幽幽:“这些年,就你骂我最多。”
舒云哼一声:“那是你活该!”
“……”
梁遇臣不吱声,好一会儿才默默答话,“确实。”
舒云被他这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给逗笑了。
前面的小钟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董事长您要我预订的戒……”
梁遇臣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瞬禁令。
小钟反应过来,登时闭嘴。
舒云追问:“预订的什么?”
小钟赶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舒云却觉得有猫腻,她凑到梁遇臣身边:“预订的什么呀?”
梁遇臣不答话。
她还在猜:“礼物?餐厅?可今天在我家吃饭呀。”
梁遇臣瞅她:“真想知道?”
她小鸡啄米点头。
“预订的这个。”
说着,他把隔板降下来,低头含了下她唇。
“……”
舒云不争气地脸红了。
很快,车按照导航开进了小区。
舒云紧张起来:“你不要紧张,我妈妈人很好的。”
梁遇臣捏捏她手:“我不紧张。”
别墅门口,廖一帆蹦蹦跳跳来开外门:“姐姐!”
舒云伸手牵住他:“帆帆又长高了。”
廖一帆下巴一扬,接话:“还长帅了。”
舒云被他逗笑。
廖一帆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梁遇臣身上,睁大眼,恍然大悟:“姐,这就是你手机上的那个老公吗?”
“……”
舒云几乎两眼一黑,这小屁孩怎么还记得这一茬。
梁遇臣却挑眉:“我?”
“对呀!”廖一帆说,“姐姐刚来的时候,总看着你的新闻哭。”
舒云忍不住:“廖一帆,我才没有!”
她赶忙转向梁遇臣:“你别信他的话。他瞎说的。”
梁遇臣目光清黑,却好一会儿没出声。
他只抬手给她别过发丝,往下,牵住她的手。
两人进了家门,帆帆给他们拿了拖鞋,舒云一看,竟然廖伯伯也在。
她忽然就觉得有了点压力。
但好在母亲和廖伯伯都还客气,没有很亲昵也没有很冷漠。
梁遇臣言行向来从容有分寸,该是什么样的气场和礼貌,他都知道。
聊了一些基本情况,又谈到工作,杨代梅只知道梁遇臣是她上司,但不知道上司到什么程度。现在一问,才知是华勤集团亚太区董事长。
廖伯伯不由蹙眉,多嘴问了句:“你是之前和天星一起上新闻的华勤亚太董事长?”
梁遇臣:“是。”
“被财政部带走调查的那个?”
他说:“对。”
杨代梅和廖伯伯双双对视一眼,觉得荒唐:“那你以后要再犯什么事被带走,万一判刑坐牢,我们满满怎么办?”
舒云忍不住出声:“他没有,他不会的……”
杨代梅拉一下她手,示意她安静。
梁遇臣沉默少许,轻声道:“我要真坐牢判刑,我名下所有的财产房产,都会是她的。”
他说:“她对我海内外的财产有完全的支配权;如果想要离婚,甚至再婚,也都可以。”
舒云一震,讷讷看向他。
廖伯伯追问:“如果她再婚,你的财产也归她?”
梁遇臣:“也归她。”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
舒云摇摇头,心脏都缩了起来。
她手伸下去掐他腿,梁遇臣面上无虞,手里却一把攥住她,攥得很紧。
后面厨房阿姨把菜做好了,杨代梅点点头:“先吃饭吧。”
母亲和廖伯伯也没说好与不好,后面这个话题没人再提了。
吃过饭,气氛缓和下来。
舒云把母亲拉到一边,小声:“妈,你们问得好严肃。”
杨代梅看女儿一眼,“心疼了?”
舒云一噎:“不是……”
“不问严肃一点我们放心啊,他差点都要吃牢饭了。”杨代梅说,“而且他生意做那么大,为什么会只看上你?以后会不会看上别人?”
舒云没说话了。
站在母亲的角度她觉得这些担忧都对,但她还是觉得,梁遇臣不会这样的,她相信他。
晚上两人又坐了一会,杨代梅问了问他们后面的打算。
她也怕女儿和太事业有成的人在一起,以后只能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梁遇臣却答:“还是会以工作为主,满满在做的业务线正在风口期,整个集团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的资源都会往她这边倾斜。”
舒云眼睛一亮:“真的吗?”
梁遇臣看过来,微一点头,带着点笑意:“嗯。亚太和中国区两边董事会已经通过了。通知应该下周会发到你邮箱。”
舒云一听,更加开心:“那好。”
杨代梅看他们这一来一回,极自然的相处,终于稍稍放了心。
九点,不得不告辞了。
舒云和梁遇臣得住进ESG大会的酒店里去,明早还要开会。
杨代梅和廖一帆送他们到门口。
帆帆问她:“姐,你开完那个会还回不回来住几天?”
舒云看向梁遇臣,梁遇臣:“耀城那边推迟两天回去也没事。”
她便说:“还回来的。”
杨代梅点头说“好”。
两人上车了。
舒云看着别墅倒退,才扭过头瞅他。
她有些气:“你今天为什么说那些话?”
梁遇臣佯装不知:“哪些话?”
“坐牢,离婚,再婚啊。”她说。
“以后的事总有说不准的时候。”梁遇臣也看过来,“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无法抗力、无法扭转的情况,这是最好的结果。”
舒云靠过去抱住他:“你别这样说!”
梁遇臣接住她,安抚地吻吻她额角:“又不一定会发生,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没错。”
“我不管,反正你以后不许再说这几个词。”她说,“你要真进局子,我在外面花你的钱一天换一个男人,气死你。”
梁遇臣眯了道眼,“……”
他瞧她因为生气撅起来的嘴唇,低头吻她:“不会的。”-
这次举办大会的地方不在城区的场馆里,而是在海边的一家五星级商务度假酒店。还有一块对顾客开放的海滩。
舒云的演讲在大会第二天,第一天她哪都没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背稿练习语调和演讲;而梁遇臣也得应酬开会,两人各忙各的。
她的演讲稿给梁遇臣看过,他帮忙把了关,舒云底气也更足一些。
她回忆着之前华勤年会上,现场看的梁遇臣的演讲,他那样从容不迫、收放自如,她在把自己努力往这个标准上靠。
舒云背负着华勤整个ESG业务线的使命,觉得简直比代表团队去竞标压力还要大。
晚上她饭都没怎么吃,也没去梁遇臣的房间,继续闷头练习。
梁遇臣知道她紧张,给她讲了点自己的演讲经验后也没打扰她了。
第二日上午,是大会最主要的部分,行业领军人演讲,一共八个人,来自各行各业,舒云排在第三个。
台上红毯鲜花讲台,以及LED展示屏,台下则是乌泱泱的座位和人群。
舒云激动又紧张。
快开始的时候,梁遇臣送她到后台口。
她今天穿了浅白色的小西装和包臀裙,双腿细长笔直,脚下是他送的细闪高跟鞋,化着淡淡的妆容,宛如一只缓缓降临的蓬松云朵。
梁遇臣:“我在下面看你。”
舒云眼睛盯着台上,一脸严肃地点头:“嗯。”
他说:“要紧张就看我,我坐第一排靠中间的地方。”
舒云却道:“不行,我一看你就容易分心。”
梁遇臣:“这能分什么心?”
“因为我和你对视久了会害羞。”舒云实话实说。
“……”
说话间,工作人员来通知他们入场了,舒云回头赶他:“你快回观众席吧。”
梁遇臣却目送着说:“我看你进去了再走。”
舒云心里一热,跟着工作人员的指挥往里走去,但忽地她脚步一转,跑回来飞快抱了他一下。
仿佛汲取能量,她深吸口气,踮脚亲他侧脸一口,赶忙闪进后台了。
梁遇臣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抬手摸摸她亲自己脸的地方,牵了牵嘴角,也走回观众席,解开西装扣入座。
第二位演讲者结束下场,主持人上来念了段串词和赞助商广告,终于轮到她。
梁遇臣坐在第一排,他目光望向台后。
舒云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瘦瘦高高的,身体笔直。
“有请第三位演讲人,来自华勤中国ESG业务线的负责人,舒云。”
报完幕,主持人退场,场内灯光也配合着暗了下来。
舒云深吸口气,从台后走到台中央的镁光灯下,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对着观众席鞠了一躬,走去右边的演讲台后面。
她眼睛亮晶晶的,目光环视一圈,抬手摁了一下翻页笔,身后的LED屏幕出现一架风电机的照片。
舒云清清嗓子,微笑开口:“不怕大家笑话,我和这架风电机曾有‘过命’的交情。可能其他人的事业始于学术交流思想碰撞,可我偏偏就是被落在戈壁滩上龙场悟道,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差点没了小命,但却吹出了我的ESG之旅。大家好,我是华勤中国ESG负责人,舒云。”
她演讲的开头一向幽默风趣,在场一些人被吸引抬起头来。
梁遇臣看着她,微弯着嘴角。
她从亲身经历的糗事切入,娓娓道来,再慢慢引入能源领域。
随着讲述,她后面LED屏幕上的照片与数据分享也一直在变。
这些年她跑过风场、下过煤矿,让华勤的ESG刚起步就在能源行业拥有了无可替代的口碑,现在又在其他领域同步发展。
成长只有在这种大时刻才会看见质变的明显,她模样明明和四年前都没多少区别,可好像又变了很多。
梁遇臣听着她的声音,记忆就这么流动回去。
他想起前几周背着她走回家;想起自己被财政部带走她独挡一面;想起分手她泪眼斑驳哭闹着要离开他;想起天星转投德威,她抱着他说“以后换我保护你”;想起德令哈她一个人可怜兮兮被留在风场,昏暗的雪地里两人紧紧相拥;想起她生日,在无人机灯光下潋滟的笑脸;想起她“十分的真心”;想起她在香港喝醉酒主动吻自己;想起南城的鸡鸣寺、玄武湖,长江大桥上绚烂的烟花……想起那年耀大礼堂,她给自己递上简历:“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以后他也不会让她失望。
她的演讲已进尾声——
舒云看着全场观众,引用了他那一年在华勤年会上的演讲当做结尾:
“接下来的许许多多年,华勤将继续秉承必要的社会责任,为我国中小企业成长、资本市场良性发展,以及实体经济保驾护航。谢谢。”
短暂的安静,而后台下掌声雷动。
周边有人纷纷议论:
“这是上次华勤公关的经理吧?”
“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是华勤ESG的负责人了。”
……
梁遇臣看着她,下意识站起身鼓掌,身边有人见他站起来,便也跟着起身。
舒云抿着笑,两人的目光在场内台上台下笔直相对,她的心还在缓缓起伏。
梁遇臣则唇角微勾,他为有幸是她的见证者而高兴。
他知道她值得-
演讲结束后,舒云心里的激动一直难以平息。
她本来想一下场就一头扎进梁遇臣怀里的,但无奈围在他周边的人太多了,围在自己身边来寻求合作和经验分享的人也多。
两人只好继续忙碌,一直到晚上饭局吃到一半,小钟过来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起身出去了。
舒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饭局快结束的时候他才回来。
合作方和宾客都陆续坐酒店的接驳车回到自己房间。
梁遇臣却破天荒和她说:“我们从海边散步回去?”
“好啊!”舒云还沉浸在演讲成功的欢天喜地里,她太想和他一起散步分享喜悦了。
外面,天色彻底灰暗,只剩一只满月停留在黑色的海面上。
深圳不算凛冽的冬风吹着,和耀城的深秋一样柔凉。
海浪一层层卷着沙滩,像是在三亚,又像回到了普吉岛。
舒云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还在心有余悸:“你知道我有多紧张吗?我腿一直在抖。”
梁遇臣瞅她:“但就结果而言,你演讲得很好。”
她嘀咕,“我也觉得。再怎么紧张也值了。”
舒云说完,又转向他:“老实交代,你刚刚干嘛去了?”
梁遇臣:“去拿了个东西。”
舒云伸手戳戳他脸:“什么东西?你从来深圳后就神神秘秘的。”
“一会儿告诉你。”他说。
她眼睛登时亮了:“难道是给我的礼物?”
他“嗯”一声,却不再有下文。
舒云心里还在想白天的演讲,她还是很激动,有点想发泄,她晃他胳膊,指指不远处的海面:“梁遇臣你说我现在朝大海大喊一句,应该不会被别人听见吧?”
梁遇臣:“旁边没人。”
“我就怕声音传过去被沙滩上其他散步的人听见了,我怕吓到人家。”
“应该不会。”他笑,知道她这一周压力大,“你可以喊一句试试。”
“好,那我喊,”舒云眼珠一转,两只手挡在嘴边形成喇叭状,朝着深黑的海浪,“梁遇臣大笨蛋!”
梁遇臣登时侧头看她:“……”
她只当不察觉他幽幽的目光,继续笑着踮脚喊:“梁遇臣小气鬼!”
“梁……”
正想喊第三句的时候,梁遇臣在身后抱住她,手钳住她脸蛋,扳过来从后面深深吻她。
“唔。”
气息纠缠的声音吞没在海浪声里。
好一会儿梁遇臣才放开她,但仍旧这么禁锢着,锁着她的腰。
舒云想要站直,他也不让。
梁遇臣低声:“嗯,我是大笨蛋、小气鬼。”
他说着,环在她腰间,一直握成拳的手慢慢抬起来,停在她眼前。
舒云睫毛微动,她安静下来,好像意识到这个夜晚会即将确定一些什么。
梁遇臣慢慢松开手,一枚小巧的戒指躺在他手心的纹路里,倒映着月色,散发薄薄的温润的碎光。
她心跳一绊,连呼吸都放轻了。
梁遇臣声音贴着她耳郭:“按照你的尺寸定的。”
舒云惊愣,却又并不太意外,她笑:“梁遇臣,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梁遇臣些微认真,“你不愿意和我结婚?”
“没有啊,我当然愿意……”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回头对上他清淡的笑容。
舒云才知他是故意。
她抬脚踩一下他脚,正想控诉她,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更紧地从后抱住。
她像被什么包裹住一样。
梁遇臣抬头看眼月亮,重新开口:“满满,你之前分手的时候问我,爱不爱你。”
“我想,现在我可以给出答案了。”
他说着,手里将那枚戒指套进她无名指里。
即便这些年,谎言、磨折、缺憾重重,但我还是要说。
“我爱你。”
请让这三个字做我最后的话。
《冬表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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