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 > 17、第四封信
    喻晗和谭芬坐在公椅上看了一个小时的烟花。


    所有人都是笑着的,在噼里啪啦或砰砰砰的烟花声中兴奋不已。


    偶尔还会有和谭芬认识的小区老人经过,看着陌生的喻晗打听:“你儿子啊?”


    “是啊。”


    聊多了,难免就会问到结婚了没有,多大年纪,现在做什么工作?几个孩子?


    谭芬紧张不已,想打哈哈糊弄过去,喻晗倒是照常回答。


    “结婚了。”


    “过完年36了。”


    “暂时失业。”


    谁点评了句:“现在工作不好找啊,但没工作也不得行。”


    喻晗说:“没事,我吃对象软饭。”


    “……”


    “没孩子。”喻晗又说,“我和我爱人都怀不了。”


    一时间包括谭芬在内的人都沉默了。


    一大妈善解人意道:“也不是多大的事,现在很多小年轻都不想生,实在想要做试管也成。”


    喻晗笑了声,没说话。


    “儿媳妇也回来了吧?”


    “没。”喻晗替谭芬回答,“他来不了。”


    有人“哦哟”一声,表示理解:“我侄女儿也是,大过年的还要上班。”


    老人们也知道问多了不讨喜,便开始转移话题,问谭芬要不要去哪哪转转,有除夕活动。


    “妈,你去吧,我有点困了。”


    “行……”谭芬不想去,但被其他老人起哄架住了,只能起身,“回去慢点啊,要是饿了就把冰箱菜热热吃。”


    “好。”喻晗摆摆手。


    谭芬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


    喻晗坐在那儿,手插在兜里保暖,喊了声“妈”。


    “哎。”


    “明天会是个好天吧?”喻晗问。


    “是吧?”谭芬不确定道。


    “肯定是,哪年初一天不好?”一大爷表示自己很懂,“都说国家会搞什么提前降雨降雪,以确保初一是晴天。”


    谭芬走后,喻晗又坐了会儿。


    他和贺平秋没一起放过烟花,一是那边市中心,管得严,二是两个三十多的人了,也想不起来这茬。


    一个小孩直奔他而来:“叔叔叔叔,你有打火机吗?”


    “有。”


    打火机是贺平秋的,喻晗帮小孩点燃了放在地上的五角星烟花,刺啦刺啦的,漫天都是烟火。


    他录了视频,发给“每天都想揍一顿”。


    也算是一起放过烟花了。


    “叔叔,我能用钱跟你买这个火机吗?”


    “不行。”喻晗说,“它很贵。”


    “多贵啊?”


    “几百万吧。”喻晗信口拈来。


    “这么贵啊!那我还是去小卖铺买吧,才一块钱!”


    小孩果然很好骗,对钱完全没概念。他道了谢,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喻晗呼出一口热气,转身背离漫天烟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喻见生已经没躺在沙发上了,正在研究喻晗带回来的酒。


    “这酒香。”喻见生说,“咱爷俩搞一杯?”


    喻晗看了眼时间:“行。”


    两人坐在桌上,一开始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七年没有相处,难以找到共同话题,只能尴尬地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喻晗看出喻见生有话想说,也没离开。


    “你二舅妈家有个弟弟你知道吧?”


    喻晗回忆了下,是有这回事。


    “她弟弟的女儿今年带了个姑娘回家。”


    喻晗哦了声,平淡道:“那要定亲了?”


    “说是上半年定下来。”


    “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喻见生举杯和喻晗碰了碰:“你和…小贺当初办婚礼了?”


    “没。”喻晗说,“他没父母,我们没什么能道喜的人。”


    在贺平秋说出“我们结婚吧”的那天下午,他们就去领证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直到葬礼这天,贺平秋伴侣的面貌才真相大白。


    喻见生捏捏杯子:“哦……那委屈人家了。”


    喻晗:“……”


    他爸可能有什么误会。


    说是只喝一杯,其实一瓶红酒都见底了。两人都有点发晕,喻见生到最后才酝酿出想出的话:“爸跟你道个歉。”


    “……”


    “爸当初说话太难听了,不该那么说你。”


    确实难听。


    相比之下,骂喻晗变态都算好听的了,其它只要是能想象到的骂同性恋的难听话喻见生基本都讲过。


    而至亲的辱骂最伤人。


    “都过去了。”


    “是爸对不起,爸不该那么说……”喻见生醉得不轻,“你以后好好的就行,想跟谁在一块都行,不想找了就回家过,我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


    喻见生喝多了话就很多,推心置腹地一股脑都说出了口。


    喻晗没放在心上,父母是善变的。


    这会儿喻见生跟他说以后不找了都行,但过不了两年肯定会催他相亲。


    最多是让步给他找个同性恋。


    快到零点了。


    喻晗有点走神,没细听喻见生说什么。


    去年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他和贺平秋好像都喝了点酒,但没醉,两人因为一件小事小吵了几句,贺平秋先去洗澡了,他随后。


    等他出来,发现贺平秋给他冲了杯咖啡。


    他端起来就喝了,还不忘嘲讽一句:“大晚上冲咖啡,别是下药了吧?”


    贺平秋嗯了声,说迷|药。


    两人不知怎的就亲到了一起,推搡着进了肃穆的书房,衣服布料落了一地,鼓动的肌肉线条抵着落地窗,身后是连绵不绝、不断绽放的灿烂烟花,还有一轮半圆的月亮。


    脚踮在地毯上,腿架在胳膊上。


    零点的钟声响起,贺平秋在他耳边低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喻晗回神,对喻见生说:“您喝完就去睡,我洗澡去了。”


    “昨晚不是洗过了?”


    “洗个澡好穿新衣服。”


    “我和你妈可没给你买啊。”


    喻晗身体微晃,扶了下走廊的墙,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道:“他给我买了。”


    喻见生一怔。


    喻晗同样醉得不轻,他衣服都没脱干净,穿着里衣就坐在了浴室地砖上,热水当头浇下。


    磨砂隔断那一头有道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他皱起眉头,命令道:“过来,给我脱下衣服。”


    对方没动。


    喻晗伸手摸向腰腹,眉头依然紧蹙,像是陷入了难以脱离的梦魇,有点煎熬却又舍不得脱离。


    他好像患上了皮肤饥|渴症,急切地渴求亲密接触,想要拥抱、接吻,想要填满身前的每一寸空气。


    但是无人回应。


    喻晗瘫着身体,看着那道黑影哑声道:“别生气了。”


    眼睛慢慢阖上,脑袋一点点搁下,他就这么眯了会儿,花洒还在往身上浇热水。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身体突然一歪,呛了一鼻子水,他这才突然抽筋似的惊醒。


    脑子还是晕得厉害,喻晗扶着墙面爬起来,脱掉衣服慢腾腾地将自己洗干净,再木楞地吹两下头发。


    干净衣服都已经摆在床上了。


    都是贺平秋买的。


    本命年要穿红秋衣秋裤,穿红袜子踩小人。


    喻晗走流程似的将这些都穿在身上,本来还想套上贺平秋买的裤子和羽绒服,但套一半才想起来现在是要上床睡觉,不是要出门。


    他又褪下羽绒服,将那根红绳黄金手链套在腕上。


    红绳的收口需要拉扯两端,一只手不方便,只能手拉住一头、牙咬住一头才能收紧。


    费力。


    有的人买这种东西,却不肯帮忙戴。


    喻晗实在困得厉害,也没管还没完全吹干的头发就往被窝一钻。


    暖和啊。


    也不知道是秋衣暖和还是被窝暖和,他长长地喟叹一声就慢慢闭上眼睛。感觉身后没动静,他又一巴掌拍过去,呢喃道:“七年之痒了是吧……都不抱了。”


    说完他翻过身,反把枕头抱在怀里。


    “惯得你……”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的,他脑袋一沉,好像睡熟了。


    可没一会儿,意识又像一脚踩空似的,迷迷糊糊地惊醒了。他在窸窸窣窣声中摸索手机的位置,找到微信里的“每天都想揍一顿”,按下语音发送:“新年快乐……”


    手机怼在唇边,他闭着眼睛,不甚清醒地问:“在那边……过得好吗?”


    “你这死性子得改改,不然在那边找不到伴,得孤独死……如果找到了,记得适当地给他一点自由,床上别太禽兽,有什么心思别憋着好好说知道吧……毕竟除了我谁能这么忍你?”


    太困了,手指一松,语音发了出去。


    他咕哝了句:“好像pua啊……”


    这次彻底睡熟了。


    这是一个没有梦的夜晚,喻晗什么都没梦到。


    贺平秋在信里说,“祝你在没有我的新一年里健康快乐”。


    喻晗早晨被手机消息提示音吵醒、但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都在想,厉害了贺平秋,说没有你就没有你,梦里都不出现。


    2024年,没有贺平秋。


    2025年也不会有。


    往后的每一年都没有。


    喻晗钝钝地坐起身,脑子昏沉得厉害,好像灌满了水沉甸甸地抬不起来。


    一打开手机他就看到好多消息,都是葬礼那天加上的好友,这些人约好似的,纷纷在新一年的第一天里祝他向前看。


    向前看,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啊。


    他们还说也很想念贺导,说让他节哀,不要沉溺在悲伤里,未来会更好。


    还有,他的微博不知道被谁给@了,好多网友跑来私信评论,祝贺平秋一路走好。


    好像贺平秋死了,他就成了贺平秋留在这世上的人形墓碑,认识的不认识的、熟的不熟的人都跑他这来哀悼。


    喻晗一条没回。


    拉开窗帘,阳光尽数撒入,他不适应地闭了闭眼,脑子里全是那句“祝你在没有我的新一年里健康快乐”……以后还能收到贺平秋的信吗?


    是不是已经最后一封了?


    是不是从今天开始,他再也感受不到贺平秋的存在了?


    喻晗突然感到浓浓的窒息,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心肺已经停止了运作,正被一个看不见的小木槌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钝钝得疼。


    越来越疼。


    直到身后的房门被敲响,谭芬推门进来念叨说“今天这么好可以把被子拿出去晒晒”,喻晗才猛得缓过气来。


    天气明明一点都不好,阳光这么苍白。


    他僵硬转身,唤道:“妈。”


    “哎。”正在弄被子的谭芬抬头:“怎么了?”


    “我好像病了。”喻晗说。


    在这个天气甚好的日子里,他的心口像开了个大洞,嗖嗖地漏风,浓烈的心悸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谭芬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这么烫,发烧了这是?”


    不是。


    喻晗神志不清地想,不是额头病了。


    是脑子病了,是心病了。


    明明所有人都在跟他说未来会好,可为什么脑子里关于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未来却一点看不到?


    “老喻把体温计拿来!”


    “我找找啊,臭小子怎么了?”


    “发烧了你快点!”


    喻晗被谭芬按坐在床上,他想对妈妈笑一笑,可扯起的嘴角却不断往下坠,最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胃、胃也好疼。”


    “疼得厉害吗?直接去医院吧,脑瓜都要烫熟了……”


    谭芬的声音戛然而止。


    ——阳光的照射下,喻晗的眼角有些反光。


    谭芬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双眼慢慢充血、泛起红血丝,额头像喝醉了似的泛红发胀,剧烈鼓动的青筋昭示着其主人此刻在多么用力地克制。


    但克制在此刻显得十分无力。


    喻晗不想在父母面前这样,但他的情绪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他大概是真的病了。


    病得厉害。


    “我儿遭不住了。”谭芬喉咙一苦,像喻晗小时候那样把人按在怀里,“妈在这呢,想哭就哭吧,别憋着自己……”


    眼泪瞬间溢满了喻晗的眼眶,就像断线的珍珠毫无预兆地说掉就掉,划过脸颊与下巴,落进衣领,冰冰凉凉。


    他绷紧全身的肌肉,哭得压抑而紧绷。


    动不了了。


    好疼啊。


    “我,我……”喻晗眼前一片模糊,已然泪流满面,“妈,我喘不过气了……喘不过气。”


    也许痛苦达到极致的时候也不失为一种麻醉剂,麻痹全身的情绪感官。


    可麻醉剂终有失效的一天,时间会将这些悲伤无限延迟放大,终将在某一个寻常的日子里将这些悲伤凝聚成一道利剑,直捣心脏。


    今天就是那个寻常的日子。


    也许往后的每一天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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