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得了新的玩意儿, 带她们去看了，这几个一会儿也得去。”凤姐儿道。
薛太太笑着叹气：“那也是太失礼了，也该府里的姑娘们先玩的。”
“凤哥儿, 你打发人，去把她唤回来要紧。”
凤姐儿没有动：“您惯这样小心的, 孩子们玩一玩又没有什么！老太太喜欢他们呢！”
说着看向了老太太。
薛太太似乎很不好意思：“老太太最疼我们了, 可我们也要有礼数！”
老太太笑了：“你在这里同我这么见外, 是打量着要我也给你点新鲜玩意是不是？”
凤姐儿一拍手：“我看也是！”
薛太太笑出声来：“罢了罢了，你们竟臊我的。”
倒也没有坚持立刻就去找宝琴回来。
就这么又说笑了一阵，凤姐儿起身：“既然姑母在这里陪着老太太，也该让这几个去玩一玩了。老太太, 我带她们去园子里可好？”
“再等等就回来用午膳的。”
老太太点头：“快去快去！本就不必要回来陪我！”
“孩子们的孝心嘛。”薛太太笑道：“有我在这里，你们尽管去玩！午膳让人给你们送去！”
“待下午，我陪着老太太也去园子里转转可好？”
老太太点头：“也就你不嫌弃我！我们娘俩儿说话就是了。”
凤姐儿这才带着三春行礼，往园子里去了。
过去后, 丫鬟婆子们本来在坐着, 赶紧都起来了：“奶奶来了。”
“宝玉还没回来？”
“没有呢。宝二爷是不是贪玩, 别处去了？”一个婆子笑道。
凤姐儿略一皱眉：“这天儿还是冷得很，贪玩再冻坏了可不好。罢了罢了, 我去找找她们去。”
三春表示要跟着，凤姐儿劝了劝：“你们再冻着，坐这里暖着等着就是了。”
“走一走也不冷的, 好嫂嫂，带我们走走罢！”探春央求。
凤姐儿垂眸：“那好吧。把披风都弄好。”
丫鬟们上前，给她们重新系了披风, 凤姐儿扶正了自己的抹额，带她们往园子深处去了。
她们先去了一处小房舍, 不过一间，夏季避暑作画用的，凤姐儿站住，“应该不在这里头！”
有个婆子殷勤的上前，去探看，凤姐儿也没等，就要离开，忽听婆子一声惊呼：“云姑娘！琴姑娘！”
“快来人啊！两个姑娘在这里头睡了！”
凤姐儿的脚步猛的顿住，她的脑里tຊ开始迅速思索。
湘云跟宝琴在这里？！
她们怎么来的！
肯定不是自己来这里睡的！
难道是发觉不对跑出来的？
不对，宝钗不会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
那就是——
凤姐儿面上十分着急的带人进去，果然看到湘云宝琴，直接睡卧在了地上。
“我的姑奶奶来！”
“怎么睡在这里了！”
“快拿暖炉，给她们暖暖手！”凤姐儿一边吩咐着一边亲手摇醒了她们。
令三下手有数，她们被凤姐儿摇晃，果然慢慢醒了。
但头很疼，十分茫然的看向四周：“冷…”
“疼…头疼…”
“这是哪里…”
“二嫂嫂？”
“唔！二嫂嫂…我…我冷…我怎么了…”湘云扑进凤姐儿怀里，瑟瑟发抖。
凤姐儿赶紧让人再给她们两个披上两个披风，厚厚的裹紧，然后低声道：“贪玩也就罢了，还跑过来睡了！我看窗开着，是不是又赏景儿养神儿了！真是小祖宗！折腾的很！”
这话一出，四周的下人都听到了，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凤姐儿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
探春则抱住了宝琴：“这个也被带坏了，二嫂嫂，可要替她们遮掩一二，不然老太太指定了要动怒。”
惜春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宝玉呢？”
“怎么不见他？”
迎春也环顾四周：“是啊，宝玉呢？”
“左不过又出去花呀雪呀的玩去了，这两个怕是在这里等着，一时迷糊，睡过去了。”
“你们两个去梅林看看，宝玉定然在那里，让他赶紧回来赔罪！”
湘云也想起了宝玉，她惊呼一声：“假山！”
“宝玉在假山！”
宝玉是带她们去假山，说有什么好玩意儿，可到了假山里头，昏暗的光线下，她们就眼前一黑，再不记得了。
“我们是——”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冻坏了都。”凤姐儿止住了湘云的话，然后吩咐：“先去梅林。宝玉每次来，都要给老太太带梅花。”
“你们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还在不在假山，谁也不知道，索性离着不远，一会儿我带人去假山看看。”
然后凤姐儿没有让这两个再说话。就把人裹紧，让抬了轿子进来，嘱咐：“抬去老太太那里。”
又打发许多丫鬟婆子跟着回去了。
“你们几个也回去陪着。”
“她们冻坏了，先熬姜汤，再让人请大夫来看看。”
“探春，你稳得住，要安排妥当，别让老太太担心。”
探春临危受命，赶紧认真应了：“我记住了。定照顾好她们。”
凤姐儿点头，让她们离去了。
然后自己带着几个亲信，往假山走去。
凤姐儿心中飞快的思索：能让两个姑娘无声无息离开了假山，避免清白被毁，只有林妹妹带的人能做到。
林妹妹心善。
凤姐儿叹气，宝钗的手太狠了。
此次不成，还有下次。
因为不知道会是什么肮脏的手段，为避免伤了自己，凤姐儿到了假山。自己没有进去，而是让两个婆子进去。
假山很大，里面曲折迂回，两个婆子，真想拿个灯笼，不过凤姐儿看着呢，她们不敢回去拿，只能低头进去了。
凤姐儿身后，还跟着两个轿子，准备找到宝玉，就塞进去，赶紧回去灌上姜汤。
她心里又想，今儿这一场，在老太太那里，恐怕，林妹妹要被锅了，毕竟明面上，看起来只有她有能耐如此做。
她心里琢磨着，怎么能撇清自己提前知道的情况下，让老太太知道，是薛家的手脚。
正想着，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婆子惊魂未定的声音：“奶奶…不好了…奶奶…”
第 162 章
凤姐儿脸色一冷：“放屁！我怎么不好了！”
婆子吓得赶紧停住：“不是…奶奶…我是说, 里头，里头不好了…”
婆子是跟着凤姐儿多年的，很快稳了稳, 凑了过来，轻声道：“里头, 薛大姑娘跟二爷…”
凤姐儿眼睛都瞪大了！
她万万没想到！
宝钗！
宝玉！
是林妹妹！
怎么可能？林妹妹下不去这个手的, 定然是林铎…
“闭嘴！”凤姐儿厉喝！
“你什么也没看到！”
婆子一愣, 反应了过来：“是！是！是！奶奶，我什么也没看到！”
婆子说完，低头缩到了一边，然后忍不住又凑过来, 低声道：“奶奶，恐怕得进去叫醒…天儿太冷了。”
凤姐儿看了她一眼，从手上撸下一个镯子：“这话说的对，拿着。”
婆子诚惶诚恐, 还是恭恭敬敬拿着了。
跟她一起进去的, 缩在后面没敢吭声。
凤姐儿却招手让她上前, 同样撸下一个镯子，不动声色递给了她。
“我这里是宽容的, 可老太太…还有两位老爷…”
两个婆子表示明白，头深深低下。
凤姐儿略一想，忽然面色一变, 变得担忧惊慌：“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宝玉摔了，你们不知道扶出来！出来大喊大叫吓死谁呢！还不进去陪我进去把宝玉扶出来！冻坏了他, 你们拿什么抵！”
两个婆子会意，立刻惊慌的告罪：“奶奶息怒！实在是我们不成器, 我们这就去扶宝二爷出来。”
凤姐儿又回头让剩下的人等着，然后自己跟她们进去。
进去七拐八拐，在一个略微宽敞的地儿，借着一点天光，凤姐儿看清了场面。
饶是她，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宝钗宝玉衣衫凌乱，虽然没有尽数露着，但凤姐儿一眼就看到宝玉耳朵旁边压着的肚兜。
那分明是宝钗的！宝玉也用，但不会是那样的图案！
凤姐儿按了按头，亲自过去，先找到披风，把两个人盖住，然后摇晃宝玉：“宝玉！宝玉！”
宝玉悠悠转醒，还不清楚，只是冻的开不了口了，啊呜啊呜两声。
凤姐儿不等他说话。就让婆子们先把他扶出去。
“给他穿上衣服，不用系带子，披风裹住。”
“先送进轿子里头去！”
“然后你们两个拿了我轿子里的暖炉手炉，再回来！”
“是！”两个婆子给宝玉糊弄着穿了衣服，最主要的是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扶了出去，直接塞进了轿子里，又匆匆回去见凤姐儿。
凤姐儿已经把宝钗叫醒，宝钗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视线也很朦胧，只听凤姐儿道：“我的姑娘哎！你要想开点…”
想开点？想开什么？
宝钗身体比大脑先反应了过来，好冷，好疼。
凤姐儿亲手给她穿着衣服，一件又一件，最后给她裹上了披风。一咬牙，又把自己的披风也给宝钗裹上了，又把暖炉放到宝钗旁边，手炉放到她怀里。
“妹妹！你先等着，我这里去找你母亲来！”
“你们两个，守着姑娘，要好好守着！一点不准眨眼！”凤姐儿厉声道。
两个婆子懂了，二奶奶似乎是怕薛姑娘寻短见。
但…
薛姑娘出现在这里，不是故意的么？寻什么短见呢？做做样子倒是有可能，毕竟这事儿真是丢人又下贱！
凤姐儿交代完，就赶紧出去了，没了披风，她也冷得很。
出去后就让人抬轿子回老太太那里，薛太太就在那里，这事儿让谁传话都不好。
何苦再搭上一条人命呢。两条已经不少了。凤姐儿心道。
一路回了老太太那里，那里已经静悄悄的了，院子里没有任何人走动。
老太太果然是察觉出不对了，就是不知道薛太太走了没有。
若是走了，又要麻烦了。
凤姐儿先让人把宝玉送回去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被袭人灌了姜汤，然后用被子裹紧的宝玉，宝玉茫然的眼神修炼缓解，她挥了挥手，让人尽数出去。
然后自己低声道：“你闯了大祸了！”
“一会儿，除了老太太眼前，你什么话也不准说！袭人也不行！”
“你记住了么！”
宝玉惊恐又茫然：“凤姐姐！”
“闭嘴！”
“你先说。你记住了没！”
宝玉点头：“记住了！我什么也不说！”
“凤姐姐，我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你去假山做什么！”
“我学了一个新花样，用冰冻了一盆花！美的十分新鲜，我就保存在那里，让她们去看…”
“我…我带了宝琴…”
“那是宝琴吗…”
“我…我…”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凤姐儿点头：“你别怕，天大的事儿还有老太太呢！你只要什么也别说！”
“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说完，凤姐儿就走tຊ了，宝玉闭上眼，噗通倒在了床上。
晕过去了。
凤姐儿过去，老太太正等着呢，脸色十分不好看，连鸳鸯也不在旁边。
凤姐儿自然也是独自进来的，她脸色也十分难看：“老太太…”
老太太道：“湘云，宝琴，我都亲自去看过了，她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三个丫头也去后院了。”
意思就是这边暂时口风严谨。
就看凤姐儿那边的了。
凤姐儿哭了出来：“老太太，我实在吓死了！”
“你经过多少事儿！哭什么！说！”
“宝玉，宝钗。”
“成了…”凤姐儿哭着道。
老太太头一下剧烈疼痛起来：“成…成了？！”
“这！宝钗不是在养病！”
“林丫头？！”
“好呀！她竟然如此狠毒了！”
老太太果然毫不犹豫怀疑了，不，是确认了黛玉。
凤姐儿道：“老太太，先不说这个，宝钗还在那里，得让薛太太去把人接回去才是。”
“让鸳鸯去。”
“是！”
凤姐儿出去，叫了鸳鸯：“你快去薛太太那里。就说，她那里的人去了假山，摔着了，好像是宝钗的丫鬟，是不是宝钗打发去摘梅花的？快让她家自己带人接回去罢。”
“务必你亲自去说。”
鸳鸯诧异，不过知道这话定然是虚的，只有薛太太明白。
她点头，匆匆去了。
第 163 章
凤姐儿回去, 这才坐下，大喘了口气，同老太太慢慢说道起来。
“老太太, 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老太太显然还不想听太复杂的分析，她摆摆手：“怎么成的先不说, 已然这样了, 怎么处置才是最要紧的！”
“你姑母礼佛之前, 曾说娘娘要为宝玉指婚，薛家已经不在选择之列！可现在，不娶怕是不成了！”
凤姐儿摇头：“老太太，您听我仔细说说, 这事儿的缘故，恐怕关系到如何处置。”
凤姐儿已经下了决心，要给黛玉择出去了，择不出去, 也得让她的嫌疑褪去七八分。
要不然, 薛宝钗缓过神来, 那荣国公府，就是她的了！
然后她定然用荣国公府, 疯狂报复林家。
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老太太皱眉：“你说。”
凤姐儿道：“宝玉本带了宝琴去，湘云是偷偷跟过去的。”
“所以，这场算计, 最初应该是宝玉同宝琴！”
“宝钗不愿意嫁进来，老太太想必心中有数的！”
三句话一出，老太太沉默了。
她已经明白了。
“但黛玉, 里头必然有她。”老太太道。
凤姐儿点头：“看起来是。但林妹妹这个人，咱们还是知道的, 心善，不会主动害人。”
“你是觉得，薛家也想算计她，被她识破了？所以反击？”
凤姐儿点头：“其中有什么谁能知道呢？只是觉得蹊跷。”
“宝钗也算是自行不义。”
“若真是她的算计，老太太，咱们其实是亏了的。”
老太太想了片刻，点头：“即便不能结亲，薛家本也同咱们是同气连枝，没有非要亲上加亲的必要，且娘娘封妃，能给宝玉指婚更好的婚事，咱们的确亏了！”
老太太叹气，一时不知道怨恨哪个了。
总归，怨黛玉多一点。
救了宝琴湘云也就是了，何必把宝钗弄过来呢！
“咱们没有证据，都是猜测，不管怎么样，都得让宝玉娶了宝钗了。”
“我原是觉得宝钗挺好的，现在看来心机太重，居然坑自己的嫡亲堂妹！但如今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娶了！”
“哎，原想着宝玉怎么也能定个官宦之家的千金，最好是有实权的那种，方能同咱们府里互相扶持不是？”凤姐儿幽幽叹气。
她就是要老太太厌恶怨恨宝钗，这样她在府里的地位才最稳固。
老太太也十分心疼，宝玉的好婚事就要没了。
她沉吟许久：“你说，宝钗，会不会寻短见？”
“不会！”凤姐儿毫不犹豫。
“寻短见也是装样子！她宏图大志，不会自己去死的。”
老太太冷冷的道：“既然不会死，那么，想必，做个姨娘，也能肯的。”
凤姐儿一惊：“这…老太太，薛家不可能肯做姨娘的…”
“那就各自婚嫁，毕竟又不是咱们把她弄去的假山！”
“宝玉也不是自己去她那里行了不轨之事！说白了，两厢情愿！怎么能只怨我们宝玉！”
凤姐儿勉强一笑：“老太太说的是！”
“一会儿，你就去同薛家透个信儿！”
凤姐儿不悦，这破差事，果然落自己头上了。
“好。”
“只求薛太太别打我才是…哎…”
老太太当没听见，站起来，要去看宝玉。
凤姐儿不想去薛家院子，磨磨蹭蹭，跟着也去看了宝玉，还看了三春姐妹，让她们安心呆着，别胡思乱想。
磨蹭到最后，凤姐儿还是去了梨香苑。
薛太太正抱着目光怔怔的宝钗痛哭！
凤姐儿进来，似乎有些尴尬：“姑母！妹妹可喝了药了，那里太冷，寒气入体，可不好的…”
“总是身子要紧啊！”
薛太太哭嚎：“都这样了，还要紧什么呢！”
“我好不容易拦着，她才没有一头撞死过去！”
凤姐儿一看，宝钗额头边上，果然有一处红肿。
她看起来心疼不已的走过来：“这这这…我的妹妹啊！莫不是…宝玉他…可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去见宝玉呢…”
“我方才陪老太太去看了宝玉，他未曾说是自己混账，勉强了妹妹啊！难道他没说实话！这！”
“我这就回去再问！”凤姐儿做势要走。
薛太太拦住她，“我问过了你妹妹，宝玉虽没有…但怕是中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了！至于你妹妹为何去那里！这就更是不知道了！ 她是晕过去的！”
“要我说，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做这样的事儿！只有林家！”
“真是歹毒的心肠啊！”
“这是想要我们薛家的命啊！”
“凤哥儿！你是我嫡亲的侄女！你要为你妹妹做主啊！只要你作证，我们请贵妃主持公道！”
凤姐儿后退一步，叹气：“姑母！我何尝不向着你，可咱们有证据吗？”
“还有宝琴，湘云，莫名其妙离开了，这…难道她们也是一起的？这些小姑娘，怎么能合谋的？！这说不通啊！我们自己都说不通，纵然天大的冤情，也不能同贵妃言啊！”
薛太太哭的十分哀怨，宝钗是她最大的指望，眼看着明年就能——
现在，一切都完了。
“老太太那里，怎么说呢？老太太也不肯为我们做主吗？”
“那我就去长跪不起！”薛太太道。
凤姐儿拦住她，将她按在椅子上：“我的姑母！您长跪老太太做什么呢？她难道不急？！”
“还是那句话，证据呢？！”
“事已至此，先想想后面如何处置才是最要紧的！”凤姐儿苦口婆心。
宝钗一直怔怔的眼睛看了过来：“老太太是说了什么罢，姐姐但说无妨。”
“是要我做妾么？”
薛太太啊的一声尖叫：“闭嘴！你个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呢！”
“什么做妾！谁敢让我的女儿做妾！”薛太太从来没有这么疯魔。
乍一看，有些二太太王氏的模样了都。
凤姐儿并不怕，只是尴尬又怜悯的点了点头。
“老太太…”
“我再回去劝劝，妹妹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不如告知舅舅？若舅母能过来，那老太太，定能转变心意！”
薛太太差点昏过去：“她竟然！竟然！如此欺辱我家！”
“真是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说着，薛太太就冲出去了。
凤姐儿哎呦一声，要去追，却听宝钗道：“姐姐。”
凤姐儿只能停下回头看她：“我这就去追你母亲，不会闹大的。”
宝钗摇头：“我…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同上一次的梦一样。”
“可我刚才掐了我自己许久，梦都没有醒。”
“凤姐姐，我想见她，你能帮我吗？”宝钗直直的看向凤姐儿。
她。
是林黛玉。
凤姐儿摇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终究是你谋划在先。”
“她不会见你的，我无能为力。”
宝钗听了，吃吃的笑了，十分瘆人。
“我没有出手伤她。”
“她却毁了我的后半生。”
“谁更狠毒？！”
“我谋划的，自有旁人向我报仇，她凭什么！”
宝钗声音平稳，越平稳越瘆人。
凤姐儿摇头，正要走。宝钗突然大声道：
“那贾瑞是你害死的！他对你有不轨之心！你却害他性命！论狠毒，凤姐姐，你也不逞多让！”
“你看，我tຊ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还知道，琏二哥会停妻再娶！至于哪天，你帮我一次，我就告诉你。就这一次，我们再无纠葛。”
凤姐儿惊诧不已。
贾瑞的事儿，宝钗不该知道！
她却句句都对！
贾琏停妻再娶？恐怕也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法子。”
“你既然有法子，为何又谋划失败，把自己赔了进去呢？”凤姐儿冷笑。
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微笑：“这个交易，您做不做呢？”
凤姐儿摇头：“不做。”
“你还是想想，怎么避免做宝玉的姨娘吧。”
说完，凤姐儿就利落的走了。
她是不想知道吗？怎么可能！
她只是不敢！
林铎的人无处不在，宝钗谋划周全，却没想到自己毁了，那么，如果她跟宝钗交易，林铎又会怎么对付她？
这样的人，根本不按常理手段出牌！
她不想也后半生尽毁！
至于贾琏，请林家帮忙查，也是一样的。
凤姐儿压住自己心中的愤怒，慢慢的往老太太院子里走去。
第 164 章
薛太太果然跑过来哭闹了。
老太太不肯见她, 她就在大厅里又哭又骂。
言语失控，还说出了不少当初王氏要钱的话来。
凤姐儿进来，假装急切的拉住了她：“姑母！”
“你还要不要妹妹以后的日子了！”
“妹妹将来是要嫁进来的！宝玉最起码知根知底！他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
“妹妹那样的人物, 还不轻松过好自己的日子？您这么闹，惹的老太太不愿意了, 以后可怎么办？！妹妹怎么在这个府里立足！您得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利害啊！”
薛太太被这话, 提醒了,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就是悲怆。
“呵，我儿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竟然还得陪笑, 只求让人给一个体面…”
“好！为了我儿！”
“好！”
薛太太站直身体：“你去告诉老太太，我薛家愿意用半数家财陪嫁，只要正妻之位！若是只能得一个姨娘，那我儿不会嫁的, 我们两家, 就此决裂。”
这话决绝的都不像薛太太了。
凤姐儿点头, 先劝了她离开，然后自己进去, 跟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心生犹豫：“只是委屈了宝玉。”
凤姐儿心中冷笑，面上也叹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宝玉也是愿意的。”
老太太还是犹豫。
“莫不是您心中已经看好了哪家姑娘？还是娘娘透过信儿了？那就得跟娘娘说一声了。”凤姐儿试探道。
“京城之中的好姑娘，我也没有仔细打听, 不过南安太妃，跟我透露过，那些姑娘, 都不及咱们府里的。”
凤姐儿疑惑，府里的再好, 也不成啊！
“咱们自己的是不成，但不是还有几个表亲。”
“林姑娘，薛家两个姑娘，还有云妹妹？您是看中她们中的哪个了？”
“难道您还中意林妹妹？”凤姐儿差点说一句：好一个痴心妄想！
她是清醒了，如今看众人，实在是妄想的很啊…
老太太也不能免俗。
“黛玉对我们心生芥蒂，但若入了府，总能好的。”老太太道。
这心思十分明了了。
原以为老太太怨恨黛玉，是再不想见的，哪知，人家是想弄到手底下折磨呢。
这倒是个主意，若是凤姐儿自己，恐怕也会如此做的。
凤姐儿甚至已经想到了老太太的法子，无非是请元春下旨，让林家不得不从。
“老太太，您的眼光是最好的，可那个林铎，实在不好惹啊，您能让娘娘下旨，他没准就能让宝玉…”
从此消失！
老太太懂了，顿时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十分不甘心。
“我再想想罢。”
凤姐儿听了，也不再多说，借口说去看看宝玉她们，就离开了。
梨香苑。
宝钗一动未动，已经一个时辰了。
薛太太哭的已经没了力气，只能哑着嗓子劝：“我的儿！你别难过了，事已至此，只要能堂堂正正进门，以后，整个荣国公府，就是你的了。”
薛太太觉得，以她女儿的手段，此事不难。
宝钗怔怔的看向她：“一座已经黄土快要淹没的府，有什么可要的？！”
“母亲…我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薛太太又哭了：“是母亲没用…没有护住你…如今也想不出旁的法子了！”
“哥哥回来了么？”
“我怕被外人知道，没好叫他回来，你有事让他做？那就去叫他。”
“嗯。”宝钗点头。
薛蟠很快就被叫了回来，看着母亲的脸，登时皱眉心疼：“母亲，这是怎么了？！是贾家欺负你们了？”
薛太太摇头又点头，指了指宝钗：“你妹妹有事找你。”
宝钗看着他：“哥哥，我说一个胡同。你记下来，去给我买一样东西，你不能自己去，你去买一个下人去做，记着，要现在去买一个新的下人，买了东西后，这个下人就不能留了。”
薛蟠诧异，妹妹这是要灭口的意思，那这东西定然非同小可。
他立刻点头，“我这就去办。”
“哥哥，妹妹一生都在你的身上了，你务必小心谨慎。”宝钗道。
薛蟠更加认真了：“妹妹放心！”
薛蟠又匆匆去了，薛太太才迟疑着问道：“我的儿，你是不是…不打算…宝玉…”
宝钗摩挲着手里的手炉：“我在梦里，煎熬万分，郁郁不得志，最后还死了一回，如今不管是不是一场新的梦，我都不能就这么认了，不然…那梦，不就白做了？这一次的种种，都就成了笑话荒唐。”
薛太太听不懂，不过明白了，宝钗，不嫁！
“我听你的。”薛太太道。
宝钗听了这话，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母亲！”
她扑进薛太太怀里，哭了起来。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这边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那边燕国公府，林铎在看无二跟黛玉下棋。
“无聊…”
“十分无聊…”
林铎毫无看棋不语的品德，在旁边念叨。
“棋逢对手，在你眼里是无聊？”无二笑道。
“对。”林铎点头。
“那我同你下一局？”黛玉笑道。
“那倒也不必…”林铎识趣的摇头。
又是一盘和局后，林铎给他俩倒了茶水，无二赞了一句有眼力劲儿，就听窗外令七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
“进来说吧。”
令七进来，也没有避讳，直接道：“公子，薛家薛蟠出去买了一种毒药。”
“毒药？”林铎惊诧。
“他妹妹让他去的？”
“是！”
林铎特意留了人还在梨香苑偷听。
“啧啧…这是不认命啊。”林铎明白了。
黛玉也明白了，她脸色一白：“她难道是想…”
“若是她成了，这孽债，怕是要落到我身上一半了！”
“她纵然毒死那些下人，但凤姐儿跟老太太是知道的…她们有可能以此拿捏她，也是不得自由啊！”黛玉叹气，说不出的烦闷。
“说不定，这两个人，也留不下了呢。”林铎一笑。
黛玉彻底惊了：“她疯了么？！”
“不甘心罢了。她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怎么能甘心？”
“她的苦心经营，是踏在旁人的牺牲之上，如今还要搭进去人命！那等她上位，岂不是要血流成河！”黛玉难以接受。
“但她，上不了位了。”林铎笑道。
第 165 章
宝钗拿了毒药。
其实也不算毒药, 这药是野路子，用一些下三滥的药调配的，能让人腹泻乏力昏迷, 看起来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至于死不死的，全看个人。
宝钗看着那个瓶子, 笑中透着疯魔：“这是下下策, 可史书中, 下下策上位的，也大有人在。”
薛蟠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点头：“妹妹，这是药？”
“是药。能救我的药。”
薛蟠立刻欢喜起来：“你早说, 我多买几瓶！虽说黄金三百两一瓶不便宜，但若神的很，那就无所谓价钱了！”
“你想多买，人家也不肯卖的。你也不必再去, 那人定不会再见你。你不再去, 人家还能安生在那里, 以后，没准儿还能用上。”
薛蟠似懂非懂：“妹妹说不让去, 那就不去了，我听妹妹的。”
宝钗点头：“哥哥辛苦。”
薛蟠笑着摆手：“这叫什么辛苦。”
薛太太见状。就让薛蟠离开了。
宝钗道：“妈妈，劳您再去趟老太太那里, 她若是不见，那就去凤姐儿那里，您同她说, 那日见到我的婆子，不能留了。这是咱们家仅有的要求。”
“好。我这就去。”
“妈妈—tຊ—”宝钗道。
“您再等等, 今日不必去了。明日，先要个回信儿，再提就是了。”
薛太太这才想起来，她们还没给自己一个回应，要宝钗做正室，还是两家就此决裂。
“好。”
宝钗像是松了口气，再撑不住，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妈妈…不必请大夫，让我睡一会儿。”
薛太太抱着她点头，眼眶微红，看着宝钗睡过去，她给她盖了被子，就在旁边守着，一刻也不敢离开。
端的是慈母心肠。
与此同时，宝玉却是刚睡醒。
袭人伺候他喝水，他方清醒了一点。张嘴就叫：“宝姐姐！”
“宝姐姐如何了？”
袭人不懂，手势问他，宝姑娘在家养病呢，什么怎么了？
宝玉反应过来，没有回答，只是自己暗自伤心。
突然又问湘云跟宝琴如何了。
“都歇着呢，大夫看过了，无碍，只是要好好暖一暖。”麝月过来道。
袭人点头。
宝玉放心了一点，有心去看看她们，刚起身，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罢了罢了。”
“老太太可有派人来？”
“没有，薛太太倒是来了，不过鸳鸯姐姐吩咐，谁都不能进来，我们就没让进来。”
“你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么？我哭的倒也不急，你受了寒，再一折腾，万一有什么不好，再传染了老太太，可怎么得了？”麝月道。
宝玉一想也有道理：“那你去，替我回老太太，就说我醒了，好了，一切都听老太太的。”
麝月点头，便去了。
袭人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垂眸片刻，突然拉住了宝玉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宝玉很懵：“你饿了？”
袭人摇头，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
宝玉还是不明白：“你肚子不舒服？受凉了？”
袭人仍然摇头，不过比划了几个手势。
宝玉犹豫道：“小孩子？”
袭人点头，再次把他的手放到肚子上。
宝玉低头，不可置信：“你肚子里有小孩子？！”
袭人点头。
宝玉惊了：“我…我的？”
袭人继续羞涩的点头。
宝玉浑浑噩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什么时候的事儿？”
袭人比了一个二。
“两个月了？”
袭人点头。
宝玉不知所措：“这是好事儿吧？我得告诉老太太，告诉凤姐姐，得给你养胎…你，你快坐下罢。”
他的反应，袭人还算欢喜，好在还是知道体贴的。
她继续打手势做口型：不要告诉老太太，再等等。
她在这时告诉宝玉，就是猜到了宝玉同宝钗或者哪个姑娘，有了什么，宝玉要娶妻了，新奶奶，未必容的下她，而宝玉，见不到了，就淡了，晴雯就是一个例子。
宝玉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必然就会顾及，她也就安全了。
只是她不敢赌老太太的心意，万一硬生生不准她要这个孩子，那她就算是完了。
所以她要巴住宝玉，但不能让旁人知道，直到肚子瞒不住为止。
宝玉看懂了，“你怕老太太——”
袭人点头，眼眶红了，又拉着他的手摸了摸肚子。
“好，不告诉老太太，等孩子出生，她定然欢喜，你我之间，就能长长久久了。”
袭人高兴的点头，宝玉也有了点笑意。
他想了想，道：“袭人，你说，如果我娶了宝姐姐…”
“是不是也挺好的？”
“我心里，其实最喜欢林妹妹，可她自从回来，就全然变了，陌生又疏离，她好像喜好都变了，说话也有架子了…”
“我们两家折腾了这么多事儿，已经是没有指望了。”
“湘云，她还小，又孩子气，我只是把她当个妹妹，宝琴，她比林妹妹还要难哄，看着什么都喜欢，其实什么都不喜欢…”
“如此看来，宝姐姐倒是最合适的。”
袭人心想，果然如此。
她犹豫了一下，担心的做口型：宝姑娘，好像不愿意吧？都搬走了。
宝玉低头，脸色一红：“今非昔比，宝姐姐…应该愿意罢！”
“若是她不愿意，也不怪她，只是…”
宝玉担心，以后宝钗日子要多么艰难？
他叹了口气，实在想不通，怎么稀里糊涂就成了事，他都不记得了，更不记得宝钗是何样的…是否同袭人一般，有些羞涩，拘束…
不过他还是知道宝钗不同于袭人，老太太是默许要把袭人给他的，宝钗这样的闺阁女儿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那是要了命的。
不知道宝姐姐会不会担心自己不负责任？
宝玉想着，要跟宝姐姐表表心意，让她安心才是。
他摸出自己的玉来：“袭人，你去把这个给宝姐姐送去。”
袭人摆手：你离了这个不行。
“几日没什么的。”
“我写个纸条，你一并带去，三日后，再把玉拿回来就是了。”
宝玉说着起身，去书桌写了一张纸，封起来跟通灵宝玉一起给了袭人。
信中大意就是，玉表心意，从此一体…
他尚且不知，宝钗看到后会多么的恶心痛苦！
第 166 章
转眼又是五日。
除夕了。
薛家已经回了自己家, 明面上似乎已经商量妥当了。
该处置的下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个凤姐儿本就有数。
老太太也重新振奋了精神，只想着过个好年了。
只是任凭宝玉哀求, 老太太也不肯放二太太王氏出来，她怕王氏不甘心宝玉的婚事, 再多生事端。
除了王氏, 今晚的除夕家宴, 因为老太太的意思，倒是大房二房都来了，也算欢聚一堂。
“老太太，今儿来的野味儿可是难得的, 您尝尝是什么。”凤姐儿依旧活跃着气氛。
老太太果然很给面子的尝了一口。
“是鹿肉？”
凤姐儿笑了，摇头：“竟然有老太太尝不出来的！”
说完摊开手：“老太太若能给个红封，必然告诉您！”
老太太笑着点点她：“红封何难！尽管说来！”
凤姐儿一笑：“是野鸭子。”
老太太惊讶：“怎么可能？！”
“真的是野鸭子，只是不是寻常的, 北边刚发现的, 生活在漫天大雪里的, 神不神奇？”
老太太放下筷子：“筷下之物，都用不上神奇二字。”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是我肤浅了！”
“味道是不错的, 比鹿肉还嫩！”老太太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让老太太喜欢，那就是这肉的福气了。”凤姐儿奉承着。
这么一打岔, 气氛活跃了点儿。
贾赦贾政又各敬了一杯酒，大太太今年无人压制，有心说几句话, 老太太却没有给面子，只能讪讪的住嘴了。
凤姐儿服侍着老太太, 还没有用东西，老太太吃的差不多了，方道：“你也坐下！”
“鸳鸯，设个桌子来。”
“我伺候老太太，这里哪里是我坐的地儿。”凤姐儿笑道。
“让你坐你就安心的坐，今年，府里都是你撑着，这座儿，就该是你的。”
桌子椅子本来就备着，鸳鸯不过让人搬了过来。
“就放我这边。”老太太道。
大太太有些不高兴了，不过不敢吱声。
凤姐儿再三推辞，才坐下。
“这个肉，你也尝尝！”说着，就把自己眼前独自的那盘指了指。
鸳鸯便端给了依言坐下的凤姐儿。
“谢老太太！”凤姐儿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却突然止不住的恶心起来，她转头过去，丫鬟赶紧捧上痰盂。
凤姐儿没有吐出来，但十分难受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疑惑。
“难道——”
这么快就又有了？！
凤姐儿听出了老太太的意思，但她却知道，定然不是！因为她根本还没有同贾琏同房！贾琏说是体恤她身子，谁知道他外头有什么人呢！
凤姐儿连连摆手，“这肉…兴许是同我今日喝的药相克…”
为了调养身体，凤姐儿今日依旧喝了汤药。
“扫了老太太的兴了！请老太太责罚。”凤姐儿脸色苍白的行礼。
“脸色怎么这么差？”老太太眉头一皱。
突然也跟着一阵恶心。
鸳鸯伺候着，老太太也没有吐出来，面色也紧跟着苍白起来。
贾赦贾政站了起来，都看向了那盘肉！
“请大夫！”贾赦道。
大过年的，请大夫是不吉利的，但老太太跟凤姐儿这样，恐怕拖不得。
“悄悄的…”老太太难受的道。
凤姐儿已经摇摇欲坠，几个婆子上前，扶着她去了厢房。
老太太也扶进了里屋，等着大夫来。
贾赦贾政都没有走tຊ，盯着那盘肉，都在互相揣测，没有人说话。
大夫倒是没有顾忌，匆匆来了，一诊脉，倒吸一口冷气，哆嗦着道：“老太太是服了什么药么？药有些杂的样子，在老太太体内相冲相克，实在危险啊！”
大过年的，老太太喝那么多药做什么？！还有的不是治病的，是引病的…
贾赦冷声：“老太太早起不舒服，自己服了药丸。”
大夫点头，不过仍旧愁苦：“这药太杂，也无好法子，也不敢再用药，只能让老太太用点人参，撑过去才是！”
贾赦把人拉出去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那倒没有，老太太身子硬朗，只是要遭罪了。”
贾赦贾政放心了，又让大夫给凤姐儿诊脉，结论一样。
大夫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不过什么也没有说，恍若不知。
“都一样，要自己撑过去。”
贾赦点头，让人送大夫回去，自然给了封口费。
大夫一走，贾赦贾政就让人关了内门，把厨子们都关了起来。
还有传菜的丫鬟婆子，都没有放过。
“真是岂有此理！家中不安，何处能安！”贾政怒不可竭，他十分后怕，幸好自己那盘肉无事。
但凶手不抓，就永无宁日，这点，两兄弟都明白。
因而才不计前嫌，势必抓人出来。
没想到出奇的顺利，很快，一个厨娘就招了。
她是做点心的，但那天反常的去帮厨子忙了，帮的正是那道野鸭子，厨子被一吓唬，就想到了这点，供了出来，然后厨娘就被单独审问，两板子下去，她就哭着招了。
“是二太太！”
“二太太给了我一个金镯子…”
贾政得到消息，勃然大怒：“这个毒妇！我要休妻！”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不！不可能是她！娘娘不可能有这样一个母亲！”
贾赦心里乐了，同贾琏对视一眼，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当下冷哼：“什么不可能！只有你家那个毒妇有动机！想害了老太太，还有琏儿媳妇！这样她就能回来当家了！真是好算盘啊！”
“娘娘也得讲道理不是！”
贾琏也着急的道：“二老爷！我家凤哥儿已经被你们害了一次了！这次若挺不过去…就别怪我不孝了！我定要去报官的！”
“娘娘也得约束家中不是？！不能罔顾性命啊！”
贾政孤立无援，百口莫辩，只能一个人念着：“不可能！不是的！”
“母亲！”
老太太正难受，纵然他冲进去，一阵言语辩解，老太太也无瑕帮他。
贾赦不紧不慢，进去：“老二，你要休妻，也得看娘娘同不同意…”
贾政脸色极差，一声不吭，这是想赖着了。
贾赦正要再说话，突然外头有丫鬟进来禀告，说那厨娘同屋的另一个厨娘，也招了！
不能算招了，是告发！
贾赦有些郁闷，贾政却大喜，冲出去，让人仔细说说。
原来这个厨娘，发现那个下毒的厨娘受了重礼，但不是二太太的，而是薛家的！
“那东西，是薛家商铺独有的杯子，我们刚派人搜了出来。没有假。”来回事儿的凤姐儿的陪房婆子道。
“这边一招认，我又去问了原先那个，她见瞒不住了，方说了真话，原来真是薛家！”
“薛家让她嫁祸二太太！”
贾政松了口气，贾赦有些失望，不过立刻又来了精神，薛家一样可以给银子啊！
“薛家真是狼心狗肺！咱们府里如何助他！他竟然如此歹毒！”贾赦道。
“对！此事必然不能这么过去！咱们过不好年，薛家岂能舒服？！”贾政也道。
“琏儿，你亲自去！让薛家给个说法！”贾赦道。
那眼神不言而喻。
必须狠狠的敲一笔呀！
贾琏领了话，急匆匆去了。
另一边，燕国公府。
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时已经用了晚饭，众人一起守夜，黛玉同无二下棋，特意来一起过年的萧逸坐在黛玉身后，静静观看，林铎一如既往，瞎指挥捣乱。
“他偷棋。”萧逸突然道。
黛玉不可置信：“无二！你！”
“你一个清风明月一般的人，怎么能偷棋呢？！”
无二一点也不尴尬：“哦，被发现了呀。”
然后抛出两个棋子。
萧逸幽幽的道：“你说他…清风明月？”
黛玉…
林铎哈哈大笑。
令七就在这时，急匆匆而来：“公子！有客！”
林铎的笑，戛然而止。
燕国公府守孝，又是除夕，不会来客。
最有可能的水溶白天来过了。
且如果是他，令七不会说是客…
那么——
林铎看向萧逸，萧逸已经起身，轻声对黛玉道：“我先送你回屋。”
黛玉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的看向他，萧逸点了点头，表示放心。
黛玉这才起身，却发现，无二居然又明目张胆的偷了两个棋子…
黛玉？？！！
无二好像知道她在看，笑得一脸无辜。
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松懈了。
萧逸送了黛玉回去，直到她院子门口，才道：“先不要更衣。”
说不得会让你去见。
黛玉点头，萧逸又笑了笑：“我再多嘴一句，不必紧张，你也是林铎最重要的亲人。”
黛玉点头。
萧逸想了想，拽下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药香凝神，先借给你。药不值当，荷包甚重。”
黛玉脸色微红，说了一句小气。
然后道：“我心中明白，你别耽搁了，快去罢。”
萧逸点头，飞身离去。
黛玉看了一眼月色，才回屋等待。
萧逸回去，客人已经进来了，令三令七站在了院子外，看见他，有些紧张。
“表公子，里头，说请您进去。”令七道。
他知道萧逸定然猜到了来者是谁。
萧逸点头，进去了。
一进屋子，萧逸就行礼：“参见圣上。”
已经自己坐下的人影赫然就是当今圣上。
“起来吧。”
萧逸起身，他抬头看向圣上，心里十分疑惑。
他敏锐的发觉，圣上脸色不对，呼吸不对，难道身体有恙？
大过年的，他也不能直接问，只能小心观察。
而林铎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也没有行礼。
他其实脑子里是空的，他虽然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是圣上来了，但他还是很难接受，他真的来了。
他来了。
他怎么会来呢？
他来做什么呢？
我居然就这么见到他了？
林铎脑子从空白，变成了一片凌乱。
“我来看看你们。”圣上自己开口道。
“阿铎，你过来。”圣上熟络的口气，像是没有缺席过林铎的人生。
林铎不动弹。
圣上笑了笑：“我有些看不清你。”
萧逸一愣，这个距离，怎么会看不清？
无二那个作精，自己看不见，却偏偏非要让林铎今晚在屋子里点满蜡烛过夜！
所以，此刻屋子里灯光通明！
圣上说他看不清！
萧逸大骇！他顾不得了，立刻道：“圣上！您是不是身子有恙？！”
林铎不受控制的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身子有恙？！
圣上神色不变：“还好。”
还好，那就是的确病了？
萧逸有些着急：“那您何苦出宫！身子要紧啊！”
再想念儿子，林铎又不会跑，身子养好了，再出来不行吗？！
如今圣上就是这个世间最大的指望了！
萧逸如何不急！
“我怕来不及。”圣上依旧在笑。
他再次招手：“阿铎，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林铎看着他，试图看出他是在骗他，可是一国之君，再想和好，也不至于这么骗人，实在有失身份，那么，就只能是真的。
林铎动了，一步一步，直到还差一步之遥，圣上点头：“看清了。”
“你的眼睛，果然生的好看。”
一步，才能看清！
萧逸浑身都绷紧了，“圣上！”
林铎也忍不住了：“我这里，有个极好的大夫。”
圣上摇头又点头：“那就让他来看看也好。”
萧逸听了，立刻出去叫吴大夫了，不过他一出门，就反应了过来，圣上恐怕心中有数，只是为了让吴大夫告诉他们…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想给林铎跟圣上多一点时间。
里面，圣上看着林铎，脸上笑容和煦：“你长得不高呀。”
林铎！！
他有些委屈生气的冷哼：“我还小呢。”
“是啊，你还小呢。”
“阿铎，苦了你了。”
林铎被这一句话，差点激出了泪来。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让你没出息，人家一句苦了你了，你就心软了！
林铎偏头：“不敢说什么苦不苦的，活着就不错了。”
圣上眼睛里是浓浓的心疼：“是啊，活着就不错了…”
“阿铎，我不想的。tຊ”
“若是我能多几年日子，就能替你扫平所有障碍，也不会让你如此辛苦。”
林铎瞪大眼睛，眼泪不小心落了下来：“什么多几年！您难道是厌倦了！学人家古人要出家？！”
这话大逆不道！可林铎宁可他出家，也不想是他听到的那个意思！
圣上摇头，他看着激动的林铎，抬起手，想拉住他的手。
林铎本能的躲开了，圣上有些怅然的放下手。
“太上皇，得了一些谗言，想逼我立子墨为太子。”
子墨，赵子墨。大皇子。
“怪我当初顾忌太多，不然太上皇不会有今日的精神儿，将来，你莫要如我一样，心慈手软。”
“甄家手里拿了遗旨，就等着我驾崩呢，我虽然定要扶你上位，但甄家带着那些家族一闹，朝中就会乱，你又太小，压不住，萧逸也还没有正经的功勋服众。”
“让吴大夫，给我稳一稳也好。我怎么也能替你料理了甄家，还有西宁王府，东平王府。”
“剩下的，都不成气候，北静王府，已经同你联手，水溶，我看了许多年，我是放心的。”
“子墨，我也会替你料理…我会给他设局，若是他反了，那就终生圈禁，若没有，你就给他一个无权的王位，终身不许他离京。”
圣上说的不紧不慢，林铎却听不下去了。
他快疯了一样的难受。
“我还没有原谅你。”他说。
此刻的林铎，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你得等我原谅你！”
圣上笑着：“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你这个样子，像什么皇帝！一点霸气都没有！儿女情长！没出息！”林铎一股脑的道。
“你得抛却七情六欲！你不能总想着过去！”
“嗯。你说的对。”圣上哄着他似的语气。
“我不是个好夫君，也不是个好父亲，亦不是个好皇帝。”
“我太贪心了，我这三样都想占，结果三种都没有做好。”
“阿铎，你比我好，国之危亡，你比我更适合。”
林铎狠狠抹去了眼泪：“我还小！”
“你今天立我，明天他们就能把我废了。”
“那就亡国吧。”圣上有些无赖的道，还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林铎？？！！
这话是人话嘛！
“亡国，百姓颠沛流离，死伤无数，今日这个为王，明日那个成为阶下囚，直到有一个枭雄，重新一统天下。”
“史书之中，这样的日子太多了。如今，也不差这一朝。”
“你！你不想着千秋万代！当皇帝的，哪个不想？！”林铎气呼呼的。
圣上悠然的道：“狗屁千秋万代！开国太宗何等英武，太祖两辈也是勤勤恳恳，但太上皇却昏聩无能，以一己之力，让国家衰败，朝中乌烟瘴气！”
“就算我呕心沥血，给他力挽狂澜，你也能传承大志，举国振兴，可你就能保证，你的儿子不会比太上皇还要荒唐？！若是你儿子不行，那还不是要亡国？”
林铎目瞪口呆：“我才多大！我还要操心我儿子！”
圣上哈哈大笑：“所以，你得多生儿子！万一能挑出一个好的呢！”
话题就这么诡异的偏了…
林铎试图掰回来：“我只问你的身子。”
“以前被暗算，中了毒，治不好，只能拖着。”
“若是好好养着，也能再活十几年。”
可他自从成了太子，就陷入了无尽的国事之中，他当初也是想，整个国家，在他的手里，振兴强盛的。
“是…离了我母亲之后吗？”林铎道。
他母亲在，这人怎么可能中毒。
“嗯。”圣上点头。
“你怎么不…立刻找我母亲解毒！”
圣上摇头：“本来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所以，不想打扰她仅有的清静。
所有的所有，他都独自承担了。
他爱他的王妃，也爱这天下。
终究不能两全，终究都辜负了。
这天下还未如他所愿，他就撑不住了。
“阿铎——”圣上停住了，就这么看着林铎。
千言万语，他在这一刻，都说不出口了。
林铎突然向前，别扭的握住了他的手。
圣上笑了，他抬手摸了摸林铎的脸。
“你耳朵像我。”
林铎一只手捂着耳朵：“才不像你！”
“嗯，手也像！你是不是也不会画画？”
林铎气鼓鼓：“原来是因为你！”
圣上再次大笑。
吴大夫跟萧逸在外头听着，都神色萧索。
两人又等了一会。
“时辰不早了，进去吧。”萧逸道。
吴大夫点头，破天荒的带着他的大药箱。
进去，行礼，然后就直接诊脉。
足足两刻钟。
“中毒已深，无力回天。”吴大夫只说了这么一句。
“还有多少时日？给他们说说。”圣上笑道，他的手还拉着林铎，紧紧的。
“三个月。我拼死一搏，还能有五个月。”吴大夫道。
林铎心中一颤，十分疼痛。
他猛的松开圣上的手，有些茫然无措，又有些烦躁的看向萧逸。
萧逸反应过来，林铎刺激过度，是要犯病。
他正要给他拿药，吴大夫却一声厉喝：“别给他吃药！”
“他不能总是吃药！不能总是不受刺激！那可就真的亡国算了！”吴大夫也是口无遮拦。
圣上没有惊慌，他对林铎十分了解，自然也知道他的病。
他重新拉住林铎的手，将他按在榻上：“孩子，莫怕。”
林铎低头不语，但没有挣脱。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阿姊。”
“她很好。”林铎闷闷的道。
“能让我见见么？”
林铎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萧逸亲自去接黛玉去了，很快，带着黛玉匆匆而至。
吴大夫看向林铎：“你最重要的人，此刻都在。”
“你得熬过去。”
黛玉看向揽着林铎的人，同林铎三分相像，果然是圣上来了。
她行了礼：“臣女见过圣上。”
“起来吧。”
圣上对黛玉也是了解的，他笑道：“你们两个，还没正经谢过我。”
说的是萧逸跟黛玉的赐婚。
萧逸过来，牵住黛玉，同她一起跪地：“谢圣上赐婚。”
两人在这一刻，都生出了，同心同命的亲密感。
“起来吧。”
圣上低头看向林铎：“你说，你阿姊若生了孩子，叫你该叫什么？”
这问题，林铎也问过。
果然是父子。
“叫舅舅。”黛玉突然道。
“嗯，叫舅舅。”萧逸点头。
林铎猛的抬头：“萧逸你真没出息。”
“我有出息，你就该跟我拼了。”萧逸笑道。
“也是。”林铎点头。
“你封你阿姊，做长公主。”圣上怂恿道。
“萧逸就是驸马了，驸马，低人一等的，公主可以随意打骂驸马。”
“真的？”林铎犹豫：“可我表哥也好。”
“那就再封你表哥一个王位。他们品阶相同，势均力敌。”圣上又道。
这话十分之不负责任。
林铎却觉得甚好：“如此，两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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