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醋劲儿
医院里的气温比其他地方要低很多, 刺骨的寒。白炽灯光打在白色的请闭上,折射出更惨白的光线,衬得手术室上方的手术灯牌愈发刺眼。
宋祈年坐在冰冷的长椅上, 面无表情,周身凛冽。
许柚坐在旁边, 心情同样焦急。
她听李睿提起过, 宋老爷子可以说是宋家唯一一个疼爱过宋祈年的人, 在宋祈年的幼年生活里, 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如果宋老爷子今天突然离世,对宋祈年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什么比亲人的离世更让人无力和难过。
许柚经历过父母意外离世,她更懂。
她悄悄伸出手,按在宋祈年的手背上, 那里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会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的。”
宋祈年一言未发,眼神晦暗,他只反手握住了许柚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室的灯才暗下来, 医生精疲力竭地走出来, 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着脚步声, 像是死神在靠近, 又像是生的希望在降临。
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
害怕那句在电视剧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话从医生嘴里脱口而出。
好在,医生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抢救及时。”
走廊里沁冷的寒意驱散开来。
宋祈年下颌绷紧,薄唇抿唇一条直线, 久久未开口的嗓子有些沙哑, “辛苦了。”
医生摇摇头,“这是我们的责任。”
许柚站在宋祈年的身侧, 听到医生手术成功的话,心刚放下来,不到片刻,又被一句话高高悬起。
医生:“宋老先生虽然手术成功了,但是还在危险期,这两天先在重症病房观察,度过危险期后才算安全。”
许柚忙去观察宋祈年的脸色。
他仍是眼神黯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谢谢。”
医生走后,走廊里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令人胆寒。
许柚低低安慰:“宋老先生会好的,危险期一过他就会慢慢醒过来。宋老先生这么疼你,肯定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你这个孙子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宋祈年听她柔声说话,缓缓撩起眼皮,深邃的瞳孔深处里是一汪沉寂的潭水。
手无意识地握着,越握越紧。
许柚蹙眉,疼地哼了一声,宋祈年才低头看见女孩儿白皙手腕被他握得通红。
他迅速松了力道,心疼,“对不起。”
“没事。”
手术时间很长,来的时候还在白昼,此时已经入夜。待会儿宋祈年应该还会在病房里不离开,怕是也不会吃东西。
许柚想了想,“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吧?”
宋祈年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李睿告诉他宋淮和宋有雪知道宋老爷子手术的事了,稍后就会赶到医院。
宋淮……
宋祈年眼神冷了冷。
他看向许柚,摸了下她被捏红的手腕,低声说话,“不用了,晚上宋家会安排,我让人送你回学校吧。”
“真的不用吗?”
“嗯。”宋祈年少有的没再说话,动作迅速地送许柚下楼,看见她上了车远去,脸上的最后一抹温柔褪去。
果然,不到几分钟,宋家的车停在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宋淮下车,宋有雪跟在身后。宋家人惯来气场极强,高高在上的姿态,顿时引来不少人注意。
“你爷爷怎么样?”宋淮道。
“祈年,”宋有雪略着急,“你爷爷还好吗,医生怎么说的?”
宋祈年轻嗤一声,一个字都不愿意施舍,抬脚就走。
“站住。”
宋祈年脚步停在台阶处。
宋淮神色睥睨,“听说你在外面要成立一个公司?赵家那女儿还跟着你做助理?”
“赵家,”他笑笑,“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宋祈年掀开眼皮,“你现在是看不惯谁都要去治一下?”
他转身,“宋淮,你也不过如此。”
也就欺负欺负小辈的本事。
“宋祈年。”
宋淮低沉浑厚的声音里,充满着警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成立集团跟我作对,跟宋家作对,异想天开的把那些股份抢回去?我的好儿子,你还真是自不量力。”
宋祈年没表情,“我是不是自不量力,你试试就知道了。”
“天真。”宋淮赏了这两个字。
“你以为你真的能平安无事,顺顺利利地成立一个集团?我知会一声,京北市没有人敢帮你。没有宋家,没有我承认,你宋祈年什么都不是。老爷子当年也是老糊涂了,竟然宁愿去相信你这么一个才五岁大的小子,也不把另一部分实权放在我手里,这些年我做的有错吗?有什么不好吗?宋家在我的带领下一步步欣欣向荣,谁见了宋氏集团不得低头做人。”
宋淮是天生的野心家。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自小就长在权利和欲望的游戏里,以权利为尊,以弄权为乐。他自认为自己可以把宋家变得更强,踩在所有人的头上,睥睨着。
可物极必反,过满则亏。
宋家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遭到千倍百倍的反噬,宋老爷子上一代打下来的江山将会分崩离析。
但宋淮不明白。
他就像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胡同里,十几年过去,总是反反复复纠结着自己如此优秀,为什么父亲却宁愿相信一个还没懂事的小孙子,也不去信任他。
这让他多年来的骄矜感受到挫败,觉得是对他的一种折辱。
宋淮:“宋慵山真的是老糊涂了。”
宋祈年眼神冷下来,攥拳,“说我可以,不许侮辱老爷子。”
宋有雪见势头不对,忙挡在两人中间,心力憔悴。
“哥,我们先去看看爸吧,你就别跟祈年计较了。”
“祈年,你先上去吧。”
宋祈年漠然地注视着宋有雪在中间当和事佬,这些年,所有的事,她永远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不得罪哥哥,又在侄子这边装好人。因为她知道,现在宋家是宋淮掌权,可等他老了,将来宋家会在宋祈年手上,所以她两方都不敢得罪。
多好的算盘啊,谁也不吃亏,风吹两边倒。
宋家就是这样,狼窝,虎穴。
一群出生在权力中心的人,哪有什么感情-
两天的危险期格外漫长。
京北市最近又突然降温了,明明已经二月份了,气温反而变得很冷,不知是要下雨,还是下雪。
许柚中途去了两次医院,都是给宋祈年送点吃的东西,今天照旧。她提着从餐厅预定的饭菜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宋祈年的电话。
灰蒙蒙的乌云有些散了,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宋老先生醒了。
许柚加快步速去了医院。
病房在六楼,电梯门一打开,许柚率先看见的竟然是抱着一沓文件的赵希瑞。
她正朝着病房里说话,“好,那我之后就不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挺感谢小宋总这段时间的指导。”
赵希瑞说完后,扭头,看见了几米外的许柚。
嘴角立马露出笑容,想要上前跟她聊天,很快又想到假装身份的事情暴露,又怕许柚还生气,不敢上前。
还是许柚先走了过来,“希瑞。”
赵希瑞笑笑,“许柚!好久不见啊。”
“你刚刚?”
“昂,在辞职啦,”赵希瑞说,“我这不是要毕业了嘛,我爸说我这大半年跟着小宋总学了很多了,让我回去继承家业。我本来打算再过几天说的,没想到小宋总先提了。”
许柚弯了下唇,“那祝你赵总带领集团再上一层楼。”
赵希瑞“哎呀哎呀”几声,蹦蹦跶跶地走了。
赵希瑞走后,许柚往病房走,不过没进去。
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宋老爷子正在跟宋祈年说话,苍白的脸上是和蔼的笑。
她忽然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进去。
许柚提着饭盒,站在门口停滞不前,过了会儿还是觉得要不今天算了。
脚步刚退后一步,病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许柚错愕地对上宋祈年的眼。
“怎么不进来?”他说的理所应当。
许柚抿唇,有些局促,“我、我就是来给你送点东西。”
她把手里的饭盒一股脑地塞给宋祈年,“我先走了。”
手却被人一拉,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被拽了回去。
宋祈年倦怠的神色轻松很多,骤然见到许柚,心也落到了实处。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走什么走,正好让老爷子见见你。”
“啊?”许柚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宋祈年拉进了病房。
病床上年迈的老人鬓角发白,脸上也布满皱纹,因为常年卧床,脸上和嘴唇也是毫无血色。即使带着呼吸机,也笑得格外慈祥。
许柚问好:“宋爷爷好,我是许柚。”
宋慵山刚醒来,精神劲头还不错,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宋祈年按下他的手,放在被褥里,“知道,我会努力的,您放心。”
宋慵山又抬了抬手。
明明没说话,却莫名看着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宋祈年这几天没睡好,眼下有些乌青,笑起来依旧恣意张扬。
也就回到宋老爷子这儿,才能见到当年的几分少年顽劣劲儿。
他勾着唇,笑得吊儿郎当,大道理一个接一个,“不是您教的吗,做事得脚踏实地,慢慢来,贪心不足蛇吞象。”
宋慵山眼睛眯了眯,满意地笑了。
老人病重,没清醒多久又睡了过去。
宋祈年带着许柚出了医院,许柚纳闷,“你刚刚跟你爷爷说的什么?”
她听不懂,但直觉与她有关。
“想知道?”
“想。”
“那你过来一点。”宋祈年忽然说。
许柚听话地靠近一点,毫无征兆地被宋祈年抱住。
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的年纪,胸膛清瘦却不单薄,宽阔温热,有安全感。搂她入怀的那一刻,像极了雏鸟归巢。
许柚个子不高,头顶刚刚到宋祈年下巴,耳畔正好放在他的胸口,那个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
许柚:“你怎么……”
“谢谢你。”宋祈年嗓音是过度熬夜后的沙哑。
谢谢你没离开。
谢谢你陪着我。
谢谢你带来好运。
许柚静默几秒,手臂环上宋祈年的腰,稍微用力了一下,“不用谢,我很大方的。”
宋祈年难得伤感一下,被她这小得意的话逗笑了,单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清澈的鹿眸在路灯下水盈盈的。
他低头,指腹磨砂一下红唇的形状,将离未离,“你很大方,那说说,你还对谁大方过?”
“很多人啊,数不清,”许柚逗他,“反正不止你一个。”
宋祈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江聿。
脸一黑。
那股醋劲儿上来了。
宋祈年表情淡淡地点个头,混球似的,在许柚的注视下低下头来。
他又要吻她了。
许柚心一跳,一紧张就抿唇,眼睛也不自觉地瞪大,像个受了惊的兔子。傻样,憨憨的,看着宋祈年笑了一声,坏心大起,用下巴贴了贴许柚的下巴。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有胡子,宋祈年这种有洁癖还金贵难伺候的,每天都会整理,他的不明显,也不多,不过为了照顾宋老爷子,这两天没怎么打理下巴处冒出了点青色胡茬。
“你干嘛啊。”许柚觉得扎,用手推他。
“不干嘛。”
犯浑而已。
许柚就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还有些不自在,医院下面人可多了。
再说,他们还没在一起。
她羞耻地离宋祈年远一点,板着脸,“宋祈年。”
宋祈年轻咳一声,正经起来,“嗯。”
“我有话——”
“许柚我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双目对视时,有些愕然。
双方都没料到对方会说话。
许柚怔了怔,“你想说什么?”
乌云散去,阳光和煦,风也坦荡。
宋祈年单手揣兜,漫不经心里,多了抹虔诚,“我以前自以为是,做了很多让你委屈的事情,以后都不会了,我会学着如何做一个耐心且诚实的人,学着怎么样才是好好追一个人。”
“所以,别离开我,给我一次追你的机会好吗?”
许柚心口酸胀,为宋祈年这番话,也为宋祈年这个人。
当年骄矜自傲的少年,如今为了她,也愿意走入凡尘,学着如何讨好,如何温柔,如何挽留。
刚刚那句“我要出国了”,顿时堵在喉咙里。
许柚突然说不出口了。
宋祈年,在你最孤立无援要与整个宋家对抗的时候,在你面临唯一的爷爷可能会离开人世的时候,在你放下所有的骄傲乞求我别离开的时候,我却早就注定要离开你去英国留学,甚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做了决定,身边人都知道,就只有你不知道。
你会不会怪我?
第72章 别怕,我的少年
京大开学日, 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相继返校,清净的校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陆雪和陈婷也回了学校,还给许柚带了小零食, 许柚在没课的下午请了两位室友出去吃了餐饭。
“许柚,我好舍不得你啊, ”陆雪依依不舍, “你走了我们几个就难见到了。”
陈婷叹气, “是啊, 英国好远。”
“有空的时候我会回国的,到时候我们聚聚。”许柚笑着说。
陈婷开玩笑,“你不会到时候交一个英国男朋友回来吧,哈哈哈……”
陆雪摇头,“不现实呀, 到时候许柚大四回国, 那男朋友怎么办,总不能异国恋吧。”
陈婷道:“有点儿道理,不过要是在国内谈了也不好, 你看许柚出国几年, 如果谈了, 也是异国恋, 那跟网恋有什么区别。”
“还好没谈!”
许柚一僵。
脑海里闪过宋祈年的脸。
她垂眸,“异国恋是不是很难?”
陈婷擦擦嘴,“当然啊,我堂姐就是, 她大学去了国外留学, 男朋友在本校继续读书,两个人感情可好了, 但是后来还是掰了。听说是距离太远,三年都见不到几回,感情慢慢淡了,那男的在国内还劈腿了另外一个女的,气死。”
现实不是童话。
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怎么敌得过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开学几天,许柚忙着上课,有两天没和宋祈年联系了。
这天,刚从教学楼出来,碰到了来找她的宋祈年。
宋老爷子醒过来后,勉强算是度过了危险期,宋祈年的精神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忙着成立公司,忙着学业,忙着去医院,一直到周五才空了点时间。
“上完课了?”宋祈年单手揣兜,站在树下。
“上完了,你呢,怎么来这里?”
“找你。”理所当然的语气。
许柚抱着书,犹疑,“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宋祈年轻扬眉梢,“过两天的周末有事忙吗?”
“没有。”
“那要不要去看赛车?”
“赛车?”许柚看了眼他的右手,“医生说你的手至少要休息两三个月,不然会留下后遗症。”
宋祈年一副乖乖听话的德行,“我不开,只是看别人比赛,去不去?”
许柚默默在心里数着还有几天出国。
七天,只有七天了。
她咬了下牙关,抬眸对上宋祈年含着笑意的深邃瞳孔时,下了一个决定。
“去。”
“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周五晚上我去趟医院,老爷子说想吃饺子了,要一起吗?”宋祈年嗓音淡淡,却也掩不住里面的得意洋洋,他就是得寸进尺,见许柚好说话又开始让她陪着去这儿去那儿。
许柚没多在意,她这些天都没事,“可以。”
“许同学确实挺大方的。”宋祈年勾唇。
许柚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在取笑她。
上回在医院她说自己大方,他还没忘,记仇得很。
许柚故意板着脸,“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宋祈年把她怀里的书抽出来,随手翻了翻,无意中看见某页角落的一幅画。一个卡通小人,男孩子,单手托着腮,像是在思考,身前的小课桌上还绘声绘色地画了张满分试卷。
像极了当年的他。
“许同学,”宋祈年把书举起来给许柚看,嗓音戏谑,散漫地笑,“你也没多正经啊,上课还画画。”
“你还给我。”
许柚脸热,作势要抢,还抢不到,“宋祈年!”
见她真的要恼了,宋祈年立即把书还给她,许柚拿起书就大步往前走,气鼓鼓地。
“生气了?”宋祈年亦步亦趋地跟着。
“……”
“我错了。”
许柚停下脚步看他,混球一样,笑得拽而漫不经心,哪有一点知错的样子。
简直越看越气。
她抬脚就跑。
冬日里,校道上,和煦的天气,少年和少女奔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光明的,美好的未来-
而天总有不测风云。
日子平静的度过,一直到周五傍晚,闪电雷鸣忽然打破了和谐与宁静。风不止,雨势渐大,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更是下起了小冰雹,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大家都以为冬天终于要走了的时候,突然大幅度降温。
许柚从寝室出来的时候,冻得瑟缩了一下,转身回寝室换掉身上的裙子,换了件格子大衣。
她抬头看了眼天。
乌云密布,黑漆漆的,沉甸甸的,透着压抑的气息。
蓦地心里升起些许不安来。
人总是这样,见着什么反常的事情了,心里就会不踏实。
许柚回想刚才自己出寝室时有没有关掉水龙头,又想着自己的出国材料是不是全部整理好了,没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手机后背贴着她,震感明显。
太突然了,肩膀都吓得颤了下。
许柚看着手机上来自宋祈年的号码,本该有的雀跃,此时消失不见,反而多了抹慌乱。
她吞咽一下,才接通,“喂?”
那边像是暴风雨侵袭后的城市,贫瘠,荒芜,坍塌,黑暗。
也像死寂的深潭,没一点气息。
“宋祈年?”许柚着急喊了一声。
对面依旧沉默,无力感和下坠感隔着屏幕都能传过来。
许柚像是猜到发生了什么,那一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颤的,心疼的发颤。
“宋祈年,说话。”
手机那头终于有了一丝声音,窸窸窣窣的,过了会儿又是呼啦呼啦的风声,像极了高二那年,许柚在天台上劝宋祈年下来的那个夜晚,耳边呼啸的声音。
“许柚,”少年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干涩和沙哑,“他走了。”
“老爷子走了。”
太突然了,太毫无征兆了。
经历风霜的少年,此时此刻,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被命运玩弄的笑话。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唯一一个疼爱过他的家人,离开了。
从今往后。
他真的是一个人-
医院的楼顶,比淮城一中还要高。
冷风刺骨,将小冰雹吹打在栏杆上,叮叮咚咚。
时隔多年,许柚再一次闯入了天台,门推开的那刻。
一个清瘦孤独的身影,就站在那里,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宋祈年,你回头。”
“看看我。”
宋祈年脚步动了下,却没转身,“下去吧,这里风大,别着凉了。”
他说了跟当年一样的话,让她下去。
天台的风刮得脸疼,冰雹雪粒打得睁不开眼,许柚还是坚定地往前走,一直到宋祈年的身后才停下。
“你想让我走吗?”她说,“又像三年前一样,让我一个人下去,把我赶走吗?”
“下去吧。”他还是那句话,声音哑的听不见。
“我下去了,然后呢,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无视你的难过,无视你的无助,是这样吗?”许柚眼泪涌出来,“你又要推开我,把你一个人丢下吗?”
宋祈年拳头收紧,垂下的眼睫颤了下。
许柚哽咽,“宋祈年,我这个人不容易心软。你再推开我一次,我就不会回头找你。”
宋祈年缄默着,虚无的眼神,凝视着这座陷入黑暗的城市。
他就像一头永远只会默默舔舐伤口的困兽。
可就在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时,心里一直竖起的高墙,刹那间坍塌。
所有强撑着的坚韧,一腔孤勇,无所畏惧,此刻瓦解地彻彻底底。
宋祈年转身,一把抱住许柚,脸埋进她的肩颈里。
然后张嘴咬住她露在外面的侧颈。
咬的那块皮肤发红,显出牙印,印上他的痕迹。
他把所有的脆弱和破碎悉数剖开,只给许柚一个人看。
“别走。”
许柚忍着疼,抬手,摸着他的脑袋,“我不走。”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宋祈年,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兄弟,有朋友,还有我。生活就是这样的,惊喜遥遥无望,意外接憧而至,这不是你的错,宋祈年,这不是你的错。”
宋祈年闭上眼。
想起病房外洒了一地的饺子,没了温度。
就是他的错。
他从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所以老天爷才会耍他玩儿。
所以老爷子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吃一顿饺子,他这个不孝孙,也跟个废物一样做不到-
天台上的温度冻得人哆嗦,宋祈年不知道在上面站了多久,本就薄薄的衣服全部被打湿,头发湿淋淋的,体质再好的人也扛不住。
宋祈年晚上发起了高烧。
许柚在公寓里下单了退烧药和感冒药,用热水泡开,端到了床边。
宋祈年身上还是湿的,衣服黏答答,勒出少年线条分明的薄肌身材。他仰躺在枕头上,碎发上的冰水化开,把枕头都打湿了一大片,脖颈处原有的冷白皮肤烧红一大片,平时的疏冷感褪去,多了几分破碎。
“宋祈年,你还好吗?”许柚轻拍了下他的脸,想唤醒他的意识,“起来喝点药再睡。”
烧得昏昏沉沉的人掀开眼皮,冷淡的瞳孔迷蒙着,很快又重新阖上。
许柚只贴了宋祈年身上一会儿工夫,她的衣服都浸湿了。
不换下那身湿衣服,他只会高烧不退。
许柚把药推远一点,现在这种情况,容不得她害羞不害羞,眼一闭,手一拉,把宋祈年上身的黑色卫衣拽了下来。
高烧灼红的胸膛露了出来。
许柚拉过被子盖在宋祈年身上,用靠枕将他坐起来一点,然后才去端药,“把药喝了再睡,好吗?”
宋祈年眼睫眨了眨,没睁开。
刚刚这么一摆弄,他人已经清醒了一些,却不愿睁眼,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有人离开的事实。
许柚顿了顿,忽然俯下身,用了点力道地吻在宋祈年的唇上。
“你喝了药,我也不走。”
“我会一直陪着你。”
所以别害怕,宋祈年,你不是一个人。
你还有我。
宋祈年睁开眼,眸底的血丝,眼下的乌青,削弱了他的锋利。
瞳孔中只倒映着许柚一个人。
呼吸之间,宋祈年在许柚退开时,再次吻了上去。
发了狠的力道,碰撞的唇齿溢出淡淡的血腥味,在压抑的卧室里,在亲人离世的痛苦中,宋祈年毫无情|欲地吻着怀里的人,手使劲地攥着许柚的腰,撕扯开衣服,胡乱探进去,拼了命一般的力气,只有感受到许柚还是温热的体温时,感受到许柚还在跳动的心脏时,宋祈年才能忘记宋老爷子冰冷僵硬的躯体,忘记宋老爷子停止跳动的胸膛,像是这样才能发泄心里的痛,才能摄取一点安全感,才能知道他不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许柚尽所能地承受着,没吭一声。
直到眼睫突然一烫。
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来,砸在她的眼睑处。
许柚怔住。
一直发了疯一样吻她的人,忽然停下来,他抱着她,像是风雨肆虐后的枯枝,低声说,“许柚,我没有爷爷了。”
第73章 得寸进尺
宋慵山的后事是宋祈年处理的。
宋家人想靠近一步都被制止, 包括宋淮,为此宋淮震怒,当着面质问宋祈年还有没有教养, 谁家老子过世儿子不能靠近,反而后事要靠一个孙子处理!
宋祈年面无表情, 只淡声反问了一句话。
“我五岁到现在, 整整十六年的时间, 你有为他盖过一次被子吗?”
宋淮少有的沉默。
宋祈年声音平淡。
“十六年里, 你喊过他几声爸爸?”
“你来看过他几次?”
“如果没有那份股权,你还会管他的死活吗?”
“没有,”宋祈年淡声,“你也不会。”
“宋淮是宋家的掌权人,他只看重他自己, 老子儿子妻子, 谁都无所谓。”
宋淮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昔日不过才他大腿高的少年,如今已长得落拓不羁。
他沉声:“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想要老爷子手里的另一部分股权吗?”宋祈年举起手里的一份文件, “我给你。”
他漫不经心地一扔, 文件“啪”地一声甩在宋淮的脚下。
他决绝、不在意的姿态, 在宋淮和宋家人眼里无比陌生, 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宋老爷子离开了,宋家再没有一丝能牵绊住宋祈年的东西,所以他什么都不在乎地撕扯开压制他多年的束缚,彻底地割裂。
“股权是你的了, 宋家也是你的了, 宋祈年这个名字从此在宋家消失,在继承权的合同上抹除。”
宋淮眼底泛起一丝震惊。
他仿佛预料到, 他唯一的血脉将会说出什么。
宋祈年缓缓,低声,坚定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
“——以后我们不再是父子关系了。”
少年背影坚决,步伐稳重,一步一步离开了宋家老宅。
宋祈年离开前,带走了宋慵山的骨灰盒。
至于他为什么放弃宋家,跟宋淮断绝父子关系,没有谁知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许柚问起来,当年在医院里宋老爷子带着呼吸罩跟宋祈年说话,到底说了些什么。
宋祈年才告诉她。
那时候,白发苍苍的老人其实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早点追到那女孩儿。”
第二句是,“离开宋家吧,自己去成一个家,把爷爷也带走,爷爷也没家。”-
之后的时间里,许柚除了上课,多半都在宋祈年的公寓里。
她在沙发上放电影看,宋祈年在书房。
互不干扰。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直到晚上,许柚发消息跟室友说今晚还是回去的晚一点,继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昏昏沉沉地要入睡时,身上盖了一件毛毯。
她惺忪着睡眼,“你忙完了?”
“嗯,”宋祈年见她醒了,“送你回去?”
“才九点半,再过会儿吧,你饿
吗?”许柚站起身,活动活动酸疼的脖子。
“还行。”宋祈年抬手,替许柚揉着颈后的那片皮肤,“是这里?”
许柚瑟缩了下脖子,退了退,“痒。”
“落枕了?”
“没,刚刚歪久了不舒服。”许柚理理困皱的衣服,起身,朝厨房走去,“家里没有新鲜的菜了,只有一袋速冻饺子,我下碗饺子给你吃吧。”
许柚厨艺一般,很一般,一碗饺子煮的太烂,饺子皮破了,里面的陷全露了出来。一锅煮烂的饺子实在看上去没什么食欲,她有些窘,“我不太会……要不点一份外卖?”
宋祈年神色倦怠,摆手,笑了下,“不用,挺好的。”
宋祈年没什么食欲,一碗饺子吃得食不知味,吃完后,假眉三道地点评:“比上次进步很多,辛苦许同学了。”
许柚怀疑,“有吗?”
“有。”宋祈年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敲了下见底的碗,汤都没了,示意要是不好吃,他也不能吃光。
他拿起碗筷,“我去洗碗。”
许柚看他走进厨房,在原地安静了会儿。
她的厨艺是个什么糟糕水平,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宋祈年多半是不想打击她。不过看他吃完了,许柚稍稍放下心来,这几天他都没好好吃过东西。
水流淅淅沥沥地落下。
宋祈年生的高,洗碗时头低下来,背脊稍弯,修长的手指摩擦着白净的瓷面,像是苍竹和白玉。
从后面遥遥望着,背影比以前更加孤独,像是骨子里透出的孤单,让人有些心疼。
许柚没法儿看这样的宋祈年。
他可以是张扬肆意的,可以是冷淡骄矜的,也可以是服软求和的,而不该是这样像被抛弃,孤零零的。
许柚悄声上前,目光扫过冒着凉气的冷水,把水温调向中度,“不冷吗,怎么不用热水?”
宋祈年:“忘了。”
话音刚落,腰腹被人抱住,女孩儿两条手臂没敢用力,动作生涩。许柚侧脸靠在宋祈年宽阔的背上,放任自己陷在里面。
宋祈年愣了下,勾唇笑,“干嘛。”
许柚声音闷闷的,“没干嘛。”
“哦,”宋祈年笑,“占我便宜?”
“……”
良久,许柚轻声道:“我就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闻声,宋祈年被冰冷包裹住的一颗心,倏地软了。
吃了饺子,洗完碗,时间不早了。
许柚在玄关处换鞋,她要回寝室了。
“我去拿车钥匙。”宋祈年往书房走。
许柚站在玄关处等,刚背好小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着“陈老”。
她微怔,看了眼书房,打开门走了出去才接通,“喂,陈老。”
“许柚,还有几天出国,你机票看了吗?”陈老喜欢许柚,惦记着自己学生唯一的女儿,怕她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出国忘了些重要事情,特地打个电话叮嘱叮嘱。
许柚默了默,“还没呢。”
“怎么还没看,别忘了啊,你身边也没个大人照顾。”
“没事的,陈老,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只用买个机票,”许柚捏紧手机,低声,“我会尽快的。”
“那你别忘了。”陈老嘱咐。
“放心吧老师,我处理完一件事情,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许柚挂了电话,心里想起了那个决定。
她心跳的有些快。
宋祈年,我就主动这一次。
公寓的门被里面的人推开,宋祈年走出来,拧着眉,手里拿着许柚的围巾,“怎么出来了,冷不冷?”
许柚下意识把手机往后一藏,“不冷。”
她伸手去拿围巾,想要自己来。
宋祈年眼神一沉,敛睫藏住一点不安,轻拂开许柚的手,执拗地要亲手给她围上,围地有些紧,既怕她冻着,又怕她离开。
只敢这么隐晦地,没出息地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许柚要出国的事,江聿一直是知道的。
□□忙,他抽不出空来,也知晓他跟许柚不会有结果。
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那点不舍,忙中偷闲,在一个下午见了许柚一面。
“江聿,你瘦了好多,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累?”许柚吃着碗里的面,趁着出国前,多尝尝国内的东西。
江聿对着碗里的面挑挑拣拣,闻声,笑了笑,“累是累的,不过也还好,比起以前我姐没日没夜的加班,我已经轻松很多了。你呢,过两天要出国了,紧不紧张?”
“有一点,”许柚说,“国外总没有国内有安全感,可能习惯一会儿就好了。”
“这次去英国,还去看大英博物馆吗?”
“去啊。”
“一个人?”江聿状似不经意问。
许柚停了停,小鹿眼眨了眨,她格外直白,“也许是,也许不是。”
她没说明白,但江聿已经懂得她话里的意思。
江聿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年少藏不住的欢喜,如今却能够滴水不漏地藏起来。心底是不舍的,不甘的,更多的却是祝福。
在这浑浊的世界里,少年人还没有完全被世俗浸染,心里有一方净土。在那一方净土里,每个人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他自己是,宋祈年是,许柚也是。
简单地聚了一会儿,江聿接了一个电话,是助理打来的,他要临时开一个会议。
许柚正好吃完,将餐盘送到一边。
迎面走来一个学生,怕被撞,她及时往后退了一步,无意贴在江聿的左半边身子,不过一瞬,很快就离开。
江聿留不住那一点温度,只能用手扶了下,“小心。”
许柚眉眼弯腰,“没事,我今天鞋子有点高,没站稳。”
走出食堂后,许柚跟他再见,“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江聿凝视着她,似要这张脸刻进心底。
最后一回了。
良久,他轻轻抬脚,“我走了,你一路平安。”
“好。”
_
下午,许柚上完课后如常去了宋祈年公寓,两个人一起吃饭,打游戏,看电影,无聊的半天过得也没那么枯燥乏味。
许柚心不在焉地看着电影,脑子里全然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该怎么跟宋祈年说呢。
现在说,有点突兀,电影里男女主角正在上演分手的戏码,太煞风景。还是得找个机会,去别地方,有风有光有人,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宋祈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一晚上都在走神的人。
他眼神冷淡,电影里演的什么东西,压根没心思看,心里躁动不安。
叮咚,许柚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是她哥问机票的事。
许柚心一跳,宋祈年这个距离完全可以把弹出来的消息内容看的清楚,她弯腰,速度极快地熄屏,把手机拿过来。
随后侧一下身子,回她哥消息。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宋祈年靠近,“怎么了?”
许柚把手机盖住,“没什么。”
宋祈年僵住,心里那点燥意想被点起了引子,一股后怕和未名火涌起。
他唇间一扬,笑得好看,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跟谁聊呢。”
“没跟谁。”
宋祈年松开揽住许柚肩膀的手,轻哂,“是吗,不是跟江聿吗?”
白天意外瞥见的一幕,他忘不掉。
他想问,却又害怕。
江聿在许柚这里,是不同的,他们曾经交往过。真论起来,他宋祈年才是那个插足的,道德原则沦陷的混蛋有什么资格质问。
宋祈年自顾自地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凉水入喉却怎么也浇不灭心里的醋意和不安,像是又要被人抛下。
“跟江聿聊也不是不可以,那是你的自由,没必要躲着。”
“你说什么呢,我没跟江聿聊天。”许柚听他冷冷的声调,不明就里,蹙眉。
“那你刚刚在干什么。”宋祈年淡淡回视。
“我……”许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
又是这样。
又是因为江聿而静默。
宋祈年因许柚的停顿而失落,心里那股火被一盆凉水浇灭,手指握着玻璃杯快要捏碎。
气氛陡然变得僵滞。
许柚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她张了张嘴,见宋祈年侧身望向窗外,不看她,又缓缓闭上。
“我先走了。”
公寓的门打开,关上。
冷清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宋祈年一个人。
他绷紧下颌,望着紧闭的大门,把杯子摔在地板上,啪嗒的碎声勉强熄灭一点怒火。
宋祈年闭上眼,喘息着平复情绪。
他知道他刚刚做错了,又惹许柚不开心了,他是个混蛋。
几秒后,宋祈年拿过大衣,追了出去。
京北市的温度还很低,冷风簌簌。
宋祈年下楼时打了许柚几个点话,却无人接听,不知道是真的生气了故意不接,还是拉黑了。他额前的碎发被吹乱,暗骂了句脏话,回头就要上楼拿车钥匙去追人。
他错了。
他没想对许柚发脾气的,他只是害怕。
怕她反悔,怕她离开。
宋祈年握紧手机,气息沉下来,心也悬着,反反复复懊恼着刚才的失控。
忽然,“宋祈年。”
身后有人喊他,语气里有些意外。
似乎没想到能看见他。
宋祈年一愣,转身。
许柚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两杯奶茶。
她眉眼温和,比冬日里的太阳还要两人温暖,她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宋祈年没说话,上前几步,一把将许柚抱在怀里,那颗高高悬起、患得患失的心脏落下来。
仔细听来,他声音里还有些发颤。
“对不起,刚刚是我态度不好,你别生气。”他低声道歉,诚恳地认错,“生气也可以,实在不行你揍我几拳,但是别这样不接电话,别这么离开,好吗?”
许柚怔了怔,后道:“我手机刚付完款就没电关机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嗓音温吞,却能轻而易举地安抚人心。
宋祈年慢慢松开许柚,垂眸,看向她手里的两杯奶茶,“你刚刚?”
许柚:“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但是我想,只要我们好好沟通,一定会说开。如果说开了你还是心情不好的话,就喝点甜的,以前江楠告诉我,吃甜的人就会变开心。”
“宋祈年,”许柚把另一杯递给她,眉眼弯弯,“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人们常说,在感情里,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总有一方爱的太过而患得患失,会有点小矫情,会有点小作,另一方就哄着,宠着,这是感情里的调味剂,是感情仍在继续且不断加深的证明。
许柚不是一个擅长哄人的人。
但如果对方是她喜欢的少年,那她也愿意试一试。
许柚眼尾上扬,“以前也没见你喝过这些奶茶,我第一次给你买,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口味,就挑了个抹茶,你要尝尝吗?”
宋祈年配合地弯腰,喝了一口奶茶,抹茶的淡香溢满味蕾。
许柚:“甜吗?”
宋祈年:“甜。”
许柚笑了笑,主动牵起宋祈年一直握拳的手,轻轻抚平,“过两天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宋祈年挑眉,“什么东西?”
“不能说,这是秘密。”
也是给你的惊喜。
“好,那就不说,”宋祈年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我等着。”
两人牵手上楼。
墙壁隔绝了楼外的冷风呼啸,暖意重新归来。
私人公寓基本都是一梯一户,私密性很强。
电梯门打开,宋祈年牵着许柚出来,走到门前,随手将两杯奶茶放在一边。许柚前几天录了指纹,她自然地伸手去解锁。
嘀的一声,提示音响,门还没打开,身后就有人先行一步抱了上来。
宋祈年双手从背后抱住许柚,说不上来是心里熨帖,还是被哄好后的小得意,他低头,咬了下许柚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打在许柚的耳廓上,敏感,还痒。
许柚瑟缩了下脖子,反手推他,“你干嘛。”
宋祈年牙关没松,做着教训人的浑事,说的话倒是挺委屈,“我今天上午看见你和江聿了,你们一起吃面,一起说话,你倒在他怀里,他还抓你手。”
许柚这才反应过来他情绪怪异在哪里,刚想解释,后脖颈处最敏感的地方又被宋祈年重重地咬了一下,有点疼,还有一种酥麻感。
这种感觉许柚有些陌生,却又不太陌生。
“我没有,你看错了。”许柚软下声,跟他解释。
“我哪看错了?”宋祈年嗓音带点笑意,他就是得寸进尺,混球一个,知道许柚哄他,这会儿又开始耍赖皮。
“我不小心崴了下,是江聿扶的我。”
“有伤到么?”宋祈年停下。
“没有。”
宋祈年松一口气,同时轻扬眉梢,他抱得更紧了,“我以为你跟江聿……”
那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说。
就在他思忖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安静地被他抱着的人动了动,随后转过身来,面对着。
“宋祈年。”许柚喊他。
“怎么?”
“我的初吻是你。”
她突然说了一句突兀的话,毫无征兆。
像是石头落入池水,掀起浪。
“不出意外的话,”许柚脸红,“初恋,应该也会是你。”
宋祈年大脑有短暂的空白,“什么?”
许柚坏心眼的故意不复述,转而眨眨眼,调皮地问:“你还生气吗?”
宋祈年摇头,迫不及待追问,“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爷爷不放心出国,除非江聿找到一个令他满意放心的女朋友。”许柚解释起来,清晰明了,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可偏偏即使这样的三言两语,却让宋祈年无措惊喜。
她一字一句道:“我跟江聿之间,从始至终,都只是演戏而已。”
“嗡”的一声,分不清是过于震惊,还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许柚没有跟江聿在一起。
他们不曾有过什么。
她说,她的初吻,是他。
她说,不住意外的话,初恋应该也会是他。
宋祈年在原地反应了很久,久到眼眶都忍不住发酸。
他再也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用尽全部的力气。
许柚差点承受不住。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啄吻声和水声,缠绵黏连,藕断丝连。
许柚被压在门上,身上的毛衣被撩起一角,宋祈年有些凉意的掌心探了进来,在她腰腹间磨挲,轻一下重一下,想要往上的势头,最后还是生生地按耐住。
许柚被亲的头脑发晕,感受到腰间的手停了下来。
转而肩膀一重。
宋祈年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气息很急促,额角青筋突起。他缓了缓,想要抬起头,刚刚出去沾了冷空气的头发湿漉漉的,动作间,不经意露出额角的那道疤痕。
许柚看着,蓦地有些眼热。
她摸了下,“疼不疼啊。”
“不疼,”宋祈年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傻子。”许柚骂了他一句。
两人还在抱着,宋祈年的手仍旧放在她的腰间,他动了下,似乎是要拿出来。许柚闭上眼,抿唇,红着脸地伸手按在宋祈年的手背上,拇指轻轻磨挲一下。
羞涩,青涩,鼓起勇气。
宋祈年眼神定住,看着她,似是在分辨许柚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许柚本就不好意思,哪里让他看,眼神躲闪着,耳朵发烫。
宋祈年呼吸沉下,他声音放缓,郑重而虔诚,“许柚?”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像是世界上却好听的情话。
她咬唇,脸红得要滴血,“不能太过分。”
大门打开,两人站在玄关,很快门又关上。
宋祈年重新吻上她,修长的指节沿着那根骨感漂亮的脊柱,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然后往上,解开内衣扣,女孩儿清瘦,隔着皮,也能感受到那对漂亮的蝴蝶骨。
……
缱绻转为平静。
许柚脸红地整理衣服,两手背在身后扣扣子,越着急越扣不上,直到身后伸来一双手。
宋祈年帮她扣上了。
许柚不理他,别过脸,“你走开。”
宋祈年握拳,咳嗽两下,这会儿又变成君子了,“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你就会用嘴说,”许柚气鼓鼓,没好气道,“你的力气……太大了,我有点疼。”
男人手劲儿不是一般大,宋祈年还没用点力,她那儿就捏出一道道红痕。
宋祈年诚恳认错,扬唇,“真错了,要不你打我几下?”
许柚拍了他胳膊几下当作泄愤。
随后落荒而逃般去了卫生间。
宋祈年笑得肩膀抖了几下,兜里的手机振动几声,他拿出来接通,“喂。”
“祁哥,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来啊?”
“明天。”
“得嘞,那辆黑色赛车还是你来开?”
“嗯,”宋祈年想了想,交代道,“明天别随便起哄,待会儿把人吓着了。”
“放心放心,提前祝你成功,怎么样?”
宋祈年呵笑一声,挂了电话。
眼神看向卫生间,灯还亮着,许柚在里面不知道干什么躲着不出来。
他靠在墙边,抬手敲敲,“许柚?”
十几秒后。
里面的人慢吞吞地答:“干什么。”
还在生他气呢。
“明天去不去看赛车比赛?”
咔哒一声,卫生间打开,许柚探出头来,脸上还是红扑扑的,“看比赛?”
“对,你出来,别躲着了。”
宋祈年不忍心她在里面憋着,把她揽在怀里,带着人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两人影子投在地板上,长长的,像是有一辈子那么长。
他说:“带你去看赛车之吻。”
第74章 赛车之吻
危险之际, 你我接吻-
京北市的气温仍然有些低,小雪粒砸在栏杆上,发出清脆响。
许柚下课的时候, 时间还早,宋祈年开车接她去了射击俱乐部玩儿。
比起之前的生疏, 这回许柚射击的动作熟练了很多。
戴着耳罩和护目镜, 左眼阖上, 右眼集中精神地看向远处的靶心, 眼睫稍眯,一发子弹打了过去。
七点九环。
“怎么没有八环。”许柚小声咕哝,摆好姿势,准备重新射击,用力过度而抽搐的小臂被人扶了下。
宋祈年:“八环已经很好了, 你才第二回 。”
说着, 他将许柚整个人罩在怀里,双臂支撑着她的腰,头低下来, 靠的极近, “腰部收紧, 手发力。”
许柚被他贴的有些脸红, 听话地纠正姿势,“这样吗?”
“不对。”
许柚两脚阔开一点,腰背挺直,耳廓无意间擦过宋祈年的薄唇, “这样呢, 好一点吗?”
宋祈年骨子里那点坏劣劲儿上来,“还是不对。”
许柚脾气好, 这种有挑战的事她做起来向来有耐心,重新调整过来,头偏了偏,红唇只离宋祈年的侧脸咫尺,“现在呢,姿势准确吗?”
“准确,”宋祈年懒洋洋地笑,拖着音,“特别厉害。”
许柚懵了几秒,察觉出宋祈年口吻里的戏谑,头更大幅度地转过去。
唇不偏不倚地印在身后人的嘴角。
宋祈年笑意更深,唇角往上扬,主动加深这个猝不及防的吻,话说得混蛋,“更厉害了啊。”
许柚被亲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没好气地推开他,故意板起脸来:“我在射击,你别影响我。”
“哦,也是,”宋祈年散漫地点头,双手推开,耸着肩后退,“许同学继续,我就在这儿站着,什么也不做。”
许柚看他那混样,忽然问,“你一开始学射击的时候,能射中靶心吗?”
“一般般。”
许柚了解这人,他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就谦虚,话压根不能信,“一般般,是有多一般啊?”
“也就——”宋祈年握拳抵唇,笑了几下,“五六七八九十环吧。”
“……”
臭屁。
许柚:“别人会夸你厉害吗?”
宋祈年摇头,还真仔细想了想,“没有吧。”
依稀记得第一次被要求学射击的时候,是因为李睿。那时候宋祈年刚上初中,跟李睿走得近,李睿天生顽劣的性格,闲不住就去学了射击。李睿悟性不错,射击学的很开心,成绩也不错,就去找宋祈年玩儿。十三四岁的少年人都很纯粹,没那么多心眼,李睿只想着自己有好玩的游戏了,当然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啊。
但宋淮知道后,对着宋祈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给你请了射击教练,一周后成绩达到十环,超过李睿。”
宋祈年不喜欢射击,但他必须要学。
右手达到十环的成绩标准后,再继续练左手。彼时十几岁的少年,站在暴风雨天里都会被吹得趔趄一下,就要用一双单薄的手臂架起枪,没日没夜的练习。
许柚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十环也没有啊,难不成还要把靶子打穿么。”
宋祈年轻笑,“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也不一定啊,”许柚笑着随口接话,“要是我妈,说不定还真的要我把靶子打穿呢。”
话音将落,许柚自己都愣了一下。
脑海里蓦地闪过胡月婷女士那张总是严肃冷淡的脸。
许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胡月婷了。
因为记忆中的胡月婷,多半是板着脸训斥、指责、惩罚,要许柚学这个学那个,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跟谁比要优秀……她总是淡淡的,几乎不笑,即使再开心,她也不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乃至于许柚一直以为妈妈是不爱笑的。
直到有一天,爸爸跟她说,妈妈二十岁的时候最喜欢笑,小鹿眼亮晶晶的,还有虎牙和梨涡。后来他们结婚了,有了孩子,有了公司,生活的柴米油盐一点一滴地全部压在身上,当爱情不再拥有新鲜感,当激情渐渐变成亲情,当日子过得平淡且忙碌时,人就不太喜欢笑了。
因为在外面假笑的太多,所以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在不需要伪装的家里,卸下那张虚伪的面具,轻松片刻。
“囡囡,你妈妈最以你和你哥为傲的。”
“她只是太累了,所以没法儿把爱你这件事说出来。”
许柚视线虚虚地投在红色的靶心上,像是胡月婷女士在她身边耳提面命,“满分100”,红通通的。她总是指责许柚这样不好,那样不够,严厉的不像一个母亲,更像是老师。
所以这些年里,许柚看见胡月婷时,第一个念头总是害怕,然后才是爱她。
“你为什么就不能全部做对呢?”
“为什么就一定要差一点点呢?”
“你就不能做到最好给妈妈看一下吗?”
后来,许柚真的做到最好了。
她上了全国最厉害的大学,考出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分数,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跟胡月婷说,“妈,你看,我做到最好了,我真的没有让您失望。所以,你可不可以别再批评我了,说一句爱我,可以吗?”
可是胡月婷看不见,也听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
这本身就是一道伪命题。
许柚轻轻眨了下眼,眼眶没来由的有些酸涩,“宋祈年,以前我妈妈从来没有夸过我厉害。”
不管身后人的反应,她像是自言自语,“她总是说,许柚你要听话一点,要更聪明一点,要更优秀一点。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她,那我现在……在她眼里算不算优秀呢。”
许柚举在半空的手臂开始发酸发麻,但她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就这么僵在半空。
她重新架好枪,眼睫微眯,在对准靶心时手微微发着抖,就像小时候被胡月婷呵斥地逼着写毛笔字一样。
“许柚。”
“你很优秀。”
宋祈年嗓音轻淡,却坚定地告诉她:“这些年你已经很棒了,你妈妈引你为傲。”
“她很爱你。”
许柚忽然眼眶红了,她看着远处的靶心,闭上眼,指节猛地一扣——
一发十环的子弹正正直入靶心。
妈妈,囡囡也想听你说一声爱我-
下午才到赛车俱乐部。
不仅是赛道护栏重新装修,几乎是整个俱乐部都焕然一新。
原先的看台加高了不少,许柚站在上面,视野开阔许多。
最直观的是,她站在这里,能一眼望见对面的赛道终点。
赛道上已经在开始比赛了,风驰电掣的速度,飙了几圈后,一辆赛车遥遥领先,最先奔着终点而来。
那是一种对视觉和心跳的冲击感。
明知道那辆赛车里的人,不是宋祈年。
可许柚心里止不住的悸动。
某一瞬间,定格的一帧里,像极了宋祈年朝她奔来。
“看什么,这么出神?”宋祈年拎着两杯奶茶走过来。
从脱离宋家以后,宋祈年浑身的气质变了很多,少了锋利感和侵略感,像曾经被迫置身于山巅的苍竹,冰天雪地里冻得覆满寒霜,现在光线落在了哪里,冰霜融化,一点一点溢出他的韧劲和温和。
就像现在,宋祈年穿着卫衣,单手揣兜,另一只手里拎着两杯奶茶,坐着普通人最平常的事情。
偶尔,许柚觉得。
这才是真的宋祈年,他本来就是这样温柔,绅士,善良,只是许多束缚使他不得不竖起荆棘倒刺。
许柚指了指,“看他们比赛,那辆红色的是不是赢了?”
“是,超了半圈。”
“你昨天说的赛车之吻,什么时候才有啊?”
“想看?”宋祈年笑。
许柚诚实地点头,“想啊,我以前在网上看到过,有很专业的赛车前辈做过,很惊艳。”
宋祈年敛睫,唇角勾起,他没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坐在高台上,继续看着赛道上的比赛。
这时,她才想起手边的两杯奶茶,“怎么忽然买这个?”
宋祈年拿起奶茶,吸管“啵”的一声戳破,奶茶的醇香蔓延在四周的空气中,“不是说女生追剧的时候喜欢喝杯奶茶,我想看比赛也跟看剧差不多,就买了两杯。”
“两杯?都给我啊?”许柚懵了。
“嗯,”宋祈年身子往后靠,“我不爱吃甜的。”
许柚转着手里的奶茶杯,忽然就想起了高三那年。
那时候,她跟宋祈年冷战,在跟吴萌在食堂里吃饭时候,宋祈年邹北还有王书浩三个人也跟着过来,几个人都挤在同一张桌子上。
邹北说,宋祈年请喝奶茶。
后来许柚跟宋祈年闹得更僵,她还傻乎乎地在心里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喝宋祈年的奶茶了。
许柚想着笑了出来,十七八岁时候的自己还怪可爱的。
“笑什么?”宋祈年问。
“笑以前,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买奶茶什么时候吗?”许柚说,“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刚闹僵,你跟邹北他们去食堂,邹北说你破天荒地请大家喝奶茶。”
“记得。”
宋祈年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许柚用无比失望的语气对他说,宋祈年,我快要不认识你了。
“你那次买了好几杯奶茶,邹北说每个人都有一杯,还有一杯是我的,但是我没收,”许柚问,“那杯奶茶最后你给谁了?”
“怎么,兴师问罪啊。”宋祈年把人揽怀里,“你这是在翻旧账。”
许柚心想这也叫翻旧账,她要是真翻起来,只有这些?
她小声哼了一下,吸了一口奶茶,咬破珍珠,甜甜的味道溢满口腔,“那杯奶茶你最后给谁了?”
“扔了。”
“啊?”
“你不要,我就扔了,没给谁,”宋祈年轻扬眉梢,“再说,你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我哪敢啊。”
许柚撇嘴,她眨了下眼,“你买那些奶茶,是不是为了哄我?”
以前不觉得,后来长大了,很多事情心里也看得清楚。
宋祈年当时那么困难,半工半读,用邹北的话来说就是兜里几个钢镚都不够塞牙缝儿的,哪有那个闲钱去买奶茶,还一买买五六杯。
宋祈年点头,“是。”
“你生气了,所以想哄你,但是那会儿年轻啊,心比天高,拉不下脸来。”
“说得好像你现在就有多拉得下脸来一样。”
宋祈年手轻轻放在许柚的脑袋上,指腹插在黑顺的长发间,缓缓滑过,长发在指间落下,周而复始着这个动作,他也不嫌腻,“过会儿你就知道我有多能拉得下脸来。”
许柚只当他在说浑话,没多在意,专心地看着比赛。
两场比赛看下来,刺激,惊险,赛车飚起来的呼啸声在耳边回荡。
宋祈年忽然起身,右手握紧又松开,转两下脖颈,活动关节,为接下来做准备。
他不是专业赛车手,所以待会儿要做的事会有一定风险。
但他这个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先出去会儿,你别乱跑。”他说。
许柚专心看着比赛,答应道:“好。”
宋祈年起身,抬脚要往赛场外走,走到一半时,他倏然俯下身来,手指捏着许柚的下巴,抬起来,两人对视着。
微凉的风,偶尔飘着小雪的天。
他眼里满是温柔,“等我。”
许柚反应慢地点了下头,“知道啦,你去吧。”
宋祈年背影越走越远,再次停了下来,他转身,两根手指并起,在额头处对许柚敬了个礼,嚣张肆意,热烈如芒。
少年感扑面而来。
许柚,等我。
很快,你的生活里就会有我,你再也不用担心没有人夸你厉害。
那刻,许柚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下。
没有理由的激动,心跳快得像是要追上赛道的赛车-
下一场比赛很快开始。
许柚坐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刚刚那杯奶茶,寝室群里陆雪和陈婷问她今天去哪里野了,许柚笑了笑,刚要说跟宋祈年一起出去玩了——
字打到一半,手忽然停下。
许柚抿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出了三个字。
然后发了过去。
「男朋友。」
寝室群里的两个人,静默了两秒,炸了。
陆雪:「啊啊啊啊,别吓我啊许柚,你真谈了???」
陈婷:「我靠我靠我靠我靠,一觉醒来后,我的美女室友脱单了。」
陆雪:「老实交代!你到底!被谁!拐走了!」
陆雪:「啊啊啊啊啊啊,太突然了吧!」
陈婷:「许柚,你这真的好突然,你男朋友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追到你?」
陈婷:「不过,你都要出国了,你们咋办啊?」
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表情包刷个不停,直到陈婷问出了这句话,才安静下来一点。
许柚终于能见缝插针地说个话了。
许柚:「我已经想好了。」
陆雪:「想好什么?」
许柚从包里摸出两张银质像书签一样的东西,拍了一张照片发在群里。
暖黄色的光线下,两张金属发着银色的光。
柔和的光晕倒映进她的眸底。
同一时刻,赛道上响起一声极具穿透力的鸣笛,此起彼伏的哨音也在为此作配。
“嘀——”
“嘀——”
“嘀——”
一声接着一声的鸣笛回荡,在许柚平静的心里掀起波澜,惊起千淘万浪,刻在最深处。
乃至多年以后,仍觉得这一刻的鸣笛声,虔诚而充满命运的羁绊。
只她一人兵荒马乱的暗恋,在此刻,终于听见了他的回响。
宽阔无边的赛道上。
一辆烈焰般的火红色赛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火星,滑出一道完美流畅的弧度,烟雾和浮尘四起,在惊险刺激如电影般的画面里——
另一辆如黑曜石般的黑色赛车,从烟雾和浮尘中,悄然出现。
黑色赛车整体透着轻狂不羁的气息。
猛然加速后,呼啸一声,侧边倾斜开过,超了那辆火红色赛车。
就在那瞬间,黑色赛车突然方向盘一转,车身掉头,尾翼由后转为向前。
车头贴上了后面的红色赛车。
危险的一秒里,赛车触吻。
像是跨越了时空的一对恋人,浪漫接吻。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
出现了——
赛车之吻。
宋祈年减慢车速,降下车窗,隔着距离,遥遥地朝高台上的许柚望去。
他扬眉,笑了。
嚣张而浪漫,恣意而坦荡。
他就是要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告诉所有人,他喜欢许柚。
宋祈年喜欢许柚,他们天生一对,在喧嚣浑浊的世界里,他们永最相配-
二十岁的我们,不需要为谁收敛锋芒。
我们本就桀骜不驯,我们合该落拓难降。
轻狂,酣畅,快马扬帆,坦荡如风。
而我深爱的女孩儿。
也请你在这盛大,绚烂,哗然的世界里,发着自己的光。
第75章 荣幸之至
宋祈年从赛车里走出来, 径直走到高台下。
他仰着头,冷白肤色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冻得微红, 赛车服勒出宽肩窄腰。
“许柚。”
“嗯。”
潮湿的雪天里,宋祈年浓密的长睫上落着雪粒。
“给你讲个故事, 要不要听?”
“你几岁了啊, ”许柚忍俊不禁, “还讲故事。”
她坏心眼地说, “不听。”
宋祈年混蛋着呢,挑了下眉,笑得吊儿郎当,“不管,你得听。”
许柚清咳一声, 装模作样的, 乖乖地站的板正,“好了,你说吧。”
“……”
“突然那么正经, 还有点难以启齿了。”宋祈年抬手摸了下鼻子, 有些不自在, 许柚都真没想到混球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宋祈年, 你还会不好意思呢。”她笑话他。
“是个人都会不好意思吧,”宋祈年是真的不自在,活了二十年,头一回跟毛头小子一样生涩又紧张, “更何况, 是你。”
面对宋淮无尽的掌控和威胁时,宋祈年没有紧张过。
面对每一次都必须做到最好的考试时, 宋祈年也没有紧张过。
他自小被培养成一个冷静的人。
所以,许多年过去,他从不认为会有什么人或事能左右他。
直到有一天,他暗无天日的青春里,闯进了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脆弱,生病,半边身子都是手臂上渗出的血,锋利的刀片从她手里坠落,掉在了一边的淤泥地里。
她也处在深渊,无法得救。
宋祈年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句话,“命运就是很操蛋,但你无法否认它在糟糕的同时,给你带来救赎”。
命运确实很操蛋。
宋祈年像是一条落在地狱里的野犬,许柚像是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飞鸟,两个不完美的人被命运捆在了一起。
但。
他们给予了彼此唯一的救赎。
宋祈年嗓音缓慢,低平,“我做错过很多事,错过你很多回,所以跟你重逢后的每一天,我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光鲜亮丽,不自由自在,反而踩过很多人没踩过的荆棘,家庭支离破碎,性格也很混,也傲,还很轴,前半辈子就没跟谁低过头,也自以为是觉得没有人能让我低头。”
但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为她破例。
“我知道,现在二十岁的我们太年轻,太浮躁,也太冲动。一辈子这种话,我们说起来不够可信,也不够脚踏实地,我也没有办法保证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我们是不是还在一起,因为你告诉过我一句话,惊喜遥遥无望,意外接踵而至——”
宋祈年顿了顿,坚定道:“但我会尽我所能地挡去意外,跟你走到最后,如果没有,那一定是你不要我了。”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一定是许柚不要宋祈年了。
“所以,我恳求你,许柚,”宋祈年喉咙吞咽一下,弯唇笑得漫不经心,话却说的郑重无比,“无论你有什么顾虑,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暂时解决不了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宋祈年知道许柚有事瞒着他。
他没问。
他在赌。
就像现在,说出一辈子这样的话,表白表得孤注一掷。
天下也没谁了吧。
许柚的心掀起波澜。
她没想过宋祈年说的赛车之吻,是他来付诸行动。
也没想过,在结束之后,他会说出这番话。
许柚走到高台的栏杆前,她没下去,两条胳膊搭在上面,融化的雪粒打湿衣袖。
“所以你带我来,是想跟我表白?”
“不知道刚才的赛车之吻表演,许小姐满不满意,如果满意的话,”宋祈年夹着头盔的胳膊松了松,他歪了下头,“可不可以为宋先生的告白加点分?”
许柚抿着唇,放在大衣口袋的手攥得很紧。
金属硌着掌心。
她侧身从通道走了下去,直到两人面对面。
许柚:“你是不是猜到了我有事瞒你?”
“是。”
“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跟你说吗?”
“好奇,也生气,偶尔难过,”宋祈年说,“但我想,你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会告诉我,只是还没到时间。”
“那……现在到了。”
赛车俱乐部的选址高于一般地形,站在赛道的空地处望向周边,能看见京北市的大半城市轮廓。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许柚往下指,“京北市是不是很大?”
宋祈年不明其意,却也没问,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他点头,“嗯,很大。”
“漂亮吗?”
“漂亮。”
“我也觉得漂亮,”许柚说,“我爸爸说大城市很漂亮,他小时候最想看到的就是大城市。”
她转头来问宋祈年:“你知道大山里是什么样子的吗?”
宋祈年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爸爸提过。”
农村里很多山,那会儿去世的老人没有火葬,都是土葬,山上很多坟,清明祭祖得爬好久的山。路,也是土路,下雨天的时候泥巴能沾到小腿肚,鞋子被泥包裹成个粽子,一脚一个坑。那时候的屋子也是白泥土,不是后来的红砖墙和水泥墙,下雨天多了还漏雨。
“我爸爸说,他家在一个很凹的山村里,那时候经济还没发展起来,大家都很穷,山里更穷,电水马路这些都是稀罕物。爸爸说他上学要起很早很早,听到一种鸟叫就得起来。我就问他,爸爸,为什么不是听到鸡叫起来呢?”许柚顿了顿,继续道,“爸爸说,村里养不起鸡,只有野鸡,不过得去山里逮。”
“后来我爸爸是村里第一个考出来的大学生,也就在那一年,我爷爷奶奶去世了。因为要给爸爸凑学费,那时候的十几块太难了,两个老人就在村里给别人插秧,牵牛耕地,有一天……”
“我爷爷被牛踢伤了肋骨,没钱治,走了。一个月后,我奶奶结了工钱,把钱全都寄给我爸爸,然后也走了。”
“整个许家,只剩下我爸爸一个人。他考上了京北大学,一边打工一边念书,最想做的事就是将来有能力了,去外面看看。我十五岁那年,考了淮城的中考状元,爸爸写了一封信,说等我高考完就带我去国外。但是差了一点,就差了一点点,他和妈妈也走了。”
也许是伤心多了,时间久了,再提起这些遗憾时,许柚没有落泪,只是淡淡道:“所以我想替我爸爸出去看看。”
于是,她选择了复读。
复读的日子,多累啊,累到许柚一度以为自己是行尸走肉,是僵硬的木偶,整天除了刷题再也不知道别的。数不清的卷子和时刻绷紧的神经,高考两个字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没有一刻松懈过。
终于,她如愿来了京大。
“在京大,我跟你重新遇见了,我们闹得很僵,我说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犹豫过几百遍的决定。”
“我跟京大递交了去往英国的留学申请。”
肉眼可见地,宋祈年神色僵住,眼睫颤了下。
眸中升起恐惧和慌乱。
刚刚表白的欣喜和听许柚说爸爸时的心疼,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只消一秒便分崩离析。
宋祈年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
素来淡定,冷漠,时而薄凉。
唯有一件事,可以瞬间击破他所有的防线。
——许柚要离开他。
他不敢想象,没有许柚,他黯淡无光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别走。”
他声音忽然哑了。
但很快,一记定心针落下。
“我不走。”
“或者说,我不是一个人走。”
许柚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掌心,“我身边很多人陆陆续续知道这个决定,有的替我开心,有的替我担忧,还有的劝我深思熟虑。但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最先是不想跟你说,后来变成不敢跟你说。一开始,我想过我们就这样算了。”
宋祈年反握住,“不可以,不可以就这么算了。”
许柚温和的眉眼弯起,“我也是这么想,不可以就这么算了。”
“记不记得我昨天说有东西给你。”
宋祈年:“什么?”
许柚从口袋里拿出两张书签。
银色金属打造,样式是两张机票。
上面印着“京北”飞往“英国”,时间是2020.03.15。
就像她手机里早就预订的航班,两张机票,两个座位。
两个飞往英国的人。
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机票。
“我发现留学也没什么可怕的,想你了,可以随时回来,你有空,也可以去英国找我。就像你说的,时间和距离是问题,但是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那么,宋祈年先生。”
许柚小鹿眸澄澈莹亮,藏着星河,她笑着,“现在,许柚小姐正式邀请你,走进她的未来,你愿意吗?”
宋祈年黑色碎发上沾了许多雪粒,肩头落满白雪,转瞬就已融化。
他低下头,脖颈靠近许柚的侧脸,湿迹冰凉却又温热,分不清是雪水还是什么。
只知道砸在许柚手背上那刻,热烈而滚烫。
他说:“荣幸之至。”
宋祈年喉结吞咽一下,淡漠的嗓音第一次如此颤抖,“那请问许小姐,你愿意跟宋祈年一辈子在一起吗?”
许柚垫脚,同时手臂勾住宋祈年的脖子,将他眼角的泪吻去。
阳光下,雪花里,她眼眸温柔而坚定。
“我愿意。”
新年夜,许柚许过一个愿望。
她说。
过去的一定会过去,未来的一定会来。
现在看来,愿望实现了。
过去的宋祈年慢慢淡化,未来的宋祈年如期而至。
他是过去,也是未来。
“宋祈年,上辈子我们一定做了很过分很过分的坏事,所以这辈子吃了一些苦头,我没了爸妈,你没了家。没关系,这辈子我们就多做一点好事,不是说负负得正嘛。”
宋祈年,生活不爱我们。
那我们就自己爱自己。
“许柚,我爱你。”
也谢谢你。
我深爱的女孩儿。
愿你一生顺遂,无忧。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