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岗卫生院位于县城北面,从二楼病房窗户看出去,能远远望到一整片森林。县城周围没有高楼,光线从云层钻出来没有遮挡物,视野很好。


    肖蓉已经放下了挡在女儿脸上的手掌,靠在她耳边安慰道:“今颖不怕,王医生会治好弟弟的。”


    黎今颖靠在铁床边上,依旧面无表情。


    她在祈祷这小男孩别出事。


    他是重要剧情人物,万一真没了,岂不是代表书中的be世界线还在按剧情收束?


    男主独子都能按设定说死就死,她这个npc不也能立即遭到系统(如果有的话)清算?


    毕竟她没傻就是个大bug。


    黎今颖记不清他到底是哪一章去世的。


    是现在吗?应该不是。


    额头磕破不至于早逝。


    那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大脑里没有这段记忆。


    黎今颖恨啊,跳章阅读一时爽,好家伙,剧情现在完全接不上了。


    她在心里用极其恶毒的语言,把水文的作者骂了一百遍。


    肖蓉看她一言不发,以为她这是被吓到了。


    她哪里知道,女儿只是在疯狂回忆剧情细节,顺便观察王医生的诊治操作。


    距离母女五米外,就是急救现场。


    这个年代没有紫外线射灯,王医生为了看清伤口,趁着自然光,带着小病患聂浚北坐在靠窗的位置,用一整瓶碘伏清创。


    一股刺激性的苦味弥漫在病房内。


    “这是怎么搞的?”,王医生止完血放下棉球,看见三厘米长的疤口,差点倒吸一口气,“有点深了,得缝针啊!”


    美女护士再度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怪我,没挡住。”


    王医生懂了,摇摇头,起身往病房外走去,应该是去拿尼龙线。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黎今颖这边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她身边的肖蓉。


    肖蓉刚才想过,要不要带女儿先离开,又担心人情上过不去。


    胡婉笙,也就是美女护士,是他们在卫生院家属院的邻居,两年前随丈夫一起搬过来的。


    她丈夫聂涛生原本在沿海军分区工作,军衔和职级很高,是政治部副主任。


    肖蓉最开始还疑惑,聂大校这样级别的人,怎么会调到他们龙岗来?


    黎志兴调过来,是因为她是龙岗本地人,并且老黎信奉小富即安,没什么野心。


    可是这两口子明显都不属于这块土地,也不像是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啊?


    后来听黎志兴说,肖蓉才懂这其中的缘由。


    胡婉笙成分不好。


    她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父亲原来在公共租界开洋行,是资本家。不过他们一家多年资助地下工作,家里几个哥哥也都全部死在特务手里,否则她一根羸弱独苗,早就在五七年打成了y派。


    聂大校和她原本在沿海军分区踏实过日子。


    和和美美,顺风顺水。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聂大校在政治处工作,很敏锐,早早察觉到不对劲:先是他升军衔的事儿没了影,然后是莫名其妙下调到了后勤处。


    几个老战友听闻后,都劝他,先申请调岗,去偏远地区搞建设,避一避再回来。按照这个进度下去,谁也不敢打包票,他会不会被打成黑五。


    于是,两口子托了一位老首长的面子,辗转多人递材料,最终才来到龙岗这处偏远地区。


    聂大校现在是龙岗县委的办公室主任。


    胡婉笙也没闲着,她念过教会女校,正儿八经学过两年急救,就在卫生院做护士。老首长卖了面子,顺便给搞定了住房,就在他们家隔壁。


    肖蓉想到这里感慨,表面看,他们夫妇是降职了。实际上,这位老首长不知道顶着多大压力,才把这两口子给安排妥当。


    是个能人啊。


    *


    王医生很快回来,手中拿着一卷尼龙线,还有一盘针。


    “等久了,找了会儿针尖。”


    他坐下后,正对上聂浚北一脸冷漠的目光,仔细看似乎还带有怒气。


    王医生心中暗叹,现在漂亮小病患都这个脾气?怎么和黎今颖那小姑娘一个表情?


    消完毒,敷完麻药,王医生取出三角针套上,看上去比病患还要紧张:“可能会留疤,我尽量。”


    “……”,聂浚北点头,没说话。


    黎今颖坐在床边,毫不掩饰自己探究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王医生的手法。


    她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美强惨大叔的小孩长得还挺好看,多半是美女护士的逆天基因作祟。


    可惜卫生院没有美容针和纤维线。


    人体面部皮肤本来就薄,尼龙线刺激一下很容易留疤,拆完线不感染就谢天谢地了。


    黎今颖看的很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正在跟着模拟缝针。


    成年人的关注点都在小男孩身上,包括肖蓉。于是,谁也没看到另一位小病患不对劲,更不知道她这是职业病犯了。


    但是聂浚北正对着她。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从进门开始,他就注意到了病房里的同龄人。


    原本他挨了飞石还有些自怜,但在看到这位浑身包着好几处纱布的妹妹(他以为)后,他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惨。


    他只需要缝针,祈祷不感染就行。


    眼前的妹妹……


    怕是得祈祷阎王爷今天心情好,不收她。


    聂浚北不认识这个妹妹,但他认识妹妹身边的阿姨,是学校里的肖老师,总会不着痕迹照顾他。


    这是肖老师的女儿吗?


    他住在隔壁,为什么没有见过?


    这个瓷瓶一样漂亮的妹妹也会住在隔壁吗?


    聂浚北目光顺着往下,注意到黎今颖手指正在拨弄,却又不像是随意动来动去。


    像是有规律的。


    赏心悦目,像是在跳舞。


    她在干嘛?聂浚北不解。


    病房内的画面异常和谐,没有人说话。


    胡婉笙沉默不语,眼神漠然;肖蓉担忧邻居母子,紧着一口气;王医生专心缝针,不想为女娲的艺术品留下一道丑不拉几的粗疤。


    黎今颖目不转睛,关注着王医生的手,顺便模拟缝针,在大脑中回忆整形外科基础知识。


    聂浚北就更大胆了。


    他直勾勾盯着五米外的女孩,盯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才看出来,她在学!


    她的手指动作和王医生的频率一模一样。


    甚至更快更稳。


    聂浚北随父母来到这个小县城两年,在公社学校也认识了不少同龄人。


    同龄人有友好的,也有不友好的。


    但他认为这些同龄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够聪明,短视、粗鄙,犹如井底之蛙。


    所以,在遇上这位神秘妹妹之前,聂浚北认为自己是整个龙岗县城最聪明的崽。


    现在他不确定了。


    父亲总爱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要小看身边的人,也不要小看这座不起眼的工业小镇。


    聂浚北好像懂了。


    *


    “缝好了,可能还是会留一点点痕迹。”


    王医生放下针体,长长舒了口气。


    他是个现实的人,知道其实没必要一针一脚都小心翼翼,随便糊弄也没人怨他。


    聂涛生头衔是高,可是龙岗县谁看不出来,他们一家来这儿就是避难的。胡婉笙和自己虽然是同事,但她又能在卫生院藏多久?她专业技术是好,哪怕省城医院的护士长来了,都不一定比得上。


    可她的技术,远不能保命啊。


    未来怎么样,真不好说。


    但当王医生真正上手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想要做到完美。


    不为别的,他得为病患负责。


    仁心仁义,至精至诚。


    胡婉笙真诚道谢,她看得出来他尽了心思:“谢谢……浚北!快给王医生说谢谢。”


    聂浚北还盯着对面床的妹妹看。


    他被胡婉笙拉了一下肩膀,回过神,抬头撞上王医生的老脸,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美学参差。


    “谢谢王医生,我不怕留疤。”


    他平时话不多,却很会讨人欢心。


    他知道和不同的大人说话,要用不一样的语气,不一样的表情。


    在不同的场合,他要扮演不同的角色。


    比如今天,他示弱挨了打、见了血,那这群人顾及邻里目光,短时间不会再来为难胡婉笙。


    但他还不够强大。


    他必须得更快强大。


    聂浚北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注定了他不是傻白甜。他必须要比同龄人更快成长,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他爱的人。


    王医生交代完拆线注意事项后,功成身退,转去其他病房。


    肖蓉也顺势带着黎今颖走过来。


    “婉笙,我一会儿还有课,今颖得回家静养,这段时间要麻烦你帮我多照看一下了。”


    胡婉笙温柔点头,半俯下身子,和黎今颖正式自我介绍:“今颖你好,我是婉笙阿姨。”


    她咬字很有韵律,很好听。


    不过声音还是冷冷的。


    黎今颖糯糯地跟了一句:“婉笙阿姨~”


    肖蓉见女儿如此乖巧,心中更加担忧,智力发育究竟有没有受到影响?


    也只能多多观察,多多祈祷了。


    思绪拉回病房,她牵着黎今颖的手,靠近缝完针的小男孩,介绍道:“这是住在隔壁的弟弟,聂浚北,以后你们可以一起上学。”


    黎今颖很淡定,男主独子嘛,我知道的。


    聂浚北不淡定了,黑漆漆的瞳孔开始地震。


    你们确定这是姐姐?


    这么小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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