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大护法刚将城主哄睡,便见窗外一道人影徘徊,大护法替城主掖好被子,随意披了件外氅,打开门。
江澜刚要开口,大护法以指抵唇,江澜将声音吞了下去。
他被大护法领至书房。
“来找城主?”
大护法一见他表情,就知他想问什么。
毕竟今日城主的情绪很不稳定,悲伤地几乎快昏过去,皆与江澜有关,大护法哄了很久都没用,使了点别的手段才教城主无暇他想。
见江澜皱眉点头,大护法道:“城主睡下了,他今日不太舒服,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也一样。”
于江澜而言,城主将他捡回来养大,同父母至亲一般,但江澜性格内敛,不擅表达,常常和外向的城主聊不到一块去,倒是大护法经常在修炼一事上提点他,对江澜来说,大护法便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平日里话不多,关键时刻总能为他解惑,江澜对他很是信赖。
可若真如十六说的那样,即便面对大护法,他也是开不了口的。
江澜那一根线拉到头绷得铁直的大脑,头一次尝试拐弯,试探道:“我想问,海市的所有攻都不止一根吗?”
就像为江澜提点功法一样,大护法淡淡道:“两根起步,我没听说过两根以下的。”
江澜皱眉:“那您呢?”
大护法端凉茶的手一顿,定定看着江澜,依旧淡然道:“我来自世界之外,和他们不一样。”
江澜紧皱的眉微舒:“我也来自世界之外,那是不是就证明,我若为攻,也不一定会多出一根?”
“可以这么理解。”
得到符合自己预期的回答,江澜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我……我有一个朋友,他还没到破初的年纪,因此还没接触过双修秘籍,他想…想提前了解下这方面的东西,您知道的,我只有海市的修炼秘籍,自然不懂他们做受的要如何修炼,您可以透露一些吗?我好帮帮他。”
大护法:“你哪儿来的花棠城的朋友?”
江澜:“……”
全城的人都晓得,江澜不喜欢和花棠城的弟子靠的太近,更别说交朋友,那些人的觊觎和纠缠让江澜烦不胜烦。
他向来独来独往,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做受的朋友。
谎言一旦出口,势必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即便拙劣,一戳就破,江澜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我新交的朋友,他很老实,并不想与我如何。”
大护法没戳穿他,只道:“花棠城弟子那么多,你找个人要来秘籍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比如十六,或者……”
大护法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十九。”
“十九?”犹如醍醐灌顶,江澜眼睛一亮。
是了,十九是花棠城的异类,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做受,更不想同海市的弟子双修。
他有一道古怪的理论,说这个世界本不该如此,不该被寿数和修为裹挟着去双修,人生来平等,不分高低贵贱,即便是双修,也该有来有往,凭什么花棠城的弟子要雌.伏身下,忍受屈辱?
他破初的时候,是忍到忍无可忍才双修,之后也不热衷,只当完成任务。
在一众花棠城弟子中,显得格外奇葩。
江澜不反感十九,因为他不会追着自己要双修。
江澜起身,礼貌告退,去寻十九。
大护法默默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饮下一盏凉茶,对上屏风后一脸心如死灰的城主,凑过去揉了揉城主的腰,安抚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开点。”
城主双目无神:“唯一的攻……没了。”
大护法:“你还有我。”
城主看了他一眼,皱眉:“你不行。”
“我不行?”
城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很行,但你又不是他,你也没有那样的……啊!你干嘛?!”
大护法拥他进内室,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或许不是一件坏事,你将宝押在他身上,并没有押错,只是结果将以另一种方式呈现,急不来的。”
·
江澜连夜赶去十九的住处。
他到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九的屋里居然还亮着灯,江澜犹豫许久都没勇气敲门,生怕撞到什么不能详细描述的画面。
踟蹰许久,却又不肯离去,他太着急了,等不到明日,若不问出个答案,恐怕今夜无眠。
恰巧,这时屋内有了动静。
江澜屏住呼吸,生怕开门的是哪个海市弟子,溜着口哨就问他是不是下一个。
木门拉开,江澜对上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江澜内心咆哮:来的不是时候!海市弟子还在屋内?自己怎么开口?先安慰?安慰什么?慰问十九疼不疼?太奇怪了。要不问一声是不是被欺负了,我给你报仇?也不对,对花棠城弟子来说,床上那点欺负叫欺负吗?哭了也是情.趣。
左也不对,右也不对。
江澜极速思考时,猝不及防间,十九居然在他面前跪下了。
江澜:“……”
难道是腿软了站不住?那要不要扶?
江澜一咬牙一闭眼,冒着沈别枝知道后会吃醋的风险,将十九搀扶起。
十九拒绝了,泪眼汪汪地看着江澜:“……对不起。”
江澜:?
不等江澜反应过来,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十九咬牙忍住哽咽,愧疚道:“对不起!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愧疚,夜夜难眠,今天又从城主那里知道你……你误会了一些事,我怕耽误你,还是决定告诉你真相,你怪我也好打我骂我也好,都是应该的。”
江澜更懵了:“你先起来吧,慢慢说,别跪着,地上凉。”
天呐,他还知道地上凉,不让我跪!海市的攻永远不会这样体谅人……江澜多好的一个人啊,多好的攻啊,却被我的失误耽误成这样……
十九更愧疚了。
“我……”十九一拍大腿,“唉!我对不起你啊!”
江澜:“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先起来,我正好也有事要问你。”
看来他都知道了……
十九绝望地闭了闭眼。
“你拿到的秘籍是假的!”
“你的花棠城秘籍能给我看看吗?”
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到茫然,过了几息时间,表情开始凝固。
江澜:“假……假的?”
生怕说慢了,勇气就耗没了,十九语速极快:“海市弟子来给城主送秘籍的那一日,我被那人调戏,气不过就说要攻了他,可我不知道怎么做,便偷了他送来的秘籍,将封皮剥下贴在花棠城弟子的修炼手册上,但我们的秘籍太薄了,我便叠了两本,封面是《海市修炼手册》,内容却是《花棠城修炼秘籍》,我本想用完后再悄悄换回来,却不料城主当天就将秘籍给了你……”
调包……
叠了两本……
假秘籍……
都对上了。
江澜头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转不过来。
什么意思?
他不止失去了第二根,还练错了秘籍?
彻底成了……受?
江澜难以置信,双眸颤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十九,企图从中找出一些其他可能:“怎么会出错?那秘籍很有道理,书上说‘入’者有损元阳,‘纳’者吸收元阳,采补对方,我看到过很多次,他们双修完之后出来,海市的攻一脸餍足,受却像被吸干了一样。”
十九痛心疾首:“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攻在双修的过程中修炼,所以效果快,受要等到将那些东西转化成灵力,才有明显效果!”
江澜:“…………”
江澜还是不相信:“书上说,有损腰肾的是‘入’,是受,躺平坐享其成的是‘纳’是攻。”
“……”十九默默抬起双手,一个伸出食指,一个圈成圆形,两只手亲密接触,互通有无,“还不懂吗?纳就是承受的意思,是受,入就是进攻的意思,是攻。”
“我压着他了!”江澜嗓音都哑了。
十九愧疚到了一个爆发点,忽然崩溃:“那是脐.橙啊!你到底懂不懂?!”
江澜沉默许久,许久……许久…………
十九颤声:“……花棠城弟子的秘籍,你……还要吗?”
江澜苦涩:“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十九:“…………”
今夜的风有些冷,夜色有些凉,月光惨淡黯然,一片浓云袭来,坠落两三滴水珠,而后,哗啦作响,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倾泻而下。
雨好大,就像卿御洞外的瀑布一样。
浑身都湿了,就像被沈别枝拽进灵池的时候,又或者……浑身汗湿的那些日子……
如今回忆涌来,不堪入目。
江澜不知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出去的,身后跪着十九,一声声哭喊求他向自己报仇。
江澜扪心自问,这秘籍是自己要修炼的,明知不对劲,还是用了。
做攻,还是做受,有那么重要吗?
他忽然想。
他若为攻,就该让沈别枝承受自己的攻势,吃那些苦头吗?
心疼一个人的时候,为何还要高高在上地像那些海市弟子一样,以攻为荣,以受为耻?
沈别枝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那样,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去纳的,无论体.位如何,沈别枝都是无辜的。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纠结何用?
直到天明,烛灯燃尽,下了一夜的雨收了泪,湿答答的衣裳也被体温蒸干。
花了一晚上时间,江澜豁达地想通了一切。
不怪他!
是自己练错了,是自己主动的。
沈别枝什么都不懂,单纯如白纸,不可以怪他。
那以后呢?
是说清楚这场乌龙,两人位置换过来?
还是说……可以互相……
江澜推开窗,一阵冷风刮进来,骤然降温。
城内都这么冷,那卿御洞内岂不是冰窖似的?沈别枝那孱弱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江澜再次豁达地想:以后的事以后慢慢说,将人接出来才是当务之急,千万别让他染了风寒,就沈别枝那身体,病一次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江澜提上一篮精致吃食,抱着给沈别枝买的衣服,拿上雨伞,便朝卿御洞去。
卿御洞存于溯峰崖和潆洄涧之间。
回的时候,江澜走的是溯峰崖那条路,他当时被沈别枝索吻,问得羞怯,恨不得长出八条腿来逃跑,沿着溯峰崖御剑更快些。
再去时,江澜发现自己再闻紫藤花已无胸闷气短之感,为验证原因,他打算顺道去洞下的潆洄涧采摘些紫藤花,回去让大护法帮忙研究下。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江澜正抱着一捧紫藤花,便见一道绿光从他头顶闪过,笼罩在溯峰崖上。
他看见白衣猎猎的沈别枝站在悬崖边。
他看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又转过去,对什么人在说话。
他看见天空劈下一道惊雷,闪过一行烫金大字——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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