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吃过饭后, 沈家一行人也不好在这里久待,便要起身告辞。

    期间喻秋岚一直看着沈听眠,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们不说, 傅家也就不提, 却不料临走之前,沈津臣很自然地开口:“听眠也一块回去吧?”

    沈听眠一愣, 一旁的傅斯越脸上的笑意也是微微僵了僵。

    喻秋岚看着他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沈听眠嘴唇蠕动片刻, 一时有些为难, 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津臣又说:“这些年,家里一直给你留了房间,里面的装饰也是按照你的年龄来调整的,回去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的话,也能及时改改。”

    沈听眠手指微微动了动,看了看满眼期待看着他的沈家夫妻, 又看了看脸上微微有些僵硬的傅家人。

    他张了张嘴, 正要说什么, 傅斯越先开口了:“本来也不该拦着, 只是今天忙了一天了,这个时候也到听眠平常午睡的时间,沈家离这里也还远,倒不如先让他歇着。叔叔阿姨先回去收拾收拾,回去的事儿, 之后再说。”

    喻秋岚看着沈听眠没有反对的意思, 心下哪怕早有预料,也不免有些失落。她调整好情绪, 笑了笑,道:“是,也是我糊涂了,这几天一直没心思顾着家里,是得先收拾收拾。你喜欢什么样的装饰跟妈——阿姨说,我先帮你把房间收拾好好不好?”

    沈听眠对上她隐隐带着祈求的目光,心下也不由软了软,道:“我什么都可以的,您不用太费心。”

    “那之后我带你一起去买,你喜欢什么样的,咱们就买什么样的。对了,还有——”她顿了顿,又征询地看着他:“你明天有空吗?我明天来接你,咱们去医院见见爷爷好不好?”

    她语气又轻又软,像是生怕让他为难,解释道:“爷爷这些年身体不太好,一直在疗养院住着,他一直在牵挂着你,你要是能去的话,他肯定高兴。”

    沈听眠自然不会拒绝,轻轻笑了笑,应了声好:“本来就该去见见爷爷的,我没什么事,您明天来接我就是。”

    喻秋岚闻言这才放下了心,笑了起来,又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见他微微低下头,配合的模样,面上的笑容更是深切了几分,道:“那你先回去睡吧,别送了。”

    沈听眠点了点头,却仍旧是走到院子里看他们坐上车离开,这才转身回了屋。

    诸位长辈神色都有些复杂,找到家人是好事,听眠那么好的孩子,也该多些人来疼疼他,只是人多了,难免就要抢了……

    看了眼自家儿子,傅妈妈无奈叹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便让孩子回去休息。

    ·

    晚上,房间里。

    沈听眠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汗涔涔地躺在傅斯越怀里,感受着男人修长有力的五指插在自己发间,不由抬眸看着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怎么啦?”

    今天……格外的不一样。

    傅斯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他们想把你带走。”

    諵諷沈听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有些失笑:“那我也、不好不走吧?”

    傅斯越闻言,抬眸看他:“你真想走?”

    沈听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爸爸妈妈,一直在你这里住着,他们也不会同意啊。”再说了,好不容易相聚,不回去……也不像话。

    傅斯越却是轻笑了一声,抬手抚上他隆起弧度渐渐明显的小腹,又慢慢上滑,抓住他修长白皙的五指,摩挲着中指上那一个素圈,道:“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怀着我的孩子,想往那儿跑?”

    他语调悠悠,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儿,沈听眠听得却是心里一颤,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

    他咽了咽口水:“那、你想要怎么办?”

    他也不可能一直不回去啊。

    傅斯越抬眸看他:“把我带走吧。”

    “嗯?”沈听眠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斯越的吻落在了他的小腹上,而后一路下滑,张口含住。

    他说:“把我带走吧。”

    沈听眠蓦地瞪大了眸子,眼尾一片红润,线条漂亮的脖颈紧紧绷起,撑在身后的手死死攥住了被褥,克制地咬住了下唇。

    ……

    翌日一早,沈家人似乎是卡着点来的,九点钟的时间,不早不晚。

    沈听眠刚刚吃好早饭,见到人来,连忙打了声招呼。

    喻秋岚笑着道:“吃过早饭了没?”

    沈听眠道:“吃过了,您呢?”

    喻秋岚眸光温和:“我们也是吃过早饭来的。”

    两家人又寒暄了几句,沈听眠这才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期间沈津臣本以为傅斯越会说什么,却不料他只是把人送上了车便放了手。

    轻松地有些奇怪了。

    沈津臣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傅斯越在打些什么算盘。

    沈听眠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能跟我讲讲爷爷吗?”

    沈津臣回过神:“当然可以。”

    ·

    沈老爷子是农民出身,却靠自己的能力一手打下了沈氏这个江山。等他到了六十多岁,随着儿子能力逐渐显露,慢慢掌控公司,沈老爷子也安心退休,每天在家含饴弄孙,时不时和三五老友出去旅个游,钓个鱼,日子过得清闲而自在。

    尤其是在又有了个小孙子之后,老爷子更是乐得每天逗孩子玩,把这个小孙子当成了心头肉。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却不料老爷子之前在商场上得罪的仇人早就心怀报复,动不了沈家夫妻,索性就把主意打到了沈家刚出生的小孙子身上。

    他们买通了那时候负责照顾沈听眠的保姆,让她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把孩子抱出来,再由他们辗转送到外地。于是等沈老爷子钓鱼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房间,保姆和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沈家当时急疯了,报警也好,各种三教九流的手段也罢,都试过了,可当时监控还没普及,坐大巴也不需要身份证件,上了人就走,全国那么大,宛如大海捞针,完全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就这么找了一天两天,老爷子越来越后悔自责,想着若不是自己那天要出去钓鱼,或许保姆就不会得逞,他的小孙子也不会失踪。

    每天连轴转的找孩子,又处在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老爷子没过多久就病倒了,后来虽然慢慢好转,整个人却一蹶不振了起来,再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

    尤其是这些年,随着老爷子年纪上来了,各种病痛也都找上了门,再加上年纪越大越发悔恨,若不是还有个执念在支撑着他,只怕人早就……

    喻秋岚说着,也不由叹了一声。

    也许在一开始情急之下她的确有怨过父亲,可后来冷静下来,就明白那保姆早就存了坏心思。他们要上班,大儿子要上学,父亲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孩子身边,总会有下手的时机的。

    要怪,只能怪那保姆,怪幕后主使。失去一个孩子已经足够让他们痛苦了,又怎么能忍受亲人之间再互相责怪呢?

    可偏偏父亲想不开,一直在折磨着自己,痛苦不堪……

    喻秋岚道:“你爷爷年纪大了,可能有些不太清醒,等会见了他,他说什么你就应什么,顺着他的意思来,好不好?”

    她顿了顿,又说:“爷爷要是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就说……好,骗骗他,让他安安心,行吗?”

    沈听眠道:“你放心。”他虽然没见过爷爷,但能从家人的话中感受到对方对他的爱:“肯定让爷爷高高兴兴的。”

    喻秋岚看着他,心下软乎乎的。

    她想,孩子虽然没在她身边长大,但也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他很好。

    ·

    疗养院环境优美,沈听眠却没心思细看,只是跟着家人们上了楼,在一处病房前推开了房门。

    病房里干净整洁,最中央摆着一张病床,隐隐可见被子起伏的弧度,可知里面有人。

    “爷爷。”沈津臣先唤了一声,病床上慢慢有了动静,一道苍老浑浊的声音缓缓响起:“……津臣来了啊。”

    那道声音有气无力的,慢慢问:“你今天来,是找到小乖了吗?”

    第 62 章

    沈听眠刚出生的时候, 家里想了许多名字都不满意,索性就一直宝宝乖乖的叫着。后来即便是取了大名,家里人也都习惯这么叫,这就成了他的小名。

    老爷子每天在家里看着他, 见着小孙子一点一点慢慢长大, 每天乐呵呵的,小乖小乖叫个不停, 直到现在, 每每提起小孙子, 也都是这么称呼。

    沈听眠跟着青年上前, 抬眸望去,老人面容上满是沟壑,一双半睁的眸子,苍老含混,不甚清醒。

    老人似有所查,一双苍老的眸子慢慢抬起, 目光越过沈家众人, 落到沈听眠的身上。

    他看了他良久, 久到沈听眠忍不住眨了眨眼, 咽了口口水,老人才缓缓开口:“津臣……这是谁啊?”

    他在问沈津臣,目光却是直直地落在沈听眠身上,分毫都没有偏移。

    沈听眠心下颤了颤,见沈津臣上前一步, 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爷爷, 这是小乖啊。”

    老爷子似乎愣了一瞬,过了许久,才慢慢回眸看向沈津臣,声音是苍老的沙哑:“你说什么?”

    沈津臣冲他笑,又重复了一遍:“爷爷,这是小乖。”

    “这是咱们的小乖。”

    病房里寂静了良久,老爷子才有气无力地开口:“小乖?”

    他从嘶哑的喉间慢慢挤出这几个字,沈津臣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是,是。”

    “您一直在想着的小乖,在这儿呢。”

    “我们把他找回来了。”

    老爷子目光怔怔地看了沈听眠良久,才转头看着沈文柏:“不是你们在骗我吧?”

    他问:“不是你们随便找了什么人来骗我的?”

    老爷子似乎糊涂了,似乎又很庆幸。沈听眠恍惚觉得他那一双眸子并没有完全被浑浊淹没,仍是当年那个一手打下沈家基业、让外人敬佩不已的沈家掌权人。

    喻秋岚眼眶微红,半蹲在床边:“不是在骗您,是真的,真的爸。真的是小乖!”

    她翻着随身背的包:“您看,您看——”

    她把之前做的亲子鉴定报告放到老爷子面前:“您看,鉴定结果99.99%,是咱们的小乖,真的是咱们的小乖!”

    老爷子似乎很是虚弱,闻言却还是强撑着支起了身子,对一旁的沈津臣道:“津臣,眼镜、我的眼镜……”

    沈津臣连忙把他的老花镜拿了出来,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戴上眼镜,抖着手,接过喻秋岚手里的报告,眯着眼,远远地看着,另一只手在报告单上面点了点。

    九十九……点九九——

    九十九点九九。

    老爷子神情恍惚了许久,那短短的几个数字看了不知多少遍,确认了多少遍,才喃喃开口:“九十九点九九……”

    他老了,却还没糊涂,自然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他颤颤抬眸,攥着报告的手紧了又紧,才将视线落到了沈听眠身上:“小乖?”

    他声音飘忽,犹带着不敢相信,沈听眠心下一酸,忙上前一步:“是我。”

    他坐到床边,学着沈津臣的样子,握着他干枯的手,道:“爷爷,是我。”

    老爷子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一双粗粝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顺着他的眉眼往下:“小乖,小乖……”

    他一句一句地唤着,眼泪忽然从眼眶中流出,沾湿了面庞:“爷爷的小乖,爷爷的小乖啊……”

    沈听眠心里也觉得涩涩的,不住地应着他的话:“我在呢,爷爷我在呢,我回来了。”

    老爷子把人抱进自己怀里,苍老的面庞上泪水横流,声音哽咽:“是爷爷不好,是爷爷不好,爷爷当时不该走,爷爷当时不该走啊!”

    即便早已知道老爷子有心结,沈听眠也没想到他竟是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声音也不觉有些涩然:“不怪您,要怪就怪那些坏人,爷爷,不怪您。”

    沈文柏也忍不住上前宽慰道:“爸,孩子找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啊。听眠头一次来看您,可别哭,别把孩子吓着了。”

    老爷子似乎这才慢慢回过神:“是了,是了,不能吓到小乖了。”他擦了擦眼泪,看着面前的少年,迫不及待地问道:“听眠?你是叫听眠是吗?”

    沈听眠笑着同他说:“是,当时院长阿姨捡到我的时候,说我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只有听到外面的雨声,才能稍微安静一点,就给我取了听眠这个名字。”

    老爷子不住点头,夸道:“好名字,好名字,比爷爷当年给你取的名字好太多了。”

    沈听眠依偎在他身旁,好奇地问:“您当年给我取的什么名字啊?”

    老爷子动□□怜地扶着他的头发,边回忆道:“你那时候还没出生,你爸妈就想了好多名字,可等到你出生之后,那些名字却一个都不满意。又开始重新想,想来想去,一直没想出来,最后还是我拍板,给你定了个名字,叫臻和。”

    这孩子生来体质特殊,他们当时对他没有别的期望,只希望他能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可到最后,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沈听眠笑道:“好听。我之前就想,大哥的名字那么好听,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样的,爷爷取的名字果然好听。”

    沈爷爷苍老的面上也浮现出了一抹笑:“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他声音慢慢变低,又忍不住道:“你刚刚说的院长阿姨是什么意思?你这些年……是在哪长起来的?”

    沈听眠知道他心存愧疚,就挑好的跟他说:“院长阿姨是我们福利院的院长。”他见老爷子脸色不好,忙道:“我当年运气好,被人扔在外面后就被院长阿姨带回了福利院。这些年虽然日子过得没那么富裕,但也没吃过什么苦头。院长阿姨人好,里面的小朋友人也好,我一路顺顺利利地长大,您看,这不就好好地在您面前吗?”

    他说的好听,可老爷子又哪里不知道孤儿院的孩子会是什么日子?大城市的孩子尚且不好过,更遑论小地方的孤儿院?吃不饱穿不暖的……也不知道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他眼中满是心疼:“苦了你了孩子,苦了你了……”

    沈听眠却笑道:“真的,我没骗你呢,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的,现在连家人也找到了,就也没什么遗憾的事了。”

    “倒是您,”他说:“我还等着咱们一家一起出去玩呢,您可得好好养身体。”

    老爷子哪里不明白孙子宽慰的意思,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好好的补偿他,便是他提出要天上的星星,只怕他也会尽力实现:“爷爷好好养身体,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游乐场,动物园?爷爷都带你去,一家一家逛个遍……”

    沈听眠没有说自己这个年纪早就不适合去游乐场动物园了,只笑着应他的话:“好,我等着您。我还听哥哥说您特别会钓鱼,以后您带我去钓鱼吧。上次我出去钓鱼,在外面待了一上午,就上钩了几条巴掌大的小鱼。那时候哥哥也在,我们一起吃饭,那几条鱼都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呢……”

    “好,好,爷爷钓鱼最厉害了,到时候也要给你钓大鱼,吃大鱼……”

    祖孙俩一句一句地说着,直到老爷子渐渐精神不济,却还舍不得松开沈听眠的手。

    喻秋岚心下酸涩,安慰道:“爸,您先歇着吧,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听眠到处转转,等会再回来。”

    老爷子挥了挥手:“哎,不用不用,你带着他回去吧。”他心下虽然不舍,但也没想一直把孙子扣在这儿陪着自己。

    喻秋岚笑道:“听眠好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吃完饭再走了。等您醒了,我们一起吃一顿饭。”

    老爷子这才笑了,连着应了好几声好,这才放心睡去。

    ·

    等中午的时候,他们又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老爷子午睡过后,才离开。

    离开疗养院后,喻秋岚提出要回家,沈听眠并未反对。倒是前座的沈津臣闻言看了他一下,对于把弟弟带回家这件事这么顺利还是感到有些疑惑。

    傅斯越看着,怎么都不像是那么容易放人的人。

    但弟弟也确实是跟他们回去了。车子驶进别墅,沈津臣一直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放松一会儿,待看清别墅门前站着的人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叔叔,阿姨。”傅斯越提步上前,斯文有礼:“我来给听眠送些东西。”

    沈津臣看着他拎着的行李箱,深吸一口气,好险才忍住没有语出嘲讽。

    第 63 章

    对于来人, 沈家夫妻也有些惊讶,对视一眼后,忙道:“哎呀,我们在医院多待了会儿, 你这是来多久了?”

    傅斯越轻笑:“也没多久, 刚来一会儿。”他对着手里的行李箱示意:“知道家里肯定有准备,但这些是听眠惯用的一些东西, 就想着送过来, 省得再过来拿了。”

    说实话, 不止是沈津臣, 就连沈家夫妻俩都没想到傅家能那么轻易地放人。

    毕竟对方对自家儿子的心意,他们也是看得分明的。有事刚在一起不久的小年轻,正是情浓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要把孩子带回来得费一些功夫呢。

    不过这样,倒也的确让沈家夫妻不好为难人,忙客客气气上前, 说了些话, 又请人进屋。

    沈津臣始终皮笑肉不笑, 眼神淡淡的看着他。但对上自家弟弟欣喜的目光, 又有些没辙。

    进屋后又聊了一会儿,傅斯越问起老爷子身体怎么样,喻秋岚脸上带了些喜意,道:“瞧着精神了许多,眼下听眠也回来了, 他的心结也能慢慢解了, 之后的治疗,也就好说了。”

    傅斯越又宽慰两句, 这才说明来意:“奶奶也舍不得听眠,还是我妈说你们一家难得团聚,合该在一起多亲近亲近。正好这两天周末,都有空闲,你们一家子也能在一起好好玩玩。”

    傅斯越的话很是贴心,沈津臣心里却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又听他道:“奶奶也能理解,就说等工作日的时候再接听眠回来。不管怎么说,家里随时也都有人在,毕竟现在听眠的情况……留他单独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不是?”

    沈家夫妻俩的脸色都有些不是那么好看了。

    可偏偏又对傅斯越的话无从反驳,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

    他们父子俩平时工作忙,国内国外的飞,哪怕现在想多抽时间陪陪家人,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把工作取消的。喻秋岚手下也有个公司,平时事情也不少,想要每天在家……的确是不太可能。

    傅斯越又轻飘飘加了一句:“再者,我们那边离疗养院也近一些,听眠也可以经常过去看沈爷爷,您不是也说,这样对沈爷爷治疗有好处吗?”

    一字一句,拿捏住了沈家的命脉。

    喻秋岚扯了扯嘴角:“你妈妈考虑向来贴心……”她顿了顿,转而又道:“不过我和他爸爸倒也没忙到那个地步,平日里陪陪他的时间还是有的,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不麻烦。”傅斯越笑着说:“本就我该做的事,何谈麻烦?更何况,听眠平日里自己待着估计也无趣,家里有我妈和奶奶,白天也有人能陪他说说话。”

    白天沈家人都工作去了,沈听眠无所事事,莫不是要留他一个人在家里?

    别说舍不舍得,傅斯越反正是不放心的。

    喻秋岚沉默许久,又看着小儿子低头不语的模样,也明白他对这个提议并不反感。

    也是,刚把孩子找回来,总不能立刻就让人家脱离熟悉的环境,就这样吧,先慢慢适应。

    大不了……

    喻秋岚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道:“罢了,我也不说什么,这事你和听眠商量吧。”

    她看着沈听眠,轻轻笑道:“听眠怎么开心怎么来。”

    沈听眠一如所愿,却忍不住耳根有些泛红。

    饶是再怎么无奈,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忘,喻秋岚客气地让人留下吃饭,傅斯越也没拒绝。

    晚饭过后,沈听眠正想说送他离开,沈津臣却提前一步站了起来,道:“我送送他。”

    沈听眠一愣,沈津臣回眸看他:“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沈听眠看了眼傅斯越,又看了眼哥哥,慢慢点了点头:“……好。”

    ·

    沈听眠出生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家里。之后的二十年,抱着沈听眠有一天或许会回来的念想,沈家也没搬过家,一直坚持在这里住着。

    而沈听眠的房间,也一直给他保留着。

    沈家三层的别墅,他的房间在二层中间的位置。推门而入,墙壁刷成了不太明显的蓝色,中间放着一张大床,并衣柜展示柜等家具若干,最令人惊奇的是,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张电竞椅和配套的电脑。

    喻秋岚解释道:“这是前两年置办的,那时候你十八岁,我想着你们年轻人都挺喜欢玩游戏的,就给你买了这些放在房间里。”

    她提步走了进去,沈听眠紧跟其后,看着屋里大大小小或是显然或是寻常的摆件,听着她一件一件地跟自己介绍:“这是你七岁那年,你爸爸在外面出差,那边有个特别灵的寺庙,你爸爸去给你求了个护身符,希望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沈听眠看着那久经岁月已经变得有些褪色暗淡锦囊,唇瓣微微抿了抿。

    喻秋岚又在继续说:“这是你哥哥赚到第一笔钱后,给家人买的礼物,也有你的一份。那个时候你应该才不到九岁,你哥哥觉着你可能会喜欢玩乐高,就托人买了一款限量版的乐高积木,给你放在了这里。”

    “这是你三岁那年,爷爷特意给你准备的小的钓鱼竿,当时你爷爷说,你三岁了,会跑会跳了,到时候就带着你一起去钓鱼,你们爷孙俩承包咱们家一年吃的鱼。”喻秋岚轻轻笑了笑,手指每点过一件东西,就承载着家人们对他深厚的爱。

    “听眠。”喻秋岚回头看着他:“我想说,这些年虽然我们不幸缺席了你的人生,但我和爸爸,还有哥哥,也都在想方设法能参与进你的成长。”她冲他轻轻笑着,目光柔和温软,充盈着沈听眠所陌生的、却又格外沉迷的母爱。

    她说:“我们都很爱你,也非常欢迎你能回来。”

    是错觉也好,或许是真的存在,喻秋岚总感觉这个孩子和他们隔着一层。

    毕竟是刚刚相认,彼此都还是陌生人,又怎能要求顷刻间就能亲密无间呢?

    喻秋岚只是想告诉他,这是他的家,他们都是他的家人。

    而他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能够相处。

    沈听眠对上她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他看着那装满了礼物的展示柜,眼眸轻轻眨了眨,良久之后,才回眸看着她,抿着唇轻轻笑了笑:“我很喜欢这些礼物。”

    “谢谢……妈妈。”

    他声音细小,不甚清晰,喻秋岚却听得清楚分明。

    她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沈听眠仍是有些害羞,却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又说了一遍:“谢谢妈妈。”

    喻秋岚感觉她这么些年,都没这两天哭的次数多。

    “好,好,我的孩子,是妈妈,是妈妈……”

    她想这一声妈妈不知想了多少年,无数次午夜梦回,就是那个小小的人儿在喊她妈妈,可等醒来,只余怅然若失。

    如今,多少年的梦,总算得以实现。

    “妈妈在这儿呢,妈妈在这儿呢……”

    她小心翼翼地把人揽进怀里,像是生怕动作稍微大点,就惊动了人。沈听眠也任由着她动作,抬手覆在她的背后,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

    沈听眠跟着喻秋岚出了房间,抬眸就见沈津臣正从大门里走了进来。

    他脚步一顿,目光巴巴地落在他身上,犹豫了一声,还是唤了一句:“哥哥。”

    沈津臣先是一愣,随即冷沉的神色慢慢缓和,道:“房间看好了?”

    沈听眠轻轻点头:“看好了,我很喜欢。”

    沈津臣笑:“有什么缺的明天让妈妈陪你去买。”

    沈听眠应了声好,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片刻,沈津臣不免奇怪地问:“怎么了?”

    沈听眠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哥哥把人送走了吗?”

    “走了。”沈津臣说着,以便往楼上走来,在经过沈听眠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垂眸问他:“怎么,怕我揍他一顿?”

    沈听眠一愣,随后抿起了双唇,冲他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怎么会?”

    沈津臣哼笑了一声,看着弟弟笑眯眯的模样,到底不好说什么,只是太瘦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啊……”

    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偏偏还是白菜自己跑上去的,他还不好说什么。

    沈听眠嘿嘿笑着装傻。

    ·

    周末两天,沈家父子也没休息,不得不趁这两天把之前积攒的工作捡起来。倒是喻秋岚那边最近没那么忙,能抽出两天的空陪着沈听眠。

    喻女士似乎要把这些年亏欠给沈听眠的都补回来,拉着他大大小小商场地买,不管是需要的还是不需要的,只要沈听眠多看了两眼,保准就会出现在家里。

    后来估计沈听眠的身体不好太累,就换成在家里电话选购,沈听眠看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家里的包装,有心想说什么,但看着喻秋岚兴致勃勃的样子,到底没扫她的兴。

    晚上的时候,不管再忙,沈文柏和沈津臣都会回来吃饭,时隔二十年,一家四口再次聚在一张桌子上,其中的心酸与复杂自是不必多说,唯剩喜悦。

    晚上吃过饭,喻秋岚到他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提出想看看他的肚子,沈听眠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撩起了睡衣的下摆,露出那起伏弧度明显的小腹。

    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不管是站着还是躺着,都能看到一个圆润的弧度,喻秋岚忍不住抬手碰了碰,神色复杂。

    “我从前就想,万一找到了你,你怀孕了怎么办。”沈听眠神色微顿,就见她笑了笑:“后来又想,只要能找到你,其他的,又算什么。”

    她目光慈爱:“我只是担心,你万一是被别人骗了,或者是年轻不懂事儿……”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现在我倒是放心了,你虽然年轻,但办事也有章程;傅家那个也是好的,我也不担心他以后会欺负你。”

    沈听眠没跟她讲过他和傅斯越之间的事,只一句慢慢相处的,渐渐有了感情就盖过去了。沈津臣或许有些怀疑,但看他们现在相处的还不错,沈听眠也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多问。

    “您放心,”沈听眠靠在她身边:“我以后肯定会好好的。更何况还有您和爸爸哥哥呢,谁敢欺负我啊?”

    喻秋岚被他那骄傲的小语气都笑了,却是道:“你说的没错,你自己开开心心的最重要,要是他敢让你不高兴,就告诉妈妈,妈妈去给你算账!”

    沈听眠笑了一声,母子俩又说了会话,喻秋岚给他传授了一些当年自己怀孕时的经验,沈听眠也听得认真。

    ·

    第二天一早,是工作日。沈家早早就起来了,连带着沈听眠也一起吃早餐。

    沈津臣本是想让弟弟多睡会儿,可等院子里停车的声音传来,他回眸看到那熟悉的车子,顿时无言以对。

    沈家众人上班的上班,也的确不好放沈听眠一人留在家里,只能看着傅斯越把人接走,眼巴巴地看着车远去。

    ·

    车上,沈听眠神色难掩开心,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傅斯越忍不住问道:“想说什么?”

    沈听眠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道:“我哥哥送你回去那天晚上,你们说了什么呀?”

    沈听眠虽然迟钝,但也多多少少能感受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波涛汹涌,自然是不信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的。

    傅斯越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沈听眠点头。

    傅斯越却是笑:“去问你哥哥吧。”

    沈听眠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正好是红灯,他拍了他一下:“你烦不烦啊。”

    他往驾驶座凑了凑,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啊?”

    傅斯越看了他一眼:“真想知道?”

    沈听眠用力点头。

    傅斯越轻笑了一下,没说话,沈听眠却是奇异地体会到了他的意思。

    饶是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沈听眠还是忍不住脸红。

    前方还是红灯,沈听眠看了眼周围,然后飞快地上前,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样行了吧?”

    傅斯越很疑惑:“什么?”

    沈听眠比他更疑惑:“不是你说——”他声音戛然而止。

    傅斯越笑了:“我说什么了?”

    沈听眠顿时气鼓了一张脸,瞪着他不说话。

    傅斯越的确没说什么,但之前每一次,他都是——

    傅斯越扬了扬眉:“糟糕,生气了?”

    沈听眠硬邦邦地哼了一声。

    傅斯越空出一只手拉了拉他的手,被他挥到一旁。

    本是很严肃的氛围,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可爱。”

    沈听眠顿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拍中控台:“调头,回去!”

    傅斯越立马认错:“我错了。”

    沈听眠不搭理他,傅斯越道:“大哥没和我说什么,只是让我好好照顾你,以后要是敢欺负你,绝对不放过我。”

    沈听眠看着他,明显怀疑。傅斯越无奈:“真的就是这些,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大哥。”

    话是这些话,只是怎么说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听眠怎么可能去问,但也知道估计没这么简单。他看着窗外不说话,被傅斯越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回来。

    偏偏男人似乎还乐在其中,笑意盎然。

    毛病!

    ·

    回到傅家之后,沈听眠在那里待了一天,陪陪傅奶奶,晚上就告辞,回了他们自己的家。

    在家里那段时间,到底是顾忌着有长辈在,沈听眠脸皮薄,不敢放肆做些什么,但是在他们自己家,就相对而言自由许多。

    两人都知道今天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一路上沈听眠都有些沉默,看着窗外的街景,喉咙不住地上下滚动。

    到家之后,陈姨打过招呼就回去睡了。沈听眠也洗过澡,围着浴巾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床上坐着的傅斯越。

    男人也是刚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湿意,些微的水珠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颚流淌到脖颈间,再慢慢往下,隐没在浴巾里。

    沈听眠莫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男人听见动静,抬眸看来,轻轻笑道:“洗好了?”

    沈听眠这才发现,他今天戴了一副眼镜。

    一副银丝边无框眼镜,松松散散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男人一贯深邃幽暗的目光,平添了几分柔和与儒雅。

    沈听眠心脏猛地跳了几下,脑海里疯狂尖叫着危险。

    第 64 章

    一切开始得很是顺其自然。

    两人除了最后一步, 其余的什么亲密行为都做过了。是以哪怕最开始的时候沈听眠有些紧张,但在傅斯越的安抚下,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于是,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的。

    他们最开始那一次, 沈听眠被下了药, 昏昏然没什么意识,可这一次, 感官很是清晰。

    刚开始有点酸, 也有点涨, 沈听眠很不习惯。

    可傅斯越很有耐心, 一点点,慢慢地开.拓.碾.磨,循序渐进,沈听眠呼吸也慢慢急促。

    到了最后,虽然依旧难受,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攀在男人的背上, 指甲在紧实的肌肉上划出一道道红痕。傅斯越握住他的手压在枕边, 粗大的骨节cha进他的指缝, 在他耳边说出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宝宝, 放松一点。”

    沈听眠呼吸微微一窒。

    夜还很长。

    ……

    翌日一早,沈听眠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

    他慢慢地撑起身子,感受着腰间的酸软,忍不住龇牙咧嘴一番。

    不算难受, 但酸酸软软的, 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正在他动作间,房门忽然被打开, 男人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醒了?”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床上,额头抵上他的额头,不热,才松了一口气:“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尽管顾忌着他的身子,昨天只草草来了两次,也没敢弄进去,但傅斯越还是忍不住担心。

    沈听眠摇了摇头:“没有。”话音刚落,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哑得可怕。

    想起昨天的种种,沈听眠脸色瞬间红了。傅斯越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把床边的水端了过来:“喝点水。”

    沈听眠的确感觉有些干,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几口,这才感觉好多了。

    傅斯越又道:“陈姨准备好了早饭,你是要下去吃,还是我给你端上来。”

    沈听眠瞬间抬眸望他:“我下去!”

    哪里就……要在这里吃了?

    沈听眠耳根通红,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陈姨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更何况,沈听眠感觉还好,也没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可这种感觉,在下一刻就被打脸。

    沈听眠双脚踩在地上,只觉一阵绵软无力。好在一旁的傅斯越一直在注意着。这才没让他摔了。

    察觉到男人眼中的笑意,沈听眠咬了咬牙,坚持道:“我自己可以!”

    傅斯越知道他脸皮薄,没再逗他,而是温声道:“我知道你可以,是我不放心。”

    他说着,有跟在沈听眠身边看他洗漱完毕,才陪着他下楼。

    陈姨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笑吟吟地招呼着让他们吃饭。沈听眠抹了把脸,强忍着不让自己流露出异样。但看着男人特意找了个坐垫点到椅子上的模样,碎发掩盖下的耳根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沈听眠过得很自在,没事就在家里呆着,时不时去陪陪傅奶奶和爷爷,周末的时候沈津臣又来接他回家,一周的生活过得无比充实。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沈听眠和沈家众人也慢慢熟稔了起来,会笑会闹,也会学着提出一些自己的要求,每每看着喻秋岚为了一点点小事满足的模样,他心下也不由泛软,让自己学者再亲近对方一些。

    周末的时间转瞬即逝,周一早上傅斯越照常来接。沈听眠本以为这次爸爸妈妈也会依依不舍,却不料他们神色轻松,递给他一把钥匙。

    沈听眠神色疑惑,就听喻秋岚道:“我和你爸爸在傅家旁边买了一套房子,虽说是二手的,但人家买了也基本上没住过。正好你去瞧瞧,看看对那边的装修满不满意,要是不满意的话,咱们重装也是可以的,全看你喜欢什么风格。”

    沈听眠一时茫然,全然没想到,就这么几天的时间,父母竟然连房子都买好了。

    傅斯越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也不觉奇怪。沈家对沈听眠的态度摆在这里,怎么可能真的忍受只有周末短短两天才能跟儿子团聚?房子和傅家买在一起,白天的时候沈听眠有人陪,晚上的时候他们一家也能团聚,皆大欢喜。

    傅斯越虽说早有预料,但也没想到沈家动作那么快,一时不觉哑然。

    于是,就这样,沈听眠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思考如何装修。

    沈家联系的一应都有专业人士,沈听眠不需要操心别的,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就好。

    简单轻松,还很有乐趣。

    跟拼乐高似的,“亲手”装修一栋房子。

    时间就那么一晃而过,过了六个月,沈听眠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虽说比起寻常的孕妇来说不算特别大,傅斯越仍看得心惊。这段时间也不敢再带着沈听眠单独回家住,生怕自己一个人,万一顾及不到出了意外,每天就待在傅家大宅。

    除此之外,他也和沈家沟通过,对于之前Y国成功的那起手术案例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再加上沈家从中牵线,约翰·莱特也答应前来手术,傅斯越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等到一月份,沈听眠例行产检的时候,约翰·莱特特意从Y国飞过来,仔细检查的沈听眠的身体情况和胎儿状况,在得到一切良好的结论之后,定下了手术预产期,四月八号。

    距离现在还三个多月。

    沈听眠看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想着三个多月后孩子就会从这里出来,期待的同时,也不免有些紧张。

    许是孕期激素的影响,也许是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方便,沈听眠最近情绪有些多变。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暴躁,看谁都不顺眼,最主要的就是针对傅斯越;有时候则情绪低落,偶尔傅斯越还看到他悄悄流过几次眼泪,问是怎么了,得到的原因令人啼笑皆非。

    比如吃鱼的时候感觉鱼就那么死了,好可怜;还有时候看到花园里好好的花被鸟糟蹋了,气的直骂鸟,第二天又觉得这些鸟真可爱;甚至有一次吃完饭去厨房找水果,看见洗碗机在那洗碗,呆呆站了一会儿,哭着和傅斯越说洗碗机好辛苦。

    傅斯越只有无奈,更多的却是心疼,对他的情绪全然接受,任打任骂。不高兴了就想尽办法去哄,情绪低落的时候则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每天带回来各种新奇有趣的东西,时刻关注着他的心情变化。

    尤其是月份大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沈听眠腿容易抽筋,他更是养成了习惯,每天只要床边稍微有点动静他就惊醒,下意识地给人揉捏按摩。

    有一次他半睡半醒间,听到沈听眠低低的抽气声,眼睛都没睁开,就坐起了身子,握住了他的腿,动作娴熟地帮他缓解着疼痛。

    这种事情有时候一天晚上要出现很多次,傅斯越心疼他受苦,就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有什么。只是这一次,在症状过去后,傅斯越给他掖好被子,手背触及到他的面颊,却摸到一手的湿润。

    他动作一怔:“怎么了?”傅斯越连忙及要去开灯。

    沈听眠压抑着哭声,声音低低道:“我是不是很烦啊?”

    傅斯越眉头紧皱:“怎么会这么想?”

    沈听眠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隐隐带着哭嗝:“我白天那么折腾你,晚上还影响你睡觉……”

    沈听眠其实不想发脾气,只是有时候情绪上头,怎么都忍不住。事后他每每回想起来,也觉后悔,尤其是傅斯越接纳了他所有的坏脾气,耐着性子哄他、安慰他,更让他心里难受。

    “小笨蛋,傻不傻啊?”傅斯越拿过纸巾,擦过他脸上的泪水,声音柔得不可思议:“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被他折腾的难受,我不能代替你,只能做些我该做的。”

    他轻轻吻上少年的额头:“比起你的痛苦,我这些又算什么?”

    一想到他以后还要挨一刀,傅斯越就止不住的心疼,恨不得自己能替代他,只能尽可能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沈听眠吸了吸鼻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气。傅斯越正要安慰他,却听他道:“你叫我笨蛋……”

    他一愣,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傅斯越:“……”

    ·

    时间一日日地过去,春节也悄然来临。沈听眠单独去谁家过年都不好,两家商量过后,索性决定在一起过。

    除夕当夜,烟花爆竹炸满了天空,沈听眠站在庭院里,看着身边的亲人和身后的爱人,忍不住回过头,和傅斯越接了一个吻。

    又是一年好气象。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听眠刚躺下,就感觉到枕头下面似乎有什么。拿开一看,大大小小几个红包叠在一起,看起来无比喜庆。

    沈听眠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抱着红包,慢慢地、慢慢地笑弯了眼。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收到红包。

    他也有红包了。

    等傅斯越从浴室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少年抱着红包,躺在床上睡得正想。

    他先是一顿,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帮他把被子盖好,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把红包拿走。

    就让他高兴着吧。

    ·

    春节过后,预产期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沈听眠不知是想开了还是怎么了,状态慢慢好转,每天吃吃喝喝,和爷爷奶奶聊天,和傅妈妈一起插花烘焙,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反倒是傅斯越,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香,心里一直在担心着手术的事,和约翰·莱特确认了无数遍,更是和那些专家开了无数的会,恨不得能拿出一个百分百不会出意外的方案来。

    沈听眠看着他渐渐憔悴,自然是心疼的,但劝过多次之后未果,索性就不再费工夫,只每天在他面前开开心心的,也免得他再为自己担心。

    四月转眼就来到了,沈听眠提前一星期进了医院,在经过各项检查之后,四月八号上午,被推进了手术室。

    傅斯越也换了一身无菌服,跟着他进了手术室。

    手术采用的局麻,沈听眠人还是清醒的,能清楚地感知到医生在他肚子上进行的操作。

    本该是紧张的,可看着手术床旁边男人紧紧握着他的手,沈听眠忽然又什么都不怕了。

    他回握住他的手,动了动嘴,说了:“没事,别担心。”

    傅斯越把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声音低哑:“放心,没事的,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沈听眠,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沈听眠冲他弯了弯眉眼。

    ·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多,可在这个时候,却又很长。

    沈听眠闭着眼睛,所有的感知都在那只被紧紧握着的手上,医生在肚子上的操作似乎被他故意忽略了,耳中只听得到傅斯越断断续续和他说话的声音。

    他比自己还要紧张……

    沈听眠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他紧紧握着男人的手,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体一轻松,下一刻,一道清脆洪亮的哭声响彻手术室。

    他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什么,蓦地睁开眼,对上一旁傅斯越的目光。

    傅斯越把他的手凑到唇边,哑着嗓子说:“孩子出来了。”

    孩子出来了,但手术还没结束,傅斯越仍没放下提着的心。

    他紧紧盯着医生的操作,看着他一层一层地缝合,直到第七层皮肤层缝合完毕,医生放下手术刀,抬头看着他,用英文说了一句:

    “恭喜,手术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一切顺利。

    傅斯越恍然,等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后背满满都是汗。

    他来不及说什么话,一旁的医生把已经清理好的孩子抱了过来,凑到沈听眠面前,道:“看看孩子吧,男孩,四斤八两,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沈听眠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那红彤彤皱巴巴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婴儿,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扯出了一抹笑。

    手心忽然有股湿润的触感,他垂眸一看,就见傅斯越抱着他的手,额头抵在了床边。

    他哭了。

    沈听眠后知后觉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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