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依然坐在他的沙发里,仿佛忘记了时间,沉浸在他永远读不完的书籍当中。
“汝已从外归来,”我的脚步声靠近时,他说,“还弄丢了由吾辈暂时封印起来的魔鬼。”他在停顿片刻后补充道。
“你那只可爱的玩具熊差点把我绑架,但从结果上来看只是害我变成一条侏儒龙,”我把自己摔进守墓人隔壁的沙发空位里,感觉这段旅途让我精疲力尽,“我们需要谈谈。”
“汝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来寻找艾恩·艾尔的血脉吗?”守墓人稍微放低了书籍,让他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在吾辈看来,汝的原计划不一定会失败。”
“你一直知道天球交汇和他们有关,而你却一次也没有提醒我?”我翻了个白眼。
“汝没有问过吾辈,”守墓人淡淡地收回目光,“而吾辈——按照汝最开始的意愿——只做风险最低的事。”
“是啊,风险最低,所以你给了我一个会吃人的后花园,一栋到处都是你的眼线的房子,用一张草稿纸忽悠了我十七八年……”
“汝说过喜欢玫瑰和猪笼草,”守墓人用平板的声线说,“汝既然反复强调自己喜欢美丽但危险的植物,吾辈认为这些造物衣服符合汝的期望。”
“汝两次试图自我了结来增加吾辈的工作量,那些所谓的眼线只负责告知吾辈汝是否有自毁举动,不会对汝其他行为评头论足,”守墓人又说,“天体变化的推测数据是配合汝的计划精准计算出来的——除非汝现在才想告诉吾辈,汝改变了等待异星遗孤长到十八岁的计划。”
我被守墓人说的哑口无言。他处处占理,但我却只感到荒谬——就像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已经想好了回答我的所有借口。
“长篇大论的借口——我在意的是只要我不问,你就绝不说,”我冷冷地看着守墓人,大概是十八年来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跟他说话,“啊,我知道了,你当然不会说了,谁叫我只是个帮你清理某一样垃圾的另外一件垃圾呢?迟早要成为一抔黄土的人哪有资格窥见命运的捷径呢?”
我的一连串阴阳怪气终于让守墓人合上了手里的书,力道不大,但看得出来他现在确实被我念叨得有点不耐烦。
“那个,”原本应该在厨房忙活的克拉克突然从既是书房也是客厅的门框旁边冒出了脑袋,“菲洛希尔,好像有客人来了。”
我闻言立即在沙发里坐直了身体。
“谁?”表面上我依然处事不惊,心里却开始犯起嘀咕。守墓人什么时候开始在家里偷偷招待客人了?
在克拉克重新把脑袋缩回去后,一个陌生男人很快就出现在了门边。他身体结实,看着像没有穿盔甲的士兵,齐肩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脑后,一双黑色的眼睛四处乱瞟,仿佛全身都很不自在似的。
“……”
我看见这男人的模样和他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已经把他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守墓人也知道我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没说话,所以我也不说话。
男人看着我们的表情,恐怕也把我们的想法读了个七七八八——除去不在场的克拉克这里总共就三个人,三个人都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却同时又都在装傻。
“咳。”陌生男人率先轻咳了一声。“吾——我是说,我听说……”
“坐下聊。”守墓人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我旁边的沙发。
“好的。”男人没有二话,仿佛已经习惯了听从守墓人的安排——他快步走到我旁边的沙发坐下。
我:“……”
刚刚坐下来的男人:“……”
看着我和陌生人的守墓人:“……”
“放过我吧,”我在这诡异又尴尬的气氛里沉不住气了,“如果你们两个有话想避开我聊,我可以去帮忙准备晚餐。”
“不,我们没什么要讨论的,我只是刚好有空,又想到老师最近一直分神到这边处理事务,所以来看看你们近况如何。”陌生男人连连摆手,“老师称赞过你的工作能力,今天总算见到了你本人,我很是荣幸。”
我挂着一个假笑,嘴上连连谦虚地说着“不敢不敢”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守墓人没吭声我还以为有一半几率是在唬我,结果这男人还真他妈是克蓝沃本人的化身啊?
前后任死神都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请问我现在这是要驾鹤西去了吗?我有这么大排面吗?
我诧异地看着现任死神漂亮的人类化身,他也茫然地回望着我,在我们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我迟疑地张开了嘴。
“有忌口吗?”
“我不吃辣。”
“过敏呢?”
“不知道有没有,”克蓝沃紧张地回答道,“有也没事,我再捏一个化身就是。”
我:我看兄弟你是演都不带演了啊。好歹耶各的身份也是我家盖尔看着神像推测出来的,轮到你就直接一口一个老师,生怕我不知道你是谁吗?
我离开后,房间内的对话可能在继续,也可能两个神相对无言一直沉默到了我和克拉克准备好食物摆放在餐厅桌子上位置,但出乎意料的是,克蓝沃居然也加入了晚餐。
我曾说着玩玩的话居然成真了——我真和托瑞尔的现任死亡之神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我可以给你们的位面旅行出一份力,”克蓝沃大概是对今晚吃到的牧羊人派评价很高,我注意到他表情放松了许多(美食的力量果然是最强大的),“老师说你们遇到了困境,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我怀疑我耳朵出问题了。
——克蓝沃听耶各说了我要位面旅行的事。
——克蓝沃打算帮忙增加我的成功率。
我瞪大眼睛看向难得坐在餐桌旁边的守墓人,但他只是目视前方,假装没注意到我充满求救信号的眼神。
老爷子你快别装了!你真这么在乎我的事就直接跟我说啊!你干嘛找陌生神祇参与进来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啊!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拜托爷爷帮忙写作业没成爷爷把邻居家的小孩叫过来一起写作业一样尴尬,特别是我跟这位【邻居家的小孩】还完全不熟。
我对克蓝沃的理解,也就是隐约大概也许看了那么几次dnd百科。除此以外没了,真的没了。
“我……我不胜荣幸,但是,您打算怎么帮忙呢?”我问。
克拉克还不知道克蓝沃是谁——但他敏感地察觉到克蓝沃的身份非同寻常,所以他此刻专注于竖着耳朵倾听全部细节,眼神来回在我们几个的脸上打转,现在晚餐吃得最多的反而是心情愉快的克蓝沃本人。
“开一个传送门。”克蓝沃说。
不是——原理就就这么简单?
“需要用到什么媒介吗?我准备了陨石,宝石,还有守墓人给我的护符……”
“老师给你的那枚护符其实是我的书房钥匙,”克蓝沃说,表情透露着他此刻的好奇,“他说你有可能会试图拜访我,不过……你好像一直有自己的安排?”言外之意就是我一次也没骚扰过他。
耶各!臭老头!说好的这个护符是关键媒介呢?你当时让我“试试”还真就是让我“试试”啊!
早知道那个护符可以联系到克蓝沃本人让他滥用职权开个传送门让我滚蛋,我干嘛还费那个心思把克拉克在这个世界拉扯养大!是他地球上的出厂原配高道德感养父母不够香吗?
然而木已成舟,耽误的时间已经耽误了,我也不可能把克拉克重新变成一个婴儿塞回那个飞船里再一巴掌打到地球上。
晚餐结束后,克蓝沃被我直接带到了之前用陨石颜料画出来法阵的房间。
“老师要求的材料都是没有问题的,”克蓝沃绕着房间仔细看了一圈,点了点头,“不过这个祭祀用的碗里盛放的东西不对。”他谨慎地避开了那碗已经凝固的血液。
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割腕时的疼痛依然让我瑟缩了一下。
“果然不能用我的血。”我嘶声说。
“你对正确素材的来源有头绪吗?”他问。
“有,但我现在还肩负着别的任务,已经没有时间停留在这个世界里了。”
“这简单,”克蓝沃像变魔术一样把他刚刚收走的钥匙护符又变了出来,放在掌心上,“你有需要时再联系我就好。”
我:“……”
死神可以随随便便就把通往书房的钥匙当成小灵通送给凡人吗?
给我开挂开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的顶头上司艾欧真的不会因为这个判你滥用职权吗?
“别担心,”我的疑问可能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而克蓝沃表现出了和耶各完全不同的耐心,“你和那个孩子的灵魂都不在我们的管辖范畴内,而在我看来,我觉得我们之间——”
他用指尖点点我,又指了指他自己。
“——其实没有特别明显的,所谓【神】与【凡人】之间的区分。”
其实克蓝沃这话说的没错。
在我出生的那个世界里,龙与地下城的世界观是被和我一样的人所创造出来的,夸张点说,我就是托瑞尔神系创始者的同类,在他们这些托瑞尔的神看来,我可能来自他们之外的更高存在。
但我并没有参与世界观的设定,最多只是这个世界观下的一个玩家——这就让我跟托瑞尔神系之间的界线变得十分暧昧了。
说不定耶各和克蓝沃对我的好奇一点也不必他们给我留下的神秘感少,这种探究心是相互的,只不过区别在于耶各已经习惯了以冷漠和无情对待世间万物,而其继任者,克蓝沃,这名年轻死神的心态仍旧还算年轻。
我握着那枚护符,它还带着克蓝沃的化身的体温,可能是这份相近的温度短暂拉进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又忍不住问了个问题:“如果我的灵魂最后回不去原本的地方了,艾欧会把我招募到你们当中当一个打工人吗?”
克蓝沃不愧是历任死亡之神当中最受耶各赏识的一个。
在听完我这个堪称离谱至极的疑问过后,他只是皱着眉头凝神思索了一会就得出了结论——他得先把我这个疑问上报,至于艾欧什么时候给出回应,这点克蓝沃自己也不知道。
“我们不常交流,因为只要我们在天界各司其职,艾欧基本不会露面,”克蓝沃说,“但那一日总会到来的,当你的灵魂无处可去,而众神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的时候,艾欧就会出面。”
我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形式吃下定心丸。
如果某一天,耶各认为我的使命确实该结束了……
“你们花的时间有点长,一切还好吗?”克拉克突然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打断了我飘远的思绪。他居然还穿着那条可笑的小围裙。
“一切顺利,”我说,“等克蓝沃吃完甜品我们就可以准备出发了。”
“我们还有甜品?”克蓝沃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还有咖啡。”我说。
克蓝沃像嗅到了花蜜的小蜜蜂一样轻快地跟着我们往楼下走,但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让我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同时好奇他又想做什么。
“传送门的那一边,”他说,“有人在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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