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还没到五点半,陈援朝就已经拿抹布把办公桌擦得锃亮,公文包放在腿上,等秒针转一圈终于到点,陈援朝立刻起身走出去。
办公室里的老员工早已见怪不怪,唯独今年毕业刚来没几天的小年轻还不太习惯,惊讶地看着陈援朝头也不回的背影,再悄悄地往主任脸上瞟。
见大家都没有对此表露不满的情绪,他的小心思开始泛滥:明天是不是也可以提前半小时下班?正好和对象去看电影……
主任面不改色,连视线都没往小年轻这儿转,突兀地开口道:“还是老陈享福啊,有个当领导的老丈人下班都能提前半小时。”
其他人觉得莫名,这些话他们在办公室都说腻了,反正陈援朝又不是第一天提前下班,但今天又提……
哦,这是在点新人呢。
小年轻缩缩脖子,他能进汽车厂是考进来的,可没有当领导的亲戚。诶,还是老实上班吧。
——
陈援朝从单位走十分钟就能到家,发现出差半个月的王子君回来了。
“提前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好去接你。”
从厨房出来的阿姨忍不住搓搓手臂,她都在这家做保姆五年了,每次看到陈援朝对王子君这腻歪样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等陈援朝一连串的关心话说完,阿姨才出声问:“先生、太太,饭好了,现在摆桌吗?”
“摆吧,吃了饭你再去洗澡好好睡一觉。”陈援朝体贴道。
王子君对他的态度十分受用,只是吃到一半才皱眉发愁,“瑞瑞今天开始中考,也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
陈援朝亲手给她舀了一碗汤,安抚道:“瑞瑞平时成绩就好,老师都说他考上高中肯定没问题。你啊,就别操心他了。”
想起儿子平时的成绩,王子君也放心了不少,点点头,“说的也是。”
“对了,陈霖今年大学毕业了吧,她是留在海市工作还是回来找?”
陈援朝呼吸一窒,有点猜不准她问这话的意思。王子君又看向他等答案,他也就实话实说:“前两天才接到我爸的电话,陈霖要回来找工作,我爸让我看看市里有没有适合的单位。”
王子君冷笑一声,“陈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就让你给找工作,她亲妈在省城工作,他们怎么不去找?”
“你给她找我不拦着,但丑话说前头,她陈霖和我可没半点关系,想借着我家的势,那是不可能的!”
陈援朝一个劲地保证说不会,其实心里也有点虚。他一开始就没想瞒着王子君,更没想着走王家的关系,但是他也担心把陈霖弄来市里工作了,这家里指不定还有摩擦。
等陈明瑞中考结束回家,一听说老家那个姐姐要来市里工作,他就直接和陈援朝王子君明确说不准让她来。
本来就没多坚定的陈援朝也改变了想法,盘算着什么理由能让陈霖留在县里工作,或者让陈霖去省城找她亲妈也行。
做了决定,陈援朝决定等过段时间再给老家打电话,就说市里没有合适的岗位招工。
——
又是一天下午,司机师傅双手叉腰站在公交车前门往后看,车里就五个人,再看看车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三点半。
车上的乘客催他:“要坐车的早来了,再等也白等。”
司机师傅多等了十分钟,觉得没人来了,上车坐到驾驶位上,才要发动车子,车子外面小摊的老板冲他挥手,“等一下,有人来了。”小摊老板指指后面。
陈霖匆匆和小摊老板道谢,上车找最靠前的座位坐好才大喘气,额头和脖子都是汗,后背出的汗更多,黏糊糊的。
本来时间很充足的,路上遇到个老婆婆问路,说半天没说清楚,她干脆就带着人过去。一来一回的,时间就赶了,差点没坐上回去的车。
等汗消得差不多了,她才拉开车窗吹风。
今天下午格外闷热,一场雨是跑不了。
司机师傅熟络地跟她聊天:“这两天是住在亲戚家里吧,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找是找了,还没出结果。”
司机师傅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看好她,“肯定能找到个好工作的,人家单位的人也不是傻的。”
“承您吉言啦。”
没到半路,果然下了一场雨。
半小时后,云销雨霁。前面半空中挂起了一道彩虹桥。
——
三公家的小卖部作为富华村的最佳唠嗑点,每次电话响起来,大家默契地放低声音,竖起耳朵听这个电话是找谁的,等接电话的人来了,还得注意听有什么消息,过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全村。
今天小卖部就只接了一个来电,是县人民日报社打电话过来找陈霖的,说是工作的事情。
陈霖啊,回来才两天,这就找到县里的工作了?
但是陈霖去县城还没回来呢,到底是工作确定了没有啊,真叫人揪心,恨不得立刻就知道结果。可人家县人民日报社没说,只让陈霖回来了给回电话,而陈霖阿公打电话到县里找,姑婆说陈霖回来了。
阿公阿婆还算冷静,去村后面山里采野香菌的表舅经过老村子知道了情况,估摸着公交车回来的时间,端着大海碗坐在门口边吃边往村口看。
“霖霖!”
表舅激动地大喊一声,把陈霖吓了一大跳。
表舅像是发了发财,憨憨地笑了几声,期待地问:“县里报社打电话来找你,是不是你工作的事定下来了?”
陈霖惊讶,她昨天去报社,江社长还说要开会讨论得过两天才能给她回复,今天这么快就打电话来找她了?
“打电话来的人没说是什么事?”
“没说,人家让你回来了给回电话过去。”
不怪她悲观,她直觉这个工作可能成不了。但没扫表舅的兴,只说自己是去报社交了材料不一定能被选上。
说了几句在县城了解到的情况,陈霖实在觉得这大包小包的拎着累手,又跟表舅借了自行车给驼回去。
这个点,人家报社肯定早下班没人了,她怎么也得等明早才能回电话。
回去后,陈霖提前给阿公阿婆泼了冷水,说报社其实不招工了,省得明天要真的成不了让他们更失望。
阿公倒是乐观,不太在意道:“县里单位不成也没事,等你爸的消息,咱们霖霖大学毕业,成绩优秀,留在县里不值当。”
阿婆也跟着点头。
陈霖觉得阿公阿婆早晚还是得失望。
果不其然,县人民日报社的工作没成。
梁科长接的电话,开门见山地就说了结果。“江社长和几个领导开会讨论过了,虽然很想把你留下来,江社长也去打探情况了,上面不给报社多一个编制,如果非要招人,只能是以临时工的名额。现在这个时候,其他单位有编制的岗位也都招得差不多了。十二月份县里会组织各个单位进行一场大的选拔考试,报社肯定有编制,你可以提前准备准备。”
她早有心理准备,所以知道了结果也没什么失望的。
有时候就是这样了,实力和时机缺一不可。
在小卖部闲坐的人从陈霖的话推测出了个大概,知道她工作还是没定下来,大家虽然嘴碎把知道的八卦传得满村都是,但要说拿着别人的事阴阳怪气的,那倒是几乎没有。村里人在意的,无非就是一直以来觉得陈霖考上大学以后能有大出息,现在接二连三的消息传出来,见识不多的他们开始嘀咕起“读书的意义”。
村里的小孩读小学要去到隔壁的富贵村,初中要去镇上的中学,高中得到县里去,大学更是得往大城市里走。如今读书可不像是八十年代,读高中学费得几百块,上大学学费就得上千,如果不是家里年轻后生外出务工,单在这山旮旯里供孩子读出去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虽然听说陈霖大学后在学校年年拿奖学金还能自己挣生活费,可供孩子读高中也是笔不小的支出……
柳枝从扎堆的婆婆婶婶群里退出来,闷闷不乐地回家直奔卧室,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一米宽的床就是一张旧书桌,没有多的空间放椅子,平时只能坐床沿边伏案学习。
初中课本整齐叠在桌上,摊开的那一本是高一的旧书。刚中考结束,她就借了同学哥哥不用的高中课本预习。
听了那些“读书费钱,还不一定找得到工作”的话,她现在也产生了动摇。
家里的条件本来就一般,她爸和她刚十八岁的哥哥去了粤省打工,家里还了以前欠亲戚朋友的钱,剩下的存款不多,但她爸说不忙着盖新房,准备攒钱供她读书。
以前,陈阿公家的霖霖姐就是她的傍晚,她的目标。
少年人的信仰在这几天有些崩塌。
“柳枝,到外面来看书,屋里没光。”她阿婆来敲门。
柳枝看着桌上的书陷入了迷茫。
——
陈霖很快调整好心态,盘点了自己身上还有的存款——三百五十六块钱。
目前县里没有合适的工作,她就想着能不能自己创造工作。
开店做生意目前来看是不可能的了,她不是这块料,而且资金也不足。
推着自行车去还给表舅,正碰上表舅和表舅母准备出门去山里。
陈霖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巴掌。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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