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杜云纹恍恍惚惚睁开眼,眼前瞧见的就是丫鬟春叶的面容。
在春叶身后,是跟杜家交情不浅的刘太医,继母柳氏跟妹妹杜冰妍。
柳氏见到杜云纹苏醒过来,眼神懵懂,心里有些诧异,但脸上还是露出关怀神色,“云姐儿,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
“是啊,姐姐,好好的你怎么从开国寺的台阶上摔下来啊,得亏那里人不多,要不然被人瞧见,咱们家的脸就丢大了。”杜冰妍嘟着嘴,脸上带出几分嫌弃神色。
她生的娇艳,这般作态旁人也只当她是娇气,女儿心性,殊不知,杜冰妍此时心里暗暗咬牙。
自己分明叫人下了狠手,怎么杜云纹能那么好运,摔下来只是碰到后脑勺,人没死也没毁容。
毁容?
杜云纹脑子里嗡地一下,“娘,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毁容了?”
她想坐起身来,可一动作,就有种恶心的感觉席卷而来,忙拿帕子捂着嘴干呕几声。
“云纹,你快躺着吧。”
祖母王氏忙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按着杜云纹在柔软的被褥上躺下,“太医刚才给你看了,说你这回伤的虽不严重,可到底伤的是脑袋,得歇息几日才能下床走动。”
“那我的脸没毁容?”
杜云纹紧张地看向祖母。
杜老太太脸上露出个宽和的笑容,云姐儿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沉稳端庄,说到底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这出了事担心的居然是自己的脸,殊不知自己的一条小命险些就没了。
刚才刘太医说了,云姐儿受伤的部位十分险要,可巧伤的地方不要紧,要是稍微偏一些,只怕这会子命都已经没了。
“你的脸好好的,孙妈妈你拿镜子过来给云姐儿自己瞧瞧。”
杜老太太慈祥地拍了拍杜云纹的手背,转过头对孙妈妈吩咐一声。
孙妈妈诶了一声,从梳妆台那边取了宝相花纹镜过来。
杜云纹就着孙妈妈的手照了照镜子,只见镜中女子眉若春山,眼如秋水,乌发散乱却不失大家气质,只可惜此时唇色苍白,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如何,可放心了?”
柳氏打趣说道:“咱们家云姐儿人都夸大方稳重,今日看果然是个孩子,只是一个,云姐儿到底年纪不小了,像今日这样擅自出门的事还是不做的好,今日得亏是没什么大碍,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娘你爹可怎么跟你九泉之下的娘交代?”
柳氏一番话夹枪带棍,敲打意味十分明显。
杜云纹顾不得想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怎么回事,便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是我的不是,叫娘你们担心了。”
“娘听说你出了事,刚才着急得过来看你,手指甲都断了两根呢,你瞧瞧。”杜冰妍嘟着嘴,捧起柳氏的手,好让杜云纹看得更加清楚。
杜云纹定睛一看,柳氏养了好几个月水葱似的指甲可不是断了两根。
她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扎挣着要起来赔礼道歉。
杜老太太看不下去,道:“今儿个云姐儿出门也是我允过的,这事她爹也知道,何况出这等事,也是谁也料不到的,姑娘这会子心里不知多难过,怪她做什么。”
柳氏一怔,登时眼眶泛红,泪水盈盈,拿帕子擦拭眼泪,“老太太,我没怪云姐儿,我只是担心她罢了,云姐儿今年也不小了,要出阁嫁人了。您王家侄儿今年又已经进京赶考,倘若今日的事叫王家人知道,您侄儿固然不会挑礼,可保不齐会有人觉得云姐儿不规矩稳重,到那时候,着急的不还是我。”
柳氏虽然已经三十多,可保养有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
杜父带着小儿子进来,瞧见她在那儿落泪,立刻快走几步上前,“夫人这是怎么了?”
“娘,是不是姐姐欺负你!”小儿子杜旬握着胖手,恶狠狠地瞪了杜云纹一眼。
“爹,您来的正好。”
杜冰妍跺着脚,噘嘴气呼呼道:“我跟娘都要委屈死了,姐姐自己出门去结果不小心摔了,娘关心几句,老太太还要不乐意,娘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啊!”
一听到是这么个缘故,杜父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不好呵斥杜老太太,便对杜云纹撒气,“云姐儿今年也十六了,规矩还不懂吗?你娘平日里对你诸多教导,你不领情还肆意妄为,这年初你就闹得家宅不宁,早知如此就不该把你接回京城。”
“你这么说,是怨我了?”
杜老太太气的手抖,笃了下手里的拐杖,“是我老婆子多事不成?你这么大一闺女养在岳家,难道真要让你闺女在岳家出嫁?!老三,你别忘了陈氏临死的时候怎么托付你的!还有云姐儿今日出门的事,难道你不知是为什么?!”
杜老太太常年深居简出,吃斋念佛,有些年日不理杜府的事。
府上的人都以为老太太软和没脾气。
今儿个见到老太太对老爷这么不客气的训斥,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杜父听到陈氏二字,脸上掠过心虚尴尬神色。
“好好的大过年提这过世的人做什么,罢了罢了,既然老太太非要护着她,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盼着她长记性才是,别一回家就闹得人人都不高兴。”
杜父一甩袖子,对刘太医拱拱手,然后气冲冲转身走了。
柳氏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对老太太福了福身:“老爷气性大,我去瞧瞧他。”
杜老太太没说话,绷着张脸,嘴唇抿得紧紧的。
杜冰妍扁扁嘴,用看似小声但谁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下好了,爹娘都不高兴你就开心了。”
杜云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指扣着身下褥子上的花纹,脸上露不出一丝笑意。
“你说什么。”
杜老太太沉着脸看着杜冰妍。
杜冰妍抿着嘴唇,手里绞着帕子,“什么都没说,姐姐这里有您看着,我还是带弟弟出去吧,省的碍眼。”
说完,带着杜旬出去了。
杜旬被她拉着,还回过头对杜云纹做了个鬼脸。
这群人一走,屋里总算安静下来。
杜老太太看了看刘太医,尴尬又无奈,“叫你看笑话了。”
“老太太您说的哪门子的话,一家子住着谁家不是如此呢。”刘太医拱拱手,“贵府大小姐的方子我已经开好了,回头您叫人去按方开药就行,等过几日我再登门看看。”
“好,麻烦你了。”杜老太太微微颔首,看了孙妈妈一眼。
孙妈妈上前福了福身,请了刘太医出去。
“老太太……”
杜云纹眼神愧疚地看着杜老太太,“是我的不是,害的您跟爹爹吵架。”
刚才杜父发火的时候,她心里虽然难受,但至少已经习惯了,可瞧见杜父对老太太不敬,一家子也不孝顺杜老太太,杜云纹比自己受罪还伤心。
“不关你的事。”
杜老太太摇摇头,“你啊,别想太多,这几日好生养着,其他的事就交给奶奶吧。”
杜云纹红着眼,嗯了一声。
老太太叫人去拿方子开了药,吩咐春叶等人拿银铫子在小茶房熬了,看着杜云纹喝下这才放心。
那药里头估计有些助眠的药材,杜云纹一喝就觉得犯困,眼睛上下直打架。
老太太轻轻给她掖上被子,“睡吧,好好睡一觉。”
这把苍老的声音充满慈爱,杜云纹缓缓闭上眼睛,却听得一句话:“可怜的孩子,摊上老三跟柳氏这对爹娘,王家的婚事又有岔子,真是哎……”
杜云纹心里一跳,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却瞧见老太太的嘴巴分明没有动过。
她顿时生出满腹疑惑,只是睡意袭来,再也抵挡不住,便沉沉睡去。
杜老太太见杜云纹睡了,这才起来。
她起来的时候身形一晃,孙妈妈忙扶住她,“老太太您小心。”
杜老太太摆摆手,叫来春叶等人。
春叶等人刚才见了老太太跟老爷发火,这会子都有些怵这个平日里不管事的老太太,一个个行礼行的规规矩矩,有模有样,浑然不似往日的马虎应付。
“云姐儿受了伤,这几日你们要好生照顾,叫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谁要是趁着这会子偷懒,别怪我回头不客气。”
杜老太太眼神锐利地扫视过众人。
众人连连答应。
那春叶更是忙不迭说道:“老太太只管放心,奴婢们肯定会把大小姐照顾的妥妥帖帖。”
杜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拄着拐杖带着孙妈妈一干人等走了。
春叶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向来嘴巴甜,会讨巧,本以为自己这般表现能叫老太太嘉奖一二,没想到老太太跟没瞧见似的。
春叶呸了一声,骂了句死老婆子,吩咐其他丫鬟:“你们看着小姐,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适合小姐。”
说着一溜烟出去了。
众人也知道她是躲懒去了,也不点破,笑着答应是。
老太太住的偏僻,是在松柏院,这是杜府的西北角。
这一路走回去,老太太累得出了身汗,孙妈妈伺候她换了身衣裳,心里不免为老太太打抱不平。
“老太太这把年纪了,何必还操心这么多事呢,这人家也不领情。”
孙妈妈说的是杜父。
杜父不是老太太所生,乃是杜老爷子的庶子,杜老爷子去世后,是老太太把杜父拉扯长大,当初陈氏也是老太太给杜父物色的妻子。
可老太太忙前忙后,操心一辈子,落得下场却是杜父飞黄腾达后的疏远跟冷漠。
“我哪里是为他,我是为云姐儿那个孩子。”
杜老太太捶着腿,脸上现出几分无奈,“去年让人把孩子接回来,我以为孩子这么大了,那个也该收敛了,想不到还是容不下。”
“老太太是说今天云姐儿摔了的事跟正院那个有关系?”孙妈妈一怔,脸上露出惊惧神色。
杜老太太微微颔首,“云姐儿一向稳重,不可能会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而且她身旁伺候的人那么多,那么些人那个时候一个都没拦住,这事要说没古怪,我老婆子这几十年就白活了。”
“那、那这事怎么办啊?”
孙妈妈抱怨归抱怨,也疼杜云纹,陈氏死的早,杜云纹小时候是养在松柏院的,孙妈妈对她也是看得跟亲孙女似的。
“能怎么办?”
杜老太太道:“早些把云姐儿嫁出去吧,至少能保住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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