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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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吗?
桁帝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感受到了毒的厉害,隐约中,想起湿漉漉的那一天自己走进凉王山寺时瞧见下属正在扫洗庭院。
血, 流淌, 有些沟壑积攒了凝固的血液,在很深的沟里,下属怎么也洗不到,洗不掉。
他木着脸,听太监在骂人。
这是他父亲的命令——他要人把这里洗干净,一如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他是决策没错,杀凉王一脉不是什么脏污的事,但又不能让人看到任何痕迹, 查不到任何源头。
源头是什么?
是人心。
他也记得那是前去抱讯时低头不看奚周两人的脸色, 但两人并未怀疑他,而是震惊之后的怒意,怒意之后的沉默。
再筹备情理。
救人, 稳住局面。
自己成了最终得利者。
其实应该预判到了,他知道自己会被信任。
但不安是真的, 惶恐是真的, 不愿也是真的后悔, 也是真的。
他看到了答应了活下去的旧日爱人自划容貌。
她说是不小心在逃亡时碰到的, 其实, 他刚好看到她用刀锋一刀刀切割。
而且她在镜子里也看到了他。
对视着, 她一刀一刀, 划下。
未曾停留。
她太聪明, 已经看穿了吗?
于是,注视在铜镜之中就带着几分钝感, 不清晰,但对视着能猜想,能感悟到目光之下的绝望跟木然。
他低下头,从门槛无声无息退出去,又在后来跨过门槛,亲眼瞧着她跟奚家子对拜高堂。
他当时想:原来犯错不可挽回的感觉是这样的?那我要如何才对得起这样的错误?我的心中可有魔?它何时会再出现?
悔,真的是真的。
想让她的孩子坐鼎帝王位也是真的。
想让她的女儿得享世间尊荣,真的。
他悔。
但魔不止一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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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爱恨嗔痴,自私自利,悔是最让人无奈的情,因无可排解。”
“燕纾,走错一步棋的下场就是需要走无数步棋去弥补,去争取最大的结果。”
“但孤的软弱跟卑劣却是魔,它就像是青鬼一样盘卧在王朝的深处,孤,想过去除它,但没能做到。”
周燕纾:“第二次出现,是您当年知道伏击微生姑姑的那些人马里面既有郑家的人,也有奚家孽障的人。”
原来不是最近,是早就知道了。
桁帝都有些迷糊了,被毒性折磨,思想有些昏聩,但仍旧回忆起旧事。
“大概是后来回想起坐在的棺椁边上,瞧见过奚公的表情吧,当时顾着悲痛,后来有怨恨,查,回忆起他的行为表象,隐约察觉到——他那般厉害,是孤的老师,从小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却那般外现,现在想来他也没想过隐藏太深,骨子里可能也是受困于德行,既想保护奚氏不被连累,又难以交代自己的骄傲,所以有了矛盾。”
“可能那会孤就发作,比现在好。”
“后来,郑家的事出来了,孤就想到了如何回报这一切,因为忍不下去了,哪怕奚玄还活着,孤也没法忍,魔就好像每一晚都趴在孤的枕头边。”
周燕纾抬头,“您跟她定下这天局的时候,就没想过她说过的让您装中毒,是真的要杀您吗?”
桁帝:“没想过,帝王位果然使人高傲——她也足够聪明绝顶,在牢狱里的时候,卑微不堪,其实是在故意固化孤对她的印象吧,就仿佛孤一直在奚公跟周太公面前表现得对帝国对凉王一脉无限忠诚悔恨其实不是。”
“孤是个魔鬼。”
“燕纾,她知道我是魔鬼。”
“她在手札里说了全天下,最了解孤的,也只有她了。”
“最了解的人,阴阳两隔,如果她在,孤愿意退让,愿意被关在笼子里。”
周燕纾想起那天夜色中,河灯漂流,那人站在柳树下,俯视着自己。
也才刚接触,却比她的祖父更看穿自己。
最了解的,阴阳两隔。
周燕纾看到陛下开始口吐血液,既将碗筷放在边上,拿起纸笔。
“趁着陛下还有力气跟神智,写吧。”
“外面文武百官在等着了。”
“陛下,她说得对,作为帝王,不能什么都没能保住。”
“这个天下,如果给了你们这么久,都没能稳住,那就交给我们来。”
桁帝笑了,仿佛回光返照的欣慰,“是你还是她?”
他的“她”肯定不是“他”,他不容许郑家的后代登顶。
厌憎到了极致。
他想来很厌血脉之事,因错在血脉,错在以先帝昏聩之耻,错在最终没能留住凉王家的血脉。
恨在他自己的血脉也带着脏。
“是她最好,如果她能在。”
桁帝眼角狠狠抽搐了下,想到两人大婚那天,他看着她得知此事的沉默,其实此局是瞒着周言两人的,可这两人想救她。
于是,就跟老夫人的死一样成了其中一环。
天局在,一切牺牲都不可逆。
她扶着墙,走了出去。
他忽然不忍心,“小孩,你可悔吗?”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也不说,只下意识用“小孩”来喊她,恍惚间猜想起凉王曾在战事归来看到寄宿在奚家的自己,好奇一问。
小孩,你可会吗?
会打仗吗?
不会啊,微生阿伯,我不会啊。
这辈子,我都没赢过。
他看着她的背影,也下意识问了这样一句。
她顿在那,让脚下的血脚印在雪花中略有烙印。
“陛下,我不能。”
“因为即便我回头,人都不在了。”
那一刻,他们原来是一样的。
她走了。
他站在樊楼的出口里面,像是以帝王之身困在里面。
“她跟孤其实不一样。”
“孤不值得被爱,她倒是值得。”
周燕纾磨着墨,听到“爱”这个字眼,想起这一路以来倒下的人。
她其实从小很反感这种东西,也看不上,可一年一年下来,她逐渐领悟这种东西像是命一样在溪流中流淌。
经过,流逝。
“对死人的爱将在最鼎盛,长久不灭,最为绚烂。”
“陛下,如果我周燕纾也要像你这般。”
她放好东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我宁可,去做其他事。”
言洄回头,她却只能往前。
天下还没定,边疆尤将战。
爱不爱的,谁能停下低头看自己手心是否摘花欲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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桁帝看着她,最终抬手,握笔,坐起。
像一个帝王一样。
他不是昏君,其实他应当还是一个不错的帝王,魔不在时。
做好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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桁帝,驾崩。
驾崩前写好诏书,召集文武百官,告知给自己下毒的是突狡母子。
族灭之。
帝王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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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驮着人,在黑夜中经过县城外围的小道,沿着城墙。
滴着血。
有笛子呜呜响。
她在吹笛,很轻,很淡,哀婉伤感。
走过这座古老又小繁华稳定的城池。
小红不知世情,只知道自己背部暖暖的。
奥,这个讨厌的主人也有这么暖的一天吗?以前驮她都跟驮冰块一样哦。
今天真的好暖,就是有股味道
血腥。
县衙后院。
罗非白走进去,里面没人,因为都被她按原计划安排人遣走了。
入夜不留人。
江沉白他们估计以为她有什么差事要办,所以都回家了。
罗非白一步步走着,在月光下看着被这些人打理好的庭院,厨房,还没填上的狗洞。
那个狗洞让她愣神了下,恍惚想起当年,她跟柳青萝其实是一起被送到乐园的,最初被骗,她反应过来,当机立断让柳青萝钻狗洞离开。
后者不想,让她想,却被她推着出去了。
看看爬出去一个人,她留在了里面,来不及了,有人来了 。
回头既瞧见屋檐下站着的高大英武少年,正冷酷看着她。
她留下来了,不敢逃。
罗非白低头捂住了腹部,走过去院子,去了库房。
拿出火折。
一一点燃。
最后才乏力坐在椅子上,看着逐渐烧起来有了暖意的库房。
她静静看着。
有些昏沉要睡去。
外面有点冷,溪水也冷,她为什么非要回来?
“为什么这么做?”
门推开,有人走了进来,站在倾斜进来的月光,也错落在火光中,问她。
微微抬眼,罗非白看清是章貔。
“是,是你啊”她的声音像是飘飞的白纸。
他也像是看到了失血的美艳苍鬼。
“你这样子,像个伶人。”他说。
美丽多情又无情。
“是啊,像你的父亲吗?那位伶人。”
让奚家孽障昏聩恶毒造成大错的伶人,那个羟族奸细。
他是那个伶人的儿子。
章貔:“我用了很多年才查清,但始终不能接受,脑子里有侥幸,还好,在你这里得到了确定。”
“可,你们这样的好可怕。”
章貔握着刀锋,以杂血的不堪身份看着罗非白,“你们,是怎么做到当机立断痛下狠手的?”
“我当时被我父亲找到,他兴奋不已,要带着我逃,结果外面人赶到了,不得已,他将我塞在箱笼里,我看到垂死的奚玄被奚为臣找到,也看到他的父亲以所谓的侥幸毫发无损跑出,向奚为臣哭诉,结果奚为臣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抽出下属的腰刀一刀砍在他身上。”
“我,那会被吓到了。”
当时年少,初见这一幕,如临魔障。
然后,他也看见伶人——他的父亲也被拖出来。
两人都没死,像野鸳鸯一样。
他坐在箱子里,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不至于如此不堪,他罪不如此。
可他的确是他的父亲。
被奚为臣活活烧死了。
“你这样不忠不义不孝的孽障也配做我奚为臣跟琯鱼的儿子吗?”
他乱刀砍死了自己的儿子,然后,活活烧死了他的父亲。
站在火光中。
这位帝国首相冷漠挥袖,“杀绝,一个不留。”
伶人,剩下的人全部被处理。
是恨,是不确定还有多少奸细,也是灭口。
他是仅剩的活人,奥对,还有奚玄,他还能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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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其实我是猜测奚玄活不下去的。”
“我想,这样正好,如果他死了,可能也是好事,后来我逃出伶人园,到处混迹,得知了消息,人没死。”
“这都没死”
章貔其实是见证者,他见证了当年的隐秘,又是罪人之后,他找不到自己路,一方面恨着自己父亲,不堪以耻,一方面又恨着奚家。
“伶人园,好多人都无辜,他们不该死。”
章貔拔出刀来,“如果你是奚玄,你要接这个因果吗?”
“不是谁都愿意在乎这个国家命运的,更多的是俗人,被私情私恨所控制。”
“如我。”
“奚玄,我想杀你。”
罗非白觉得他有病。也懒得跟他说话,就这么卧靠在椅子上,呼吸渐弱。
章貔忽然红了眼。
“其实你不是。”
他早就确定这人不是了,也确定了当年那个小哥哥,死了。
他想通过自己救过奚玄来挽回内心的卑微自愧,以此在奚为臣跟国家大义之前寻求一点价值。
但没有。
他这一生,因他父亲,毫无价值。
哪怕他武功卓绝,在哪都被赞天赋异禀。
罗非白闭上眼,轻轻说:“如果想跟我一起死在这,关门。”
“都点了火取暖,开了门,会冷。”
她有点疯了吧?
火烧让皮肤疼痛。
章貔转身,关上门,但自己没出去。
他也站在火海中。
“想不到我成了唯一能陪伴公子的人真是荣幸,但也不负最初虚情假意的加入。”
“当我允诺了。”
“对了,你到底是谁?因为喜欢吃烧饼,所以就选择用这种死法?”
他一路都在冷眼看她,知道她快死了,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回到这里。
难道她真是罗非白吗?对这个地方有什么眷恋?
“温廉,为了信念,不得已违背当官的道义跟本心,给恶人蒙混了一关。”
“他有悔,所以选择自亡。”
“这里有他故意留下的罪证,可以指向罪人,也可以指向他自己。”
“但,我觉得人间也不必那么分明,功过相抵。”
“这世上没有圣人。”
火焰爬到了案台。
即将接近她的衣服,可以让人窒息的高温跟飞灰将堵住她的口鼻。
啊,原来自焚是这样的感觉。
奶奶。
你那会果然很痛,青萝跟二狗子他们安慰我的,都是骗人的。
还好我来找你了。
就是多了一个讨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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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燕纾作为太子妃回北地省亲且即将跟言洄去南岭处事找人的前一天,她还没做好决定,也还没拜别周太公,她先去见了被自己安排在北地某处的一对母女。
进院,看到小女娃在蹴鞠。
屋檐下,那女子依稀青衣朴素落座在地板上,脱了鞋袜,像是乡下村落的恣意小女郎。
透着几分不受天地约束的野性。
但接近她的过往。
她应当想找回过去,看着小孩的眼神有点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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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殿下”
柳青萝在她面前十分局促,她不似那人,未曾在高位,也未曾沐浴最顶级的权术跟权力滋养,说难听点,她被调教出了侍高位者的顺从跟惶惧。
周燕纾没有打算去拗改对方。
改变,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介入对方的人生。
除非
“不恨我吗?控制你,是为了间接控制她。”
周燕纾开门见山,并无温情,但并不坦行迹于室外。
她做不到这样的坦然。
君子谋事在内,不露行迹,藏敛于心,于是端坐在室内方案前,看着曾经跟奚玄一起救下的女仆沉默着火炉煮茶、
柳青萝坐在外面,低头,说:“她说过,您是可以托付的人。”
周燕纾闭上眼,有点厌那人对自己的了解跟所谓托付。
“她知道我查到了滇边?知道你们三人?”
柳青萝:“她没说,但我们都知道相遇起那天,有些事就瞒不住了,我们的来头本来就有迹可循,她其实也没故意销毁痕迹,因为痕迹既在人,要杀掉所有跟我们接触过,知道我们的人,太难了。”
“而且,也很可怕啊。”
她靠着柱子,手指摩挲着袖子,像是小时候局促不安的怯弱样,又带着看透世态跟人间权贵的疲乏。
“人一旦被全部抹消过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多可怕。”
“万一死了,就什么都没留下,像尘埃一样。”
周燕纾听到了热水被煮沸的呜呜声,紫砂壶的瓶盖在微微抖。
她知道自己在意什么。
“她,叫什么?”
柳青萝回头,看着她。
“钟诡,小名阿药。”
“瑶?”
她在想这个名字很怪,不详不善,像是天生带着某种祭祀期盼才给的名字,没有半点爱意。
但原来姓钟,倒是滇边的古姓之一,是原住民。
“不,是药,药物的药。”
柳青萝低头,“我们滇边村子那边好多世代医人,她家也是这样,这些医人医术未必好,因为不是什么正统,靠的都是野路子,路子最野的其实就是培养药人。”
“有些,捡路边的孤儿弃子,有些则是自家不受宠且合适的孩子。”
周燕纾手指有些麻,女仆也怔住了,看着柳青萝。
药人?
“她”
“我那个伯伯,钟川,说她是捡来的,但我们都知道不是,因为阿药的样貌,跟他们家,尤其是她的奶奶很像,都长得特别好,白净漂亮,从小就看得出相似,因为长得好,伯伯怕惹来麻烦,就让她从小穿男装示人。”
柳青萝看着外面的蓝天,“亲不亲的,看爱不爱而已。”
“阿药从小聪明,早知道了真相,又因为从小漫山遍野跟着走深山寻药吃药,带着野性,从来都是不服的,哪怕那男人一直告诉她是为了吃药辨药性救人,是天大的功德,她都不忘问他:那你为何不自己来?为何不让阿弟来?偏偏是我?”
周燕纾:“那钟川,怎么回?”
柳青萝:“他生气,气急败坏说:因为上面做的也是你的奶奶,现在轮到你不是应当吗?”
周燕纾笑了,带着凉薄跟杀意,但很快示意女仆泡茶。
“后来呢?”
“阿药,她其实舍不得奶奶跟她妈妈弟弟。”
柳青萝忽然有点疑惑,看向周燕纾,“殿下,您有过那种明知道不该,却舍不掉的情爱吗?”
“我说的,非男女之情,而是世间一开始就脉络相连的至亲之情。”
“人,一生下来就具备,最难割舍。”
周燕纾:“没有。”
这话,真情实感,她生来对亲情淡薄,之所以敬重周太公也非血脉,而是因为敬重其人品跟能力,知道是一个层次的人物,有相接触相谈相处事的必要。
她,很小的就知道那些人是不值一提的,连接触的必要都没有。
这也是她的母亲教导她的:一脚在王族,一脚在周氏,要么做个绝对至强无心的人,要么做个彻底沦为世俗得过且过的棋子,夹在中间最是痛苦,吾儿,你要做好选择。
她的优势在于,她的天赋跟背景足以让她选择前者。
所以,明知道堂姐惨死,罪魁祸首该死,她也能凭着长远打算容许对方多活些年。
心都是冷的。
所以谈什么情爱难舍。
柳青萝:“这样,真好最早,阿药也做不到,她说她的母亲虽更爱她的弟弟,但也爱女儿胜过爱她自己的时候,她没法太强求。”
“就好像山里的草药,生长在哪,都不知道自己有毒,会伤到生命,但,这种药性又可以救人。”
“草药如此双面,何况人。”
“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强求他人”
“其实就是知道强求不来。”
“哪有什么宽厚看透,都是自欺欺人。”
从小看到大的性格。
周燕纾:“你后来跟她分别,她应当予你钱财跟资源,也给了你青罗的身份,但你也是受困于亲情?”
她倒是直接,提起柳青萝混迹到青楼的本因。
也算接触过三年,柳青萝敬重她,怕她,却也愿意谈起旧事,事实上,她都惊讶为什么之前这人从来不提。
这么能忍。
“算是,那会,我跟她在乐园里相见,彼此都震惊死了,她聪明,当时意识到不对劲,把我送走后来她出来了,我看到了她,她托付了密信,让我去找我答应了,但我没有全部照做。”
“我知道她把钟川杀了。”
女仆抬头,而周燕纾眉眼微撩,没有因此震撼或者难忍,而是带着几分漠然。
“你怎知?”
柳青萝:“我虽然不聪明,但也看出她一身血,自己身上没伤口,血是别人的,她刚杀了人,而给我的钱袋子里装着她从哈日尔那弄来的一点钱,袋子,是钟川以前带着她坐诊时的收钱袋,钟川贪钱,从不将袋子给他人,那日乐园分别,她身上也没这袋子,所以就是后面拿到的。”
“钟川后来就消失了。”
“可笑的是,到现在我们滇边那边都在流传他的传说——绝世医者,悬壶济世,乃天人,大功德在身,是被神仙接走享福去了。”
周燕纾漠然,她派人查到的也是这个。
但别的,她不太清楚,比如那人对火焰的恐惧,又反复念叨的人。
“所以,为了救下当年瘟疫的人,忍痛牺牲女儿的名医”
柳青萝轻轻说,“就是他。”
女仆:“所以在被那些人威逼后,他就”
柳青萝:“不是威逼,是他想趁乱纠结当地流民成为一霸,笼络钱财跑路,于是心生歹意,到处宣扬自己知道如何破解瘟疫——其实,破解之法是阿药想到的,她看到夏日将近,那些曾经吃尸体后不断惨死的老鼠,有些竟然开始存活了,她就觉得事情有变,想借他的口救下村里人。”
“可是,她没想过这人心生歹意,加上不知道从哪传出的邪人迷信,把本地的青诡传说给渲染得乱七八糟,最后人心恶意,演变成了吃圣子圣女可以救人的说法。”
现在看来,就是羟族那边的大萨满在推动。
“就有了后面的威逼跟癫狂。”
“我跟二狗子看到了他们的动乱,跑回去提前带着她跑进山里,那会,她因为常跟那些尸体接触,看瘟疫的演化,会用老鼠做实验,不知怎的,有点发烧,虚弱得很,被我们扛着藏进了山里,到处都有人在找她。”
“后来”
柳青萝低头,不断摩挲袖子,像是犯错的孩子,又带着几分无措跟沉痛。
“我们在山顶看到了烟。”
“她跑下去了。”
“奶奶已经自焚死了,我们追着赶到的时候,那些人正在院子里扒拉熟肉吃。”
“阿药看见了,后来就生了魔障,一看到火就有点癫意,生生用药压着,我们救不了她,钟川就趁着我们没看住,在她犯病时把她带去了乐园要最后卖她一次,我那会,则是被我父母诓骗去的,说是做工可以挣钱。”
“他大抵想不到阿药从小吃过太多药,体内毒很重,加上当时已经夏日,解毒了,她活着逃出来了。”
周燕纾接过女仆递过来的茶,指尖摸到热意,也看着炉子里赤红的火焰。
被烧到了,眼睛有点痛。
太痛了。
所以,为那个奶奶,为滇边之恨,钟诡才要做那最长远的复仇。
从那一日焚起的飞烟开始,从她的癫跟恨开始。
长达十数年。
周燕纾忽然明白自己母亲的话——要么做至尊无情,要么沦为世俗,为情爱悔恨而痛苦一生。
女仆其实想哭,她知道那个随手救自己的人是谁,却又希望自己不知道其过往,好让对方在自己眼里永远是光尘同行,不曾如此痛苦。
“她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离开。”
柳青萝一时困顿,不知道怎么说。
周燕纾:“因为杀了钟川,她才要担负起照顾母亲跟弟弟的责任,她,从来都是三思而后行,愿意承担后果——所以她杀钟川前就明白自己需要付出什么。”
也才有了后面离城跟拢城之境的难民之地,微生姑姑过了那条路,恰好遇上做好决心要卖了自己给母亲跟弟弟治病的她。
也才有了后续。
柳青萝:“是,不过他们都没能活下来。”
周燕纾:“在我下面人调查,说是病死,此前两人就染病了,被安置在破屋?”
柳青萝:“我不知道,具体的,她没说,我们在王都再见后,我问过,她也只说人没救回来,她阴差阳错成了奚玄。我也不好再问,就好像她也不问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二狗的。”
周燕纾眼皮微动,“她对外只说是她的。”
柳青萝尴尬,坐立不安,回避周燕纾深沉的目光,看向外面玩闹的小女孩。
“她以为是二狗的,我也希望她这么认为。”
“总好过让她知道二狗早就没了在她进乐园后没几天就被打死了。”
柳青萝摸着自己的腹部,其实也不清楚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但她瞒住了这件事。
周燕纾已经查到了二狗子的死,但她也没提,背靠软垫,手臂搭着檀木扶手,垂眸,闻到屋内檀香淡淡的。
那个不值一提的二狗子,是那人这一生唯二参与过过往的人之一,是能让她全身心信任跟庇护的人之一。
在她被弄进乐园后,在安置好柳青萝后,不顾一切去做工赚钱,搬运尸体,后来好不容易弄到一点铜板,跑到乐园后门找门人打听她的事,却撞上一些宵小,被抢了钱,活生生打死在后巷。
而她不知道。
在里面,一无所知。
出来后,尸体也早就被人无所谓般清理掉了。
滇边那些年,为此死掉的人不计其数,各种死法都有,每个人都像是一粒尘埃,从漂浮到落下,从闪现到消失,都不值一提。
也因为二狗惨死,当年钟诡以为她跟二狗能相互扶持,才放任她离去。
柳青萝也因为家里的连累,知道钟诡的艰辛,才不敢麻烦她,也因为要瞒着钟川的死,知道钟诡在害怕什么,不敢让韩柏这些人查到她,她以尚不算聪明跟不通透的认知决定放弃那样天大的好处,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于是,分离。
从此颠沛流离,不复相见。
最好的二狗哥哥。
最聪明的阿药姐姐。
最笨的青萝妹妹。
那年,他们都只有十四,十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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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掌握帝国命脉的权贵决计无法想象且经历的。
“你恨我们吗?”
“我说的是滇边之难这些事。”
周燕纾感觉到了屈辱跟悔恨——她沐浴着权力跟尊贵生长,其实理当承担这个帝国的责任。
但她没能做到,身边其他人也没能阻止这一切。
甚至,她的外公就是始作俑者之一。
血脉既连罪的唯一责任。
所以她问柳青萝恨不恨自己这些人。
“我不知道。”
柳青萝惊讶她这个问题,但她正视了周燕纾,眼中微有热意,却是含笑。
“阿药的奶奶其实也有清醒的时候,她被关在那屋子里,天气好的时候会扒在窗户口喊我们三人。”
“让我们好好吃饭。”
——————
周燕纾见了周太公,但在此之前,她拿了桌子上的那封信。
“还没收好,看来是故意让我看的,是要看我能不能发现吗?”
“祖父。”
周太公双手合握,沐浴焚香,仿佛在悟道。
不说话。
“用的是奚公的信泥,但,封泥的习惯不一样。”
“奚公喜欢在上面封口三分之一,而她,喜欢封三分之二,所以她早就拦截了奚公与祖父您的谋算,成为了新的合谋者,你们在谋划一局,其中甚至安排好了我的去处,所以,她才会那样劝我。”
因为早就要给她跟言洄最好的。
周太公睁开眼,看着她,眉目含笑,“谋士者,不为权,而在天下,但天下在谁的手里,也是最终收尾,自然要计算好,否则岂不是功亏一篑。”
周燕纾:“帝后之尊,的确贵不可言。”
周太公:“你不想这个后?”
周燕纾:“您跟她会给我们选择的权力吗?”
周太公:“会,到时候,你们两人自己选,我跟她只负责夺,如何取,你们自己说了算。”
“燕纾,你已经打算了,其实我改变不了你,只有她能影响你。”
“但她,显然没这个打算。”
“你是她最眷顾的人。”
周燕纾放下信,双手行礼,趴伏在地板,也跪着列祖列宗。
眼底落下泪来。、
通报百官监国那日,她得到了来自阜城县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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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火光冲天,铁骑喧嚣,冲进这已经被火光惊动的县城。
太子疾驰而来,一身玄袍跟玉冠被火焰照耀,他看到了火,惨叫一声,几乎从马上滚落下来,那一刻,他跟当年看到老夫人的奚玄一模一样。
他要冲进火海,却被手下护卫跟张叔江沉白等人拼死拦住。
“殿下!”
“太子!”
言洄落马时,已经撤掉披风,踏过上面的金龙纹,伸出手,抓住了被烧出火星的大门,要冲进去,掌心被烫烧,痛意都是麻木的。
护卫拔剑相拦。
激斗!
以死相谏。
人出来了,尸体被找了出来。
已焦黑。
岱钦.朝戈抱住这具男尸,内襟都被灼烧了。
直到街道那一头。
更大的兵马抵达。
带着诸多尸身,以及一人的头颅。
部曲头领跟韩柏的心腹战将,他认得。
他们结束了一场厮杀,是凯旋,但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部曲头领下马,上前。
跪下。
部曲头领从胸内取出了信件。
“下首,奚氏部曲谏上,奉公子奚玄之命,承《与天子书》,做十数年天局计划,以杀岱钦.朝戈,终桁朝最大敌人,为边疆之危,为凉王一脉为滇边之祸最初之家国大恨做终结,也是两国一统做开端。”
“公子奚玄已祭身,完成与天子之诺。”
“愿太子与天子也信守承诺。”
“让奚氏无恙,让家国无恙。”
“请太子动身!”
战将跪下,托举人头。
所有人都跪下,声音震天。
“请太子动身。”
岱钦.朝戈取过那封《与天子书》,打开,从里面看到了帝王下笔跟玉玺印鉴,也看到了那熟悉的落笔。
公子奚玄。
他低下头,双手颤抖,最终咧嘴一笑。
嘴角溢血。
上马,拉缰绳。
————
滇边那座山,黎明清晨见太阳。
周太公一动不动,仿佛故去。
下属有点忧虑跟不安,小心呼唤他。
却是没动静,再一探鼻息。
没了!
大惊,所有人都跪下了。
“太公圆寂了!”
天呐!
众人惶恐又难过,突然,周太公睁开眼,沐浴着光辉冷眼瞧他们。
“一群傻子,老子是修道,不是那秃驴,什么圆寂!”
哦哦,对哦。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但周太公心情不佳。
“怪了,杀了这魔鬼,如此大功德也不能让本公飞升吗?”
“生气啊。”
“莫非是那昏君纠缠不休?要以龙运来缠着我?”
“呸,他也配吗?”
“定然是太祖不肯原谅我哎”
周太公自言自语,起身来回,不安又烦躁,仿佛因为杀了一个昏君而被连累失去飞升大计而生气。
忽然,他站在这,蹲下身子,用衣服擦拭刚刚屁股坐着的大石头。
这什么?
有人在上面刻画什么?
仔细看,才看出是稚嫩的笔划,好像是用石头片划开的痕迹。
两个笔迹不一样。
上面一个字,青。
下面一个字,诡。
青字,娟秀神俊。
诡字,很丑,圆润乖张,像是初学者的字。
周太公怔愣,跌坐在了地上,看着大石头久久无神。
他想起奚玄告知大萨满藏身此地时,那口吻的讥诮。
原来是其故乡。
也算是命运使然,又让她恼怒厌憎。
不过周太公恍然明白这件事,却更在意“青”这个笔迹,这个青字,有点眼熟。
如果“诡”是年幼满山跑的小奚玄,那“青”是谁?
“啊,原来如此天命啊。”
“这世间,也许真有天命。”
“是你啊,阿青妹妹。”
周太公顿悟了,半跪在大石头前,悟性通,窥见了人间命数,也看见了远方晨光后擢升的骄阳。
阳光在大石头上,落在他身上,也攀爬到了那脏污不堪罪恶盈天的大萨满。
一时之间,天光尽落金,仿佛神佛俯世。
他,悟了吧。
——————
太子言洄终究赶回王都。
所有人都在观望他是否登基,还是未来帝后两人要因为先帝留下的“监国权”而大动干戈。
但周燕纾坐在那,没有起来相迎的意思,也从始至终不喜欢他这个人,素来没有除奚玄之外跟他有任何往来的兴趣。
此时,越见冷淡。
她让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呈递上两个物件。
一封诏书,一封密信。
“前者,是陛下真正的传召旨意,外面留的是我拟造的,后者能平衡人心,稳住那些见不得我的人,让他们好等你回来,免得说我趁你不在夺权。”
“后面,是让你看了之后做选择。”
言洄打开密信,瞳孔地震,猛然抬头。
周燕纾:“明白了?一开始,奚公就没有污蔑你母妃一族,你们家是真的要造反,都招兵买马准备围城弑君了,陛下他知道,还拿到了真正的密信,但他就是没把密信拿出来发作,而是故意把这件事交托给奚公去办,事发紧急,为了避免帝国危难,奚公也已经知道昔日旧交生了叛意,于是拟造密信去处决郑家,密信的确是伪造的,但别的都是真的,参与灭杀的也有我家,以及别家,军部动乱,怎么可能毫无痕迹?密信只是一个能迅速出手的由头,要让奚公背负如此罪责,随时拿捏奚氏——因为如果将来处置奚氏,必须要有铁证。”
“陛下,是故意让奚公自己制作灭掉奚氏的铁证,如果奚公不照做,他就拿出真正的密信处理掉郑家,再以知情不报将奚公列为同谋。”
“这是他的魔,已不具备帝王之德。”
“言洄,你真觉得你配这个位置吗?”
言洄合上密信,努力回忆着那位老者教导自己的面容,也想起对方身死那天,公子奚玄跟老夫人后来看自己的眼神。
一个冷漠,一个无奈。
哦,原来如此。
言洄把密信乖正放回去,没去看诏书,他知道那人不会让自己上位。
既然有心让非帝王血脉的奚玄登基,后面,如何不会选同有言氏跟周氏血脉,同时握有王权跟北地,还有奚玄支持的周燕纾?
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一颗棋子。
“我知道你跟她都给给过我选择的权力,官道上,若我不回去,结局就大不一样?”
“是。”周燕纾说,“你上去,更稳,我也少麻烦,不必顶着逆天压力同时面对国内跟边疆压力。”
言洄:“那你我也做一盟约吧,在她的天局之后。”
他扣住腰上长剑。
大太监紧张起来,原来,他一直都是周燕纾的人。
言洄没有太在意,只拔剑,但周燕纾巍然不动,仿佛看穿了他。
“我去边疆,平战乱,我不是岱钦.朝戈的对手,但不代表我拿不下其他羟族狗贼。”
“我生来自带的屈辱,我会自己洗净,也不负奚公跟公子这些年对我的扶持跟教导。”
“而你,周燕纾,你最好如她期待的、看重的、信任的那般搞定整个桁朝内局。”
“天下一统,既是盟约之目的。”
“再见。”
他转身出去,却摸着胸口衣服上还沾染的灼烧灰烬。
几日奔波,未曾洗浴,一声的恶臭跟血迹。
他在想,在拢城的时候韩柏有心喊我入边疆,那会谁能想到今日?
大抵她也没想。
而不管是拢城,还是后来的县城决杀贪狼,她都未曾在自己跟周燕纾的安危上做太多不必要的提醒,也许某些时候,他们也是引贪狼来的诱饵。
有风险,但不能完全规避,否则局就不真了。
做天下局,所有人都值得牺牲。
包括他们,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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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羟族大败,边疆大军直入羟族腹地,灭杀大贵族跟王族部落。
尽杀。
羟族牧人跟部落残民不做屠杀,并入桁朝,大一统,改制融合民生,生意外贸打开,支持通亲融合两族
第四年。
边疆已稳,太子言洄得周女帝密令。
归。
他不想归,但王令不可违。
带兵过往城外通思亭,他停下了,有点恍惚看着那座亭子。
卸甲而上。
见到了大太监,后者留下了东西给他。
玉玺跟圣诏。
“陛下前年称帝,四海升平,今年传位,这是她留下的话。”
言洄脸色很难看,他不想接,他从来都没想过要那个位置。
他知道那个位置有多可怕。
“她就不怕我在上面变了人心,未来做出可鄙之事?”
大太监低眉顺眼。
“边疆大胜,大功德在身,若是这都能变,就是王朝天命,怪不得任何人。”
“至于她的去处,她已成全自己这一生的信念跟责任以及野心,登顶握天下,下山入红尘,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殿下,轮到您励精图治了。”
言洄有些静默,看着密信上简单的一行字。
——天下安,青鬼散,则山河无恙,家国百信安康。
他知道他没法拒绝。
因为山河必须无恙,家国必须安康。
不能再有滇边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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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后,言洄没有舍大太监,也不在乎对方是女帝留下的心腹。
大太监蕙质兰心,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黄昏,一身玄袍的帝王赤足站在池边,窥见他的脚趾甲竟有残损。
“陛下。”
“吓人吗?”
言洄回神,低头看着足下伤残,木然道:“战场上受的伤,很是意外,没死。”
大太监苦笑,“医师不入流,竟留疤如此。”
“特意留着的”
言洄不太在乎,身体孤立在月下,突说:“其实两年前,孤带军杀入羟族领地,那时都知道是一场恶战,却是见到一个眼熟的小将,你可知?”
大太监:“奴怎能知?“
言洄:“孤认得这人的样貌,曾经在一个县令身边见过,依稀是其护卫,长得不错,英俊又悍勇,站在那白面书生般的县令身边尤为显眼,当时,孤跟还是太子妃的先帝都对此人十分不喜。”
大太监迷糊中冷汗直流,“陛下您的意思是?”
言洄:“没什么意思。”
“他冲进王帐之中,拼死都要杀那羟王,要一命换一命。”
“孤,觉得他想死得其所,无所遗憾。”
他继续看着明月,一身清冷孤寂,但最后目光落在院子里唯一的白玉兰树上面。
“又是一年春,它又要开花了啊。”
“孤,会让这天下太平很久很久,让每个小县的百姓都能好好吃饭吧。”
他自言自语的。
觉得自己绝不能比那个作为女帝,顶着天下人的挑剔都无可挑剔最终得全天下赞颂怀念的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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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貔是决计想不到自己等着跟自家大人一起变成炭烧乳猪的时候,有人会钻狗洞跑进来。
“阿宝,你干嘛!”
他真的是要被吓死了。
但这姑娘力大无穷,一脚踢开门,那门砸在他身上,差点没让他吐血。
可阿宝怒瞪他,又气又蛮横,蒙着一张破布——她在灶台坐事久了,被哑巴婆婆教着火烟大要用湿布蒙面。
你看她这蒙得,跟做贼的女土匪似的,又凶又蛮。
冲进来就扛起差不多已经死了的县令大人,健步如飞冲了出去。
章貔惊呆了,但后来又笑了。
命?
看来罗大人有命在身,而自己他看了下周遭火海,也跟着出去了。
护着两人出了后巷。
然后就瞧见一个小师傅匆匆带人来,两边在巷子里见面,就跟匪人狭路相逢似的。
那小师傅跟女土匪差点打起来,还好最后稳住了。
救人,放尸体。
“男尸?她女的,你能蒙混谁?”章貔冷笑。
“你谁啊?要你管?那太子是个傻子,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女的!”
章貔一想也对。
那个傻子。
后来他们一起上了战场。
可算是杀了羟王,他吐着血,问言洄:“傻子,你觉得我这算是洗去屈辱了吗?我杀了羟王,你的武功,不如我。”
“闭嘴。”
太子殿下冷酷,跟太子妃一样高高在上,可能还觉得他抢了羟王的人头,看不惯他,于是让军医救了他一命,然后让他回乡下去了。
那个乡下啊,那个县城,那个命好到连续几届都是最好的官员管制的好地方,他其实一到,就有点喜欢。
原来归宿还是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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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王山寺。
后山墓碑一片片,下面还摆着祭拜的贡品。
正院。
“周姐姐,你爷爷也没了吗?”
“嗯。”
“是什么圆寂?”
“他是道士。”
阿宝在灶台烙饼烤馕,送来热腾腾的大饼,顺口问正在院子里看书的周燕纾,一边分饼给柳青萝跟她女儿。
有点小气,每人只给一个。
“只能一个奥,剩下的要分我家的阿河其余的都是大大的。”
“大大都睡了几年了,她能吃什么?又不是清明供奉”周姑娘嘴毒,轻飘飘的,不吝埋汰里面躺了几年的人。
阿宝撇嘴,不太开心。
“我觉得她在吃。”
小师傅捣药,闻言翻白眼,“你见鬼了?还是她半夜爬起来吃给你看了?”
“哼哼,我不管,我就是能看到,还看到有光,小金光,在大大身上。”
“”
几人说这话,也没太在意,直到那小师傅不知道想起什么,笑问周燕纾:“这几年满天下都在说周太公白日飞升,那些下属也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因此不少人都心甘情愿奉你为主,是真的吗?”
他恶毒,嫉妒每一个被公子眷顾的人,所以不吝恶意揣测。
周燕纾:“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我远在王都,而他在滇边的山里。”
顿了下,她说:“在她的故乡。”
所以,是不是真的白日飞升了,没人知道。
神神鬼鬼的,那滇边之地本来就迷信奇妙。
周燕纾起身去书房换书,换着换着,从书架上掉落一本。
才知是凉王的亲笔记事。
从战乱起逐鹿,记下了好多陪伴他打天下,又战死其中的英灵。
她在想,这位英豪当初的风采一定卓绝,可跟太祖并肩。
然后又翻到了最前面一页。
“世道乱,颠沛流离,氏族衰弱可见败亡,父母惨死,托付妹妹,携妹逃亡,滇边遇乱,失其信,此生之大恐惧,大痛苦,不敢想其下场,唯望漫天神佛怜我微生一脉未曾作恶,而予仁德,在下必舍生忘死,为天下苍生为己任,不敢懈怠,绝不为祸。”
“小妹阿青,聪敏伶俐,可爱非常,乃我族至宝,阿兄一定会找到你若我不能,后世子孙必时刻谨记”
周燕纾微怔,手指抚过这篇记事,恍惚间想起从前柳青萝说起一事。
孤女,流民,童养媳,上一代青诡,糊涂失智,困于屋舍,自焚
她转头,抱着书,通过窗口看到了那已见青山绿意的孤山坟茔。
一年一年青,一年一年过。
她在想当年那部曲等人找回来的大疆雪莲是一种必然的药,是命运托付给她的爱意,那这世间必然也需要某种隐晦的命数。
也是一种运。
她逆天而行,非要上位,以女帝积攒国运,未负社稷,未知是否有运在身。
她的太公说是飞升,也不知是否有运在身。
那位医术超绝听说最不喜欢她的鬼医,却是辛苦多年,只为救她一命,但不承认,只说自己三姓家奴,先后被奚公,桁帝所控制,但这两人悲观如何斗法,私底下都让他找救人的法子,也给了大量钱财跟药物,他,终究还是找到了一些法门,这也是运吗?
而这位阿青她的命,她的运,是否跟那座山合二为一?
静默时,她突然听到阿宝那边叫喊。
“啊,我的饼呢?谁动了!”
“有鬼?!”
“大大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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