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幽暗，四周寂静，如同坠入深海。
中央空调暖风徐徐，智能管家系统尽职尽责地维持着室内温度，将冬日的寒意隔绝在外。
在一片昏暗中，沈风霓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待初醒时的混沌散去，披衣下床，走到落地窗边。
脚下的羊毛地毯温暖柔软，即便赤足，也丝毫感觉不到冷。当然，其价格也非常昂贵，足以与这间奢华的卧室相配。
沈风霓居住的地方，是靠近清澜市市中心的高级江景公寓。寸土寸金的顶层复式，分成上下两层，总面积超过三百平米，普通人一生无法企及。
落地窗外江水粼粼，两岸建筑林立，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灯光晕染天际。马路纵横交错，川流不息，仿佛一条条坚韧的血管，源源不断地为城市输送着能量，永远不知疲惫。
沈风霓点了根烟，送到唇边吸了一口。
挽起的冷棕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松松散开，米白色的丝质系带睡衣勾勒出修长身形，清瘦得有些过分，但却挺拔如竹。
沈风霓有抽烟的习惯，却并不上瘾，通常只会在醒来或者烦躁的时候抽上一两支。
不如意是常态，总得有个发泄的渠道，她也不能免俗。
手机屏幕在此时亮起，白色的荧光在未开灯的室内格外明显。
信息的数量似乎不少，屏幕明明灭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归于平静。
沈风霓对社交有着天然的排斥，尤其是休息日独自在家的时候，手机从来都是静音。不管是信息还是来电，都只有提示没有声音。
如果再加上勿扰模式，那就连提示也免去了，一时半会儿谁也别想找到她。
仿佛一道屏障，她藏身其后。给她缓冲的时间，也让她在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得以清静。
像这种一条跟一条催命似的消息，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即使不能逃避，拖延一会儿也是好的。
所以沈风霓并不着急，不疾不徐地抽完一支烟后，才将手机拿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沈小姐，你应该能猜到我是谁吧？”
“我和小余总在一起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很爱我，对我很好。”
“不知道沈小姐听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在一段关系里，不被爱的那个人才是小三。”
“其实跟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挺没意思的，沈小姐觉得呢。”
“小余总最近没怎么回家吧，那是因为她在陪我哦。”
……
仿佛装满水的袋子破了洞，消息一条一条的往外涌。
内容大同小异，极尽冷嘲热讽，如同一双双充满恶意的手，反复试探拨弄着她的底线。
确实挺没意思的。
沈风霓想。
余芊养在外面的莺莺燕燕倒是挺有眼力见儿，知道闹到明面上没好处，就专挑软柿子捏，私下来折腾她。
她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读完所有短信，然后将发件者拉黑。
本以为世界会重新归于平静，然而下一秒，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这一次是来电。
沈风霓吓了一跳，手指轻颤，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
在看清楚屏幕上的来电人之后，紧绷的神经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沈风霓按下接通键，“喂？”
“哎哟，大网红你终于睡醒啦？怎么不回我的微信啊？”
隔着话筒，宋漫漫的声音生龙活虎地传递过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元气满满。
沈风霓如实回答，“刚醒，还没来得及。”
“我就知道。”宋漫漫的语气里有几分抱怨，“每个不直播的休息日，你都要睡上一整天，不吃不喝的。不是我说你，你这种生活习惯很不健康……”
沈风霓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对方絮叨。
宋漫漫是她的助理，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沈风霓很了解对方的性子，知道在这个时候，反驳什么都没用，还不如乖巧地听人把话说完。
沈风霓是个才艺主播，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在国内最大的短视频网站“瞬间”进行直播，主业唱歌，副业闲聊。
她外表出挑，即便没有美颜滤镜的加持，也是顶尖的美人。再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高音低音都是信手拈来，极具辨识度的干净声线亦是令人惊艳。签约之后，更是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粉丝，一跃成为头部主播。
在外人看来，无疑是一份顺风顺水的漂亮履历，引得无数人羡慕。
“……总之，你要多出来走走，不能整天宅在家里。”
滔滔不绝地说了三分钟后，宋漫漫终于收了尾，“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没出门了？你还记得上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吗？”
本以为老实听完就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还有互动环节。
沈风霓愣了两秒，才张嘴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看吧，我就说！你是要成仙啊？”听筒里的音调立刻拔高了一个度，“不行，今晚你必须出来，沾沾人气儿！”
***
沈风霓系好安全带，在屏幕上的地图中设定好目的地，点击“确定”。
发动机的声音响起，车辆平稳地驶出地下车库。
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无疑为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五年前，最后一批传统车辆被淘汰，所有车辆全部安装了无人驾驶系统，不需要人工操控，就可以自行驾驶。
人们免去了考驾照的辛苦，“司机”这一词汇也随之成为历史，很快被世人遗忘。
道路两侧的景象飞快地掠过，霓虹灯光被拉扯成模糊的光影。沈风霓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凛冽寒风立刻钻了进来，让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有点堵，沈风霓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又有一条未读消息。
发件人的备注是“折枝”，内容简洁：今晚什么安排？
沈风霓垂眸打字：跟朋友出去吃饭。
点击发送之后，手指微顿，又加上一句：你呢？
对面迟迟未回，大概是有事情在忙。
沈风霓也不介意，收起手机，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宋漫漫约饭的地点是一家老牌火锅店，因为知道她不喜欢人多吵闹，还特地加钱升级了包厢。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座位空了一片，略显冷清。
送餐机器人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圆圆的脑袋上蓝色指示灯不停闪烁着，一盘盘菜品被整齐地摆放到桌上，琳琅满目。
宋漫漫刚毕业不到半年，穿着橙色卫衣和牛仔背带裤，小圆脸上夹着一副黑框眼镜，还是学生模样。
“今天我请客嗷，千万别客气。”宋漫漫笑得开心，拉着沈风霓挨着自己坐下，“托你的福，这个月奖金又涨了。”
身为沈风霓的助理，宋漫漫的奖金与沈风霓的业绩挂钩，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上个月沈风霓参加官方平台举办的比赛，粉丝们积极支持打赏，收入比平均水平翻了一番，宋漫漫也因此小赚一笔。
沈风霓笑：“你可以换手机了。”
宋漫漫的手机还是大学期间买的，无论是款式还是性能都已经跟不上时代，内存不够，经常卡得要命。
她一直嚷嚷着要买新手机，但迫于经济压力，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哎呀不急，还能凑合用呢。”宋漫漫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把奖金给我爸妈了，他们辛苦了这么多年，我工作之后也没能帮衬多少，怪不好意思的。”
沈风霓还未来得及回复，宋漫漫又急急补充一句，“不过请你吃饭的钱还是有的啊，不准拒绝！”
沈风霓目光顿了顿，微微勾唇，“那敢情好，蹭顿饭。”
牛油火锅翻滚着，热气腾腾，麻辣鲜香的滋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风霓没什么胃口，但架不住宋漫漫的热情招呼，零零散散地吃下了不少食物。食物带来我慰藉令人舒适，暖意沿着胃部向外扩散，连带着身体也暖和起来。
“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你平时在家是不是不吃饭的？”
等下一轮食材煮熟的功夫，宋漫漫歪头盯着沈风霓看，“等等，你该不会在减肥吧？”
沈风霓今天走得匆忙，随便套了件v领黑色针织衫。oversize的宽松版型更加突显了纤瘦的身材，巴掌大的小脸素面朝天，下颌线条和领口处露出的锁骨同样漂亮清晰。
“没减肥，吃得不少。”沈风霓听出对方话里的关心，轻轻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体重就是不涨。”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她从锅里捞了两勺刚煮好的肥牛和虾滑，在盘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你给我打住！”宋漫漫嗷了一嗓子，转而痛心疾首地开始控诉自己这具一不留神就会长胖的身体。
“不过话又说回来，风霓你真的是人生赢家诶。”
宋漫漫抱怨够了，又突然转换了话题。她托着腮看过来，眼中的向往掩藏不住，“你家境好，长得漂亮，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又能赚大钱。”
宋漫漫性格单纯活泼，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经常会对自己的生活表现出羡慕。只是这些带着善意的话语，每次都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在肌肤上，难以忍受的不适。
沈风霓闭了闭眼睛，想要像以往那样强行忍住情绪，却在听到对方下一句话的时候，彻底崩盘。
“咱们公司的老板还是你老婆。这是什么小说女主人设啊？我拜托你不要太离谱……”
“其实不是。”沈风霓突然开口，打断了宋漫漫的话。
她放下筷子，语气认真，“我从来就不是什么人生赢家。”
宋漫漫一愣，旋即又笑开，“大小姐也有烦恼吗？不妨说给老奴听听，哈哈哈。”
一句玩笑话，听的人却没有笑，说的人也就不敢笑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宋漫漫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怎么了呀？今天心情不好吗？”
“漫漫。”沈风霓默了默，轻声开口，“我想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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