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未见到沈风霓之前，余芊就已经有此定论。
清丽寡淡的小白花，听话懂事，规规矩矩地长大。成绩优秀，考进名校，顺利毕业，温顺地接受父母安排的婚约。
他人提到沈风霓的时候，通常都会紧跟着夸赞的话语。
但在余芊眼里，这份漂亮的人生履历，无论是哪一条都死板得令人生厌，提不起任何兴趣。
她喜欢热闹，喜欢刺激，爱要轰轰烈烈，恨亦要刻骨铭心。白开水一样平淡的伴侣，根本不适合她。
余芊也曾明里暗里地跟家里抗争过这场婚事，但还是以失败告终。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太复杂，犹如一张牢固的巨大蛛网，将她死死困在其中，怎么挣脱不得。
好在她名义上的妻子足够单纯听话，她略施小计就将其制约住，现在的日子也还算太平。
笼中的鸟儿只要乖乖唱歌，充当好的她的陪衬就可以了。
没错，沈风霓只是她的陪衬而已。
余芊一直这样认为。
所以在听到江濯烟对沈风霓说出“久仰”二字的时候，余芊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是老板，沈风霓是她的员工。这句“久仰”于情于理也应该是对她说，而非沈风霓吧。
余芊压不住眼中的匪夷所思，表情管理一度有失控的风险。
不过对面清冷矜贵的女子也并没有关注她的意思，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侧，也就是沈风霓所在的位置。
沈风霓也没想到与重量级人物寒暄的重任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愣了片刻才开口，“不敢当，小江总过奖了。”
气氛略微尴尬，余芊顿了顿，想要重新拿回主动权，“小江总认识我夫人？”
这一次江濯烟终于看向她，眼中没什么情绪，“看过沈小姐的直播。”
沈风霓是“瞬间”app上的知名主播，粉丝体量很大，江濯烟说看过也很正常。
余芊略微放松了一点，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与江濯烟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了一股淡淡的排斥。
不过应该是她想多了吧，她与江濯烟无怨无仇，没有任何过节。而且她早就听说，这位小江总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沈风霓努力维持着笑容，“我很荣幸。”
倒不是她对江濯烟有什么意见，只是走了一段路之后，脚踝处的不适更加明显，火烧火燎，大概已经破了皮。
再加上裙子紧紧地贴在身上，沈风霓觉得自己仿佛是真空塑封里的人偶，胸口都开始发闷。
余芊一贯喜欢身材娇小的美人，这件礼服也不知道是按照谁的尺寸挑的，沈风霓170的个子塞在里面，属实难受。
江濯烟看着她，墨蓝色的眼里浮起淡淡的思索，“沈小姐身体不舒服？”
“没有。”沈风霓下意识地否认。
像眼下这种场合，谈笑风生，维持表面上的欢愉就好了。跟江濯烟抱怨衣服鞋子不舒服，只是想想就很离谱。
余芊被晾在一旁，心中愈发困惑。
万万没想到，在三个人的谈话里，自己竟然成了被冷落的那一个。而且不都说江濯烟性子冷淡，不好接近，怎么会主动关心起沈风霓来？
她张了张嘴，试图加入交谈，“小江总，我听说……”
余芊本来是想先夸上江濯烟两句，然后顺势提起“一梦”的几个当前大热的虚拟主播，寻求合作的可能，但刚开了个头，就被硬生生打断。
“抱歉，先失陪了。”
江濯烟说“失陪”的时候，甚至没看她一眼。
没说完的话被堵了回去，回过神来的时候，示意里只剩下一道窈窕背影。
这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余芊眯了眯眼睛，脸上浮现出几分沉郁之色。
奈何江濯烟就是有这样做的资本，她不仅不能将对方怎么样，还得继续捧着求着。
沈风霓察觉到余芊的不悦，在心中暗自好笑。
她跟余芊本来也不是什么互相关心的关系，看见余芊吃瘪，她乐得看戏。
不过余芊在商圈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时不时有人过来搭讪说笑，气氛也算热闹，方才尴尬的一页很快被揭了过去。
沈风霓继续充当花瓶，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
她正想借口去洗手间，稍作喘息，身体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撞了一下，随即手臂上传来一股凉意。
冰凉的液体顺着指尖往下淌，在裙子上晕开大片大片的水渍。
沈风霓错愕地转过身，看到那双深邃的墨蓝色眼睛。
江濯烟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修长的手指斜斜握着玻璃酒杯，里面已经空了。
她说：“抱歉，手滑了一下。”
是江濯烟走过来的时候撞到了她，还弄脏了她的裙子。
“风霓，怎么这么不小心。”余芊率先反应过来，语气里带了责备，说完又转向江濯烟，“小江总没事吧？”
“小江总，是我没注意到有人过来，抱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沈风霓迅速找回理智，“我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其实她刚才正在跟其他人聊天，根本没动地方，但总归是不能怪罪到江濯烟的头上，场面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沈小姐，请跟我来。”江濯烟没有纠结于谁对谁错的问题，语调平淡，“我带你去换一件衣服。”
这里是江濯烟的私宅，自然有能换的衣服。
一切好似顺利成章，但又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沈风霓的大脑有些混乱，她听到余芊的声音，“不麻烦小江总了，我带风霓去洗手间清理就好。”
然后是江濯烟清冷的声线，“她需要换一件衣服。”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着，沈风霓被夹在中间。
水晶吊灯的光芒之下，一袭白裙的江濯烟仿佛身披霜雪，从眼神到语调都是冷的。余芊察觉到这份冷淡，脸色也变得晦暗不明，不置可否。
微妙的冲突感好似坠入清水中的一滴墨，迅速扩散蔓延。
“那就麻烦小江总了。”
短暂的对峙后，余芊率先低了头，笑着妥协。
江濯烟微微颔首，空气中的紧绷感消散，气氛重新归于缓和。
她示意沈风霓跟上。
两个人转身的一瞬间，余芊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
她其实早就看出沈风霓的礼服和鞋子不舒服，也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名义上妻子的衣服尺寸，但是并不会放在心上。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忍一忍不就过去了，那么娇气做什么。
只是……
余芊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道身影，眼含思量。
江濯烟的态度太过坚决，让她不由得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江濯烟根本就是故意把酒洒到沈风霓身上，目的就是为了带她去换合适的衣服。
不，不可能。
余芊压下眼中的疑虑，否定了这个念头。
沈风霓工作休息都在家里，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根本不可能跟江濯烟这样的人有交集。
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江濯烟就算注意到对方的裙子不舒服，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应该只是巧合。
想到这里余芊笑了笑，觉得自己大概是太过紧张了。她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重新融入人群中去。
同样困惑的还有沈风霓。
直到跟着江濯烟乘上电梯，来到别墅的二楼，还是云里雾里。
这里应该是江濯烟最近居住的地方，衣帽间宽敞得过分，挂满了各式昂贵精致的衣裙。鞋子和包包摆了足足两面墙，玻璃柜里的首饰珠宝在灯光下泛着璀璨的光泽。
“先把鞋子换下来吧。”
一双平底鞋放在了眼前，沈风霓从一片珠光宝气中回过神来。
她吓了一跳，“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小江总。”
鞋子是尖头的，干净崭新。虽然是高跟，但底部很软，漂亮又舒适。
穿上的一瞬间，沈风霓感觉自己见底的血条都恢复了一大半，她轻轻舒了口气。
江濯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礼服在这边。”
刚才在宴会厅里的冷淡荡然无存，深邃漂亮的墨蓝色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仿佛温暖的海水将她包裹。
沈风霓的睫毛轻颤，不知所措地点头。
江濯烟目测比她高两公分左右，身材也与她相仿，衣服的尺寸适合她。
衣柜中的礼服琳琅满目，或高贵婉约，或妩媚优雅，或温婉大气，各种风格款式一应俱全。
沈风霓站在玻璃橱窗前，听到身边的人继续说：“挑一件你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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