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当前这家餐厅。
招牌菜是河鲜拼盘，新鲜的虾蟹蒸熟后浇上特制酱料，风味独特，口感绝佳，是沈风霓喜欢的口味。
不过此时的沈风霓毫无胃口，手里的筷子抬了抬，落回空荡荡的餐盘里，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坐在身侧的江濯烟开口，看向餐桌另一端的周小梨。
这家高级餐厅的包间隔音效果很好，比起人多嘴杂的写字楼，更适合谈论私密内容。
周小梨低着头，耳边碎发凌乱，脸色憔悴。装满杂物的纸箱放在她的脚边，满是被扫地出门的狼狈。
她盯着眼前的一小块桌面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心言这次出事，是因为罗烨。”
意料之外的名字让神经猛然绷紧，沈风霓惊愕地抬眼，“罗烨？”
“是。”周小梨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应该不知道吧，罗烨曾经追求了心言一段时间。”
世人皆有执念，若是爱而不得，就会滋生出许多不同的念头。
有人愿意送上祝福，只要对方过得好便可，比如江濯烟；也有人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比如罗烨。
强扭的瓜不甜，可扭下来踩进尘埃里也算痛快。
盛心言刚进公司时略带几分青涩，但已经美得令人惊叹，即便是在美人遍地开花的网红圈，也丝毫不比谁逊色。
罗烨一眼看中，碍于同事关系，选择暗中追求。他自认各方面条件优越，拿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还不是易如反掌。
在他看来，女人喜欢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样，只要演得足够好，给得足够多，盛心言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事与愿违。
起初得知罗烨对自己有意的时候，盛心言就明确表达了拒绝。她从小锦衣玉食，并不会轻易被物质打动，反而更追求精神上的契合。
何况罗烨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比起事业有成的中年商人，她更喜欢阳光开朗的年轻男孩子，之前的两任男友也都是比她小的奶狗类型。
但盛心言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重，罗烨的家族在清澜市颇具势力，与她家里的公司也有利益关系，闹僵了没有任何好处。
对于盛心言的拒绝，罗烨一开始还觉得挺有挑战性，但时间一长，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到了最后，几乎是死缠烂打地追着盛心言，软硬兼施，非要对方接受自己的追求。
某天盛心言终于忍无可忍，直言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果不是看在两家人面子上早就翻脸了，让罗烨永远不要再纠缠她。
罗烨一向被捧着，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场就黑了脸。从那之后，他就开始了对盛心言的打压。
他是盛心言的上司，利用职务之便安排了很多不适合盛心言的工作。而且不管盛心言做得如何，他都会嘲讽挑刺儿。
后来发展到开始挑剔盛心言的外形、穿搭、言谈……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盛心言的精神压力与日俱增，有时压力太大就会吃掉一些高热量的甜食发泄，导致体重上涨。
罗烨在得知后，更是抓住机会，天天冷嘲热讽她的身材，说她比刚进公司的时候胖了很多，不自律就只能被淘汰云云。
盛心言一开始还能不当回事，但罗烨的言语攻击愈发过分，久而久之，就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她开始失眠，情绪也变得敏感，有时候一点小事就会发火。尤其是面对罗烨的时候，哪怕是还有其他人在的正式场合，都险些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失控。
沈风霓听得眉头紧蹙，问周小梨，“这些都是心言跟你说的？”
“嗯，是我看出心言和罗烨之间的气氛很奇怪，一再追问，她才告诉我的。”
周小梨握紧了手里的筷子，好像这样可以赋予她勇气一样，“心言估计早就受不了了，就跟我说了实话。”
“所以今天盛小姐突然暴走，是因为长期积累的情绪爆发？”
江濯烟若有所思，眼眸微暗，“是罗烨故意在直播间做了手脚，引发了这场事故吧。”
“对，都是罗烨一手策划的。”周小梨惊讶于江濯烟的敏感，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倾佩，“心言昨天加班熬到很晚，今天又一早起来化妆直播，本来就很累了。今天直播的推流很好，进来不少陌生人，那时候的公屏是最乱的，罗烨混在其中发了几条刺激性的弹幕，而且还用了跟自己相近的网名，所以心言看到反应才那么大。”
沈风霓咬牙听完，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几乎要溢出胸腔。
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的盛心言，私下竟然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愿意伸手拉自己一把。
这样善良美好的女孩子，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今天的弹幕只是导火索而已，盛心言就像一个不断被充气的气球，被引爆是早晚的事。
无人知道内情，所有人都觉得盛心言是疯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再回想起盛心言最近的言行举止，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
明明已经拥有出色外表的盛心言，几乎是偏执的想要减重，甚至话里话外还提到想整容，应该也是出于罗烨对她的打压。
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如果她能再敏锐一点察觉到好友的不对就好了，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会……
“啪嗒。”
伴随着一声钝响，有什么东西被放置在眼前。
沈风霓回过神，视线重新聚焦。
是一只装着虾的餐盘，每一只都精心地去了壳，剔了虾线，甚至贴心地保留了虾尾部分的外壳，直接上手也不会弄脏手指。
“放松点，我们一起想办法。”
江濯烟平静地看过来，手上还带着塑料手套。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十分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小江总……给她剥了虾？
沈风霓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肌肉都好似僵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濯烟见她不动，又指了下餐盘，“先吃点东西。”
沈风霓下意识地拿起一只虾送入口中。鲜甜的口感席卷而来，一瞬间激活了沉睡的味蕾，也让烦闷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她低声说：“谢谢，我没事。”
刚才听周小梨讲述的时候，江濯烟好像就一直在剥虾，只是沈风霓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给自己准备的。
不过也可能是江濯烟看出她情绪不对，出于安慰才会如此吧。
关于这一点沈风霓无暇思考太多，她问周小梨，“心言没想过求助他人么？”
“想过，但没有证据，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罗烨行事很小心，只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说那些话，不留任何痕迹。他是心言的头顶上司，想要找机会跟她单独聊太容易了。”
周小梨神情木然，说出来的话却很流畅，显然已经在心里梳理过千百次。
“心言还想过偷偷录音保留证据，但是罗烨的办公室装有最先进的反监控系统，只要携带手机或者录音设备进去就会有提示，根本没办法抓住他的把柄。”
现代科技是一把双刃剑，给日常生活带来极大的便捷，同时也会成为资本手中的武器。普通人想要对抗，谈何容易。
江濯烟说：“所以也不会有任何有效的公关手段，对么？”
周小梨点头，“是，就算有公关也只是做做样子。”
公关的黄金时间短暂，如果不及时扭转舆论，民众对于盛心言的印象就会停止于此，以后每每提起，都很难再有正面评价。
沈风霓的视线瞥见那只装满杂物的纸箱，“你离职，也是因为这件事？”
“是罗烨让我主动辞职的。”周小梨咬了下唇，眼中满是纠结，“我很担心心言，但是罗烨开口，我不敢……”
“我明白。”沈风霓安慰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人会怪你。”
周小梨也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毫无背景，势单力薄。她知道事情的内幕，能全身而退已是幸运，哪里敢跟罗烨硬刚。
发生了太多事情，沈风霓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
直到被江濯烟送回家的时候，还处于混沌状态。
“回去好好休息。”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江濯烟看向她，“盛小姐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
她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将烦躁的思绪缓解不少。
江濯烟愿意帮这么大的忙，任何感谢的话都显得单薄，但沈风霓想不出别的词语，只能无措地连声道谢。
“不用客气。”江濯烟看出她的局促，唇边泛起一抹轻笑，“盛小姐是我们重要的合作对象，搭把手是应该的。”
合作对象遇到困境，第一时间没有想着撇清关系，反而主动伸出援手。
沈风霓一个晃神儿，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只被江濯烟收养的流浪猫。
看似冷冷清清的江濯烟，骨子里却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她一时间感慨万千，“那就麻烦小江总了。”
“沈小姐，你也一样。”
又开始下雪了。
寒风凛冽，万籁俱寂，车窗外雪花簌簌，在路灯的光芒之下肆意起舞。路旁的雪松枝头很快覆了一层薄雪，在风中巍然挺立，仿佛沉默的守护者。
沈风霓抬头，正对上那双漂亮的墨蓝色眼睛。
她愣了下，心跳在一瞬间加速，“什么一样？”
“我是说。”江濯烟深深望向她，“有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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