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城不远的一处小村落。
本该热闹的村落里,看不见几个孩子,全都被父母拴在家里。
二丫已经把家里能做的活计都做完了,一时闲下来,还真不知道做什么,嘀咕道:“都想出去打猪草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能出门了,不说去玩,能出门去干活也好,憋在家里,实在是闷得不行。
“嘘——”大丫赶紧看了一眼隔壁院子,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从前的整洁有序,“你小声点,别让三叔公家的听到了。”
听到了要哭的!
这几天,她总听到隔壁又哭又闹又吵架,和天上打雷一样响,吓人得很。
怕妹妹自己偷跑出去,大丫吓唬道:“要是被拐子拐跑了,没饭吃、还要天天挨打。”
二丫苦着脸,悄悄问大丫:“姐姐,你说狗蛋能找回来吗?这么些天了,狗蛋要是天天被打,会不会被打坏?”他们村就有傻子,说是小时候被打坏了头。
大丫被问住,她其实也没见过拐子,什么没饭吃,天天被打,都是捡大人的话来吓唬人。
不过大丫毕竟年纪大一些,她用最小的声音说:“我昨天听爹娘偷偷说话,说被拐走的孩子,大都找不回来。”
二丫不信:“不是报官了吗?”
大丫也不懂,只道:“爹说,从咱爷爷那辈起,十里八乡,就只听过家里丢孩子的事,还没听说过谁家被拐的孩子能送回来。”
两个小丫头懵懵懂懂,也不懂为什么被拐的孩子难找,但是想想爷爷已经那么大了,连爷爷都没听过的事,多半是骗人的。
那狗蛋找不回来了?
“踏踏踏踏踏——”
“三叔公—呼呼……三叔公!”
重重的脚步声狂踏而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大口的喘气,声音却大如惊雷:“三叔公!”
“快去大理寺看看!!看看,呼呼,看看有没有你家狗蛋!”
乱糟糟的院子里,并没有冲出来一窝蜂的人,只有一个看起来苍老颓废的小老头,脚步蹒跚地跑出来。
他又喜又急,死死地抓着男人的胳膊:“狗蛋找到了?”
男人喘气:“我去送柴,听人说好大一群差役压着人回大理寺,呼呼,还带着孩子!不知道狗蛋在不在里面。”
“在的,肯定在的!”小老头急得匆匆的往外跑,摔了一跤,又连忙爬起来继续往外跑,声音颤抖,“狗蛋那么乖,肯定在的!”
大丫二丫看着爹匆匆跑回来,又忙扶着三叔公匆匆跑去借村长家的牛车,面面相觑。
二丫:“不是骗人的吗?”
“可能……”大丫犹豫,“三叔公家报的官,是很厉害的那种吧。”
村里沸沸扬扬,都在念叨着这事。
京城好些地方,也都正在发生类似的事情。
铜定巷附近。
双眼满是血丝的妇人正挨个拉着人苦苦询问孩子的消息。
听到消息后,不管不顾的朝着大理寺的方向撒丫子跑。
某巷口人家。
一连有好些亲戚、好友、邻居赶过来,高声喊:“张家的,赶紧去大理寺看看!他们抓到拐子了,还带回来好些孩子!”
***
大理寺。
南正门忽然热闹起来。
只要人一多,平日最惧怕官吏的百姓,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大理寺外围了一圈,探头探脑,聊得热闹。
唯有丢了孩子的人家,才真的敢往里冲。
“官爷!”一哭肿了双眼的妇人飞跑而来,哭求道:“官爷您帮我们问问,领回来的孩子有没有叫狗蛋的?”
又有一牛车停在路口,呼啦啦下来一车人,急切的求问:“官爷,咱能不能进去看看?看看有咱家孩子不。”
守门的差役是狄松实特意安排过来的,看着人高马大,威武不凡,但其实话不多,人踏实,家里还有几个年岁小的儿女。
“每家选两人。”他言简意赅。
不敢置喙,丢了孩子的人家选出两人,跟着差役进了大理寺正门,入眼是一间威武庄严的正厅,重要的案子,都在这里审理。
左拐,便入了稍小些的左厅。
看到自家孩子,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狗蛋——”
“呜哇——”
两大一小瞬间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
狄昭昭坐在条椅上晃悠小腿,嘴里还哼哼着轻快的小曲,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从南边传来。
小孩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那边在做什么?”
好热闹的样子!
拐子偷孩子藏孩子的过程打听完之后,狄昭昭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小屁股扭啊扭,眼眸亮晶晶地往南边看,那意思明显极了。
陶老:“……”
算了,他本就没断案的天赋,还是等过些天,直接去问狄大人好了。
而且他不信,有能耐,还真能一点不露?
陶老慢悠悠起身,多年做看指印这种细致活,他性子平和,也极有耐心,“那边估计是孩子的父母来认领人了。”
他见小娃娃有兴趣,还特地多说一句:“前面三厅平时最好别乱闯,不过今日左厅不是正经审案,可以去看看,不妨事的。”
“陶爷爷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吗?”狄昭昭热情地邀请。
“我就不去了。”陶老揉揉小家伙的头,走前还是没忍住,对狄先裕低声道:“狄大人挺难的,若你真有本事,为人子,还是要多为父分忧得好。”
他在大理寺待了半辈子了,见了来来往往这么多官员,狄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
狄先裕:?
咸鱼两眼懵逼。
他有什么本事,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像他爹这种厉害到祖坟冒烟的人物,事业上真遇到困难,他这种大咸鱼,唯一能做的就是摇旗助威吧?
不对,还能送饭!
狄昭昭被陶爷爷拒绝了也不沮丧,高高兴兴地拉着他爹就往南边左厅走,一边走还一边说:“坏人抓到了,孩子找回来了,他们的爹娘肯定很高兴吧?”
“爹,你说他们会不会在吃糖?我生病的时候,娘都用糖哄我,爹你还给我做烧鸡呢!”
小孩子想象中的场面是很开心、很热闹的,至于嘈杂声中的哭声?
那肯定是不听爹娘的话,乱走被拐的小孩,被爹娘打屁股啦!
狄先裕:“……”
他怜爱地摸摸儿子小脸:“回去给你做只鱼补补吧。”补补脑。
“好啊,我最爱吃鱼了!今天好累的,是该补补了。”狄昭昭哒哒哒的走,小步子虎虎生风,整个人美滋滋的。
小孩正在思考,烤鱼炸鱼炖鱼烧鱼煎鱼……到底哪种鱼最补,边咽着口水,小步子就迈进了左厅。
他们是从侧边小门进来的,在明镜高悬下的公案桌右侧。
狄昭昭怔在原地。
红肿着眼的妇人,将孩子死死搂在怀里,边笑边不停地掉眼泪。
看着孩子身上见血的伤痕,老者哀声痛哭,满是心疼。
没有哄孩子的糖果、烧鸡,没有想象中接到孩子的高兴。
只有满眼涕泗滂沱、四处传来叩首之音。
“爹爹,”狄昭昭喊了一声,小手扯住狄先裕衣角,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狄先裕也觉得气氛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鼻头酸涩,心尖仿佛都在颤抖,弯腰抱起小家伙:“回去了。”
夕阳下,父子俩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被染成鲜亮的橙红色。
越走越远,嘈杂的声音逐渐变淡。
狄昭昭小脑袋搁在爹爹的肩膀上,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懵懂。
流入耳朵的哭声,哽咽的笑,激动的叩首感谢,都在小脑袋里化作祖父高大的背影,下达命令时的威严嗓音,快刀斩乱麻地理清线索、布下密网的果决和睿智。
狄昭昭不由感慨:“爹,祖父好厉害呀。”
“昭哥儿,凡论人,听旁人言不如观其行。”来人步履端正,稳若磐石,一身绯色官服威重不移,正是狄松实。
“祖父!”狄昭昭眼眸亮晶晶的,朝祖父张开两条小胳膊要抱。
狄松实接过孙儿,就听小家伙好奇地问:“祖父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对尚未开蒙的小家伙,狄松实耐心地教道:“昭哥儿若要评价一个人,别听旁人的说法,无论夸赞还是诋毁都不要轻易相信,要多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狄昭昭歪着脑袋,小脸若有所思。
见孙儿开始思考,狄松实又引导道:“譬如今日,百姓夸祖父,不过因为祖父占着官职的便利,今日首功不在我,而你二人。”
他忙完了最要紧的事,现如今是特意来找人的。
狄松实没想到的是,昭昭确实开始想他具体做了什么,但没按他引导的来。
狄昭昭小脑子里一件一件往外冒“祖父搜坏人,把坏人逼得害怕要转手”“祖父去九谷巷之前,就想到牙行和官署”“祖父用血蝇追到枯井”“祖父布置抓坏人,想得特别仔细,一下就抓回来了!”……
想着想着,狄昭昭眼睛越来越亮,抱住祖父的脖子,不禁道:“祖父,你肯定是最最最~厉害的青天大老爷吧!”
青天大老爷是他刚刚听到的词,一开始只有一个人喊,后来好多人都喊,狄昭昭现在觉得,简直太合适了,他现学现卖,还自信满满地拉盟友:“爹,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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