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县试
狄家念书的孩童不少。
有专门备好的马车, 送狄家子弟前往贡院。
等仔细清点过考篮后,狄昭和狄明坐上马车出发了。
狄先裕默默骑着马,跟在马车旁, 送两个孩子前去贡院。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一眼就能看到面前长溜的车队,听着耳边长辈的殷殷叮嘱,听着隐隐从四周马车中传来的背书声……一时竟有些紧张。
咸鱼:“……”
他是不是被考试腌入味了?
又不是他去考试,紧张个什么?
他拉了拉缰绳,让马儿走慢一些,听听自家马车里两个小孩在聊什么。
然后发现……听不懂?
狄先裕假装无事的收回目光,又双腿夹了夹马儿, 示意座下的伙计走快点。
他什么也没听到!
这一路, 唯有不参考的咸鱼莫名紧张了一路。
两个小孩倒是互相考背着,心态平稳,甚至还有点期待。
狄明被其父压了三年, 犹如静湖下蓄力的漩涡, 终将浮出水面, 涌动风浪。
狄昭昭则是有点好奇,也迫不及待想早些踏入科举之路, 早日入仕。
云梦贡院在城北,非常大, 但看起来有些破旧, 历年的风吹雨打, 阳光曝晒,给这座贡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狄明和狄昭下车时, 天还没有亮, 但街面上已经车水马龙, 人潮涌动。
各家的马车、有些村落的牛车,学子们年岁不一,高矮不一,错落在贡院外,多都被家中长辈簇拥着。
在贡院门口百丈远处,就禁止马车通行了。
狄家儿郎下车后也都在一起,最后再细细检查一遍考篮,就与相互结保的五人结伴,一同朝贡院步行而去。
路上,族中兄弟们寒暄几句。
难免提及近日狄菌和离的事。
狄庆是家中长兄,与他弟弟年岁也差得远,平日多有教导,见狄昭昭和狄明为此事付出不少心力,忍不住道:“咱们做学问,还是当专心致志得好。若为了旁的分去了心思,因小失大,岂不得不偿失?”
终究是存了比较的心思,说出来的话,无意中就透露了些想法。
毕竟是尚未成年的少年人。
狄明心中叹息,难怪他爹回乡两年考试,也没能与家中兄弟结下情谊。
他笑笑没说话。
倒是狄昭昭认真道:“不是小事。”
狄庆脚步一顿,不太高兴,这说:“科举乃是人生重中之重,系家族荣辱与个人荣耀于一身,旁的与它比,自然都是小事。”
狄昭昭半仰头,定定地看着他,乌眸纯粹地说:“那不是小事,是案子。祖父说,办案办的,绝不只是案子,而是别人的人生。”
狄庆和另外两名互保的子弟,都在愣住片刻后,讪讪地笑了。
只是有些挂不住面子的说道:“那不也可以等县试结束后再来办吗?要是耽搁了县试,成绩滑落,甚至落榜,那就不美了。”
狄昭昭摇摇头,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赤诚,问道:“庆堂兄,你考科举,日后想要做什么?”
小孩声音脆嫩清亮,在清朗夜空下,随着夜风传到了四周许多人的耳朵里。
狄庆一时语塞,不知堂弟问这个,是想说什么。
狄昭昭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我考科举,就是为了日后为官,破天下迷案,平世人冤屈,还天道昭昭,乾坤朗朗。”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科举虽重要,但在我看来,科举只是踏上此途的考核。即使再回过头来选择一次,案子也依旧不是小事,我亦不会后悔做同样的选择。”
在贡院前,在云梦众多考生面前,狄庆连为了报效君王,为了江山社稷这样的套话都有些不敢说出口。
怕若名落孙山,此番言论便会使他沦为笑柄。
他看着眼前乌眸明亮的堂弟,这时才终究是心中震荡,生出了自愧不如的想法。
贡院门前本就拥堵着诸多学子。
周围也有不少人听到声音清亮的稚嫩童音,掷地有声地勾勒未来与理想。
尤其是近处的,不由侧头,将目光投过去。
有些消息灵通的,想起最近县衙中的案子,想起听说被端掉的私矿,还有解救出来的诸多无辜百姓,更有难得的和离案子。
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也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闷着头读书的,此刻听闻,再将目光投去,不由失笑,与同伴低声笑说:“哪儿来的小儿,口气竟这般狂傲?”
“是极,科举一道之艰,之阻,哪里是这般轻易能跨过去的?”这是两次名落孙山的考生。
“我倒是觉得稚子尚且纯真,通身无畏之气,犹如初生朝阳,倒也不必作笑。”
在贡院外,不少人都暗暗记下,想等这日考完了,看看到底学问如何,榜上能排得上几名?
狄明想教弟弟内敛些,可见弟弟乌亮的眸子,半晌,还是歇了这心思。
若昭哥儿学会了内敛,学会了沉静,学会了多思多虑,那还是昭哥儿吗?这股浑然不怕的明锐无畏劲儿,也许才是撕破黑沉夜幕最重要的东西。
不知是被多少长辈悉心呵护,才养成如此,没有半途磨损夭折,更没有被硬生生打磨成世俗最满意的模样。
狄明摇摇头,又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小昭昭好奇的仰头:“明哥哥?”
怎么忽然摸他脑袋?
狄明又揪揪他的小脸,笑道:“方才你说的不错,但等会儿入考场,可要全力以赴,我可还想与你一较高下呢。”
狄昭昭乖巧的点点头:“我会的!”
见弟弟这么乖巧可爱的模样,狄明耐心地再叮嘱:“可不能把名字写错了,按户籍上的来。”
小昭昭微鼓脸颊,不情不愿道:“好嘛~”
狄昭就狄昭吧。
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叫狄昭昭!
哼!
考场查验得速度不慢。
没多会儿,就轮到五个结伴的幼童与少年,递上带着印章与信息的考引,又将考篮交给衙役检查……等一切都没有纰漏后。
这才衙役在门口高喊一声:“狄昭、狄明、狄庆……云梦人士,相互结保,贾队搜检完毕,无误,入贡院。”
随即有人随着高呼飞快提笔记载,是哪五个人一起进的云梦贡院,又是哪一队差役进行的搜检。
入了贡院,有一条过道,过道分两侧,对面听到呼声,也有一人站起来,细细打量走过来的五个学生。
待衙官每喊一考生的名字,再次对照考生面貌特征,他便洪亮地应一声:“云梦狄家狄*,廪生礼正梁,保!”
其句每个字,都要求能让在场所有人听到,不可低声,不可含糊,此为唱保。
为了保证科举公平,避免夹带、替考等舞弊现象,给天下百姓创造一个真正比拼学识的路,此番种种繁冗,也是煞费苦心。
再往里走,穿过通道,眼前出现如蜂窝般密集的考棚,整齐的条条排列,狄昭昭等人很快分开,被引到对应的位置坐下。
狄昭昭卷起袖口,拿出考篮中的软布,又倒了点水,一点点擦拭起来。
嘀咕道:“好像也没有爹爹说得那么脏嘛。”
爹爹又骗他!
不过这次狄昭昭可算是冤枉爹爹了,这考棚用得少,一年一次,落灰脏污都是很正常的。
但吴县令这次承了狄昭昭如此大一份情,想着也许再晚一两年,连故友唯一的子嗣也留不住,便一阵后怕,心中感激,特意派人打扫了一遍考舍。
狄昭昭收拾过后,坐下来。
他井井有条地把需要的物件都取出来,按照自己的习惯依次摆好。
就睁着乌亮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四周。
一会儿瞧瞧地面角落处生的青苔,一会儿又瞧瞧墙壁裂开的细缝,还伸出小手去细缝处感受了一下,好奇有没有风漏过来。
再左右扭扭,真的好小!
不过因为狄昭昭个头不高,既没有长腿、也没有长手,坐起来除了有点硌屁股之外,倒是还算宽敞,并没有憋闷、需要蜷缩手脚之感。
狄昭昭还没有把这间小考棚探索完,天色就逐渐大亮。
童生试分县试与府试,县试五场,一场考一日,天光大亮即开考,在日落西山前交卷。第一场淘汰的人最多,后面每一场,只略略淘汰底部几人,排名意味更多。
“咚——”随着一道铜锣声,县试开考。
本朝印刷术已经不错,题目就是印在试题纸上,不需要再像是前朝一样,等锣响,看衙役举着的题牌。
若是一个没留神,错过了,或者没看清,那就要等第二遍,无端浪费了答题的时间。
对眼神不好的考生来说,很是不方便。
狄昭昭拿到答纸和素纸后,先在考卷糊名处写下了姓名、籍贯等信息。
又把素纸拿到上面,靠右手边,答卷放在左手边,这才低头看题目。
静思学堂毕堂考,模仿的就是县试最为重要的第一场,也是淘汰大半学子的一场。
经论、策论、诗赋。
狄昭昭粗粗浏览一遍,心中安定,提笔开始作答。
此次经论题目并不难,有四书五经中许多为学子熟知的词句,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都出现在了考题中。
只偶尔有几道生僻的。
想来吴县令诸事繁多,也无余力来琢磨出些巧题、刁题。
许多学问并不娴熟的考生很喜欢,因为只一看,就知道经论丢分肯定少了。
只是苦了平日里学堂中不少自诩学识不错的学子。
这些看似简单的题,就因为人人都知晓,翻来覆去都快讲烂了,很难答得出彩。
若想要凸显出来,只能在引经据古,拔新领异上做文章了,最次也要在文采上稍稍彰显一番,要不只能泯然众人。
于是乎考棚中隐隐出现一些奇特的现象——学识稍弱些的学子眉眼带笑,精神振奋,答得很是顺畅满意。反而是学识不错的学子,微皱着眉思索、斟酌着。
狄昭昭心无旁骛。
因为并未上过学堂,也没有夫子殷殷叮嘱过这些,他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和想法答。
脑海中不断涌现师父传授他学业的一幕幕。
答完了经论,他看向诗赋。
大雍诗赋考察,考察最多的是三种,作五言律诗、七言绝句、赋文。也是当下文人间最风靡的。
今日要求作一首五言诗,只见题上写着:哀悯苍生遭厄难,人间疾苦泪潸然。
狄昭昭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他现在能确定了,吴县令看似稳淡,怕只是强撑罢了,心中之悲苦震荡,不能为外人道也,只尽数吐露于文墨之中。
这种情感悲悯的诗,其实并不是狄昭昭的强项。
但私矿之厄难,才在不久前,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那日矿中触目惊心、犹如地狱之景,还历历在目。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稍稍往后移,看向后头一句人间疾苦泪潸然。
无端的,狄昭昭脑海里,就浮现出在岸边汗如雨下,犹如牛骡般以人力撼动巨船的纤夫。
那日种种细节浮现于脑海中,心中触动。思索良久,他落笔于素纸上,修改几番,这才誊写到答卷上。
最后一道策问,倒是不偏不倚,是问北燕五城,国仇家恨,也算是近几十年经久不衰的话题。
狄昭昭开始备考后,就曾经写过类似的文章,如今稍微修饰一下,便誊写于答卷上。
全部写完后,又检查一遍。
午时三刻,吴县令作为主考官,命人打开贡院大门上的锁,将陆续交卷的学子放出考场去。
狄昭昭也交了卷,出了考场。
照耀在暖洋洋的日光下,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到远处朝他挥手的爹爹,狄昭昭顿时扬起笑脸,兴奋的跑过去脆声喊:“爹爹!”
爹爹在外头等他欸!
“累不累?”狄先裕一把抱起儿子,还摸摸他的额头和小脸。
狄昭昭把脑袋窝在爹爹怀里,偷笑着大声道:“累!要爹爹抱才好。”
狄先裕一听就知道小孩没事,精神头足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昭哥儿应对县试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何,站在贡院外,他就是莫名的心忧,甚至忧心会不会穿少了,在清晨那会儿着凉。
不久狄明也出来了,他们一行人坐着马车回家,洗漱休息,安神等着第一场的成绩,并准备后面的几场。
三日后。
贡院外人声鼎沸,茶棚、酒楼都客满,路中摩拳擦掌全是看榜的人。少有学子本人,多为小厮、替看的跑腿、农家汉子,还有凑热闹的百姓。
正场的榜一贴出来,乌泱泱的人群便推挤着围了过去。
第92章 揽下县试头两名
不仅看榜的人激动。
在一旁等候成绩的学子们, 也大多很期盼。
“我感觉此次发挥不错,许能上榜,或许争一争前十位也不无可能!”
“非也, 此次经论、策论都少有出奇之处,怕是这名次与我们所估的,与赌坊预测的,都有很大出入。”
“那我也是答全了,同样的答案,总不能取旁人不取我?”
随着被围栏拦住的人群涌到榜前,周围茶棚,街道里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狄先裕心情激动又澎湃。
早早就使了银子, 找了专业看榜的人, 提前在天不亮就蹲在贡院门口围栏的最前头。
狄昭昭眼睛都瞪圆:“天不亮就去蹲着吗?”
没必要吧!
榜又不会跑。
狄先裕却觉得很有必要,反正现在他是咸·不差钱·鱼!
狄先裕得意道:“这个人是打包票了的,肯定能蹲到第一排, 最先看到榜上的名字, 人家年年干这个的, 有经验。”
他就要第一个听到结果!咸鱼激动搓手。
其实他没告诉两个小孩,那人跟他承诺了, 若是两个小郎君名次真排在前五,他保管第一个报信, 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告知。
果然, 还不等狄昭和狄明两人再说话,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就率先传出来一道中气十足, 响亮如唢呐的报喜声:
“正场头名狄昭, 第二狄明, 贺狄家一门双星,揽下县试正场头两名!”
声音如平地惊雷,落到许多学子的心里。
一下就激起了许多人那日入贡院前的回忆。
“那天就是他说科举只是入场考核,案子比科举更重要的吧?”
“兄弟俩从京城回来,就自己包揽了前二?京城念书竟然有如此大的裨益吗?”
“应当是有名师教导吧?我曾与狄家子弟论学,他们对一些内容的见解,深度,远不是我等能比的。”
想起这对兄弟,在考前还没有安心复习,而是投入了不少精力到族姐和离之事中,不少学子都暗暗投以惊诧的目光。
不管旁人是什么样的反应,反正狄先裕乐了。
他对这个花钱请来,专门看榜的人很满意,接下来几场,都继续请他。
因为正场只取了百余人,往后每一场,当天考完,第二天就能张榜。
于是乎,接连几天,住在贡院周边的居民,大清早过来凑热闹的百姓,都能听到那道犹如唢呐般响亮的声音:
“头名狄明,第二狄昭,贺狄家一门双星,揽下县试二场头两名!”
“头名狄昭,第二狄明,贺……”
“头名狄明,第二狄昭……”
“头名狄昭,第……”
众人最初听,还会有些激动新奇,但从第三场开始,就有些倦怠了。
甚至开始摸着脑袋想:怎么就没有人能破一破这个嘚瑟欣喜的声音?
没错,唢呐声儿升级了,可能是因为头一次挣这么多,被银子砸得晕乎乎地,看榜的那人,开始不由自主为狄明和狄昭欣喜起来,报喜声都听着跟欢快小曲似的。
盼啊盼,瞧啊瞧,甚至因为这个,今年贡院前看榜的凑热闹百姓都比之前多了一倍还多,摆摊的小贩、沿街叫卖的,都赚得盆满钵满。
只可惜看到最后,只看到下面竞争得非常激烈,排名上上下下,而每次最上方两个名字,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当最后一次听到后,感觉耳朵都有些麻木了。
只觉得狄昭和狄明两个名字,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滑不溜地钻进了脑子。
然后不由自主地讨论起来:“你们说谁会是此次县试的县案首?”
“两个兄弟不分伯仲,可为难喽。”
“每年县试前十的诗词文章,不是都要合书留存吗?我今年还真想去买一本看看,看看他俩到底咋写的。”
确实也有人在苦恼这个问题。
贡院中,灯火通明。
吴县令带着人进来,问:“榜可定好了?”
“大致拟妥当了。”
虽只是童生,但每年童生前十的答卷,都要呈递给府城查看,还要整理合书存档公开,而后被各大书局印刷售卖给备考的学子。
若是不能服众,可不是一件小事。
“大人,前十名次还需您亲自过目,还有这案首……”
吴县令听出了他口中的为难,他把两人近五场的答卷都摊开在眼前。
虽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但论文采、论学识,当真是不分伯仲。
见状。
有考官站起来,很是偏爱地推荐道:“县令大人,老夫觉得,狄明当得案首。其答卷篇篇文意深远,字字珠玑,笔墨隽永温润入心,宛如润物无声之细雨。狄昭毕竟年岁小,还是差了一等。”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站起来,持不同意见说:“此言差矣,欧阳老爷您偏爱细腻的文风,不爱激烈张扬的文章,可也不能说狄昭这几份答卷差一等吧?”
他举起一张答卷,上有他最爱的文章,赞道:“狄昭诗赋绝佳,经义和策论也都见解独到,气度浩然,笔墨铿锵宛若风雷激荡,尽显才情智慧与堂堂正气也,当评案首!”
听着贡院中阅卷的考官这么争吵。
吴正岩反而不纠结了。
若是两人有差异,自然要择其优,但如今都觉得不分伯仲,那他无论选谁,都不会有问题。
思及此,他拿起狄昭昭的答卷道:“既如此,就按前头五场获得头名数量多的选。”
得知最后的结果后。
狄明有些许失落,但想到与弟弟讨论考题时听到的巧思,又觉得情理之中。
狄昭昭钻到哥哥怀里像是毛毛虫一样拱一拱。
狄明被逗笑:“怎么跟个小狗狗似的?”他揉揉小孩的头,说,“下次你可要提防我追赶上来超过你了。”
“这不是小狗狗,是毛毛虫!”狄昭昭强调,这是他新学来的,怎么会是小狗狗呢?他还亮着眼睛说,“才不是什么追上来呢,我觉得明哥哥的答案也很好,有的比我还好,下次咱们再比。”
小孩越说越兴奋,还边往哥哥怀里拱。
“好,小毛毛虫。”狄明无奈抱住他,又点点他白净的额头。
狄昭昭赖在明哥哥怀里,和他美滋滋地商量去哪里玩,回去的路上又去哪里看看,还有要怎么写信回家报喜。
这时,狄菌与狄森结伴前来。
其实族人已经络绎不绝的来过几波,还有七房也特地前来拜访感谢。
只是狄菌和狄森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光是送到小昭昭心坎里的那些玩具,就足够让两人可以单独进内院了。
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修养,狄菌脸上肉多了些,稍作打扮后又显出几分清秀来。
她是特意来贺喜、道谢的。
狄菌福身,柔声道:“此番脱离郑家,宛若新生,如此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到这里,都还正常。
狄昭昭看她的眼睛,是那种前眼角圆润的眼形,很像狗狗眼,和狄昭昭的大圆眼睛同出一脉,只是眼尾微微有些上翘,稍微打破了些可爱稚幼的感觉。
小孩觉得,这肯定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然后就见她让狄森扛出了一个木匣子,啪地一下打开。
她说:“这是按图纸做的,只是不知有没有还原图纸的想法。”
这绝对是恭维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狄昭昭那个完全是为了糊弄人,随便涂鸦出来的一个鬼东西,只是稍微用文字编造了一下这个打猎玩具的构想。
那算什么图纸?
但按照这个图纸做出来的东西,却让狄昭昭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从明哥哥身上一溜烟下来,蹲在大木箱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还数着:“1、2、3……”他有些惊喜,“足足有七个!”
狄明也好奇地凑过来,这年头,怕是就没有男生不爱新奇的打猎玩具。
“可以试试吗?”
狄菌干脆地说:“当然可以。”她弯腰捡起两个,分别递给两人,“这个是臂挂式的,应当最满足图纸里‘威风’的要求。”
狄昭昭:“哇——”
狄明都忍不住跟着轻轻“哇”了一声。
因为做得实在是太威风了,整体像是猎豹般的猛兽弧线,线条狂野,抓在手臂上的夹子,竟然是用猎豹四条腿做的!
也就是说,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威猛的豹子,趴在他们抬起的胳膊上!
狄明真的难以想象,菌姐姐到底是怎么看着昭哥儿那张涂鸦图纸,做出这个成品的?
狄昭昭则是迫不及待地指着豹子尾巴问:“这是机关吗?”
“是的,可以掰一下,用点劲儿。”狄菌给了肯定的回答,和狄森鸟儿拧转尾羽,看着就是一派的。
狄昭昭其实不太舍得用力,但只是稍微掰一下,就听到嗖嗖两道破空声。
狄明和狄昭两人胳膊上的豹眼睛,忽然分别飞快弹射出两根木箭,一个射在桌面上,叮了一声弹回来,一个射在空中,飞了七八米才停下来。
狄森帮他们收线,还解释:“这个就是按昭哥儿你的要求,做的可以扯回来的线,用的是六股韧丝线,即使拉着一头走,都不会断的。”
狄昭昭眼睛亮得不行,一个劲儿地点头,还和狄明兴奋的讨论,他指着豹子的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箭会从这里射出来呢!”
狄菌点头,用最可爱的半圆狗狗眼笑,嘴里却说着凶狠的话:“嘴里也有机关,是连射,最多可以一次性射出五根,速度很快,猎物很难防备,只要瞄准应当就能一击毙命。如果需要的话,还能把木头的替换成铁头的。”想杀人的心,是一点也藏不住。
她说着,还演示了一下,只见从豹子口,发出咔咔的机关声,随后嗖嗖嗖一连射出三枚木箭,速度很快,甚至还有残影。
刚好进来的狄先裕:???
这是传说中的弩,还是传说中的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
昭哥儿和明哥儿不是在玩玩具吗?什么时候进化了?!!
第93章 打猎玩具
“弩?”狄明率先抬头。
“暴雨梨花针?”狄昭昭兴奋转过头来, 仰着脑袋看他。
震撼中的狄先裕,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说出声来。
连前来送礼感谢的狄菌和狄森,都忍不住看向狄先裕, 难道还有旁人也做出过相同的东西吗?
被看着的咸鱼:“……”
他一点也不脸红的拿起箱子里的“小孩玩具”,学着两个小孩的样子,往自己手上一卡。
看起来真的很“威风”,当然是小孩意义上的威风,体积很大,威猛吓人,通身泛着野豹的花纹与寒光。
“爹爹我教你!”狄昭昭连忙小跑过来,他刚刚已经玩会了!
示意爹爹把手举起来, 对着前方空位瞄准, 然后伸手指给他看:“爹爹你一只手举着,要是举不动的话,可以扶一扶这里, 对准猎物后, 这样摇一摇猎豹的尾巴, 就说明猎豹要打猎啦!可以打到香喷喷的肉!”
爱吃肉的小孩,这会儿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
尤其是回忆起过年的时候, 一家人一起吃的羊肉,他小脑袋里, 已经开始想, 他举着打猎玩具, 嗷嗷地跑到羊堆里,小手一动, 就能拖回来好多只羊了!
越想狄昭昭眼睛越亮。
相比小孩只想着香喷喷的肉, 还有好玩, 狄先裕是看过各种打仗视频的,虽然只是电视版、电影版,但总归有那么三四分写实。
他隐约记得,如果这玩意射程再远一点,不是小孩玩具般的几米远,那完全可以作为远程进攻武器,在步兵或者骑兵发起冲锋前,先远程覆盖一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
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可以连射!
即使他对冷兵器不太了解,但也看过抗日神剧里,机关枪是多么抢手的存在。一连串“突突突突”,必定是最招仇恨,第一个被解决的,然后立马有人悲壮顶上。
为什么最招仇恨?
当然是因为威力大!在敌军冲锋时,更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狄昭昭眼眸亮亮的看爹爹脑袋顶。
看到了无声版的机关枪突突突,只有枪头版。
看到了飞射的漫天箭雨,只有天空没有地面版。
看到了好多咻咻着闪过的碎画。
……
狄昭昭看得目瞪口呆:“爹爹,弩和暴雨梨花针这么厉害啊?”
小孩的眼里,弩=漫天飞箭,暴雨梨花针=突突突机关枪口。
“啊?”咸鱼一愣,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听差了,昭哥儿问的是“怎么厉害?”
狄先裕努力思索一番,兵器储备知识为零,很直接的躺平说:“反正都很厉害,不是三言两语解释的清楚的。”
也不是他这条咸鱼能解释的清楚的!他的水平,只停留在做弹弓。
狄昭昭恋恋不舍地从爹爹脑袋顶收回目光,低头一看,还是很喜欢胳膊上的打猎玩具。
宝贝的摸了摸。
他找出自己手中打猎玩最威风的一点,来和爹爹说的那两样比:
“弩和暴雨梨花针虽然厉害,但没有我们的打猎玩具威风又好看!”
毕竟有哪个设计武器的,会把孩子的喜好和审美排在第一位呢?
狄先裕点头:“那确实,咱们这个看着就威风。”
狄昭昭顿时高兴满意了,眼睛都弯弯的。
他略略嘚瑟地说:“那可不?这可是菌姐姐按照我的想法和图纸做的。”
他超开心地说起自己当初有多么多么的机智,用打猎玩具的图纸混进了村里抓坏人。
边说,还边把图纸拿出来给大家看。
图纸潦草抽象,也许当属印象派作品。
再低头看胳膊上的打猎玩具。
狄明:“……”
狄先裕:“……”
唯有狄森和狄菌还算淡定,能平静甚至带笑的看狄昭昭微微翘尾巴的满足与欣喜。
狄昭昭超级喜欢,还找了一块涂了黏糊木胶的泥,黏在箭头上。
“啪”的一下,黏上了石头,拉回来。
“啪”的一下,黏上了花盆,拉回来。
好玩得小孩蹦蹦跳跳的,还拉着爹爹、明哥哥、狄菌、狄森一起玩大作战。
他小嗓儿兴奋的吆喝:“我们用水灌成球,看看谁射破的多!”
临近夏天,水球啪的一声破开,水花四溅十分清凉快意,满院的笑声更是令人喜不自禁。
狄昭昭跑来跑去,上蹿下跳,脸都玩得红扑扑的,头顶还冒着一丝丝热气,鲜活热腾腾得不得了。
一时吆喝:“看我的!”
一时又喊:“啊——明哥哥你不要黏走我的大鸡腿啊呜呜呜。”
一时又兴奋鼓动:“菌姐姐森哥哥,你们也快来玩啊,就是要放开了玩才好玩!”
等到酣畅淋漓的玩了一通后。
狄昭昭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多水,满足又舒坦地叹一口气,小脸美滋滋的:“今天玩得好高兴啊。”
他期待的看爹爹和明哥哥,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乎在问:“你们觉得呢?有没有很高兴?”
狄明也在小口喝水,笑着点头道:“好久没这么松快了。”
咸鱼当然和小孩一拍即合,发出幸福的感叹。
狄菌和狄森对视一眼,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姐弟还有一事相求。”
幸福瘫软在地的小昭昭,骨碌一下坐起来,爽快极了:“你说!”
其实小孩心里正嘀咕,要怎么把超会做玩具的哥哥姐姐忽悠回京城。
爹爹太厉害了,想到的玩具都太太太厉害了。
一般人根本就做不出来!
就像可以让他上天的大圆锤,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小孩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
那么好玩的大玩具,居然没有人会做,可恶。
小孩馋得做梦都是自己哇哇飞上天了。
狄菌和狄森还是没先说自己想求什么,而是很谨慎的先说,如果为难了,就当他们没说过之类的话,很是谨小慎微。
在狄明和狄先裕都宽慰他们不要紧张后,姐弟俩这才提出了他们的请求,“回京时,可否与族中说,想要带上我们?”
狄森有点紧张:“我们毕竟是族中子弟,即使我是男子,若要提出自立门户,怕也是不易。”
狄菌半圆的狗狗眼,这才显出了几分柔和可爱:“其实弟弟也是为了我,在云梦认识我的人太多了,定然会有风言风语,也没法挣银钱谋生,若一直吃家里的,定要委屈受气,惹得大娘不喜。”
掌心朝上的日子,她当真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狄森也连忙道:“姐姐也是担心我,在族中虽好,但我嘴笨也不讨喜,已经惹得族中姐妹和大娘都不喜,也没有爹爹照拂,日子怕是不好过。”
不得不说,狄菌和离之举,在狄森坚持为她出头后,确实带来了一系列影响。
除了事件最直接的双方之外,受影响最大的,应当就是狄家待字闺中,近几年要出嫁的姊妹。
无论长远看效果如何,能否让一众亲家善待出嫁狄家女。但只看眼前的话,好些联姻的世家,对考虑娶狄家女都有些犹豫了。
怕也来个这样的,最后闹得个人和家族都颜面尽失。
而大娘子的小女这两年正要议亲,本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求问的人瞬间少了一半,里头还有好些家世不俗的。
大娘子如何能不恼怒?恨不得打死这对妾出的子女。
若留在狄家,姐弟两人往后几年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尤其是狄森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也无法为姐姐撑腰。
狄菌说:“我们也打算过了,到了京城,不会太麻烦你们。我打算用嫁妆置办一个小铺面,然后靠我们姐弟俩的手艺经营,勤奋些,应当能在京城立足。若明哥儿、昭哥儿你们日后想做什么玩具,随时吩咐一声就好。”
狄森在一旁不断点头。
狄昭昭眼睛都亮了,玩具铺面,还有他以后想要做的所有玩具!
那他要做弩和暴雨梨花针!
有他和爹爹商量,再加上菌堂姐和森堂哥的手艺,肯定能行。
“我觉得好!”狄昭昭兴奋,连忙转身去看爹爹和明哥哥。
咸鱼稍稍思索,也觉得没问题,不过跟族里说带两个族中子弟进京城罢了。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患,于是咸鱼悄悄看狄明。
三人组里最沉稳的狄明:“……”
他细细思索一番,此番不会对他们家产生什么影响,反倒是颇有助力。
狄明也点头:“我觉得可。”他思量了一下京城的房价,帮人帮到底地说,“我记得二叔你也曾给昭哥儿做不少玩具,若合适的话,还可以与堂兄堂姐合作,想来是双赢。”
狄先裕顿时大手一挥:“行,我去跟族长说,你们姐弟两人跟我们一起回京!”
咸鱼气势那叫一个足,完全看不出他偷偷采纳了明哥儿的意见,像是自己果断拍板做的决定。
***
狄先裕去与狄十三公说了此事。
族长自然喜不自禁:“善!”
能有族人被看中带进京城,这可是他的夙愿!
若是能以此为纽带,再加深老家与京城的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当族长送走了狄先裕,赶紧去了解狄菌和狄森之后,不免眼前一黑,跌坐在太师椅上。
两个孩子是庶出,爹不疼娘不爱,生母早逝,如何能对狄家产生羁绊与牵挂?
即使两个孩子的父亲连声保证自己对他们多有疼爱,孩子对他肯定还是有感情的。
但都不需要查最近的事,狄十三公只需看两个孩子的名字,就知道其父口中没几句真话,只是为了博取族中的照顾和资源倾斜罢了。
“难道真是我这个族长失德?”回忆着这些年家中种种,一次次错过与京城那一房紧密关系的机会,狄十三公不免开始怀疑自己。
他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如众人所说那般睿智聪慧吗?
他这些年引以为傲的家族稳定,名声,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张鲜亮的外皮?
他耳边不由浮现出狄明那日的话:
“可粉饰太平,真的能得到太平吗?”
“族长之德,在于能为家族之长远计,而非一时之安宁。”
亦浮现狄昭昭通身明亮的锐气。
那日,狄十三公在那张太师椅上坐了许久,又去了祠堂一趟,将自己关在祠堂半下午。
而后,在各房都来争取,想要自家孩子也跟着进京的时候,他一双苍老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过家中每一房人,每一个孩子,他说:
“我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
一次次和稀泥,一次次粉饰太平,可不就只能养成逢迎讨好,有错不悔,有冤不诉的歪苗吗?有郁气萦绕在胸腔,又如何能长成正直的模样?
他要在族中选出一个像是狄松实一样,不奸不媚,挺如青松的好儿郎。旁的倒是其次,但为人要正直,敞亮。
方能肃清家风,养育出如天成般灵透的明哥儿、昭哥儿。
第94章 府城
狄十三公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如何作想。
到底要选哪一房, 哪一支,哪一人做下一任族长。
他只默默地回忆这半生,放下族长的架子, 不假他人之手,动笔写了一封书信,如当年科举般慎重,几番修改。信上诉诸心声、家族困境,请狄松实帮他一同参详下一任族长的人选。
而这些事情,对狄昭昭并没有太大影响。
因为他们已经出发,前往府城。
在县试考完后,狄昭昭缠着爹爹带他玩。
他像是八爪鱼一样挂在爹爹身上, 可怜巴巴地说:“为了考试, 我都好久好久没有痛快和爹爹玩了。”
小孩一副“我好可怜”“我肯定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小孩了”的凄惨模样,惹得咸鱼心疼坏了。
连忙把摇船、垂钓、漂流、打水漂、采蘑菇……全部都安排上!
痛痛快快玩了好几天,玩得灵魂好像都被快乐浸染, 做梦都在咯咯笑。
出发前往府城。
府试乃是童生试的最后一关。
五月初六这天, 府试如期开考了。
童生试尚且没有到需要中央派人监考的程度, 所以还是当地主官担任主考官。
狄昭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好奇地抬头看坐在高台上的荀知府, 荀知府名为荀刚,据说出了名的刚正严肃, 眼里容不得沙子。
只见上首荀知府一身官服, 乌纱帽端正得一丝不苟, 脸庞刚毅,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眉宇间透着一股刚正之气, 目光炯然, 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狄昭昭好奇地看了会儿。
正好与荀知府巡视全场的目光对上。
狄昭昭眼睛微微瞪圆。
等荀知府目光巡视下一处,他才眨眨眼,小手轻拍自己的胸膛。
跟祖父生气的时候一样,有种让人不敢说话的压力!
狄昭昭不知,在他琢磨荀知府的时候,荀知府也确实多看了他两眼。
云梦县那桩案子,吴正岩当真请了许多人去帮忙查看,没少了荀刚手下最得力的捕头。
动静闹得很大。
但所有人都铩羽而归。
没法查这对姐弟相熟之人,结仇之人,毕竟人家初来乍到。也查不到被抢劫走的赃物,不仅云梦,他整个府内都没有痕迹,宛若凭空蒸发。
而现场痕迹太过杂乱,没有揪出线头之前,当真无法下手。
荀刚手下的捕头,都在休沐时,被吴县令用高银钱请去了两次。
他也曾在一次巡视云梦时,仔细看了一遍案子。
这么多人,这么多身怀绝技的衙役捕头,足足两年多都没破的案子,竟然在狄昭昭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介入后,迎刃而解?
又听手下得力捕头惊叹了几句。
他不免觉得此子冷静犀利,洞隐烛微,乃狄公那般如雪中青松。
直到荀刚看到唇红齿白,可爱瞪圆眼的小昭昭。
脑海中勾勒出来所有的形象,全都霎时破碎,犹如明镜坠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荀刚目巡全场,不怒自威。
考生们不敢有一点小动作,安分地答题。
狄昭昭也安安稳稳的答题。
府试毕竟还是属于童生试,内容与县试所差无几,只是难度拔高,同场竞争的考生,都更优秀了些。
但这次就没有因为主考官受影响,而稍显简单的题目了。
经论中就有极为生僻的词句。
若不是被狄明带着温习了好几遍,将竖线也巩固了一通,狄昭昭对其中两三句,还真没太大把握。
狄昭昭沉下心来,更谨慎地应对,以免掉下主考官设下的陷阱。
等聚精会神,足足三大张答卷写完,狄昭昭也觉得有些疲惫。
稍作休息,狄昭昭没去理会那些提前交卷的年纪稍大些的考生,小口喝了点水,又把考卷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才将考棚门口的牌子翻过来,示意要交卷。
收拾好笔墨,用考篮提着往外走。
狄昭昭个头小,坐在考棚里都不显逼仄,走在同样出考场的学子中,都显得矮出一截,像是凭空凹下去了一块。
看起来尤为突出。
但作为县案首,可没有人敢轻忽这个看起来稚嫩可爱的小家伙。
才出了贡院门,就有考生相互讨论起来,还有人过来搭腔,想看看狄昭昭考得如何。
狄昭昭倒是很喜欢凑热闹。
但爹爹在等他啊!
于是狄昭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来相互对答案的学子,哒哒哒奔向狄先裕,他兴奋地喊:“爹爹!”
小孩一溜烟就从考生们眼前跑出一道黑影。
然后被狄先裕弯腰一把抱起。
咸鱼揉揉小孩发顶道:“怎么这么高兴?总不能在贡院里捡到冰糖葫芦了吧?”
狄昭昭脆声:“因为终于考完了啊!”小孩喜上眉梢,“我就可以有好多时间学我喜欢的东西了。”
他兴奋地瞅了瞅【颅面复原】的学习进度,竟然才百分之十八。
就是因为要备考,他都没有太多时间学!
倒是【足迹分析】比较快,已经学了百分之六十八,可能因为有底子,所以能一通百通。
咸鱼听了昭哥儿的话,被噎了一下。
泪目.jpg
他这条咸鱼的崽,考完试高兴,竟然会因为有时间可以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呜呜,他的小猪崽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上了马车,狄明已经捧着书在看,小少年仪态很好,不歪不斜,予人以挺拔之感。
“明哥哥,我有几道经论,差点就没答出来!”狄昭昭连忙告状,“荀知府怎么想到从犄角旮旯扒拉出这些题的?可恶!”
狄明不由失笑,他把书放下,温声道:“科举本就不易,往后每次考试,越来越多经年积累下来的考生,人家也许已经深耕数年,自然是会越来越难。”
狄昭昭一副“难就难,我看你还能难哪里去”的小表情,雄赳赳气昂昂地下车回家。
像个昂着头的小公鸡似的。
看得狄明一阵好笑。
他自然知道弟弟想让他跟着说一句可恶,而后便能像是二叔与弟弟相处一般笑闹起来。只是有些话在口中滚了好几滚,也不知该怎么才好说出口。
要他说那些话,实在是为难了,怕是面色都要羞红。
只能作罢了。
狄先青当年回乡考试,狄松实特地在府城买下一间小院。
回到这间小院。
兄弟俩又讨论了一会儿其它题目,尤其是觉得有坑的,还对了对策论的破题。
谁也没能高出一筹。
此后数日,狄昭昭吭哧吭哧学“换皮书”学颅面复原和足迹分析。
学得不亦乐乎。
这个换皮书,还是谁也无法发现的换皮书。可比咸鱼儿时话本换皮杂学,高出不止一个层级。
唯有狄先裕有点疑惑地摩挲下巴。
感觉小昭昭有点怪,兴奋过头了吧?
他嘀咕:“这跟我当初偷偷看话本,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他也没禁着昭哥儿看话本啊!
光明正大地看呗,只要不是成天看,时不时乐呵乐呵也没关系。
干啥要做换皮这种,他都玩得不要了的老招数?
趁着狄昭昭傻乐呵。
咸鱼偷偷从他背后走过,犹如一只散发着咸鱼气息的背后灵,悄无声息。
狄先裕眼睛瞪大,真是四书五经?
又一日,发现狄昭昭表情从(=.=)变成(0=0)又变成(*^▽^*)
这回肯定没错了!
咸鱼悄悄摸摸地靠近,远远地探头一看。
他的表情也变成了(0=0)
居然真是一本没有换皮的正经书!
咸鱼不爱了,咸鱼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天理了。
竟然有人可以做学问,弄得跟看话本一样开心又沉醉?
咸鱼不死心,很是不靠谱的诱惑道:“昭哥儿啊,要不要跟爹出去玩?”
狄昭昭正看到精彩的地方,讲全中原地区,不同地形地貌中的不同民族,面部都各有不同的标志点。
最最厉害的是,小蘑菇给的书里,竟然还会浮现这些面部特征,还有对应人的画。
还有题目可以做!
比如刚刚,狄昭昭就特别高兴自己在几十张画里,辨认出了这些画中人不同的特点。还成功通过题目颅骨中上颞线的位置、枕外隆凸的特点,找到了对应特征的人!
他简直厉害坏了。
系统在后台,也已经兴奋得嗷嗷叫了。
因为他发现,宿主学一点,就有一批书打折。
就刚刚那么一两分钟,就有【模拟画像】、【犯罪侧写】、【犯罪地理学】等总计十多门课程有了折扣。
即使有的折扣是很抠门的99折,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赚大了!
果然贵的就是好!
系统高兴得原地打了个滚,又买了一个新皮肤,换了一身新衣服,美美地庆祝了一下。
***
府城贡院,荀知府正领着几位知县,还有各县才学出众的老儒生,谋官的举人,批改着卷子。
童生试无专人誊写,只是糊名,且让专人查验过一遍,但凡可疑或有特殊记号的答卷,都会剔出来,交由知府本人定夺。
到了荀刚这里,但凡卷污了,有除了答案外的一丝痕迹,都是要旁落的。
偶尔也有写得不错的答卷,会被批改着考卷的老儒生呈递给荀知府复看。
荀刚也不会拆除糊名,只是依照规矩,落下自己的阅卷圈点痕迹。
待所有试卷批阅完,复勘结束,才会在至少两个县令、五名以上阅卷官的注视下,当众拆糊名。
这过程每个人都要签字画押,若日后发现本次科举糊名出了问题,所有留名的人都逃不开罪责。
“拆糊名。”荀知府威严下令。
在荀知府拆糊名之际,狄昭昭在县试中,得中县案首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皇宫。
景泰帝曾说,若日后狄昭昭科举成绩出来了,要告知于他。皇上说出了口的话,不管本人还记不记得,那都是金口玉言,谁人也不敢怠慢。
更别提无瑕琉璃做出来之后,京城里谁不知道皇上盼着颖悟伯父子归来?
“县案首?”景泰帝觉得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笑道,“不错,幸好科考这一点没承了他爹。”
颖悟伯如此灵巧,却连童生都没考中,实在是令景泰帝心中担忧,担忧子肖其父,如今心总算是落在了肚子里。
见奏折后还有不少内容,景泰帝有些意外,但还是继续往下看。
看到狄昭昭在考场前说的那番话,他眉毛扬了扬,没想到小家伙面貌稚嫩,性情可爱,志向心气竟这么高?
他不禁赞叹了声:“好!”
梁公公见他这会儿高兴,才说:“还有一事,只是家宅私密,又似玩乐,尚未完全探查明朗,只是兹事体大,臣不敢不报。”
景泰帝瞧他一眼:“何事?”
梁公公低声:“狄世子去岁那个最终被当做戏言的‘打猎玩具’,似乎成功被做出来了。”
第95章 水鬼案
“做出来了?”景泰帝惊疑, “打猎玩具?”
虽然“打猎玩具”这个称呼有些儿戏,但从狄昭昭口中说出来后,又被流传于许多武将之口, 被叫得多了,也就自然了。
梁公公将得到的消息,仔仔细细,半分不漏的说与景泰帝听,景泰帝惊呆了:“朕手下这么多人都没能做出来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女子做出来了?”
他又惊又疑,期盼着是真的,但心中却有些接受不了, 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就好像一个人, 辛辛苦苦打工搬砖,终于买了房、买了车,过上了舒适的生活, 结果国家突然说发房子了, 人手一套, 还是别墅。
虽然他也有,但就是觉得非常怪!
“这打猎玩具真如狄昭昭所构想?有成品吗, 拿来给我看看!”
梁才赶紧呈上了一沓图纸,这是前往云梦的人传回来的, 上面有大概外形模样, 机关牵动后的变化, 还有一些带着箭头的标注。
狄先裕毕竟还是知道一点这玩意如果还能再升级,会有什么威力的, 所以不像是小孩一样只拿它们当玩具, 故而做了些保密工作。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保密工作, 只是让人家里玩,不能带出家门玩而已,再叮嘱狄森和狄菌两人要保密。
但就是这么不巧,被派来云梦的这个人,连探子都算不上。
毕竟人家前来的本来任务,就是简单的关注一下小孩科举成绩,看个榜,然后传个信。
是个人都能做,甚至这点活,花个十几文钱,说不定都有当地识字的人,愿意赚这个外快。
景泰帝见只有图纸,有些不满,绷着脸传来暗探首领,好生申斥敲打一番。
暗探首领:“……”
这已经是他们在狄家身上栽的第二个跟头了!
原来想着,查个京城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能是什么大事?
在人手紧缺的时候,就派了个留在京城的新人。
这次又想,不过是看个榜而已,哪里还需要探子?随便派个发展的外线就行。
结果两次都一脚踩到大坑里。
暗探首领咬咬牙,下次,要是还有下次,他一定把最得力的手下派去,看那狄家还能整出什么花活来!
梁公公敛着眉毛,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一根木桩子。
景泰帝挥退了暗探首领,又忍不住低头研究手里的图纸,这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事实上,景泰帝和众多武将,比狄先裕更能看透狄昭昭所说这个武器的重要性,要不区区一个新武器,哪里能惹得诸多武将趋之若鹜,对工部频频骚扰?
是自己练习多年、已经能驰骋沙场的武器不好吗?还是中原这片土地上那么多武器都已经学会了?
早在“打猎玩具”这个构思在京城风靡的时候,许多武将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连江骁骑这种只强行靠武力和带兵拼杀出来的武将,都能说上一句:“打猎玩具要是真能成,要是面对敌军冲锋,肯定能发挥出可怕的威力。”
当然什么“啪的一下黏住”“用木棍上带着的线,就能拉回来啦”这种真孩童玩具的构想,都被忽略了。
云安皓更是短短时间内,就设计出了许多依靠这种武器的战术,“打猎玩具要是能在短时间内能进行多次连射,远程覆盖就能迅速摧毁敌军的气势,压制敌军的战意和信心,还能破坏敌军的有生力量,打乱他们的战阵。”
“要是配合上合适的战术,我们的军队将会具有极大的优势。”
参加过大大小小战争的武将们,直觉是不可小觑的,他们所构想预演的,确实在另一个历史线偏移的不同时空中上演,被广泛的装备于步兵和骑兵,使得军队战力强大,成为实现大一统的一块基石。
“当真有点雏形。”景泰帝放下手中的图纸,又下意识揉了揉眉心,“就是儿戏了点,梁才,你把这图纸交给工部,让他们好生研究。”
听了这话,梁才赶紧小声提醒:“皇上,这‘打猎玩具’初成品,颖悟伯和狄世子并未外传,只在家宅中玩耍。”
景泰帝自然听懂了梁才想要提醒什么,他只觉得心就跟被挑拨了一下,却又没法畅快自如,只头疼道:“你说颖悟伯和小世子,不会真拿它当玩具?”
要是人家不公开,也不献进,那他……
“皇上,”梁才虽然一想到咸鱼的性子,也有点头疼,但他还是很有信心道:“狄世子是个性子热烈的,有了好玩的玩具,想来回京后会与好友分享,说不定还会做一批,赠予曾经找他求过细节和想法的武将。”
等颖悟伯和狄昭昭回京。
又是等他们回京。
可心中如有小蚂蚁在爬的心痒之感,哪里是能等得住,耐得住的?
景泰帝都不禁想,要不要出台一个京城官员子弟都可就近科举的政令。
只是很快就忍住了,他又问:“狄森和狄菌二人是如何做到的?狄菌未曾进过学堂,手艺又是从何处习来?”
当然是自研的。
就像是给小孩子一个陀螺当玩具,只要小孩喜欢,要不了几天,你再见到他,他肯定能把这个小陀螺抽出花来,在家能看到他玩,在路上也能看到他玩,散学了去找同窗还是玩!
反而是大人,买了个新陀螺,抽了几下抽不起来,倒是会去找抽陀螺攻略,想着是不是自己买到了不好的陀螺,想着要加点钱升级更好的装备。
而狄菌和狄森,就属于在抽出花来的基础上,还多了那么些天赋。
在许多时候,天赋是很可怕的,有时候也是不讲道理的。
平时看不出来,看着好像谁都可以破案,谁都可以研究新的武器,谁都可以上战场打仗,但那只是因为没有遇到硬茬子,所以大家看起来好像都一样。
好像捕头差役都一样,好像工部和各处制造武器的人都一样,好像有不俗的武功都能上场拼杀去博取将军位置。
但天下之大,历史之长,又有几个霍去病,又有几个诸葛亮?
就问当今天下,又能找出几个狄昭昭?
其实网罗了许多人才的景泰帝,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但听了狄菌和狄森两人普普通通,甚至平平无奇到有些憋屈的经历,还是很感叹,半晌才说:
“狄昭昭的想法人人都知道,材料也都是随处可得的木头,可叹竟满京城的人都比不过这对姐弟。”
若不是颖悟伯和两个孩子此番回乡,还冒着世俗之大不韪,支持着族姐和离,这般良才是不是就要悄无声息的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他思索片刻,对梁才暗示:“去看看大理寺有没有要去南山府内的,派个武将跟着,重案险阻,多个人护其周全。”
“是,皇上。”梁才躬身应道,退出殿中。
立马有人凑上来,笑着奉承道:“干爹,就不劳烦您跑一趟了,小的来。”
梁才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才摇头:“我还是要亲自走一趟,让你小子去我不放心。”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那小公公狐疑,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小声问:“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玄机?”
梁才瞧着他摇摇头:“你还是不懂,咱皇上最看重什么,且慢慢悟着吧。”
他看了眼远方,一则良才美玉,二则收复失地,这次是占全了,皇上又哪里等得了颖悟伯和狄世子回京?
***
梁才此行很顺利,本打算可能要稍加操作。
没想到大理寺竟真要派人前往云梦,一为吴县令申请的不等秋后,当即当地斩首示众,二为南山府一桩水鬼连环杀人案,各地重案要案本也是大理寺的工作之一。
“水鬼?!”狄昭昭惊呼。
南山府城,狄昭昭根本不为等待放榜这种事焦灼担忧,学累了就跑出来跟爹爹一起玩。
只是父子俩到了水边,正打听有没有当地特色小船的船夫,就听一个挎着菜篮子的精神老婆婆,劝他们别去。
这个一看就是当地人的老婆婆,看着天色早,也不急着回家做饭,和这对找自己打听的父子摆起了龙门阵,“我可没唬你们,你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
老婆婆还用手指着水面:“而且你们看看,水上是不是没几艘小船?连大船都没有几艘,更没有那种装点得很漂亮的花船。”
狄昭昭连连点头:“是啊,我和爹爹就是看不到,才来找奶奶你问的!”
在云梦的时候,很容易找到船夫。商量好了一趟多少钱,或者一天多少钱,就能直接上船入水了。
小孩有点紧张的仰着头问:“水里真的会有抓人的水鬼吗?它长什么样?”
“水鬼神秘得很,怕是只有被拖下水的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吧?”老婆婆神秘兮兮地说着八卦,还说,“这水鬼都抓了不少人了,最多的那个月,足足死了五个呢!”
她还煞有介事地说:“水鬼就爱吃小郎君你这种皮肉嫩的小娃娃,你要是去玩水,说不定直接就把你抓走吃掉了,听老婆子一句劝,玩点别的。”
狄昭昭小脸紧张,咽了咽口水,还悄悄用手抓住了爹爹的衣摆,往爹爹身边靠近了两步。
咸鱼:“……”
这种吓唬小孩,以使其远离危险的口气和话术,是怎么做到贯穿古今的?
还各地都统一!
紧张的小孩从爹爹怀里掏出几颗糖,选了一颗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剥开,吃到嘴里,压压惊。
又递了几颗给对面的老婆婆:“奶奶你也吃,吃点甜的压压惊。”
老婆婆一喜,把几颗糖果放到自己的菜篮子里,准备带回去给家里小孩吃。
她可不需要压压惊,她和老姐妹们唠嗑聊这些八卦不知道多起劲。
狄昭昭看着怕怕的,但还是好奇的打听:“水鬼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就在南山水域里活动吗?”
也许这就是鬼故事的魅力,让人又害怕又忍不住想要听。
不仅吸引狄昭昭这种小朋友,还吸引狄先裕这种大朋友。
这可和现代的鬼故事不一样,而是真的在古代传扬开,形成了恐怖统治力的真鬼故事。
老婆婆也高兴有了新的八卦对象。
八卦这种事,与知道的人一起讨论,和说给完全不知道的人听,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至少老婆婆就很享受后一种,看一惊一乍的丰富可爱表情,极具感情价值的回应,连菜都不想买,饭都不想做了!
“我算算啊,这水鬼应该是从去年秋天出来作乱的,”她道:“刚开始只是死了一个人,从水里浮起来,被冲到岸边,听说特别恐怖,整个人被吸去了三魂七魄,面目模糊,浑身稀软。”
狄昭昭听得眼睛微瞪,嘴巴都下意识张开。
小身体紧紧地贴着爹爹。
“我跟你们说啊,”老婆婆压低了声音,“这是被拉去当了替死鬼,传说要是不拉到下一个人,他的魂魄就会一直被困在水底,所以才被泡成那样,就是水鬼不想让人认出他来,给他招魂。”
狄昭昭咽了咽口水:“被水鬼抓走的话,家人会来认的吧?”
不管是掉下去的时候救人,还是发现家人很久不回来,总不能凭空忘了?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了!”老婆婆一拍手,语气都变得有点激动,“这个水鬼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凡是被他拉去当替死鬼的,全都抽去三魂七魄,还能用法力让亲朋好友全都忘记这个人,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一样!”
“死了这么多了,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自家丢了人的!你说恐不恐怖?连个下葬,给入土招魂的都没有,有道士还说怕是要生生世世困在水底下了。”
狄昭昭连忙问:“死了这么多,这么多是多少?”
老婆婆说得正激动,忽然被数学题卡了一下,但还是很灵活的说:“那可数不清,反正自去年秋起,每个月都有几个死的,最多那个月足足有五个!”
她抬起胳膊,像是音乐家一样挥手来回舞过远处水面,说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浮到水面上,然后被冲到岸边,恨不得方圆十里都是臭的,自从有水鬼之后,鱼都没人吃了。”
“泡过尸体,或者吃过尸体的鱼,你说谁敢吃?”她抬了抬自己的菜篮:“你看,我就没买鱼。”
狄昭昭害怕的踮着脚一看:“真的没有鱼欸。”
正说着,老婆婆抬起朝着水面的胳膊一僵,她咽了咽口水,强撑着八卦人的最后一丝颜面和坚强,颤着声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第96章 我不好吃的
闻言, 狄昭昭紧张得瞳孔都狠狠颤抖一下。
小手紧紧地抓着爹爹的衣服,三分害怕三分忐忑四分好奇地顺着老婆婆手指的方向看去。
咸鱼本来是不信什么水鬼的。
但紧张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小昭昭紧张的情绪, 就跟蜘蛛丝一样往他身上爬,把他心也一点点箍紧。
这会儿几乎和身边小孩同步的动作,僵硬地扭头,看向水面。
父子俩果然看到一个疑似人形的黑影,在江面上漂着,顺着浪花上下起伏摇晃,还逐渐靠近岸边。
“呜呜哇——”
小昭昭吓得眼睛紧闭,害怕得大叫, 就跟看到了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一样, 哇哇叫着往爹爹身上爬,小嗓儿慌乱:“爹爹!爹爹有鬼啊啊!!”
小孩像猴一样灵活,爬到爹爹身上, 又用小胳膊紧紧抱住爹爹, 脑袋死死地埋到爹爹胸膛里, 哭:“有鬼呜呜哇~”
呜呜鬼要来抓他吃掉了。
小八爪鱼一样抱着爹爹,小孩哭得可大声了。
狄先裕感觉有点腿软, 怎么说也是一具尸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具扭曲膨大的怪异人形物体, 随着一股恶臭, 逐渐朝自己的方向飘来, 这冲击力……
周围人听到狄昭昭的哭嚎声,立马也注意到水面上的不同。
一时间人仰马翻。
“艹, 又来!”
“水鬼到底要抓多少人才满意?船没人坐, 鱼也没人买,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让不让人活了,要不请个大师来降伏一下这个水鬼?总不能一直这样让它作乱害人。”
“走走走,赶紧走。顺便去报个官,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水鬼抓够人去投胎了!”
附近的人,就跟遇到了乱军进城一样,作鸟兽散。
咸鱼:“……”
他现在深刻理解为什么会有囤盐潮了,即使自己不信,身边所有人都慌慌张张的,真的很难不慌啊!
不会真有鬼吧?
连狄先裕这个无神论者都不禁冒出这个想法,这念头一冒,想法就止不住了。
要是没有鬼,他怎么来这个朝代的?真要说的话,他不就是一个大号好鬼吗?
连系统都有了,另一个世界都有了,难道真的没有鬼吗?
咸鱼顿时紧张得呼吸急促,跟在动作矫健,身手灵活的买菜老婆婆身后,慌张地逃离了水边。
回到家。
咸鱼觉得茶杯太小了,直接拿起一个碗,咕噜咕噜给自己猛灌了一碗凉白开。
长舒一口气。
狄明则是拍着弟弟的背,有点着急地安慰着,又问二叔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好好地出去玩吗?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狄昭昭小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委屈地告状:“有鬼!”
他坐在罗汉床上,抽噎着说:“鬼就喜欢吃我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
狄明:?
二叔吓唬弟弟了?
他抬头看狄先裕,只看到狄先裕也是一副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
所以是二叔吓弟弟,然后自己也被吓到了?
狄明如此想,可见咸鱼平日不靠谱多深入人心。
“要不睡一觉?睡着就好了。”狄明把弟弟揽在怀里,一下下轻抚他的后背。
狄昭昭感受到安稳的气场,总算被哄好了一些。
狄先裕也心疼地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给小孩擦擦脸,递一点甜味的点心。还让人去买了府城里最好吃的一家糖葫芦。
狄昭昭双手抱着一根糖葫芦,咬了一颗含在嘴里,咬破透亮的糖衣,很快就感觉到酸甜的美味。
小孩委屈地瘪着嘴,泪眼汪汪地告状:“我不好吃的,鬼肯定是弄错了。”
见昭哥儿好些了,狄先裕揉揉他的小脑袋,应道:“好,昭哥儿最难吃了。”
狄昭昭点点头。
又低头去咬下一颗糖葫芦,忽然觉得不对劲,他抬起小脑袋,水汪汪的眼睛瞪圆,为难又纠结:“我不会是最难吃的吧?”
在爹爹和明哥哥的安慰下,狄昭昭挂着泪珠窝在爹爹怀里睡着了,还一个劲儿地往爹爹怀里钻。
小孩睡得沉,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
而在贡院批卷室的荀知府,就没有这么舒服的觉可以睡了。
他拆开糊名,看到自己和众批卷官一起确定的前十名考生。
都不需要对照名册去认人,就惊讶地发现,这六名里头,有两人来自一家,霸占榜首两名次,还是兄弟。
正是狄明和狄昭,小的这个,年仅九岁。
糊名前的排名,狄明在前,狄昭在后。
即使有年岁更大的考生,但狄明和狄昭兄弟俩的学识,显然不仅远超同龄人,已经达到了更高的水平。
看了几人的答卷,荀知府唤人将这六人县试的文章取来。
他问:“诸位觉得如何?”
看到了桌案上的头两名,泉乐县的县令试探说:“狄世子是云梦县的县案首,与其兄狄明的学识文采、学识也不相上下,属下觉得不如成人之美?”
他作为府试考官之一,没有称呼学子名字,而是称呼其为“狄世子”,想法可见一斑。
荀知府听了,却眉头蹙起,对这种行为很反感,刚要说话,就见有人急急忙忙地从外进来。
禀报道:“荀大人,又有一具尸体在云水岸口那一段浮现。”他顿了顿,声音都更低了一份,“还是……与之前一样。”
荀刚顿时脸色一黑,通身气沉,他匆匆离开,抛下一句:“直接按拆糊名前的名次来。”
按惯例,最后的名次是在拆糊名后会微调的。会考虑到很多因素,比如前十名中同县不宜过多,要结合县试文章参详,不宜让年岁大的老考生成为童生试的案首……
但人命当前,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已经出了二十多条人命了!
本以为间隔这么久都没事,不会再出现了,结果在这档口,竟然又出现一具?
荀刚匆匆而去,面色黑沉犹如黑炭,亲自带着人忙碌了一整夜。
足足一夜没合眼。
翌日。
正是府试放榜日。
在贡院前高高挂起的榜前,欢喜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一脸悲色,痛哭流涕。
毕竟考不中的,才是大多数。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即使只是最简单的上桥这一关,也终究只有少数人能成功。
最终狄家有四人在此次五场县试,一场府试中,取得了童生的功名。
狄明拔得头筹,狄昭第二,狄家另有两房子孙,分别取得了第十六,第四十九的成绩。
原本此次有希望考中的狄庆,心神不稳,发挥失常,落在了榜外。
有别的县的学子看到榜首之名,疑惑地向身边的人打听:“我记得几个县的县案首,没有叫这个名儿的?”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他和云梦县案首是兄弟……”
看到榜后,原本眼皮还有点红肿的小昭昭,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这么说,我和明哥哥都可以再去考秀才啦!”
“哇!!”
狄昭昭兴奋得好像拥有了一整根糖葫芦垛。
“我现在是童生了!”
太棒了。
他距离考完科举做官又近了一步!只剩下4/6的进度啦!
“而且我和明哥哥还是这么厉害!没有人超过我们欸,还有一人一个案首!”
美滋滋的小孩,提出要去吃好吃的庆祝一下,浑然忘记了昨天自己抽抽搭搭的可怜模样。
“吃!”狄先裕大手一挥。
决定大吃一顿,给两个孩子庆功,他摸摸狄明的头,笑着夸道:“好样的!”又眉飞色舞地说,“等你回去了,你爹肯定高兴。”
狄昭昭立马跟上:“爹爹、爹爹!那我呢?”小脸期盼得昂着,眼眸里全是亮晶晶的期待。
狄先裕笑着又夸了昭哥儿几句,再又把两个孩子大夸特夸一通。
不夸都对不起的他这么多年都没考中的考试啊!
狄明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狄先青内敛,即使有夸奖,也温和含蓄,不会如此热烈张扬,后头总还会跟着几句勉励。
如此热烈的欢喜和夸奖,此前很少听到,但自从跟着二叔回到云梦,就总萦绕在耳畔。
夸得狄明都失了稳重,脸颊泛红的喜悦起来。
狄先裕的夸奖太真挚了,这份情绪也一如既往的动人。
两个小孩乐得和咸鱼抱成一团,庆祝这份欢喜。
几天后。
两个孩子都决定留下来,参加接下来八月的院试。
院试三年两次,若错过这次,就要再等接近两年的时间。
只有狄昭昭还有点犹豫,倒不是担忧学识不行,只是偷偷担忧着,留在南山考秀才,会不会被水鬼盯上啊?
虽然被哄好了,但是小昭昭私以为,他应该不是最难吃的那种,不仅不难吃,可能还真的很好吃。因为按照他的经验,什么烤乳鸽,烤乳猪都很好吃,全都是幼年的最嫩最好吃,呜呜呜~
在小孩偷偷担忧着的时候,狄松实乘船而下,赶到了南山府。
他此行来南山,公务有四,首先是巡视抽检勘察手册和各项工具是否配齐,有无贪墨,衙役是否学习掌握。二来,为南山府上报的水鬼连环杀人案而来,这案子于其它疑难案件不同,若是不破,怕是会一直有人源源不断的死亡。三来,云梦县县令吴正岩申请不等秋后送往京城,足足十多人斩首示众,要严加审查。四则是狄菌和狄森制做出的打猎玩具。
除此之外,也有些私情,他收到了族长的求助信,抚时感事,想着此行也能顺便回乡,祭奠一下父母。
狄昭昭看到祖父,哇的一下就哭了。哒哒哒跑到祖父跟前小手抱住祖父,委屈坏了的小孩,抽抽搭搭地跟祖父告状:“……呜呜祖父,吸,有坏蛋水鬼想吃我呜呜,吸,他们说水鬼最喜欢吃我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啊哇——”
祖父低头,徐声道:“昭哥儿有没有想过,那不是鬼,是案犯?”
狄昭昭抽噎的声音一下停住了,吃惊:“坏人?!!”
第97章 腐烂的尸体
“可大家都说是水鬼啊!”
狄昭昭煞有介事的说, 但水洗过的眼睛里,剩下的多半是惊奇了。
“哪有什么水鬼?要是有的话,这世上早就妖魔横行……”
狄松实牵着孙儿的手进门, 走进来就闻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苦涩药味。
他眉头微微皱起:“厨房在熬药?”
狄昭昭点点头,有点小担忧的说:“郎中说爹爹有点小咳嗽,估计是不好好盖被子着凉了。”不过他还是小大人似地宽慰祖父,“不过郎中说好好喝药就能好了。”
这个要热不热的季节,入睡时很燥热,贪凉的人不乐意盖被子,入夜后寒气一来,可不就容易寒气入体吗?
小昭昭就做过这种事, 还喝过很苦的药。
他想想就小脸皱巴到一起, 不过还是对祖父说道:“爹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祖父不要说爹爹好不好?”
爹爹已经吃了好几天的苦药了。
要是再被训,多可怜呐。
“嗯, 祖父答应昭哥儿。”狄松实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摸摸小孩的头应道。
他闻着渐浓的药味, 对狄昭昭说:“昭哥儿要不要去看看药,再去给你爹找点甜嘴的吃食?”
狄昭昭连连点头:“那我去看看。”
狄松实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来, 因为还要巡查南山府的勘探手册下沉情况,故而轻装简行, 连家中也不知他回来的消息。
狄明收到小厮的消息, 也过来拜见。
狄松实简单赞扬勉励了两个孩子一番, 把昭哥儿交给狄明,三言两语就把两个孩子支开了。
他迈着大步急走到狄先裕住的那间屋子前, 伸手直接把门推开。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一贯稳健的步伐加快不少, 沉稳的面色下,心情似乎并不那么平静。
二郎自幼爱护自己,年纪轻轻冬日喝的温热水里爱放枸杞,跨年夜里睡晚了,也会在接下来几天嘀咕什么“狗命要紧”“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你若问他,他便嘻嘻哈哈的说,“有这么好的爹娘,我肯定要长命百岁才划算啊。”
“而且我现在开始养生,少走多少弯路啊?”
虽让人哭笑不得,但二郎确实自幼身子骨不错,即使没有习武,也很少生病。
二郎怎么会做出贪凉不盖被的事?
除此之外,这个快要迈入炎热夏天的季节,哪里会有什么事会让人着凉?
“谁?”
冷不丁被推门,咸鱼惊坐起,“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少过来,被传染了多难受……”
狄先裕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谁。
站在门口的身影并不魁梧伟岸,看着甚至有点清瘦,但只是逆着光站在那里,就给咸鱼一种莫大的心安之感。
不知怎么的,他声音忽然都有那么一丝哽咽。
“爹。”
狄松实快步走进来,压着他躺下,见他面色确实不好,但也不算严重,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看见床边放着的话本,他没见过的玩具,还有一些涂鸦,床边还有一些吃食……
看起来狄先裕被照顾得不错,养病的日子还是有滋有味的。
“说说吧,你这是怎么回事?”狄松实皱着眉问,还用手抚了一下狄先裕的额头。
咸鱼躺在被子里,干巴巴地说:“就是、就是着凉了。”
“骗骗明哥儿、昭哥儿还行,你这套说辞,还想骗我?”狄松实瞅他。
狄先裕一下被轻轻揭开了头顶的布,瞬间就放弃挣扎的垮了脸,叹口气嘀嘀咕咕:“我就知道。”
他从小就鲜少能从他爹这儿,成功诓骗点什么。
小时候好像有。
但是长大之后一回忆,那都是他爹故意哄他的!
放弃抵抗的咸鱼,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郎中说,我有点魇着了。”
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他还特意加了一个“郎中说”的前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当天看到那具鬼尸的时候,还没什么大事。
第二天还能兴高采烈的跟两个小孩一起去看榜,高兴庆祝。
结果自那天晚上起,他每晚都会做梦,梦里都是披头散发,全身挂着腐烂稀肉,吐着长长舌头的鬼摇摇晃晃飘着来找他。
有的声音幽幽的:“这身体不错,我要了。”
或者是一双眼球突出、甚至眼球裂开眼睛盯着他,无论他怎么跑,那眼珠子不转,头转,就是死死地盯着他。
……
夜半时分,总会从梦中惊醒,背后一身冷汗,就再也睡不着了。
郎中说这是见了水鬼,被魇着了,给他开了安神的药,还说:“你放心服药,这大半年被鬼魇着的人多,吃了我这药都好了,药到病除!”
只是郎中没想到,旁人拉车的拉车、摆摊的摆摊,总有自己的事。郎中给一给心理暗示,又要硬着头皮去挣钱,自然两三天就走出来了。
但咸鱼又不需要挣钱,只躺在床上静养,想起自己的经历,没事越是爱东想西想,就愣是拖着没好转。
狄先裕说完,还嘀咕:“我就没见过这么神奇的鬼,还给了两天缓和期才发病。”他有点气,“那个郎中还说药到病除!”
“什么鬼?”狄松实看他人高马大的儿子,也没觉得二郎胆子这么小,“你就是被吓狠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跟那些遭了大难哭不出来的一样,悲痛到了极致,就呆愣愣的,反应不过来,还能看着冷静的操持身后事,等事后过去几天,才会痛哭出声。
“啊?”这几天一直在琢磨鬼的咸鱼下意识出声。
他撑着手坐起来,有点激动的比划:“爹我跟你说,那个真的贼恐怖,全身都跟那烂泥巴似的,眼珠子凸得要掉出来,舌头伸出来悬着,浑身就是鬼那种污绿色混着污血色……”
但凡回忆起来,狄先裕就觉得这简直比丧尸文里的丧尸都恐怖一百倍。
眼睁睁看到它在水上接近自己,闻到那股似死老鼠一样的臭味,听到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尖叫,感受到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慌……
五感亲临的冲击,真实强烈得堪比文字百倍千倍。
狄松实皱眉,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这几天怕是没少回忆,他打断道:“既然怕就别说了。”
见把二郎从那股情绪中扯出来,他握住那只都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掷地有声道:“那不是鬼,那是被水泡大泡肿的腐烂尸体。”
他把二郎搂紧怀里,安慰的拍拍他的背,宽慰道:“爹当年第一次见这种尸体,也是肝胆俱裂,当时还年轻,直接吐了。二郎还能撑着照看家里,已经很不错了。”
他见两个孩子的状态,面色红润,气息均匀,除了有点小担忧,看着精神头很足。
显然都是真心相信二郎是小着凉。
咸鱼已经彻底懵了。
本来还觉得是他爹哄他,但听到他爹年轻时候的糗事,理智瞬间打败了恐惧站了起来。
再听他爹的解释。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一个词——巨人观。
当科学战胜了神学,当科学战胜了水鬼。
狄先裕感觉什么病痛,好像都一瞬间不药而愈了!
他甚至生出了力气想骂街。
他也不是没听过这个词,但没见过照片。
也不是没看过这种尸体的刑侦剧,但是全都被打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
甚至在他穿越前的那些年,血在很多信息传播平台都变成了绿色。
谁能想到这就是巨人观啊!
简直比他看过的所有文字描述,比他脑子里大致勾勒的“大、肿尸体”,恐怖一万倍!
但他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怪国家把他们普通人保护得太好了吧?
咸鱼落泪。
“真的是坏人啊!!”
门外传来一个很是兴奋,甚至跃跃欲试的小嗓音。
左手端着一碟蜜枣,右手端着一碟糕点的小昭昭,从左边回廊穿过来,刚好听到了祖父说的最后一段话。
他都来不及跑到门口,兴奋的从窗户探出头来。
他后面跟着快步走来的狄明,还有端着药罐不好跑的小厮。
狄松实仔细看看狄昭昭的表情,尤其是还湿润的眼睫,有点担心他也受影响。
但只看到那双黝黑乌亮,闪烁着气恼和兴奋的眸子。
狄松实有些不解。
但很快,目光落在小昭昭的身高上,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症结。
高矮不同的人,视野里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
打个极端一点的比方,人走进房间能看到床上趴着的熊娃娃全貌,狗跑进房间只能看到垂下来的床单,和一点点熊屁股。
狄松实估摸着昭哥儿的身高,大抵能看见个脚底板,和一点点膨起的肚子?
如果鞋还没掉的话,那就更无碍了。
狄昭昭一点也不知道,祖父竟然在庆幸他长得矮!
他哒哒哒跑进爹爹房间里,先把糕点和蜜枣放下,又有点担心的凑过去想看爹爹的脸,关切地问:“爹爹,你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看不到,小孩还绕了一圈,跑到另一边,想看看爹爹怎么样。
结果爹爹被祖父抱着,还是看不到。
他还弯腰,歪着脑袋试图从下往上看:“爹爹?”
***
爹爹病也好了。
水鬼也是假的。
狄昭昭觉得祖父简直太厉害了,他一来,所有的阴邪都要退散!
他知道有这么个坏人,连书都不想看了,围绕着祖父打转,软声央道:“祖父~祖父~”
“好祖父,你就带我去嘛,我也想抓这个坏人!”
祖父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得带上了小昭昭。
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让狄昭昭看到被水泡得可怖的鬼尸。
这案子的关键,也并不在尸体上那些小细节,小线索上。
而是在于,这些死者到底是谁?
这是要依靠随着尸体一起打捞起来的衣服、随身的物件、仵作分析的死亡时间,江水流域流向来一点点分析排查的。
他这一路,已经细细看过南山府递交到京城的卷宗。
这案子被卡住,最难的就是,这么多具尸体,全都是仵作最呕的绿鬼浮尸不说,还没有人来衙门认领尸体,说死的是他们家的人。
甚至大部分的衣服、随身物品,都被水流也一同带走了。
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又谈什么去找凶手?
“……脸都没法看了,指印也没有,绝大多数痕迹都在水里腐烂消失了。”狄松实以一种比较平淡且朴素的描述,讲给孙儿听。
他本以为孙儿听过会发愁,或者皱着小眉毛思考,要么继续疑惑的发问,也可能提出一些自己的找人想法……
诸多猜想,只是无论哪一种,都和眼前自己看到的表情对不上号。
昭哥儿小脸上,竟然露出了古怪的……犹豫且兴奋神色?
第98章 头骨
狄松实又看了一眼。
没眼花。
这表情, 他还似曾相识。
他依稀记得,曾经有一次他去乡间查案,正巧碰到了有一头野猪下山。
野猪很大一头, 看着就有小几百斤肉。
拿着各种武器冲上去的村民,脸上当时的表情,就和昭哥儿现在脸上的表情很像。
犹豫、兴奋、忐忑、跃跃欲试……
狄松实是真的想不通了。
这个案子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能让昭哥儿觉得像是看到一头几百斤的野猪?
总不能是抓鬼?
刚刚昭哥儿还呜咽含泪地朝他告状,显然有些怕鬼。
“走呀祖父,快下车啦!”狄昭昭小手兴奋扯扯祖父的衣袖。
府衙。
本以为过去了,结果又冒出来一具新的尸体,府城内各种流言蜚语如何也压制不住, 荀知府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他早膳都没什么胃口用, 看着桌案上的卷宗,宛如陷入了死胡同的蚂蚁,焦躁的情绪不需言喻, 已经浮现于肢体上。
听说狄少卿到了, 他当即起身往外相迎。
都不需要人介绍, 看到狄松实身边的狄昭昭,就知这位头戴乌纱帽, 脚穿黑缎锦靴,双目炯亮, 威势逼人的官员, 就是传说中的狄少卿。
荀刚立马就迎上来, 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狄少卿。”
其实严格来说,每一地府城知府和京城中大理寺, 并没有直接上下级关系。
但有求于人, 可不就得把姿态放低?
在荀知府与狄少卿说些官场客套话时, 狄昭昭的目光,也与荀知府身后一个人对上。
狄昭昭乌溜溜的眼睛眨一眨,心想,这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神捕吧?
仲岳也不住打量狄松实身后的小昭昭,心想,这不会就是传言中继承了狄少卿天赋,破了鱼石县,云梦县两起悬案的小孩?
狄松实和荀刚两个都务实的人,很快结束了寒暄。
荀知府介绍道:“这位是仲岳,我手下最得力的捕头,但凡是确定的逃犯,没有人能逃过他的追捕,经验丰富,武艺高强,也是咱们南山府一面金字招牌。”
“百闻不如一见。”狄松实看着仲岳点头道,又直言,“去看看线索,其余的可日后再说。”
荀知府自然是欣喜。
有的是官员你托他办事,先设宴,再请酒,好话说尽了,人家在慢悠悠的动身。
反正着急的是你,政绩受影响的是你,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相比之下,带个孙儿算什么?
而且听说还有些本事,应当就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出来的。
荀知府只是低声提醒:“那浮尸相貌可怖,小郎君此去会不会不妥?”
连他这样见过不少命案的成人,当初见绿鬼浮尸时,都好几天食不下咽,吃肉就吐。
还是这大半年,见得多了才慢慢好些。
狄松实用余光看了一眼狄昭昭,似乎在思索什么,也压低了声音:“等会儿带他看看别的物证就好,莫让他见了绿鬼浮尸。”
越往后走,就越觉得一股难以掩盖的臭味萦绕,仿佛堆积了几百上千只死耗子、死臭鱼的味道,风吹不散。
“yue~”狄昭昭小小地呕了一下。
小脸皱巴。
怎么会这么臭啊?
“戴上这个可以舒服一点。”有衙役拿来了可遮掩口鼻的特制白巾。
狄昭昭赶紧戴上,只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在外头。
他们一行人,很快走进一间专门准备好的房间。
房间中摆着一张横贯长厅的木桌,两侧摆着椅子,桌上放着物证盒。
荀知府介绍道:“这些都是随着死者一起被打捞上来的东西。”
长桌两旁虽然有椅子,但是谁也没有去坐,只是站着朝一个个物证盒看去。
“共计二十二名死者,捞上来的时候,一共有九人身上还有衣服,但是衣服都是最普通的,无论布料和款式,都无从查起。”荀知府说。
这一看,就是大多贫苦百姓穿的粗布。
颜色灰扑扑的,款式也是各家拿回去裁剪的普通样子。
这衣服要是拿出去认领,一个村要是有百号人,把大小不符,性别不符的剔除,还能有五十号人出来喊说这是自己的衣服。
“这是从6号尸体上一起打捞起来的麻绳和水草。”
“这个是……”
无名水尸案,一般来说,官府会象征性的查一查,除非有人来报官。
因为这种案子耗时耗力不说,勘破的概率太小了,光是寻找死者身份,就要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极有可能查不出来。
因为江道实在是太长了,谁知道这人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被扔下水的?是就在本地?还是在几百里外的某处?或者干脆就是在某条船上腐烂了一半,趁夜扔下来的?
怎么查?从哪里开始查?
而有人来报官,把无名二字去掉,那难度就降低许多了,甚至可以当做普通命案来查。一来二去,总归逃不脱排查死者人际网。
还是那句话,无冤无仇怎么会杀你?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句话的正确性是不需要被质疑的。
这也是当下衙门破案三板斧之一。
和审讯用诈和话术一样,不说百试百灵,百试也有九十九灵。
狄昭昭看了一圈,没有蘑菇字条,他就对这些物证失去兴趣了。
臭烘烘的不说,这么点东西,半年多时间,都足够把每一寸翻来覆去看上百遍了,但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就说明没有太大价值。
至少目前,狄昭昭觉得自己刚刚学到的颅面复原,就来得高效直接得多。
脸作为人类肉眼区分人的标志,天然就比任何物证都优越。
脸、指印、足迹、血迹、特殊习惯、籍贯信息……
你要把这些物证拿去给衙役们选。
全天下衙役都会给出同一个答案:脸。
别说在古代,即使在现代,有DNA技术和指纹识别技术,警察都不一定会选择血迹和指纹。
毕竟嫌疑人可能不在dna库中,指纹万一给了个小拇指的,万一是个没犯过案子没录过十个指头的普通人,岂不抓瞎?
脸就不同了,是人是鬼都能给你逮出来。
最起码能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狄昭昭想过了,即使辛辛苦苦在别的地方扣出一点点线索,还是要费劲巴拉的去找。
不如一鼓作气试试他新学的颅面复原……虽然还没学完。
狄昭昭有点心虚的瞅瞅的自己的学习进度条,这才将将过半。
实在是太难了。
比四书五经难多了!
从人类学讲到颅骨,从颅骨讲到解剖,从解剖讲到颅骨与软组织结构的关系,再由这层关系讲到不同地域、种族的面部特征差异,这就又绕回人类学了。
总之绕来绕去,涉及了好多好多知识,还有一种叫做“数学”的东西,里头有好多奇奇怪怪的“复杂公式”“关系模型”“几何原理”“大数据”……
光是一个面部特征与颅骨结构之间的关系模型,他就琢磨了好久。
躺在小床上,做梦都是它们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太难了,狄昭昭学着学着,看着书里的颅骨都觉得它们可爱了起来。
狄昭昭如今就悄悄从长桌边溜走。
在屋子里滴溜溜的转悠起来。
他想去看看尸体!
小孩瞄准了一个仵作模样的人,他跑过去打听。
仵作低头看小孩,只觉得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可担不起这个责。
不过接收到几位大人暗示的目光,他点了自己教的徒弟带狄昭昭去看些普通的、不吓人的证据。
才跟着老仵作两三年的徒弟王铁,想了想,带狄昭昭拐弯往外走。
狄昭昭疑惑:“怎么好像没那么臭了?我们不是要去看尸体吗?”
“是看尸体没错,处理过的。”年轻仵作干巴巴的说。
然后狄昭昭看到了去年第一具捞起来的尸体。
已经白骨化。
被装在一个像是棺材的木箱子里,里头很多土,就是没盖盖子。
狄昭昭眼睛瞪圆。
王铁解释说:“尸体时间放得长了,如果没有冰镇着,很快就会腐烂,这种还会起水泡,里头是尸水,等水泡被撑破,一片就全成污泥状了。”
他说的是仵作常识,这呆的敢来学仵作,神经很大条,一点也没觉得不对的继续讲:“所以一旦起了水泡,我们就给他们埋了。”
狄昭昭听的小嘴都窝起来。
然后就见王铁徒手从土里扒拉扒拉,取出一根股骨,递到狄昭昭面前:“要不看这根?”
他们村的狗,就爱啃这种形状的骨头。
狄昭昭眼睛瞪得更圆了。
王铁以为小郎君被吓到,要把手收回来。
狄昭昭用小手轻轻指了下像是棺材的大木箱,有点期盼的开口问:“能不能给我换一个脑袋的?”
这次换做王铁愣了一下:“脑袋的?”
当看到狄昭昭一点也不害怕,还把头骨放到桌上,左右转着看,用小手一点点比划,眼睛里还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的样子,王铁彻底呆住了。
他呆呆地问:“你不怕?”
狄昭昭抬头看了他一下,摇摇头:“这不可怕啊。”
可怕都是危险与未知造成的。
如今狄昭昭已经把一本价值3999的学习包研究了一半,对颅骨每一根骨头为什么长这样,恨不得比颅骨自己都更清楚。
还有什么好怕的?
王铁瞠目结舌:“那、那你又看又摸的,想干啥子嘞?”王铁结巴的乡音都出来了。
狄昭昭都没有抬头,乌亮乌亮的眼睛专心地盯着颅骨,有点跃跃欲试的说道:“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人长什么样捏出来!”
王铁大为震撼。
即使王铁起初觉得这是小娃娃骗他的,他笨,打小就爱被骗,所以还蛮喜欢这个不需要和对方说话、也不会有人骗他的行当。
但看着狄昭昭有模有样的要了好些工具,对着那颗脑袋骨又摸又看,还拿笔在纸上刷刷写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老实人王铁默默退后两步,给外头保护小郎君的衙役着急传话说:哥!!帮我把师父找来!!好像出大事了!!
不是他哄着小郎君别吓着了,现在是小郎君要把他吓着了!
第99章 颅面复原
把人的面貌, 通过颅骨复原出来,这本身就是颅面复原这门技术的核心内容。
只是现在,王铁还完全是一种发懵的状态, 因为这门技艺,简直是闻所未闻,甚至处于大脑的想象边界之外。
不仅是王铁,狄松实、荀知府一行人也都想不通衙役来传话时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狄世子说想要把死者的脸捏出来。”???
唯一能产生一点联想的,也只有江湖传言中会□□的手艺,但那也需要一张脸作为模具不是?
府衙南侧停尸房。
与北侧极深处的停尸房不同,这间显然友好很多,有阳光照进来, 熏着檀香, 没有太多异味的白骨,莫名给人一种诡异的宁静气息。
狄昭昭来来回回把这颗颅骨打量了个遍,心里已经有了点底。
虽然他也还没有学完, 是个半桶水, 但是试试看的话, 半桶水也是可以浇地的!
他问:“这具尸体仵作已经检查过了对吧?”
“查过了,死因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 该记录的信息也都记录过了,都在卷宗里。”其实王铁的视角里, 这具尸体被他师父查过, 基本就不会再有别的线索, 可以入土为安了。
只是在这具尸体演化到可以入土为安的时间里,又出现了好几具浮尸, 案子一下就被架起来了。
换句话说, 要是只死了他一个, 既找不出这人是谁,也没有人来报官,他可能早就一卷草席入土了,案子也就转为旧案了。
听起来很残忍,生命的逝去只激起了一丝涟漪,但这就是现实。
不是每一桩案子都能破的,若是每一个案子都无限投入衙役追查下去,那不需要一年,衙门就会彻底崩溃了。
当地的秩序也会逐渐崩坏。
但连环杀人案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若是不追查下去,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死亡,然后在南山府百姓的注视下,从水中浮出。
扰得人心惶惶,整个府城的百姓不得安宁。
狄昭昭听王铁说都已经细细检查过,最后一丝犹豫的想法也消散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颅骨还有用,或者上面还有什么仵作需要的证据,被他不小心弄坏了。
对于他一个才学了半本《颅面复原》的半吊子来说,总归是没有已经实践过足迹、血迹这些有信心的。
“给我一条软布。”
狄昭昭又要了一条软布,把学习包的书打开,翻到软尺那一页,对着上面的刻度画了一条软尺。
然后开始测量颅骨各处的数据,比如颅骨的最前端到枕骨大孔的后缘长度,额骨长度,颧弓长度,上颌骨长度等等。
小昭昭测一个,就在纸上记录一个,还有模有样的画了个表格。
从府衙最深处停尸房赶来的狄松实等人,站在这张朴实无华的木头方桌附近,看着被挪到桌角的插着香的香炉,都有种“世界发展没带我”的茫然。
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们一点也看不懂?
狄松实跟荀知府聊着案情,又问狄昭昭:“昭哥儿是在这颗头骨上,发现了什么细微的痕迹,需要测量长度,来判断凶手的信息?”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初暴指挥使请他们帮忙的时候,他似乎用卷宗中描述的一些尸体伤口高度位置信息,帮着昭哥儿判断出了凶手身高?
狄昭昭摇摇头,还是给出了令人惊奇的回答:“脑袋上倒是没看到什么特别痕迹,应该就是被勒死的,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把他长什么样复原出来。”
他还抬头看了几位大人,乌亮的眼睛清澈无辜,“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众人这才勉强跟上,狄昭昭竟然真的要靠一个骨头,把人脸复原出来?
简直匪夷所思!
狄松实都有些惊诧:“昭哥儿何时学的这技法?”
狄昭昭挠头:“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吧?”
其实他心里也犯嘀咕,但遇到了,就真的很难不想试一试。
就像学了个御厨菜谱,看描述就很好吃,很惊艳,还很唬人,然后发现家里刚好有所有食材。
狄松实皱眉,最近的话,也就是回乡这一路了。
荀知府赶紧问:“何人传授狄世子此法?可能把他请来?”
相比一个小娃娃,还是“才学没多久”,自然是他的老师更有说服力。
狄昭昭脆声:“没有老师啊,请不来的。”
他是看小蘑菇给的书学的!超厉害、超神秘的小蘑菇!
狄昭昭挺起小胸脯,得意洋洋地说:“现在应该只有我会哦。”
他的小表情,就像是在说“夸我夸我”“我是不是超厉害?”
荀知府:“……”
他见过此子写的文章,确实带着稚嫩,诗词也颇具童趣,但此刻与本尊对话,还是觉得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他看向自己手下得力的老仵作,眼神带着些询问。
叶姓的小老头思索片刻,还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应当不行。
荀知府斟酌着问:“这技法应当不太好学?”
狄昭昭回忆了一下学习包里好多他看不懂的内容,小脸苦了一下,“是啊,比念书都难多了。”
荀知府心里有数了,狄世子自个儿琢磨的新东西,怕是暂时难成什么气候。
不过想法确实大胆。
这倒是与策论中见解独到,文风恢宏浩浩如狂风呼啸、山岳崩降之性一致。
他笑着对狄松实夸道:“不愧是狄少卿爱孙,敢想敢做,这样正好,多一条路,也是多一道希望,咱们齐头并进,多路并行,总有法子能逮到这幕后的凶手。”
狄松实笑了笑,却没有回应。
他想到二郎对光、力、甚至电的琢磨,再看向狄昭昭,不免想,昭哥儿此前也想到过无瑕琉璃可做放大之用,会不会也继承了二郎的天赋?
这样颇具灵气的想法,加上昭哥儿那双敏锐之极的眼睛在一路上观察到的人,会不会用头骨就能复原出人的面貌,是真的?
狄松实心忽然如虫挠般痒起来。
其实换个角度看,狄松实猜测的也有几分与现实吻合。
确实是从咸鱼那儿继承的。
只是,不是继承了狄先裕的灵气。
而是从狄先裕那儿继承了穿越带来的系统。
凭实力继承,也是继承,再怎么说系统也是咸鱼穿越带来的不是?
狄松实与荀刚不同,他对孙儿提出的“神奇想法”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
只是在尘埃落定前,他并不将这份期待诉诸于口,以免给昭哥儿带来太沉重的压力。
两人站在停尸房门口,交流着方才看过的一系列信息。
狄松实道:“看方才那具尸体的情况,我觉得应当是从上游飘下来的。而且所有死者应当都是从同一段流域被抛下水,否则不会这么巧,全都在南山府辖内流域浮出水面。”
“我们衙门内,也是仲捕头在前几具尸体时,就率先提出了这个观点,说尸体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并非我们南山府内人。”荀知府在这一点上,与狄松实达成了共识。
“沉没在水里的尸体,在逐渐被泡成绿鬼浮尸的过程中,尸体比重减少,所以才会浮出水面。”狄松实先讲了一点。
说完,这才提出了一种思路:“而这二十几具尸体,在不同的季节,从不同流域浮出水面,我们可以试试估算这段时间和距离。”
狄松实经过交流,也得知了一些荀知府的办案能力,思路清晰,无论问什么都能应答,逻辑严密,并不是不擅办案的那一类官员。
他便知许多常规方法,估计是没有效果了,比如通过衣服,身上配饰去找人,甚至解剖出来发现胃里有某地的特色菜。
荀知府皱着眉头:“这可难算。”
狄松实道:“我来之前,翻阅了虎腾江沿江一带各府有关绿鬼浮尸的卷宗,倒是发现了一些规律,在冬日会久一些,依照虎腾江水的温度,半个月左右会膨大浮出水面,而夏季……”
荀知府这下算是明白狄松实的意思了,他看向狄松实的目光都逐渐带上了更多真心实意的钦佩。
别小看一句话里提及的卷宗,绿鬼浮尸案本就难破,不知要翻多少年的卷宗,才能找到破获的案件。
还要把这些案件放在一起研究规律,绝对不是一件易事,能做如此多准备,狄少卿此行是抱着破案的决心的来的。
不是那些走个过场、糊弄了事的官员,不愧是有青天之名的狄少卿。
荀知府郑重的点头:“我这就让人把二十多具尸体浮出水面的具体情况整理送来。”他又拱手说,“下官在算学一道也有些心得,若狄少卿不嫌弃,也可献几分力。”
不止这一点,狄松实还另辟蹊径,提出了好几种不同的法子。
多年积累的厚重功底一览无余,随手拿出来的办法,都是案子见少的人不敢想的。
整个府衙中的捕头衙役,都陆续动了起来。
***
狄昭昭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对话。
只是全心全意做着自己的事。
因为他觉得,这真的是希望最大的一条路。
他看着自己记录的数据,在素纸上用一个个公式计算着。
又仔细分析着这颗颅骨主人的性别,年龄,人种。
种族是最好区分的,相比书中说的白色人种、黑色人种,黄色人种的额头高度、凸起的程度还有眉脊几乎一眼就能确定。
再看颅骨的骨缝封闭情况、牙齿的生长情况,可以推断出年龄。这个死者的矢状缝已经完全愈合,说明这人起码有35岁了。
再结合人字缝和牙齿的愈合情况,狄昭昭在纸上记录,这人年纪应该在38-41岁。
……
在根据书中讲的,按照颅骨形状,做石膏模型的过程中,狄昭昭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想法。
沿江流域的人,如果气候湿润,水土丰饶,颅骨形态比较平均,并没有太过突出或者凹陷的特征。
这并非刻板印象,而是一方水土造就一方人。
华北地区的人头骨可能较为方正,额头较为宽广,而西北地区则头骨多宽大,面部骨骼突出。
除此之外,不同纬度,不同地形,不同气候环境下的人,都会有不同的相貌特征,日照充足的地区骨头硬且生长高大,面部骨骼也会更为硬朗。
做这些分类和归纳的目的,都是为了能让复原出的面貌与本人更相似。
学习包里的内容,甚至细化到纬度不同,日照不同,肤色也会受到影响。
对狄昭昭来说,现在就是兴奋地获得了屠龙刀,小人儿吃力地扛起来,嗷嗷叫着要去试试屠龙了。
接下来一两天时间,狄昭昭都在捣鼓这颗颅骨。
南山府城的衙役们,都是震撼且不理解的。
王铁也不理解,但他还要去给小昭昭买陶泥,刷子,刮片,刻刀……
然后陪着小昭昭一起在倒出的模具上,捏这个“泥人”
***
府衙南边停尸房不远处,一个开阔小单间。
无论王铁、还是南山府衙的差役,其实都见过许多的尸体和颅骨。
真的尸体,真的头骨。
至少见得比狄昭昭多得多。
而且能孕育出“神捕”这个名号的府衙,环境肯定是不会差的,各种传承都没有断绝,甚至广吸府内优秀的人,不断壮大这个队伍,可谓群贤毕集。
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捕头衙役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往这边偷偷从窗户瞧一眼。
王铁和留守的差役,也都逐渐变得非常好说话。
狄昭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对他们做,但他对那颗颅骨的一系列操作,本身就很有冲击力了。
大家其实看不懂。
但又隐隐觉得,这不像是胡闹,而是真的有一套章法。
衙役们对这个是特别敏感的,因为审案子审多了,谁都知道编造的瞎话不可能细节饱满。
而细节越是多,相互之间的关联和印证越强,就越不可能是假的。
而狄昭昭操作的细节就非常多了。
毕竟是几百年的积累沉淀出来的技术,要知道在颅面复原这门技术发展的过程中,每隔十年回头,都让人觉得十年前好像是上个世纪拿着诺基亚的感觉了。
数代人积累下来的技术,已经能拆分成一步步喂给电脑,把颅面复原技术搬到计算机上的程度,细节不可谓不丰。
狄昭昭一套操作下来。
在王铁等人看来,就好像打仗时来了一个话本中的武林高手,看起来人畜无害,还爱笑,然后他就开始发功。
先是一套降龙十八掌,打得敌军阵队溃散,大家瞠目结舌之时,这人又使出一套九阴白骨爪,连取敌方几位头目首级,大家已经拍着手嗷嗷叫好了。这个人忽然又踩着纵云梯,左脚踏右脚飞到天上了……
看不懂,但震撼。
第100章 颅面复原
这一两天的时间。
狄昭昭细细分析了这颗颅骨的解剖结构, 分析其性别、年龄、人种等特征——此为降龙十八掌发出前,看着就让人不明觉厉的手上招式。
落在纸上,偶尔嘀咕两句, 甭管是看不懂的一大堆符号,还是嘀咕里透出的一些信息,都让王铁等人不敢吱声。
王铁:也不知道说啥才接得上话?
随后,狄昭昭又根据学到的人类学知识,解剖学内容,软组织与颅骨的关系模型,确定了这颗颅骨的面部比例。
有了面部比例,狄昭昭就开始用支架, 还有软泥, 在倒出的模型上搭建面部基础框架。
简单来说,做完这一步,这人就从颅骨倒模脸, 变成了贴了皮肉的“三无脸”, 隐隐觉得好像是个人了。
如果用活死人肉白骨的思路来解释, 这一步就是充盈了血肉。
——此为降龙十八掌发出,见到神龙从手中发出, 在敌军手中穿梭游动如入无人之境。
第二天。
狄昭昭就在第一天用支架和软泥搭起来的框架里,开始填充基本形状了。
根据上一步的框架, 用软泥一点点塑造出额头、颧骨、下颌等基本形状。
这一步看似简单, 但是也是非常考验人功底的。
面部软组织与颅骨的关系模型, 不同的复原方法,给出了不同的结果, 主要是根据颅面复原人自己的想法来选择和判断。
而恰好的是, 狄昭昭在坐船一路回乡的时候, 见过许多沿江人的面貌特征。
狄昭昭看过几个颅骨,特征都很一致,应当没有距离几千里远的外乡人。
在交通发达的现代,可能还要考虑东北人跑到南方,云贵地区的人跑到新疆,但在古代这个距离堪比流放,基本可以忽略。
也算是小小降低狄昭昭复原的难度。
填充完额头、颧骨等基本形状,一个人三庭五眼的比例基地就打出来了。
看着就真的像是个人了!
虽然没有五官,但突出的额头,凹进去的眼窝,又高出来的颧骨,还有整个脸的轮廓,已经能隐隐看出是个人的比例了!!
——此为九阴白骨爪唰唰两下取敌军头目首级。
而如今,第三天。
狄昭昭要开始填充眼睛、鼻子这些五官了。
这就差不多是要踩着梯云纵起飞了。
王铁已经凑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狄昭昭的动作。
旁边守着的几名衙役,也都不动声色地往里头挪了几步,围了过来。
眼睛、鼻子、嘴巴这些五官,就是其中最最难的一步。
要知道五官中一处不一样,整个人看起来的长相就会非常不同。
也是极为考验人的。
狄昭昭也感到艰难,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他先做眼睛。
再次翻看了一下最开始测量的眶间宽度等颅骨数据。
又回忆着学到的内容,细细观察着复原到一半的脸,小脑袋里考虑着他的年龄,性别,颅骨特征。
这其实是一个难度爆炸的操作。
但没有同学参考,也没有什么畏难情绪,更没有什么必须学会压力的小昭昭,虽然也觉得好像有点难,但并没有什么“这是小孩子学不会的东西”这种想法。
就这么满怀兴趣,磕磕碰碰地学下来了。
学得怎么样目前还未可知,但是按照步骤跟着教材走,暂时还是没有问题的。
要知道一个东西越难,那它为难的就并不只是学习它的人,这个门槛是给全天下人一起设置的。
不知道他的人,连设防都无法。
不懂的人,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抵挡。
当有一个人越过了这个门槛,意味着他拿起门内的武器,威力也是惊人的。
当颅面复原这项技术,真的应用到刑侦领域,尤其是没有摄像头,没有指纹库、没有dna的古代,效果在某些案件中,当真是堪比屠龙刀的存在。
“先画眼眶好了。”
“把眼睛做出来,整个脸五官就好定位了。”
在考虑过眼睛与眉毛、鼻子和嘴巴的相对位置后,狄昭昭说着。
小手拿起了被打磨成牙签粗细的细长竹条。
他对照着颅骨眼眶的位置,在模型人脸的软泥上,点出了眼睛的中心点,上眼睑、下眼睑的大概位置。
这个小单间的仵作衙役们,又凑近了一些,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狄昭昭的动作。
这已经不限于什么破案不破案了,就像走在路上忽然看到一个人左脚踩右脚起飞了,难道还真能忍住不过去看看?
狄昭昭余光看到王铁坐到他旁边,想着他也是仵作,也许能学学,也有点给自己梳理思路的想法。
手上边动,嘴上边说:
“眼眶的形状和大小确定了,我们接下来就可以依据这个,捏出眼球的基本形状。”
“等我看看啊,还要再扁一点,我现在手上这个捏得太圆了。我们捏眼球要保证眼球和眼眶贴合,但是也不能忘记眼球的立体和微微凸出的感觉。”
“眼球这样就算差不多了,我们再来弄上下眼睑,一般上眼睑厚,下眼睑薄。这个眼睑的弧度也要和眼球衔接的自然一些。”
“睫毛这个之后单独弄,咱们先给眼睛下面加皱纹和眼袋这些细节,年龄是这一步的关键,唔,我们按照40岁为基础来弄。”
如果说最初根据颅骨两个眼睛洞洞,在模型上画眼眶,大家还都勉强能跟上。
大家的眼神开始还是或兴奋、或期待的,等到狄昭昭一步步做下来,猛然一眨眼,感觉怎么变化这么大?
再回过神来。
定眼一看,顿时猛吸一口气,这眼睛怎么回事???
这感觉,大概就和高数课上听讲,甚至也不需要什么弯下腰捡笔的动作,听着听着脑子就有点转不动了,下意识跟着老师走。
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飘。
再一回神,哦豁,怎么答案就出来了?
狄昭昭沉浸着添加了瞳孔、虹膜,用小工具对眼睛进行了小的润色和修饰,尤其是眼睛与皮肤过度的部分,让这张脸看起来更自然。
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接下来,眉毛、鼻子、嘴巴、耳朵……
当把眼睛、眉毛全部做完之后。
王铁等围观的人,都觉得胸膛中的心都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只要用手把下半边脸一挡,谁不觉得这真的就是个人?
一个极具有个人特色的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这、这人不会真就长这样?”
“唔,”狄昭昭也抬起头端详了一下这上半张脸,因为是第一次做,他也没太大的把握,就说:“按照头骨来分析的话,他应该就长这样。”
“那……”这人还想问,脑袋上就被人呼了一巴掌。
被一群人同时使了个“别影响小郎君捏脸”的眼神,又被同伴拉出了门去。
门外,他都还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压低声音和同伴说:“这,不是,那就真的把人脸,用头骨给捏出来了?”
屋内,已经重回了宁静,狄昭昭继续专心致志地捏接下来的五官。
就跟小时候和爹爹娘亲一起捏泥人一样快乐。
只是一门之隔的屋外,消息已经疯狂的传播起来。
一个人高马大的衙役,先悄无声息的路过窗户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见里头情况,又赶紧放轻了手脚,左右看看,飞快蹿进了这间小屋。
这小单间不大,但也不算小,平日里一般就一个主簿在此办公,偶有一两个衙役进出。
而现在,轩窗四敞,屋内光线十分明亮。
狄昭昭占据着光线最好的一块区域,正小脸认真,埋头捏脸。
全然没有察觉到屋子里越来越多的人。
但窗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个个的表情,都能从窗外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是没收到消息的人路过,都忍不住心想:“这群憨货都挤在屋里头看什么?”
而这会儿,正试图钻进去的,俨然是名扬南山的南山府衙神捕仲岳。
他方才收到了手下通风报信,听人说的煞有其事,忍不住往这边过来看看。
狄昭昭专心的捏脸。
等把除了耳朵之外的主要细节都弄完了,他满足的伸了个懒腰,打算先休息一下。
回过头,才兴奋喊:“王铁!”
就看到身后的一片空间里,乌泱泱挤满了人。就像是扇子形状一样,给他的小桌小椅包围了。
狄昭昭眼睛一下瞪圆。
小脸惊诧。
“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被小孩看着,对上他那双又黑又亮的惊诧眼睛,人高马大、偷偷溜进来的捕头衙役们:“……”
只能尴尬的挠着头,讪讪笑着说:“这挺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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