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钟离玉却猛然甩开月萤的手,概因甩手力道大,月萤承受不住,娇小身子往后栽,屁股结结实实着地。
地板冰冷硬邦,可想而知月萤承受的痛楚有多大。
月萤吃痛,闷闷叫了一声,她捂着自己作疼的屁.股.肉,轻轻嘶气,不解地望向钟离玉。
钟离玉拧眉,一声不吭,脸色阴沉。
闭眼又睁开,眼神带冷地俯视月萤,像是被冒犯到逆鳞,压抑着暴戾。
此时的钟离玉可怕且难以接近,月萤委屈又害怕,眼眶发酸。
揣着怯意,月萤又想寻求钟离玉的安慰,有这些日子钟离玉给的胆子,月萤嘴唇翕动:“娘亲。”
这两个字眼出来,钟离玉仿佛被什么击中天灵盖,理智回归,但他没动,只盯着月萤看。
月萤抿唇,抓住身上的书袋。
钟离玉回过神,一股莫名的、烦躁的情绪在脑中肆虐,沉默半晌,他启唇,嗓音稍显生硬:“疼吗?”
月萤吸了吸鼻子。
娘亲在关心她,月萤顿时不怕了,委屈巴巴道:“疼。”
说罢,月萤鼓起勇气张开双臂,企图寻求钟离玉的安慰。
虽然钟离玉无端甩开她,可月萤仍旧相信钟离玉,她朦胧的杏眼里盛满对钟离玉的信任光芒。
这股信赖的光芒直直刺进钟离玉的眼睛里。
钟离玉飞快起身,蹲下来搂住月萤,愧疚的情感如潮水涌入,他收紧臂膀,抱得很紧。
钟离玉十分自责,她是他的女儿,可是他却没当好一个母亲,害她摔倒。
思及此,钟离玉再度加大力道。
“萤萤,对不住,是娘的错,是娘的错。”
月萤的头埋在钟离玉宽阔的胸膛里,呼吸被堵住,一度窒息,加上被死死抱住,骨头被压得疼,月萤面色憋红,钟离玉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好半天后月萤大声道:“娘亲,疼。”
钟离玉恍然回神,松开月萤,神情紧张,急切询问:“哪里疼?摔到哪里了?让朕看看。”
钟离玉摆弄月萤,自上而下,左看右看。
月萤被晃得脑袋晕乎,嗓音含糊道:“不用,就是......”顿了顿,她不好意思道,“屁股疼。”
钟离玉宛若迷路人找到出去的路,恍然大悟,“对......”
“快,朕看看是不是青了?”
这倒是把月萤弄害羞了,虽然是娘亲,可月萤免不了害羞,不禁捂住自己臀部。
见状,钟离玉想起月萤是大姑娘家,于是先把月萤扶起来,在小榻上垫放好几层柔软的茵褥,生怕她又伤到。
认为够软了,钟离玉方才让她侧坐,接着招了宫女进来检查月萤的身体,看哪里伤到了。
宫女检查后说没见淤青,钟离玉不信,又让宫女检查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月萤说没事,钟离玉方才罢休。
然钟离玉仍是不放心,让宫女给月萤抹了药。
“还疼吗?”钟离玉关切道,下颌线绷紧。
月萤冲钟离玉笑,软声说:“已经,好多了。”
钟离玉半信半疑,视线瘆人,直勾勾盯着月萤,月萤摸摸脸,以为脸上有脏东西,便用手掌抹去。
冷不丁间,钟离玉问:“你怕朕?”
月萤停下动作,低头不说话。
钟离玉沉默须臾,瞄眼被衣袖裹住的手腕,道:“方才是朕的错。”
“不怪娘亲。”
“我没事。”
月萤回答得太快,叫钟离玉愣一下。
然,月萤可以过这个坎,然钟离玉却很在意,他的心在告诉他自己失责。
于是,钟离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锐利雪白的匕首,递到月萤面前,似胡说八道:“来,用这个捅朕,朕让你疼了,你就要还回来让朕疼。”
月萤呆愣住,显然没理解钟离玉这一出。
钟离玉二话不说把匕首塞进月萤的掌心,月萤反应过来,吓坏了,手一松,匕首掉在地上,钟离玉皱眉,弯腰去捡。
月萤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笨拙地拦住钟离玉,她明白那是匕首,是很危险的物件。
“娘亲不要自责,不怪娘亲。”
“月萤知道,娘亲不是......有、有意的。”
她说话的时候,钟离玉眼尾洇红,目光透出浮出水面的癫狂,肤色呈现出常年不见光的白,他看着善解人意的月萤,胸腔起伏,倏然扶额大笑。
他仰头笑,笑得唇色殷红,气色见好,表情古怪。
“你啊,真笨,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生啖朕的肉,饮朕的血,将朕挫骨扬灰,不过他们全是一群草包废物,没一个得逞的,放眼天下也就你,朕亲自递匕首给你捅,你还不识趣。”
话题转得快,月萤迟钝,下意识道:“为何有、有人,要吃娘亲?”
钟离玉高深莫测道:“因为你娘是个坏人。”
月萤不同意:“娘亲是好人。”
“坏人。”他纠正,故意阴恻恻说。
“好人。”月萤铿锵有力辩驳,不忘偷偷把地上的匕首踹开。
“坏人。”钟离玉斜眼察觉,有点好笑。
“......”
两人跟小孩子斗嘴似的争辩,固执己见,各不退让,莫名其妙较上劲儿,俱是犟种。
突然,月萤打了一个喷嚏,两人相视,战况止息。
钟离玉什么劲儿都没了,忍俊不禁,掏出巾帕擦拭月萤的口鼻。
月萤难为情地接过钟离玉的帕子,自己擦。
“好了,这次算朕争不过你,朕认输,朕是好人。”
月萤听到想听的话,高兴了,指头舒展,想去牵钟离玉的手,然又没敢充足的勇气伸出去。
直到钟离玉主动拉住月萤的手,月萤慢半拍眨眨眼,抬首,露出开心的梨涡。
“是朕不好。”钟离玉低声道歉。
“不怪娘亲。”月萤的屁股已经不太疼了,倒是钟离玉的手才是重中之重。
“娘亲的手,是怎么了?”月萤指着钟离玉缠满纱布的双手询问道。
被忽略的问题重新抬到明面上来,钟离玉难得不好意思,故作轻松道:“没什么。”
不过是学习针工时被那绣花针扎到了,十指都没能幸免,全是细小的针眼。
钟离玉去学的时候,也没料到那小小一枚绣花针那般难驾驭。
好在钟离玉天赋异禀,仅仅花了五天就将基本乃至复杂的绣法学会。
月萤咬唇,定定注视钟离玉。
钟离玉叹息,觉得以后自己还要给月萤做很多东西,是以也不瞒着了,坦然道:“没什么,就是朕在给你绣书袋的时候不小心让绣花针扎了手。”
月萤欣喜又心疼,“疼不疼?”
饱含关切的三个字砸下来,钟离玉恍惚一瞬,旋即笑起来,柔声道:“一点都不疼,就是小伤,无须在意。”
月萤狐疑,她觉得都缠上纱布了,定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肯定很疼。”月萤笃定道。
“月萤给娘,吹吹。”说着,月萤小心翼翼捧起钟离玉的双手,轻轻吹气。
望着月萤幼稚且新奇的举止,钟离玉并未阻止,他好笑道:“这是作甚?”
月萤天真地说:“吹吹就不痛了。”
钟离玉微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大抵是温暖感动。
他忍不住去捏月萤的脸,夸赞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娘亲,可抹药了?”
“涂了。”
“娘亲要小心。”
“放心,没有下回了。”
目及一指的纱布松了,月萤自告奋勇重新打结,忽而,她闻到很淡很淡的香味,以为是药香。
回寝殿时,钟离玉担心月萤的屁股,硬是要抱着她回去。
月萤义正言辞拒绝,她虽然喜欢娘亲抱她,但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且屁股早就不疼了,完全可以自己走。
钟离玉这才歇了心思。
送回寝殿,天色已晚,月萤困了,便要就寝,钟离玉让春雨换了轻薄柔软的锦缎被子,又亲力亲为给月萤铺床。
月萤担心钟离玉的手伤,想帮忙,钟离玉不让。
睡下时,月萤把书袋放在里头,陪自己一起睡。
由此可见,月萤对书袋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钟离玉见状,忽然想一个书袋不够,看来他还有多做几个。
钟离玉给月萤盖上被衾,摸了摸被衾厚度,问:“夜里睡会冷吗?”
而今是秋天,天气转凉。
月萤:“不冷。”
钟离玉沉默许久,真诚道:“萤萤,对不住。”
月萤晓得钟离玉又愧疚了,急急忙忙道:“娘、亲很好,不会、会伤害月萤,是全天、天下最好的......娘亲。”
说得急,言语含糊不清。
钟离玉笑了。
“嗯,朕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他反思自己,一开始没做好,还需努力。
思及此,他脸上的笑容隐没下去,透出对自己的不满。
钟离玉心想,他该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了,这回只是被甩倒在地上,下回要是见血该如何?
然钟离玉肆意妄为惯了,要控制脾气,谈何容易?
钟离玉横生烦躁。
月萤没发现,眼睛亮晶晶的。
目及月萤乖巧俏丽的模样,烦躁无端消下去,钟离玉妥帖地掖好被角:“不许怕朕。”
月萤认真思考,点头:“嗯。”
钟离玉莞尔:“晚安,做个美梦。”
月萤却没了困意,她道:“娘亲,不走。”
“不困了?”
“嗯。”
“行,朕不走。”钟离玉坐在床边。
月萤眼神清澈,得寸进尺地小声说:“想听故事。”
上学时,段太傅给月萤讲过好几个母子情深的故事,故事里提到过母亲会讲故事哄女儿睡觉,以前在院里,乳母也会给月萤说些趣事。
月萤想听钟离玉给她讲故事。
钟离玉:“你想听什么故事?”
“只要是,娘亲说的,月萤都喜欢。”
钟离玉摸摸月萤的头,起身拿来一本《幼学琼林》。
小半时辰后,月萤沉沉睡去,钟离玉合书,神情温柔地把月萤露在外面的手放在被衾下,接着支额,静静凝视月萤。
越看越可爱。
她要给他养花,还问他疼不疼,满腹关心。
这就是有女儿的感觉吗?
钟离玉神色愉悦,美滋滋地想,当娘的感觉真不错。
一时半会睡不着,钟离玉去拿了针线。
不止是书袋,他还可以做更多的东西。
钟离玉目光长远,冬日将至。
只要想到日后月萤会戴一身他绣好的东西,钟离玉兴奋不已,干劲十足到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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