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的疼痛没有降临,无事发生。
钟离玉静静打量月萤,心口怪怪的。
脑海中浮出与月萤第一次见面时,她承诺过要保护他的话,当时的钟离玉未曾上心当真,只是觉得此话好听,被取悦到。
不料,眼下真被月萤给实现了。
钟离玉想,小傻子的举止屡屡出乎他的意料。
方才吓唬她,但没想到她害怕地跑了,见月萤跑掉,钟离玉有所不虞。
可尚未等他不悦多久,月萤突然折回来救他,还自作主张挡在她面前。
她一个姑娘家,可挡不住凶狠的老虎,无疑于螳臂当车。
但她能克服恐惧挡在他面前,这一点,令人赞叹。
钟离玉吃惊且欣慰,没白养。
短短几息工夫,钟离玉的心情一波三折。
回过神,他眯眼短促一笑,紧接着摁下月萤僵直的手,明知故问道:“你跑朕面前作甚?”
月萤缓了好久,才道:“它要咬人。”
钟离玉戏谑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保护朕?”
“月萤要、要保护娘亲。”话说得好,但底气不足,不过勇气值得称赞。
“没事,睁开眼看看。”
出于对钟离玉的信任,月萤在忐忑间徐徐睁开眼睛。
自己毫发无伤,而跳上栅栏的白虎已然回到地上。
彼时,白虎高高竖起的尾巴正在轻轻摇晃,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主人,很高兴。
月萤却是僵在原地,倒吸一口冷气。
比起月萤惶恐的心情,钟离玉心情出奇的好,好到满脸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方才逗你的,它不吃你。”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朕的好朋友,名字叫二弟,来,萤萤,和它打个招呼。”钟离玉蹲下来,伸手摸白虎的头。
白虎眯眼,尾巴疯狂摇晃。
“好二弟,又壮了不少。”钟离玉称赞道。
白虎摇头摆尾。
月萤看着钟离玉和白虎的互动,无意识倒退两步,她想拉开钟离玉,又不敢,于是猫着腰去扯钟离玉的衣裳。
“娘亲。”
钟离玉回手拍月萤的手背:“放心,没什么可怕的,它不吃你。”
月萤的腿还是软的,是以没去看老虎凶狠的兽瞳。
“叫二弟。”
月萤提了提心,牵强地唤道:“二、二、二弟。”
白虎看向月萤,拱了拱脑袋。
钟离玉:“靠近点,让它闻闻你身上的味道。”
“我、我......”月萤手足无措。
钟离玉轻声道:“它不咬你,而且有朕在,没什么好怕的,相信自己。”
月萤使劲摇脑袋,没胆子,她的胆子早在方才就被吓破了。
钟离玉:“真不试试?”
月萤摇头。
钟离玉半眯眼,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只听他道:“看那边,有小鸟。”
“哪里?”月萤下意识望过去。
与此同时,钟离玉看准时机,迅速捉住月萤僵硬的手穿过栅栏。
小小的手呈现在白虎面前,它用鼻子闻闻气味,然后伸出猩红的舌头舔月萤的手,表达喜欢。
另厢,得知被骗的月萤回首,然而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目睹白虎伸出舌头。
画面刺激到月萤,使得她瞳孔放大。
眨眼间感受到手掌湿滑,月萤寒毛竖立,脑海只能不禁浮出大猫一口把她的手给吞了。
惊慌间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用最大力气甩开钟离玉的手跑了。
钟离玉是在一片葳蕤灌丛下找到月萤。
月萤怯生生瑟缩身体,把头埋在膝盖间。
“萤萤。”
月萤抖了一下身子,仰头,眼尾泛红,面上余有未散的惊惧。
钟离玉眉心一跳。
怎么办,好像玩过头了?
胆子也忒小了,没有他的风范。
小小腹诽一句后,钟离玉到底清醒,晓得自己过分了,加上月萤苦巴巴一张脸,神色恹恹,也不说话,他有点心虚和无措,想起月萤喜欢小鸟,就带月萤前往百鸟房,试图弥补过错。
万兽园原本是没有百鸟园的,是钟离玉发觉月萤喜欢小鸟后特意让御马监的人去准备的。
虽然百鸟房建设尚不充分,里面的鸟雀种类亦不足,可眼下也是没办法。
可是月萤在看过小鸟后并未开心。
钟离玉头疼了。
“萤萤,方才——”
月萤面色泛白,打断钟离玉的话:“娘亲,想回去了。”
“好。”钟离玉按按太阳穴。
万兽园一日行匆匆收场。
回寝殿后,月萤一言不发,捧着书温习功课。
钟离玉轻咳一声,不太自然道:“萤萤,朕教你写字如何?”
月萤摇头,她没有心情,也看不进去书,遂起身躺在小榻上,闭眼小憩。
目及月萤紧紧抿唇的样子,是真吓坏了。
钟离玉心烦,有点后悔,是他顾虑不周,没考虑好月萤的接受能力。
钟离玉扯扯唇,沉口气找来被衾给她盖上,柔声道:“好好休息,晚点再来看你。”
月萤点点下巴。
回到养心殿,钟离玉烦得看什么都不顺眼,但又没发作。
洪石小心翼翼伺候,给钟离玉沏杯茶。
“陛下,吃茶。”
除去上回钟离玉头疾发作心情差,这些日子,钟离玉情绪稳定,时不时还有不少赏赐下来,养心殿上上下下人的日子都好过得很。
洪石希望一直这样下去,不成想祥和总是短暂。
万兽园发生了什么,惹陛下生气了?难道是陛下和姑娘吵架了,可是他们是一起回来的啊。
洪石不解。
钟离玉接过茶杯,攥紧杯口将水送进口中,尔后撂在桌上,洪石会意续杯。
连喝五六杯茶水,钟离玉闭目养神。
许久,钟离玉道:“洪石,朕这手上的结好看吗?”
洪石被问愣了下:“好看,是姑娘给陛下打的?”
钟离玉“嗯”了声。
洪石斟酌言辞,夸道:“姑娘的手真巧。”
钟离玉笑,挑着蝴蝶结玩:“这是自然。”
洪石适时道:“陛下,这些日子送过来的奏折可要批阅?”
“没心情。”
“朕叫你办的事成了没?”钟离玉问。
钟离玉没忘自己的话,把翰林院养的人都送去段府,让他们同段太傅辩一辩为师之道。
洪石有点犹豫:“翰林院的人去是都去了,不过段太傅能言善辩,辩才无碍,一人抵万军,硬是以口才折服了派去的学士,甚至原地坐堂开课,教授众位学士。”
钟离玉面露嫌弃,淡淡道:“翰林院养的人都是一群废物,连一个老头子都说不过,朕要他们这些草包有何用?”
“陛下消消气,翰林院的学士毕竟都还年轻,历练不足,见识和学识有点进步。”
也算给段太傅找了麻烦,钟离玉不再提及此事。
静默半刻,钟离玉吩咐道:“去拿东西来。”
“什么东西?”洪石犯傻了。
钟离玉睁开一条缝隙,没追究洪石的罪,大度解释道:“针线。”
洪石流着冷汗低吁一口气:“是。”
接下来的时辰,钟离玉坐在榻上开始绣花,平心静气。
最近钟离玉的爱好多了一项——绣花。
.
概因白日之事,月萤夜里做了噩梦,起来时脸色并不太好看,精神气不甚足。
洗漱后,用过早膳,春雨端来两碗药。
“姑娘,这是陛下吩咐给你添的药。”
月萤眼睛微亮,默默把两碗口味不同的药喝完,并未发觉问题。
吃完药,月萤收拾书本,将其装进书袋里,准备去上学。
春雨道:“姑娘,陛下今日召了周大夫进宫给您号脉,不用上学。”
周不财很快就来了,背着药箱,佝偻劳累身躯,一张惨白的脸。
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刻偷闲,更不曾流连温柔乡,天天在为药材奔波。
给月萤入药的药材,有的罕见药需要周不财的路子。
给月萤号过脉,周不财有气无力问:“近日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周不财又问了些话,确认无恙后,便给月萤针灸。
“大夫,我什么时候能、能好?”月萤问。
周不财眼皮下垂,掐自己一下:“慢慢来,不急,只要坚持吃药,再以药浴调养身体,你总会好的。”
月萤问:“我每天多、多喝一碗药,会不会,好得更快?”
来之前钟离玉已经提前给周不财打好招呼了,给月萤加一味药,实际上只是普通补血益气的药。
周不财缓缓说:“会的。”
月萤弯起眉眼。
“对了,嗯......把你的舌头伸出来,我给你的舌头扎上几针,这样你的口吃会好得更快。”
月萤很积极配合治疗。
收工后,周不财告辞,月萤打量他的面色,道:“周大夫,等等,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我好得很呢!”周不财色厉内荏道,端着一张憔悴暗黄的脸,重重拍打胸膛。
“你是不是......不舒服?。”月萤悬空画圈,示意周不财脸色不好看。
“我走了。”
“等等。”月萤拉住周不财,“周大夫,你先坐、坐下来歇息。”
周不财浑身疲倦,轻而易举被月萤摆弄坐回圈椅上,月萤忖度顷刻,端了点心过来,她觉得周不财是因为没吃饱才气色差,“周大夫,吃。”
“给我的?”周不财瞟一眼,不可置信道。
“嗯嗯。”
刹那间,周不财眼眶含泪,他仰头长啸:“苍天啊,你看看,原来这世间还是有真情存在的,我周不财还是有人关心的!”
言毕,周不财感动得浑身颤抖,他这些日子夙兴夜寐,睡不好,吃不好,每日操劳就为混口饭吃,虽然有银子相伴,可他也是个人,也会想有人关心他。
然而,没有一个人回应,钟离玉完全把他当狗使。
他命苦啊!
是以月萤的关系于他而言无疑是意外之喜,久旱逢甘霖,周不财由衷地感激道:“谢谢你,月姑娘,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月萤含蓄笑笑。
周不财的的确确饿了,他拿起点心就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月萤软声提醒:“慢点吃。”
周不财擦擦眼泪,点点头,月萤贴心地给他倒水喝。
周不财捧起水,红着眼睛目视月萤,月萤想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吃个点心还那么难过?
是点心不好吃,还是不想喝水?
月萤疑惑间,周不财突然痛哭流涕。
这周不财单看皮相像个俊朗的玉面书生,平日也有股高深莫测的神医气质,令人为之敬重拜服,可如今像个小孩子涕泣,画面莫名滑稽好笑。
月萤始料不及,缓过劲来赶紧拿出帕子,手忙脚乱递给周不财擦眼泪,周不财感觉月萤浑身在发光。
许久后,周不财抹脸,月萤道:“你、你没事吧?”
“没事。”
“那你为何哭?”
“只是看到姑娘,想起了我的妹妹。”
说着,周不财慈爱地望着月萤,连日来的怨气一扫而空。
从前为月萤治病是为钱,有不少幽怨,如今心甘情愿,甚至不收钱都成。
谁叫月萤让他感受到人世间弥足珍贵的温暖!
回望数日的暗无天日,伶俜无依,唯有眼前的姑娘关心他,这不就是从天上下来济世救人的小仙女嘛。
思及此,周不财不争气的泪花又冒出来。
“你别、别哭了。”
骤然,周不财不知想到什么两眼放光,他握住月萤的手,央求道:“月萤姑娘,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当我妹妹?”
“啊?”月萤懵了,反应过来后,月萤下意识摆手。
“别,我不听。”周不财猛然扑上月萤,一把抱住月萤的双腿。
“我就要你当我——”话未尽,周不财的后颈被抓住,旋即整个人被拎起来。
“周不财,你在鬼哭狼嚎什么呢?”钟离玉笑眯眯问。
“什么妹妹?不妨与朕说说看。”
乍闻阎罗王的声音,周不财吓得眼泪鼻涕瞬间止住。
“松开。”钟离玉道。
周不财屈服,恋恋不舍松开月萤的腿。
不等他说什么,钟离玉拖着他离开配殿,走时留下一句“萤萤,朕有话和周大夫讲。”
月萤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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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玉把周不财拽进他的宫殿里,不念旧情扔在地上。
“你何时多了一个妹妹?”
周不财吃痛大惊:“陛下,你偷听我们的对话。”
钟离玉淡淡道:“一边去,朕只是担心萤萤,才在外间候着。”
回到正题,钟离玉继续询问:“你要当萤萤的哥哥?”
周不财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他整理好仪容,端起谦谦君子的范儿,正式道:“是,陛下,草民想认月萤姑娘为妹妹?”
钟离玉意味深长地笑:“你若是当了萤萤的哥哥,那岂不成了朕的儿子?你算盘打得精啊,神不知鬼不觉占朕便宜。”
周不财礼貌笑笑:“陛下,草民并无此意,只是想认个干妹妹。”
“干、妹、妹啊。”钟离玉喃语,继而道,“不行,朕可不想多出一个便宜儿子。”
周不财很有骨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是以语气坚决:“恕草民冒昧,草民是认月萤姑娘,陛下不该武断,应该过问月萤姑娘的意见。”
“朕是萤萤的娘亲,有权利为萤萤做主。”
“陛下。”周不财有意见,“草民不管,草民与月萤姑娘有眼缘,今天就是要认她为干妹妹。”
钟离玉撩起眼皮,一个冷冷的眼风扫过去。
周不财脑子霎时清醒,傲然的骨气荡然无存,他立刻变了脸色,躬身赔笑道:“错了错了,草民错了,近日草民忙得不可开交,没休息好,精神有点失常,导致嘴巴不听话,请陛下见谅。”
“回去后好好休息,不财啊,不要乱攀关系,你可是朕倚重的妙手神医,朕不能没有你呐。”钟离玉笑吟吟关切道,上前拍拍周不财的肩膀。
周不财面部肌肉抽搐,肩膀疼得厉害,干笑:“是......是。”
“帕子呢,交出来。”
周不财迟钝了一下,连忙把沾满眼泪的帕子递给钟离玉。
钟离玉嫌弃,周不财放在小几上:“陛下,草民放在这里了。”
“带火了吗?烧了。”
周不财遵命。
“点心好吃吗?哭得高兴吗?”钟离玉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周不财。
月萤都没给他递帕子擦眼泪,却叫周不财捷足先登。
周不财不过一个看病的大夫,却得月萤关心......
凭什么。
记起昨日月萤的沉默,钟离玉咬咬后槽牙,怎么就不爽了。
“还好,还好。”周不财讪讪道。
钟离玉嘲笑道:“都这么大人了,竟跑到一个姑娘家面前哭,亏你跟朕在地宫里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丢人。”
周不财:“陛下,草民也不是有意为之,实在是草民心里和身体都苦啊。”
“你苦什么,你哪次过来朕没给你报酬?这几年,你赚了朕多少银子,过得还不快活?”
周不财没话反驳了。
“不说这个了,朕问你,有没有办法让萤萤的毒快些好。”
“陛下,你是认真的?”周不财严肃道。
“不然朕问你作甚?”
周不财思索许久,踌躇道:“倒是有一个猛烈的法子,见效快,就是......”
“就是什么?”
周不财郑重躬身:“需要陛下的龙血。”
钟离玉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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