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经栗子糕惨案, 钟离玉严令不许没有眼色的周不财再企图靠近月萤,违背命令者,杀无赦。

    同时, 钟离玉附加一则命令:这几天狩猎, 所有人都不许搭理周不财, 让他自己玩去。

    周不财冷哼一声,表示:自己玩就自己玩。

    对于这些, 月萤毫不知情。

    且在她把栗子糕分享给周不财后,钟离玉还夸赞月萤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俨然一个典型双面派的长辈。

    雪下得不大,队伍行进时仍保持缓慢, 花了将将一日功夫至围猎场处的行宫。

    随后,钟离玉未曾进食,遂协同卫鹤就着夜色去狩猎, 而月萤则与段小青留宿在行宫中,用完晚膳, 便坐在火炉边闲聊。

    两人有很多话说。

    段小青张口闭口全是她师父卫鹤。

    月萤安静聆听, 发出感慨:“好厉害。”

    段小青仰头,翘起鼻子, 与荣有焉道:“那是当然, 我师父最厉害。”

    对此,乖巧的月萤就不同意了,她反驳道:“小青,你的话我觉得不对。”

    段小青疑惑:“何处不对?”

    月萤振振有词道:“卫师父的确很厉害, 但是, 在我心里,陛下最厉害。”

    “诚如你所言, 陛下厉害,可是我认为我师父技高一筹。”

    月萤不服气:“陛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不对!是我师父!”

    “是陛下。”

    “是师父。”

    两个感情好的姑娘家头一次发生争执,谁也不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看着架势,是要不死不休了。

    “那我们来比一比。”段小青道。

    “怎么比?”月萤道。

    段小青正色道:“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谁赢了谁说的人就是天下第一。”

    月萤眼睛一脸,打量段小青的神色,微微翘起唇角:“好。”

    接着,两人摆正架势,段小青大言不惭道:“阿萤,我就不信你能赢我。”

    段小青自信十足,发出一声傲慢的嗤笑。

    曾几何时,段小青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下败将不知云云。

    “当然,为了不让人说我欺负你,我会让你两次。”

    月萤道:“小青,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用让。”

    “这么有骨气?”

    “这不是骨气,玩游戏要公正,对了提醒你一句,小心翻车,自信是好,但自信过度可不好了。”月萤眉眼弯弯。

    段小青没好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放马过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听到你的哭声了。”

    月萤高深莫测一笑。

    “第一局开始。”段小青道。

    月萤点头,“小青,这第一局我会出石头。”

    段小青不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可不会信你的邪。”

    言毕,两人出手,月萤出的是拳头,段小青出的是布。

    看到结局,段小青傻眼了。

    月萤笑了笑:“都说了我会出拳头,小青你怎么不信。”

    “你、你算你狠。”段小青擦擦额头的冷汗,“不要嘚瑟,还有两局,三局两胜呢,这回只是我大意了。”

    “好,第二局我还会出石头,接招吧,小青。”月萤柔声道。

    听言,段小青一愣。

    旋即思考,接下来月萤真的会出石头吗?方才她已经出过了,在段小青看来,月萤这一回是在迷惑她。

    她肯定不会再出拳头。

    但也不一定,说不定她真会出石头。

    段小青十分纠结,一时拿不住主意。

    月萤笑道:“三、二、一、”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出手。

    段小青出的石头,月萤出的布。

    “啊,阿萤,你骗我!”段小青要崩溃了。

    月萤:“这叫兵不厌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奸诈了?”

    月萤:“不是变奸诈了,只是吸收了经验。”

    她以前和钟离玉也玩过石头剪刀布,那时钟离玉就是靠这种方式赢了她无数回,最后月萤也崩溃了。

    见月萤难过,钟离玉就把技巧传授给她。

    段小青心服口服:“我只能说陛下厉害,你学以致用,也很厉害!不愧是陛下的女儿,我认输。”

    “我现在不是他女儿。”

    “好了,好了我知道。”段小青敷衍道。

    月萤:“我赢了,你要承认陛下最厉害。”

    “成,陛下,最厉害。”段小青举起双手投降。

    月萤满足地笑了。

    “你还笑!”段小青扑过去捏月萤的脸肉。

    “不许笑了。”

    月萤:“我就要笑。”

    “不许笑。”

    两人打打闹闹许久,春雨过来说到就寝时辰了。

    段小青不舍道:“时辰过得好快,阿萤,那明天见,明天我不会输给你的。”

    “好。”

    月萤送段小青走后,看着没有人影的门口,喃喃道:“陛下还没回来吗?”

    “估计要到半夜了。”

    月萤对着黑黢黢的天空,双手合十,祈祷道:“保佑陛下和卫师父平平安安。”

    夤夜时分,钟离玉与卫鹤满载而归。

    钟离玉沐浴过后,便来到月萤殿中,看了睡得正香的月萤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次日,得知钟离玉带回许多猎物,月萤一早起来就去找钟离玉,想请他带她去狩猎。

    月萤觉得很有意思。

    钟离玉说好,但去前月萤要学会打弹弓。

    钟离玉认为射箭猎杀猎物对月萤而来说,为时过早,也有点血腥,是以他思考后认为用弹弓打猎物对月萤来说是最好的狩猎方式。

    月萤很高兴,兴致勃勃开始学习如何使用弹弓,提高打中的技巧。

    钟离玉是个好老师,不仅给月萤做好适合她的弹弓,还特别细致耐心地教导月萤,其中也不忘告诉月萤各种猎物的弱点所在。

    除此外,钟离玉在周围的空地都架上四个火炉,火炉驱散了周围的寒冷,不过,绕是如此,钟离玉仍旧操着各方面的心,比如怕月萤月萤手冷,他给月萤准备了轻薄一点的手套,里面塞满鹅绒。

    另一边,卫鹤也在教导段小青的箭术。

    气氛温馨自然,完全没有寒冬腊月那种萧条冷瑟之感,美好得宛如一副画。

    某个制高点,周不财咬着帕子,幽怨地望着钟离玉与月萤“亲亲我我”,卫鹤与段小青师徒情深。

    周不财眼红了。

    可恶。

    周不财扯着死死咬紧的帕子。

    他们成双成对,而他孤孤单单一个人。

    周不财发出不甘心的无声控诉。

    不过还好他有自己的宝贝陪着,思及此,周不财掏出一锭珍藏的金叶子,怜爱地亲了亲。

    午时,钟离玉下厨,把自己猎回来的狍子、野兔、山鸡做成菜肴,月萤饱餐一顿,浑身上下皆是使不完的力气。

    学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乎,钟离玉带着月萤各自骑马去了围猎场,试试身手。

    东边的围猎场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猎物,正适合月萤锻炼身手。

    月萤没有让钟离玉失望,经过几次失败后,月萤成功用弹弓打中了好几只速度很快的野鸡。

    有几只没打中要害,逃走了,有几只则被月萤捉住了。

    “好玩吗?”钟离玉问。

    月萤脸蛋上洋溢开心的笑容:“好玩。”

    “继续努力,后日就是正式的狩猎了,朕很期待萤萤的表现。”

    月萤手握成拳头,郑重道:“我会努力的!”

    钟离玉:“好,真不愧是萤萤。”

    “对了,冷不冷?”钟离玉担忧道,“朕这里带汤婆子。”

    “不冷,我身体现在热起来了,您看,都出汗了。”月萤呼出白雾,拎起额角湿润的发丝让钟离玉看。

    钟离玉拿出锦帕:“擦擦。”

    月萤接下锦帕,细细擦干自己的汗水。

    突然,月萤的余光注意到积雪草丛间越过一个影子,她立刻道:“那里有东西。”

    说着,月萤就策马追上去。

    钟离玉眼神无奈,紧随其后:“萤萤不要激动,注意安全。”

    两人在山林的穿梭,月萤全神贯注捕捉猎物的动静,不说百发百中,五次中能打中两次就十分不错了。

    由于无须再抓猎物,月萤后续打中的猎物全放走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月萤出了不少汗,体力也堪堪全部消耗,来到一条小溪边,两人下马歇息。

    钟离玉先拿水囊让月萤喝水,随即蹲下来给月萤掸掉披风上沾到的雪粒和细小的枯木,再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放在雪地上,铺平,把准备的手炉塞给月萤,让她坐在上面休憩。

    月萤关切道:“您把大氅脱了,会冷的,而且我现在很热,我可以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

    “不必担心朕,萤萤,你可不能脱,你要是脱了,更容易感染风寒。”

    “那可以不垫,直接坐下来没事的。”

    “不成。”钟离玉反对。

    月萤无奈,瘪住嘴巴:“好吧。”

    “丧着脸作甚?”

    “那是因为我真的热。”月萤说。

    钟离玉严肃道:“总之不能脱。”

    月萤扭头。

    钟离玉叹气,失笑道:“诺,给你,这下该高兴了。”

    钟离玉从怀中拿出用油纸包好的栗子糕递给月萤:“好像没压坏,还有余温,快趁热吃。”

    月萤睁大眼睛,十分吃惊。

    钟离玉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再梳理月萤眉目间垂落的簇簇发丝:“乖乖呆着。”

    月萤颔首。

    叮嘱一番,钟离玉才牵起两匹马来到溪边,用匕首凿开冰面,让马儿喝水,这期间,他的视线始终在不远处的月萤身上。

    看得出来,月萤吃得很开心。

    她开心,钟离玉就开心。

    再没有月萤的笑容更加讨喜治愈了。

    月萤察觉钟离玉目光,抬头举手打招呼。

    钟离玉回以一个慈母般的笑容,情不自禁发出感慨,萤萤长得怎么这么好看,这样貌,实在肖似他。

    念及此,钟离玉用指尖缓缓抚摸与月萤对称的泪痣。

    安置好两匹马,钟离玉回到月萤身边。

    月萤把一块栗子糕喂给钟离玉吃。

    “您也要吃,我给您暖手。”

    说着,月萤握住钟离玉冰凉的手掌,把自己的热度渡过去,又哈出热气。

    “这样热得快。”怕钟离玉不理解,月萤解释道。

    钟离玉微微眯眼,觉得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很不错嘛。

    “好孩子。”钟离玉勾唇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钟离玉夸奖,然月萤还是会害羞。

    “这是我应该做的。”

    钟离玉自然而然接续道:“继续握,继续吹,朕这冷冰冰的手就麻烦萤萤了。”

    月萤听言,铆足了劲去热钟离玉的手。

    这一用力过猛,导致月萤嘴巴累得说不出话了。

    钟离玉噗呲一笑。

    两人又休息一会儿,月萤恢复精力,起身弄干净大氅,给钟离玉披上,继而堆雪人玩,钟离玉陪同。

    月萤滚好雪球,接过钟离玉递过来的树枝,忍不住道:“下雪可真好。”

    “好喜欢下雪啊。”月萤捧起一片雪,撒在半空中,雪如细雨一般垂落,霎时好看。

    “是吗?”钟离玉挑挑眼,询问道,“萤萤,你除了下雪还喜欢什么?”

    月萤若有所思:“很多啊,鱼、花、鸟、蚂蚁”

    月萤说了很多很多,但没有一个是钟离玉期望的答案。

    钟离玉蹙了下眉头,意有所指:“除了这些。”

    月萤摆手,“没有了,我讲完了。”

    钟离玉言简意赅:“哦。”

    钟离玉面无表情,眸中出现难过而愤怒的情绪。

    正在钟离玉悲愤交加时,月萤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我也喜欢陛下。”

    风止树息。

    唯有月萤轻柔感激的声线从四面八方传来。

    “陛下,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和喜爱,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我,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我铭感五内,无以回报,唯有来世衔环结草来报。”

    言罢,月萤眉眼少了几分天真无邪,多了两份成熟懂事,她朝钟离玉露出灿烂的笑容,紧接着非常郑重地给钟离玉行礼。

    钟离玉莫名眼眶发热,他一言不发,月萤正欲跪地时,钟离玉动身扶起月萤。

    他说:“萤萤,你真的长大了,朕很欣慰。”

    “但是,你无须与朕见外,你是朕最珍视的人,你这话虽然好听,但朕听起来却不大喜欢,朕只听这一次,下回再让朕听到,朕会生气。”

    月萤吸了吸鼻子:“好。”

    钟离玉莞尔,张开双臂。

    月萤心领神会,带着笑靥,主动抱住了钟离玉。

    钟离玉眼角滚出热泪,覆过泪痣,落入脖颈内。

    日光下,钟离玉与月萤紧紧相拥,代表他们之间深深的羁绊,无人可撼动一分一毫。

    “好孩子,朕、不,我也喜欢你。”

    你是上天送给我钟离玉的礼物,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亦是龙之逆鳞。

    所以,不要离开我。

    临走前,月萤留下一对牵着手的雪人。

    夜间,行宫举办宴席,举办缘由:庆祝月萤成功捉到三只野鸡。

    周不财趁着人多眼杂,混入宴席中蹭吃蹭喝。

    另厢,有一人纵马在黑夜里行进,他怀中揣了一则十万火急的讯息要告诉钟离玉。

    第42章

    这一场夜宴开了将近两个半时辰方才结束。

    因心情好, 钟离玉吃了不少酒,而月萤见钟离玉吃酒,也想试试酒味。

    从前钟离玉不让月萤沾酒, 可如今孩子长大, 吃一点也无妨, 反正有自己在旁边看护着,出不了事。

    然事实证明, 钟离玉想简单了。

    事是没出,可也闹了不少笑话。

    月萤就吃了一小杯酒, 便醉了,然后就开始发酒疯。

    比如大声说要和小鸟做朋友, 比如要和钟离玉养的老虎比试,又比如四处乱跑,手舞足蹈, 用酒去浇花

    反正像个好奇疯狂的幼兽一般,四处为祸人间, 像段小青、卫鹤等人都受到迫害。

    钟离玉起初愣了愣, 随后跟着月萤,一边任由月萤去耍, 一边小酌一口醇香酒液, 欣赏闹剧。

    难得见到月萤另一副面孔,他得把握机会。

    正悠哉悠哉时,周不财这个搅屎棍突然蹦哒出来,大声对月萤说你后面有个快枯死的花树, 月萤, 快救救它!

    说完,周不财拔腿跑路。

    而月萤听言, 立刻用酒去浇那晃晃悠悠的花,可这一株花实在太大,是以,月萤直接拿上酒壶浇水,浇了好多下,才使得这一株花得到该有的滋润。

    得到充足滋润的花——钟离玉变成落汤鸡。

    若非在场参加宴席的人俱是些纪律严明的亲卫,以及养心殿训练有素的太监宫女,恐会惹得满座哗然。

    钟离玉:“”他咬牙,捏碎了手心的酒杯。

    周不财,有胆。

    与此同时,月萤体力不支,身影晃动间,他及时接住月萤,叫人煮好醒酒汤。

    吃过醒酒汤,又折腾了一会儿,月萤终于老实下来,带着甜美的笑容进入梦乡。

    钟离玉体贴地把月萤不老实的手臂放进被褥中。

    “做个好梦,萤萤。”

    钟离玉:“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同睡觉,只可惜”

    钟离玉遗憾叹息,接着闻到自己身上弥漫的酒香,忍不住笑了笑。

    “长大了,倒是还多了些淘气和调皮。”钟离玉语调宠溺。

    这一夜,钟离玉睡得踏实.

    第二日清晨。

    卫鹤前来:“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话落,卫鹤呈上密信。

    钟离玉将密信打开,信有几张,内容简洁,他一目十行,静默半刻,将信笺扔进火盆里。

    吃过一盏热茶,钟离玉坐在榻上,手指屈起,用弯着的指节在紫檀木案几上叩动。

    未久,有太监回来:“陛下,姑娘尚未醒来。”

    钟离玉点头,思忖须臾,道:“小鹤,萤萤的娘亲有了下落,听说她最近也在找萤萤,你说朕该怎么办?”

    卫鹤冥思苦想一阵,试图为钟离玉分忧,张了张嘴,哑然。

    等不到答案,钟离玉感慨道:“算了,问你作甚。”

    “程之灵嘛。”

    钟离玉回忆信中内容,语焉不详道:“跟闹剧似的,将将十年对萤萤不闻不问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失忆了。”

    程之灵与连父和离后准备去江南,可是路上遇到不少连夫人安排的地痞流氓,程之灵在逃跑中撞破脑袋,幸好被那时路过的一个布商相救,保全性命,同时就此被女布商收留。

    十年后,程之灵已成为江南地区一个有名的女布商。

    之所以找回记忆,是程之灵意外撞见了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便是曾照顾月萤的乳母的孩子。

    程之灵恢复记忆后,从故人之子的口中得知多年之事。

    乳母是尽职尽责的人,因为受到程之灵的拜托,一直用心照顾月萤,只是岁月无情,她年老病弱,将不久于人世,这才被家里的小辈接回家。

    回家不久,乳母便溘然长逝。

    钟离玉轻轻哼一声。

    也许是天意吧。

    倘若这封信来早些,钟离玉很大程度会扔到一边置之不理,可它在今日来了,那情况便有所不同。

    来得很凑巧。

    从信中可知,程之灵是个富有善心的女商人,不仅乐善好施,这些年她还帮助了不少孤儿,让他们读书写字,经过暗探的调查,所有情况属实,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她也是个母亲。

    钟离玉开口:“派两百亲卫过去接来京城吧,务必保证程之灵的安全。”

    卫鹤:“是。”

    “对了,周不财呢?”昨晚忙着伺候月萤,都没功夫去管周不财,“胆子愈发大了。”

    卫鹤:“昨夜就收拾好细软跑了。”

    钟离玉哂笑:“还知道出去避风头。”

    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小鹤,你可知晓周不财最近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真是欠收拾。”

    卫鹤沉思半晌:“周不财是恃宠而骄,毕竟陛下和蔼可亲,仁慈宽容,他变成如此这副模样,情有可原。”

    “这还是你第一次这样说朕。”钟离玉笑了笑,说,“小鹤,你也觉得朕变了?”

    卫鹤:“是。”

    钟离玉仰头大笑:“那朕是真变了。”

    说着,他的语气忽而夹杂少许讥讽:“也许真的有点仁君的样子了。”

    话落,脑海中浮出月萤甜美纯粹的笑靥,钟离玉语气又是一变,一改松弛随意,稍微正色道:“哈哈,这样也不错。”

    处理好这件事,钟离玉等月萤醒来,并未告知她,只是继续教她打弹弓,去猎场实践。

    至于昨夜月萤发酒疯的事,钟离玉严令所有人缄默,他了解月萤,若是知道自己耍酒疯,就不能再专心学弹弓了。

    关于这段黑历史,钟离玉会替月萤记在心里。

    月萤学得很快,技巧掌握愈发高。

    钟离玉甚是欣慰,差点又要设一次宴会。

    月萤及时阻止了。

    充足的一天过去,夜里月萤去泡了温泉洗去一天的疲惫。

    第三天的狩猎活动圆满结束。

    又在行宫呆了三日,钟离玉决定提前回宫,毕竟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回京后,月萤与段小青出来玩了一日,这一次,月萤请客,她所珍藏的十两银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当然,月萤也没忘记给钟离玉带礼物。

    给钟离玉的礼物是用月萤的钱买的,给春雨等人的礼物是用钟离玉给她的钱买的。

    要知道,给那么多人准备礼物,月萤的十两银子不够用。

    钟离玉在收到月萤给他买的毛笔后,立马开笔,在折子上用月萤给他买的毛笔批红。

    月萤轻声道:“您用着顺手吗?”

    “非常好。”

    “朕很喜欢。”

    钟离玉觉得不够表达自己的心情,补充道:“朕非常喜欢。”

    月萤笑了,这一支不算什么金贵的笔,但实实在在花了五两银子买的,价格不菲,也是月萤精挑细选后才选择的。

    “那就成。”

    “想吃什么,朕给你做。”

    由于高兴,钟离玉对其他收到月萤礼物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间,钟离玉回头把自己以前用的御笔全部扔了。

    年关将至,钟离玉自回宫后便重新忙碌起来,不仅要处理政务,还要给月萤准备新年礼物.

    时间似流沙,一转眼功夫,便从手缝里流失。

    除夕夜,夜宴结束后,钟离玉带着月萤走上观星台看烟花。

    寂静黑夜中,但听无数声巨响,随后便是一道亮光冲上云霄,紧接着烟花如一簇璀璨的花朵,徐徐绽放,色彩斑斓,照亮整个天空,如梦似幻的美。

    月萤几乎看痴了。

    “好美。”月萤发出惊呼。

    钟离玉:“接下来还会有更好看的。”

    “真的?”月萤不可置信道。

    “真的。”

    月萤翘首以盼,愈发聚精会神欣赏刹那美丽的烟花,眼儿不眨一下,不错过一点儿精彩。

    不知过去多久,钟离玉冷不防开口:

    “萤萤,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月萤侧首,拔高声音:“什么?我没听清。”

    “可有想要的东西?”虽说钟离玉送了月萤数不清的礼物,但他仍然觉得不够,毕竟那些都是他准备的,月萤自己还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

    即便知道月萤会喜欢他送的礼物,不过钟离玉更希望月萤能对他提出什么要求,主动索要礼物。

    月萤大声道:“我什么都不缺,我觉得现在很好,如果真要说什么想要的,那便是能早点和自己娘亲相见。”

    这番话在钟离玉意料之中,他问:“还有吗?”

    月萤摇头。

    “再想想。”

    深思后,月萤再度摇头。

    钟离玉略显遗憾,摸摸她的脑袋。

    月萤微笑,大声叫道:“对了,陛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现在特别高兴,因为我看到了烟花,我现在特别幸福,因为您在我身边。”

    钟离玉怔住,旋即翘唇,神色温柔。

    他在腹中斟酌片刻,又咬了咬字,吐出稍显生疏的话语:“我也很幸福。”

    然后,钟离玉握紧月萤的手,说:“快了。”

    与此同时,天空再次响起烟花爆炸的声音,恰好盖住钟离玉吐出的两个字眼,导致月萤没有听到。

    与月萤度过除夕,新年至。

    初一初二,钟离玉忙着接见各地朝臣已经邦国使臣。

    等真正闲下来时,已是初四。

    也是在初四,程之灵抵达京城,眼下正乘坐马车入宫。

    另一边,配殿中,月萤乖乖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钟离玉给她梳寸草一般的头发。

    旁边,春雨等宫女一件件把衣裳摆好,钟离玉扫眼过去,最终决定绣有海棠花枝的赤红袄衣。

    月萤发觉今儿气氛有点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困惑间,月萤想了想道:“今日要做什么?是要出去吗?”

    钟离玉:“差不多。”

    “去哪?”月萤一脸茫然。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可不可以别打哑谜?”月萤眨眨眼。

    钟离玉浅笑,给月萤梳好头,便给她带上一顶红红火火的帽子,再拍拍月萤的肩膀,“去换衣服吧。”

    迟疑一瞬,钟离玉启唇:“带你去见个人。”

    第43章

    钟离玉花了半个时辰打扮月萤, 从头到脚,精细到发丝,不放过任何地方。

    再加上配殿一众心灵手巧的宫女的帮助下, 月萤不再是一朵含羞娇俏的花骨朵, 她从花骨朵蜕变成明媚耀眼的芙蓉花, 一颦一笑,皆是灵动与清丽, 叫人挪不开眼。

    任谁瞧了,都会情不自禁认为月萤是娇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谁会知道这几个月前, 她还是个说话结巴、心智有所残缺的小光头呢。

    当然,是在不摘帽子的情况下, 如若把帽子摘下来,那月萤就会现出原形,露出有些扎手的短发。

    总而言之, 她被钟离玉养得很好。

    唯一让钟离玉有点不满的是月萤的头发长得很慢。

    他听说天底下的母亲会为自己女儿梳头绾发,可惜, 这一愿望钟离玉至今未能实现。

    等月萤长发及腰, 尚且要两三年时间,实在漫长, 这个愿望任重道远。

    心里感慨一会儿, 待月萤换好衣裳出来,钟离玉遂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踱步时,钟离玉注视美得无与伦比的月萤,无端的, 冒出一种悉心浇灌的花儿要被抢走的危机感。

    大抵是不爽。

    钟离玉轻笑, 嘴唇翕动,自言自语:“这种感觉, 真是奇妙。”

    “这是不安吗?”明明知道月萤不会离开他,但钟离玉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异样情绪。

    杂念正起时,月萤侧首,对着钟离玉笑。

    那一瞬间,月萤的微笑化作定心丸,进入钟离玉胸腔里。

    “我们到底去见谁?”月萤小声道,“陛下,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钟离玉摸摸月萤的头,柔声道:“萤萤真是锲而不舍。“

    “朕是想告诉你,不过说了就没意思了。”

    “知道了。”月萤终于泄了气。

    末了,两人跨过门槛时,心不在焉的钟离玉被门槛绊到,险些摔了一个跟头。

    差点在月萤面前出糗,钟离玉颇感颜面受损,回头就让底下人把养心殿的门槛全给拆了当柴火烧,还臭屁地穿着各式各样的龙袍,在月萤面前徘徊,走了好几次秀,就为巩固自己的形象。

    除此外,他还在厨房待了半夜——没做什么,只是就着幽微的烛光杀鱼而已。

    寂静深夜传来恐怖的剁肉声,吓得值夜的宫女太监胆战心惊。

    养心殿由此产生一个灵异的鬼故事——深夜时分,厨房会出现索命的恶鬼,要想活命,就绝对不要进厨房,否则你会被厨房里的恶鬼抓进厨房,迎接你的将会是极为悲催的命运。

    后来有传言道,那个恶鬼就是生气的天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尸——鱼尸。

    此为后话.

    新年伊始,春日而至,冰雪在无声无息中消融,此时正是万物复苏之际。

    天边曦光灿烂。

    “哒。”

    一抹雪从树梢落下,顺势压弯经受过寒冬的的叶子,最终坠地。

    漱玉轩。

    停在廊道前,钟离玉帮月萤搭理好衣着,确定万无一失后,钟离玉推开门:“进去吧。”

    “您不陪我去?”

    钟离玉忧伤道:“朕去了不方便。”

    月萤犹豫,低头端量自己的衣着,猛然想起近来看过的话本子。

    今日这般郑重,又把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打扮一边,莫非是要

    月萤脸微微发热,她眼珠上下移动,有点羞涩道:“陛下,您是不是要给我相看人家?”

    此言一出,钟离玉眼神骤变:“萤萤,你说什么?”

    月萤咳嗽了好几声,继而小声重复一道。

    钟离玉脸黑了,一副杀人的模样:“你听谁说的?朕要去——”

    杀,不对,“咳咳,啧,谁说的?”

    钟离玉直勾勾盯着月萤,脸黑如锅底,眼神杀气腾腾。

    月萤被盯得心里发怵,不明所以钟离玉愠怒地缘由,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不是谁说的,是我自己想的。”

    钟离玉面色恢复正常,用长辈的语气道:“不要胡思乱想。”

    “好了。”钟离玉捏捏月萤的脸。

    “放心去吧,是个惊喜。”钟离玉冲月萤眨了一下眼睛,泪痣昳丽,动人心魄,“朕会在外面等你,有事便叫朕。”

    月萤莫名别眼,仓促间点点头:“那我去了。”

    钟离玉噙着温柔的笑:“去吧。”

    钟离玉轻轻推了一把月萤的背脊,目送即将与朝思暮想的家人团聚的鸟儿。

    鸟儿她啊,要脱离自己的掌心,飞回自己原本的巢穴了。

    但是,只是暂时而已。

    钟离玉笑笑,压住自己起伏的胸口,神情带着两分故作闲适轻松之色。

    迷蒙好奇中,月萤被推进屋里,彼时她很平静,直到环顾四周时,注意到左侧圈椅上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背对月萤,身影端庄,衣着素雅。

    屋中火炉里的炭烧得旺盛。

    不知为何,月萤心口一跳,顿下脚步,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什么事情浮出水面。

    不会吧。

    月萤对自己的猜测感到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女子察觉背后动静,慢慢转过身来。

    当两人目光交叠的那一刻,女子徒然站起来,炯炯有神的眼睛发出熠熠光芒,紧接着眼眶一热,不受控制的泪水顷刻间浸湿眼角细细的皱纹。

    “月萤。”

    月萤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的样子与月萤记忆深处的那副逐渐模糊的面孔融合,眨眼后,模糊不清的面容变得清晰,最终彻底变成这个女人的容貌。

    月萤愣住,旋即揉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

    直到程之灵来到自己跟前,月萤方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眼睛抓住了飘忽不定的实感,脚实实在在踩在云朵上。

    程之灵打量着分离多年的女儿,热泪盈眶,又是重逢的欣喜,又有失约后的愧疚和自责。

    诸般情绪交加,程之灵哽咽到暂时丧失说话的能力。

    “娘娘亲?”月萤迟钝呼唤道。

    娘亲二字一出,程之灵泪流满面。

    她颤抖地锤自己的胸口,面上的笑似苦似甜,她发出沙哑的声音:“是我。”

    月萤鼻头酸涩,喜极而泣。

    两人对视。

    程之灵双目溢满滚烫泪水,瓮声瓮气道:“月、月萤,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可以,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我是你女儿。”月萤道。

    喜悦让月萤忘记一切,那些背后的幽怨、难过、隐隐作疼的疙瘩已被抛之脑后。

    月萤张开双臂,程之灵紧紧抱住了她。

    “娘对不住,月萤,娘对不住你”程之灵说了数不清的对不住,每个对不住都说得极为诚恳,饱含一个母亲对孩子深深的歉意和愧疚。

    良久,月萤柔声回答:“娘,我没事的,我现在很高兴,您别不开心了。”

    “我想你,娘。”

    “我也想你,月萤,无时无刻不再想你,想你吃得好不好,想你睡得好不好,想你衣裳都合身吗”

    “月萤,谢谢你还认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亲。”

    两人拥抱了很久很久,久到月萤手臂发麻。

    母子分开后,程之灵拿出帕子要作势欲为月萤拭泪。

    彼时,透过窗户缝隙,可窥见外面一只鬼鬼祟祟的眼眸。

    见到程之灵要给月萤擦眼泪,钟离玉脸色不大好看,拳头差点就要把窗户锤烂。

    万幸钟离玉紧接着看见月萤拒绝了程之灵,径自拿出他绣的锦帕擦眼泪这才作罢。

    程之灵知道自己才与月萤相见,分离多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掉的,亲近感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升上来的。

    万事急不得。

    于是程之灵收了帕子,说:“月萤,你的事我通过陛下知道了,对不住,月萤,我这些年没有在你身边。”

    “娘,你和陛下已经见过了?”

    “是,我知道你的音讯也是因为陛下,如果没有陛下,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你。”

    “陛下是个好人,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外面的钟离玉心道,是大恩人。

    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要求回报的俗人,至于回报嘛,希望程之灵聪明点。

    这一点钟离玉也不担心,毕竟程之灵是个精明的商人,商人最会看眼色,脑子也不错。

    “嗯,我知道。”月萤踟蹰道,“娘,你为何这些年都没有回来?”

    程之灵一听,勉强止住泪,继而娓娓道来。

    聆听所有真相,月萤眼睛一亮,无声嘟哝:“原来如此。”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娘也受了很多苦,“娘,你辛苦了。”

    程之灵看着懂事的女儿,忽然想起月萤心智不全的事,愤怒的同时心口一疼,若是那时她没那么无能,没有那么自以为是,月萤何须受苦。

    程之灵出府时一无所有,若带着年幼的月萤,只会让月萤身陷险地,甚至丢掉性命,程之灵再三考虑后,决定让连父养月萤。

    连父到底是月萤的父亲。

    可就是因为她相信了这一点,才导致月萤受了那么多苦。

    她的前夫就是个畜生。

    一瞬间,无尽愧疚涌出来。

    “月萤,你不用这么懂事,你该恨我,你该怪我的,是娘无用,老天又同我开了那么一个玩笑,让我忘却所有,让我没能回到你身边保护你。”

    月萤摇头:“不,娘,我不怪你。”

    此刻明白真相的月萤就像豁然开朗的天空,多年积压在内心深处的心结轰然解开。

    她的坚信是对的,娘亲没有抛弃她。

    没有,从来没有。

    月萤笑出释然的泪花。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程之灵又忍不住道。

    “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必介怀。”月萤神情放松,面带笑靥,她握住程之灵的手。

    程之灵红肿着眼,面上答应道:“好。”

    “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娘为你高兴。”

    “我的女儿,生得可真美。”

    母子重逢,话多到说一天都不够。

    为此,程之灵直接在宫里住下来,一住就是好几天。

    期间,钟离玉没有叨扰,只是会因放心不下而偷偷去看望月萤,顺带听点儿墙角。

    虽然不喜欢,但相比之下,钟离玉更期望月萤欢喜。

    如他所想,这几天,月萤的脸上天天挂着笑。

    程之灵在皇宫住了三天,没问题。

    三天后,程之灵带着月萤出宫,去往曾收留月萤五年的九云庵。

    为报答九云庵,程之灵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还出资要给九云庵修缮寺庙,去见了段太傅和段小青,这没问题。

    程之灵为促进修补母女关系,与月萤在京城玩了好些天,她给月萤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比如衣料、首饰、笔墨纸砚琳琅满目,是补偿,也是对月萤的爱。

    没有大问题,毕竟月萤收到礼物时很开心,多一个人爱护关心乐音是好事。

    程之灵给月萤做栗子糕,给月萤做她喜欢吃的菜。

    钟离玉眉心一跳,可以接受。

    他有自信,自己做的菜和栗子糕比程之灵要好。

    上元节将至,钟离玉打算给月萤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灯笼,与萤萤度过一个令人难忘的佳节。

    钟离玉开始期待了。

    正在这时,月萤告诉钟离玉,说她想去乳母故乡,与娘亲去祭拜过世的乳母。

    钟离玉表示,上元节要到了,要保持良好的心情,忍一忍也无妨。

    忍一忍。

    退一步,海阔天空。

    毕竟这是萤萤的要求。

    第44章

    上元佳节, 华灯初上,火如繁星,亮如白昼, 人来人往, 擦肩接踵。

    月萤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过上元节, 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上元节的繁华与热闹。

    她心情好到冒出幸福兴奋的泡泡。

    无他,月萤的身边有程之灵和钟离玉相伴, 两个长辈会积极陪她赏花灯,猜灯谜满足月萤的一切要求。

    在溺爱和呵护之下, 月萤过得很开心。

    相比月萤美好的心情,钟离玉强颜欢笑, 心情稍微有些许差。

    且接下来,钟离玉的心情会更差,压根高兴不起来。

    盖因他答应了月萤的要求, 准许她与自己的母亲回乳母故土。

    偏偏钟离玉自己还不能陪同,只因他是皇帝。

    从他立志要成为一个要让月萤骄傲的母亲开始, 从他要给月萤做一个勤政仁善的表率开始, 从月萤崇拜他、喜欢他开始,经年来堆积的政务以及后续要处理的政务蜂拥而至, 钟离玉应接不暇, 根本空不出太久的时间出来。

    一想到要和月萤分离,钟离玉浑身散发抗拒的气息。

    上元节过后三日,月萤随程之灵离开皇宫。

    城门口。

    与春雨和段小青道别后,月萤最后与钟离玉道别。

    她依依不舍道:“陛下, 我离开后您切记要劳逸结合, 珍摄身体,好好吃饭, 保持良好的情绪,最重要的是不要发病,若真病了,一定要马上吃药,还有,要找周大夫,要听周大夫的话。”

    钟离玉听着。

    “对了,您的药带在身上吗?”

    钟离玉弯唇,眼睛毫无杂质,澄澈见底,轻声说:“带着呢,不过萤萤,你要是希望朕不发病的话,就早些回来,毕竟有你在的时候,朕现在已经没有发病过了。”

    闻言,月萤脸蛋略红。

    这话听着委实直白而肉麻,但切实表达钟离玉的心思,说得在理。

    月萤扶了一下脖子,颔首。

    “唉。”钟离玉叹息,盯着月萤看了许久。

    月萤被盯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钟离玉一言不发,摸摸月萤的头,自顾自矫正她的帽子,继而开口,语调充满不舍,“你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我会尽快回来的。”月萤道。

    “你胆子真不小。”钟离玉冷不丁来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

    月萤脸上写满茫然和疑惑。

    钟离玉没解释,轻轻弹了下月萤的额头,想了想,道:“要不朕也去吧。”他无法想象要与月萤分开好几个月。

    对于钟离玉而言,那无疑是漫长的、被钝刀子割似的折磨。

    月萤反对道:“不成,您是皇帝,宫里许多事都少不了您,您不可以肆意妄为。”

    钟离玉烦躁地皱了皱眉,到底是自己给自己随心所欲的生活上了一层束缚,他只能接受。

    于是钟离玉压下脾气,淡淡道:“不去算了,那萤萤你可要快点回来,不然,朕会想你。”到时候保不准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我答应您,您要控制脾气,要保持心平气和。”月萤强调,思忖半晌,她接着说,“还有,莫要来找我,您好好待在皇宫,等我回来。”

    钟离玉不走心地“哦”一声。

    月萤认真看着他。

    钟离玉提了提嗓音:“朕晓得。”

    月萤开怀笑了:“就这么说定了。”

    “嗯。”

    钟离玉捏月萤的脸肉,特别想质问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但话到嘴边,变成:“你会不会想朕?”

    月萤点头:“会想您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末了钟离玉道:“行了,时辰差不多了,萤萤你走前让朕抱一下。”

    许是有些悲伤,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月萤没有避嫌,主动与钟离玉拥抱。

    旁边的程之灵注视二人,一方面理解,一方面心情说不上来的微妙。

    这些日子与月萤相处,程之灵从月萤口中知道许多事。

    钟离玉对月萤极好,面面俱到,事事亲力亲为,月萤从一个瘦小的姑娘变成如今白白圆圆的模样,很大程度上是钟离玉的功劳。

    钟离玉把月萤当女儿看,两人在朝夕相处中感情日益增进,变得亲密,程之灵没有意见,只是从旁观钟离玉对月萤的疼爱和宠溺后,程之灵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钟离玉与月萤分开后,他在月萤耳边低语:“要想朕,天天想,可不要有了亲娘忘了朕这个‘娘’。”

    月萤眼珠子左右转动,瞄了瞄四周,有些不好意思,小幅度点了头。

    这时,程之灵上前:“月萤,该走了。”

    说着,程之灵看向钟离玉,朝他点点下巴:“陛下多保重。”

    钟离玉道:“程夫人,一路平安。”

    春雨道:“姑娘,奴婢不在您身边了,你可要保重身体。”

    段小青道:“阿萤,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上马车后,月萤拉开车帘子,抽了抽鼻子,朝众人挥手,微微哽咽道:“再见。”

    凄凉的风拂过钟离玉的脸庞,他木然地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心说萤萤才刚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思念她了。

    唉。

    这个皇帝做得一点儿都不开心,可真惨。

    忽然开始可怜自己了。

    钟离玉站定,眼神忧伤且不满,正自怨自艾中。

    月萤离开后,不知过去了多久,反正钟离玉是度日如年,处理好一批枯燥的政务,他抬头问洪石:“几天了?”

    洪石道:“禀陛下,距离姑娘离去过去两个时辰了?”

    钟离玉蹙眉:“两个时辰?不可能。”

    洪石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的确只过去了两个时辰。”

    钟离玉揉捏太阳穴:“呵,两个时辰吗?”

    半夜,钟离玉拔床而起,起身枯坐在床边,脸色晦暗,出神良久。

    “一年过去了。”钟离玉嘀咕道。

    言毕,钟离玉垂眼,眉目阴郁。

    这皇帝不做也罢,麻烦死了。

    钟离玉意欲撂挑子不干了,可转念脑海中闪过月萤的话,又把冲动憋回去了。

    不知道几天过去,钟离玉收到护送暗卫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件,信上说一切平安,现在月萤已经到青州了。

    与此同时,月萤写的信也到了。

    信上内容简洁,只说自己平安,说了自己近况,又问了钟离玉近况。

    钟离玉目光在信笺上流连,喃喃自语:“六载岁月过去了。”

    洪石送来奏折,瞧见钟离玉憔悴的样子,忍不住道:“陛下,奴婢晓得您思念姑娘,可也请您务必保重龙体,不然姑娘回来看到,该多担心。”

    钟离玉顶着毫无气色的脸,点头:“你说得对,但朕已经病了。”

    洪石忧心忡忡道:“那请周大夫过来?”

    只不过周不财上回在行宫时就偷偷背着包袱溜走了,至今查无所踪。

    钟离玉暗淡的眼睛微微一亮:“告诉小鹤,让他把周不财抓回来。”

    “是。”

    “把奏章拿过来。”

    “陛下,这些不急着看,您可要休息休息?”洪石提议。

    自从月萤走后,钟离玉把精力都花在批阅奏折、处理政务上,有时候忙得不沾床,由此人慢慢憔悴起来。

    人不是铁打的,在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钟离玉肉眼可见瘦了。

    钟离玉摇头。

    倘若自己不做事,钟离玉会更加焦虑多思。

    回好信让洪石立刻寄出去后,钟离玉继续投身在奏折中。

    又连坐了两日,钟离玉也不维持什么端正的坐姿了,反正没人看,直接瘫了,唯有握住那只月萤送的笔时,才有点力气提笔批阅折子。

    “洪石,信来了吗?”

    洪石道:“陛下,眼下回信应该才到姑娘手里。”

    钟离玉:“是吗?”

    “又是难熬的一天。”钟离玉随意仰躺在榻上,一如既往发着牢骚.

    今日是月萤离开的十天。

    也是周不财被擒回来的第一天。

    更是钟离玉被诊断出肝气郁结旺盛的日子。

    即便吃了周不财开的药,钟离玉仍然焦虑着,因为与月萤分离而焦虑着,又因为没收到月萤的信更加睡不好,吃不好。

    日复一日中,钟离玉眼下出现淡淡的青色。

    与此同时,钟离玉还会折磨周不财,比如半夜突然出现在周不财床边,像鬼似的,把周不财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又比如面无表情的钟离玉会不间断地问周不财,“萤萤到哪里了?”

    “萤萤怎么还不回信?”

    “你觉得萤萤有想朕吗?”

    “她有多想?”

    周不财为了小命,起初会耐心回答,可钟离玉问太多了,问到周不财耳朵起了厚厚的茧子,问到周不财受不了了,不想回答了。

    然而对于钟离玉的问话,周不财必须要回答,不然他就惨了。

    于是周不财一次又一次地回答,回答到嗓子冒烟了。

    最后周不财身心都受到摧残。

    作为殃及的池鱼,周不财心累,也晓得钟离玉这是在报复自己,无奈之下,周不财开了虎狼之药,好让钟离玉好好睡上一觉。

    昏昏欲睡时,钟离玉在想,萤萤在作甚?

    她有没有想他?

    思及此,钟离玉立马来精神了。

    周不财:“”天杀的。

    周不财出绝招,给钟离玉唱摇篮曲。

    次日,月萤的回信到了,周不财以为自己终于从苦海中脱身。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接下来会面对更加可怕的折磨。

    为何?

    因为月萤那边遇到连续的春雨,雨势影响到行途,故而月萤不得不暂时留在镇子里。

    彼时,月萤尚未到目的地。

    春雨不停,月萤就要在镇子上一直耽搁,也预示着月萤回来的时间会推迟。

    对钟离玉来说,这则讯息无疑是晴天霹雳。

    第45章

    千里之外的月萤自是不晓得钟离玉的心情。

    待连绵阴雨停歇, 月萤启程,抵达吴县时,已然是十日后。

    彼时大地回春, 绿意盎然。

    祭拜完乳母, 杭州府那边的布庄出了事, 急需程之灵回去处理。

    月萤遂提前与程之灵离开吴县,赶往杭州府。

    原本月萤出京城, 除去祭拜乳母外,也是要去杭州府开开眼界的, 主要是程之灵告诉月萤不少杭州府的风土人情,引得月萤心向神往。

    临至杭州府后, 程之灵安排好一切,月萤肆意玩了好几天。

    等回过神时,已至四月。

    月萤方才记得许久未给钟离玉回信了, 忙不迭回信过去,与钟离玉诉说自己在杭州见到的人文、吃食以及风景习俗等。

    月萤还说程之灵给她请了女夫子教她, 空闲的时候, 她去参观了布庄,知道一匹棉布是如何生产出来的

    光是回信, 月萤便足足写了好几个时辰。

    以至于信笺足足有五张。

    无他, 月萤见识到了许许多多的新事物,她对这些充满好奇心,故而认真去探索,探索后就跟开了话匣子似的, 忍不住同钟离玉分享快乐。

    皇宫, 钟离玉收到厚厚的回信,一面如枯木逢春, 一面郁郁寡欢,忍不下心来催月萤早点回来。

    从信笺中不难看出,月萤此时对杭州充满兴趣。

    作为一个慈爱宽容的长辈,怎可扫了小辈的兴致?

    钟离玉放下针线,支起额头,对着天空叹息,神情复杂:“怎么办,不财,朕真的好想萤萤啊,朕也想陪萤萤玩。”

    钟离玉粗暴地按揉太阳穴:“可是萤萤现在有了新的娘亲,估计是把朕这个娘忘到脑后了。”

    这一封迟来的信便是证明。

    那段他什么都没有的日子,月萤在做什么?

    怕不是玩疯了。

    思及此,钟离玉冷冷扯唇,讥讽道:“也许真把朕忘了。”

    “你觉得呢?”

    闻言,瘫倒在地上的周不财强撑着软绵无力的身体起来,顶着一张沧桑灰白的脸,竭尽全力吼道:“陛下,您有功夫在我这个发牢骚,不如行动起来,直接去找她不就成了?”

    钟离玉侧眸,目光冰凉:“你这么大声作甚?真吵。”

    周不财后背脊一寒,随即万念俱灰,宛如一摊泥瘫回地上:“”

    他尽力了。

    周不财用稀薄的意识祈祷上苍。

    苍天啊,您开开眼,行行好,快让月萤回来吧,让钟离玉与月萤团圆吧,不让他迟早要玩蛋!

    他这条小命根本不够钟离玉折腾!

    正生无可恋时,周不财头顶传来一道愉悦的声音,“不过你说得不无道理。”

    钟离玉拍桌,一锤定音:“洪石,去准备,朕要去杭州。”

    周不财无神的眼睛霎时明亮如炬。

    可当所有东西都备齐后,钟离玉脑海中闪过月萤的话,她让他好好待在皇宫等她回来。

    于是,钟离玉硬生生压下自己的不满和思念,打道回宫,再一次依靠月萤的回信度过艰难的一天。

    无人知晓,月萤的回信被他翻阅了多少遍。

    周不财双目圆睁,下巴差点掉了:“”陛下,您何时这般听话了?

    他想逃,可是他能从这飞不进一只蚊子的皇宫里逃出来吗?

    希望渺茫,周不财绝望地闭上眼.

    四月初八,天气晴朗。

    临近午时,月萤见程之灵没回来,便叫厨房做了菜,然后揣上食盒去往布庄。

    到布庄后,月萤得知程之灵眼下正在招待人,便未去叨扰,而是去了后院的机工房,去看女工用纺织机织布,顺手帮点小忙。

    一路无所阻拦。

    盖因月萤来到杭州后,程之灵便向布庄所有人介绍了月萤。

    而今,程府以及布庄上上下下的人都称呼月萤为“小姐”,加上月萤性格讨喜,长相乖巧,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姐。

    等程之灵过来时,月萤正在感受一块新出炉的布匹,面容恬静。

    “程老板,那是不是就是你那失散多年的女儿?”与程之灵同行的齐老板询问道。

    程之灵点头。

    程之灵没有封锁找回女儿的消息,从她回来杭州府,她找回女儿的消息就传遍杭州商会了。

    不过商会的人只知道有月萤这个人,却没见过月萤的庐山真面目。

    齐老板笑道:“恭喜啊,你女儿很像你,冒昧问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程之灵瞄了贼兮兮的齐老板一眼,莞尔道:“月萤。”

    “好名字啊。”

    “多谢。”

    “看着不小了。”

    “有十八了。”程之灵道。

    齐老板思忖半晌,笑眯眯道:“程老板,方才你说的价格我接受了,数量如常。”

    “好,多谢齐老板惠顾,齐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财大气粗。”程之灵道,“不过,齐老板不多再加点?今年这款布行情特别好,我敢肯定只要一上,便会卖断货的。”

    “你我都是老熟人了,你若再加,我便单独再给你些优惠,如何?齐老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不然下次再见,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齐老板咬咬牙,叹气:“行!那就再加三千匹。”

    程之灵:“好。”

    齐老板想了想,道:“程老板,既然你我都是老熟人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搓搓手,目光落在远处的月萤身上,“你也知道我有个三个儿子,目前小儿子年过十八,生得那是一表人才”

    齐老板一个劲地讲述自己小儿子的优点,是个傻子都听得明白他言下之意。

    起初程之灵只是听,随后东洞悉齐老板的意思后愣了愣。

    “所以,程老板,你看你女儿也到了年纪,相比你家姑娘还未定亲吧。”

    程之灵摇头。

    与月萤相认不过三月,程之灵要一面忙着生意,一面忙着陪伴月萤,增进感情,压根没功夫去想旁的事。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不如顺水推舟,你我两个做个亲家,亲上加亲?”

    程之灵陷入短暂沉思,虽说没有和齐老板结为亲家的心思,但经过他的提醒,让她想起月萤的人生大事。

    月萤今年虚岁十九了,真的不算小了。

    也许

    收拢思绪,程之灵拒绝了齐老板的好意,紧接着寻个理由送齐老板出去,再回来与月萤一起吃饭.

    入夜,程之灵叩响月萤的房门。

    月萤打开门,吃惊:“娘,你怎么来了?”

    程之灵进入房中:“吵到你了?”

    月萤摇头,道:“没有呢,我还不困,在看书。”

    “这般用功,莫要累着了。”程之灵担忧道。

    “我省得。”

    “萤萤,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您说就是了。”

    程之灵端详月萤,沉吟道:“萤萤,你马上就十九了。”

    月萤迟缓一瞬,恍然大悟道:“对啊,我都要十九了。”

    “是啊,月萤要十九了,月萤,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当然有了,陛下,娘亲,春雨、小青”

    程之灵失笑:“不是那种意义的喜欢,是有关男女之情的喜欢,就是说你可对什么男子心动过?”

    “啊?”月萤没反应过来。

    程之灵重复一遍:“可以告诉我吗?”

    月萤懵了两瞬,摇头。

    回答在程之灵意料之中。

    “有什么问题吗?”月萤困惑道。

    程之灵:“没有,只是我想了解一下。”

    “哦哦。”

    “月萤,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想考虑考虑你的终生大事,假使我给你相看人家,就是想让你与几个少年认识一下,杭州府还是有不少出色的少年郎的,你觉得可以吗?”

    月萤愣住,眸光不解:“我的终身大事?何意?”

    “对,虽然我不想这么早让你出嫁,但毕竟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早点考虑为好,你要是相中了人,可以先定亲,再等个一两年再出嫁。”

    闻言,月萤感到陌生和茫然,她从未想过此事,以至于现在脑子有些迷糊混乱,认真思考后仍是无果。

    月萤呐呐道:“娘,我不知道。”

    程之灵也不着急,温柔道:“不急,你慢慢想,我说这些不是逼你,你可以想好了再给我答案。”

    月萤顿时如释重负。

    “对了,倘若你不想嫁,也不成问题,我都尊重你的意见。”

    “谢谢娘。”月萤微微抿唇。

    “不说这个了,明儿我有空,一起去西湖踏春如何?我们母女俩好好聚聚。”

    月萤欣悦道:“那太好了。”

    母女俩夜谈许久。

    “月萤,你觉得是京城好,还是杭州好?”

    月萤思索一番,诚恳道:“都好。我都喜欢。”

    程之灵咳嗽一声,腆着一张老脸又问:“那我再问你,你觉得陛下好,还是娘好?”

    月萤毫不犹豫道:“都好。”

    “倘若非要你选一个呢。”

    月萤被难住了,她皱巴小脸,沉思许久,软声道:“真的要回答吗?”

    “假如娘听到你真心的回答会很高兴。”

    月萤苦恼了一下,说:“那好吧,娘,你先答应我,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生气,反正我喜欢娘,娘特别好。”

    听言,程之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失望在心口徘徊。

    说来惭愧,一把年纪了,竟然会因为女儿和钟离玉更亲而吃味。

    程之灵装糊涂道:“好,我答应你。”

    月萤打量程之灵一会儿,才抬起手,掂了掂指尖,道:“我对娘的喜欢就比陛下低了那么一点。”

    “就一点点哦,一点儿都不多,娘别难过,也别气。”月萤安慰道。

    程之灵嫣然一笑。

    “我不难过,我女儿有天子护着,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这个天子是个暴君,起初得知自己女儿被钟离玉抚养后,程之灵万分担忧,她当时就想,如果钟离玉欺负了她女儿,她就是死也要保护月萤。

    好在月萤好好的,钟离玉对她很是宠爱。

    程之灵意外,亦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提心吊胆。

    总之,在皇宫时,程之灵的情绪跌宕起伏,直到回了杭州,那颗心方才真正安定。

    “真的吗?”月萤似乎半信半疑。

    “真的,娘不骗你。”

    程之灵轻松转移话题:“月萤,一个人睡会不会不习惯?床睡得舒服吗?”回杭州后,月萤与程之灵再未同榻而眠。

    月萤:“没有,床很软。”

    “有任何需要,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知道,我都死死记在脑子里。”月萤垂下眼皮。

    “困了?”

    “有点了。”月萤含糊说着,打个哈欠,又揉揉发沉的眼。

    “那睡吧,我陪你一起睡,好久没与月萤一起睡了。”.

    七日后,程之灵书信一封,寄给钟离玉。

    信件如一道惊天之雷,狠狠劈中钟离玉。

    第46章

    “程之灵是何意思?”钟离玉死死盯着龙案上摊开的信笺。

    一旁的周不财用手指掏掏耳朵, 眼圈青黑,焉了吧唧道:“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程夫人大概是觉得月萤她年纪到了,是以写信过来与陛下您商议月萤的婚事。”

    钟离玉瞳孔微颤:“婚事?”

    “昂, 就是给月萤找个如意郎君。”周不财有气无力道。

    如意郎君?钟离玉压下眉弓, 一脸不悦。

    “说来月萤今岁十九了, 属实不小了,一般来说女子十三四岁就已经成亲了, 当然,月萤是有特殊原因, 晚点无妨。”

    周不财的话不断在钟离玉耳边徘徊循环,提醒着这件让他烦躁的事, 同时,钟离玉脑海中不受控制浮现出月萤未来与男子成亲、与其举案齐眉的画面。

    画面虽模糊,却如当头一棒, 狠狠击中钟离玉的脑门,一阵剧烈的钝痛袭来。

    月萤会成亲, 这意味着什么

    钟离玉皱着眉头, 忽然意识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他从无与女子成亲共度余生的想法,是以钟离玉没有册立皇后, 至于后宫中连年减少的妃子, 俱是钟离玉往昔闲来无事的乐子。

    这些乐子全是登基一两年间底下人塞进来的,个个目的不纯。

    如今有月萤后,钟离玉为扫清一切隐藏后患,眼都不带眨一下, 把后宫里用手指头数得过来的后妃杀的杀, 放的放。

    可这不代表月萤会有他这种念头。

    月萤长大了,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 比方说这次和程之灵回去,在杭州玩到现在都不知道回家。

    程之灵的信在告诉钟离玉,月萤有想法。

    是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女儿养到如花似玉的年纪,皆要经历婚嫁,从前和父母生活,嫁过去后余生会与自己的夫君生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愈是想,钟离玉愈发难受,难受到头晕目眩,难受到胸口冒出一簇簇滋滋作响的火花,火花不断灼烧他的血肉,产生刺鼻的焦味。

    钟离玉眉目不自觉阴鸷,脖子鼓起一根分明的青筋。

    得冷静下来才对。

    钟离玉强自冷静,抖着手端起茶盏,顾不上细细品茗好茶的香醇,直接一口气闷掉。

    彼时,不知想到什么,周不财来了精神:“如果要找如意郎君,那我倒是认识不少人,或许我可以帮忙挑选,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家财万贯,品行端正的俊才!”

    周不财好心之言如火上浇油。

    “不行!”钟离玉下意识道,面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愠色。

    周不财吓了一跳,脸白了好几分。

    他困惑地看着莫名其妙发脾气的钟离玉,张了张口:“怎么、怎么了?”

    钟离玉一言不发,脑子里充斥一句话:月萤会与男人成亲,会被男人抢走,会不再和他亲近,会——离开他。

    委屈、愤怒、难受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旋即空前绝后的危机感宛如暴风雨一般降临。

    头猝然刺痛,钟离玉手里的茶盏落地,花鸟白釉茶盏碎裂的瞬间,钟离玉双眸红了,眼白毫无征兆爬满血丝。

    旁边的周不财一见,暗道不好,这是发病的前兆!

    周不财急忙道:“陛下,冷静冷静,快吃药,您的药就在,还记得月萤的话吗?一旦发病,务必马上吃药。”

    月萤,药,对,他发病了,得吃药。

    钟离玉顶着稀薄的意识在身上摸索,找出藏在身上的药罐,倒出药丸后一口咽下。

    过了一盏茶,强烈的头疼以及暴戾的情绪得以平息,钟离玉缓过来。

    周不财试探道:“陛下,您好了?”

    钟离玉瞥过去,说:“周不财,朕不会把萤萤许配给任何人。”

    “哦哦。”周不财说完,过了两息反应过来,无意识拔高声线,诧异道,“啊?”

    钟离玉面无表情撕掉信,噙一抹笑意,道:“简而言之,朕不同意。”

    “为甚?”周不财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钟离玉一本正经回答:“朕要与萤萤一辈子在一起,朕不可能让陌生的男人抢走萤萤。”

    暂时的分别可以忍一忍,但一辈子的分离,钟离玉无法忍受。

    周不财:“?”

    这是该死的、扭曲的、霸道的、独占的母爱?

    “可是”月萤总要成亲,钟离玉若一意孤行,那届时他与月萤之间迟早会出现龃龉

    两人产生矛盾,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钟离玉摸着下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杀意,唇角轻佻起一点弧度,笑意冷血,认真道:“朕把天下所有男人都杀光,这样就好了。”

    言罢,钟离玉笑眯眯地打量周不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似乎在考虑把周不财划进哪个范围,是没有威胁的男人,抑或是要斩草除根的男人。

    他不允许任何男人插足他和萤萤之间的感情。

    周不财震惊的同时一阵恶寒,背后冷汗津津,他下意识瑟缩全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命脉。

    钟离玉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准备这样干。

    该死,差点忘记了钟离玉的本性,他一直是个随心所欲,不顾后果的疯子。

    不行,他得阻止这场杀戮,他要想办法让钟离玉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周不财咬牙,绞尽脑汁思索解决办法。

    “陛下,这个法子虽然好,但太过血腥,而且,您也是男人,您若要杀光所有男人,那岂不是连你自己也要杀?”

    钟离玉微微惊讶,他忖度一瞬,道:“你说得对,那你说该怎么办?”

    钟离玉直勾勾看着周不财,目光期待,委以重任道:“不财,朕相信你会想出一个好法子的。”

    周不财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倒吸一口凉气,暗自扯扯唇。

    操蛋,他是个大夫,又不是靠脑子吃饭,他是靠医术吃饭,他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从来没想过当一个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从而解救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菩萨。

    不过,其实周不财的确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这个法子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就是过于荒诞不经。

    “总不能让陛下您和月萤成亲吧。”嘀咕完,周不财都觉得荒唐。

    可好巧不巧,钟离玉捕捉到周不财的嘀咕声,他半点不觉荒诞不经,反而茅塞顿开,刹那后,用嘉许赞赏的目光注视周不财。

    周不财不明所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额,额他适才说了什么?以至于钟离玉用这种黏糊糊又怪里怪气的视线看他?

    怪不习惯的。

    周不财木然。

    “不财,很好,你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周不财懵懂眨眼。

    钟离玉开怀笑道:“只要朕和萤萤成亲就好了,原来这么简单。”

    闻言,周不财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如释重负。

    “想要什么奖励?不财。”钟离玉面带春风道。

    周不财情不自禁道:“陛下,请用钱砸死我吧。”

    眼下,周不财很缺钱。

    他之所以冒险用命来陪钟离玉,除却钟离玉的命令,还因为那高额的酬劳。

    至于为何他会缺钱,原因在于他出逃后,钟离玉让卫鹤把他藏起来的钱挖出来充了公。

    再者,周不财爱消遣,平时挥金如土,加上他遇上青年危机——找不到合适的妻子,他又偏偏不信邪,十分执着,便一次又一次花了大量的金钱找合眼缘的女子。

    是以,周不财存不住钱。

    他现在是个穷光蛋,原来住宅抵押出去,吃住全在皇宫。

    钟离玉:“你是大功臣,朕会满足你的心愿。”

    “多谢陛下隆恩。”周不财潸然泪下。

    “这几日,多亏有你陪在朕身边,累了吧,睡吧。”钟离玉温柔道。

    周不财感动得眼泪哗哗:“陛下”

    周不财作势扑上去,钟离玉灵活地躲开。

    “睡吧。”钟离玉目光放远。

    周不财倒在地上,一瞬入睡.

    三天后,钟离玉风尘仆仆来到杭州。

    得知钟离玉过来,程之灵急急忙忙从庄子里回府。

    “陛下,您怎么过来了?”

    “想萤萤了,萤萤她在哪里?朕怎么没看到她?”钟离玉直接道。

    程之灵回答:“今儿不用上课,她出去玩了,我现在立刻就把她叫回来。”

    “不用,你告诉我在哪里,朕自己去。”说罢,钟离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身极为脏乱,并不适合去见月萤,“算了,朕不去了,麻烦夫人安排浴汤给朕,朕去换洗一下。”

    为早点赶过来,钟离玉连夜快马加鞭,跑死了好几匹马,中间没停,及时出汗也没洗浴,如今可谓一身脏臭。

    “好,我立刻去安排。”

    “有劳夫人了。”

    钟离玉沐浴完,换了程之灵给他准备的黑袍,他目视程之灵,“夫人,关于您上回的提议,朕并不赞同。”

    程之灵疑惑:“陛下是要自己亲自挑选?”

    “非也。”

    “夫人,您没给萤萤相看人家吧?”钟离玉眼神犀利。

    程之灵心一突:“没有。”

    钟离玉莞尔,继续询问:“那您可曾把提议告知萤萤?”

    “我问过萤萤,她说没意见,听我和陛下的安排。”程之灵感觉到一丝古怪,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是吗?很好,朕的确有安排,有话要和萤萤说。”

    等了许久,月萤匆匆回府。

    “陛下。”月萤惊喜呼喊道。

    “萤萤。”

    “您为何过来了?”

    “朕有话要当面与你说,这才不得不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希望萤萤可以原谅朕。”

    “那是什么话?”

    钟离玉看向程之灵,程之灵识趣退居。

    “朕说前,萤萤你可以原谅朕不请自来吗?”

    闻言,月萤无端有点羞愧,本来她答应钟离玉会早些回来,可这里真的很美,月萤情不自禁逗留,加上钟离玉没有催促,月萤便理所当然继续逗留。

    而今钟离玉找来,还对她示弱,这令月萤颇感自责,她讪讪道:“您有原因的话,我可以原谅您。”

    “那就好。”钟离玉端详月萤,“看来萤萤在这里玩得很开心,脸都长了肉。”

    “是吗?”月萤腼腆笑了笑,随即闭上眼,小声道,“对、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钟离玉心里毫无怨气,因为只要他一想到自己要与月萤成亲,便高兴得可以忘记所有负面情绪。

    “你开心就好。”

    “好了,我们说正题,萤萤,你娘给朕写了一份信,说想与朕商议你的婚事,你的意思是随朕安排,对吗?“

    “嗯嗯。”喜不喜欢不知道,不过月萤相信自己娘亲和钟离玉的眼光。

    “好。”钟离玉牵住月萤的小手。

    他轻柔地喊:“萤萤。”

    月萤应道:“嗯。”

    “朕已经安排好你的婚事了。”钟离玉控制不住笑。

    “要你和成亲的人就在你面前。”

    话音一落,月萤瞪大眼睛,困惑茫然:“啊?”

    钟离玉的眉眼浸满愉悦满足的笑意:“萤萤,你和我成亲。”

    第47章

    四周无声, 静得可怕。

    月萤呆愣,迟迟不见反应。

    钟离玉喜悦道:“就这么高兴?”他以为月萤听到话后欣喜得忘记反应了。

    月萤脑袋发懵,极为缓慢地张口:“您在说什么?”

    “你要与我成亲。”钟离玉咬出的字饱含幸福, 如同一口咬下鲜嫩多汁的果肉, 一瞬间, 果肉在口中爆开,甜美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月萤后知后觉不可思议, 震惊道:“您真的不是在说笑吗?我、我怎么可以与您成亲?”

    “为何不能?萤萤,难道你说的喜欢朕是谎话吗?”

    “不是, 只是”

    “不是就好,你喜欢, 朕亦喜欢你,做不了你的娘亲,那就让朕做你的夫君好了, 这样我们两个便可以一辈子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说话间, 钟离玉直视月萤, 慢慢将头凑近。

    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明晃晃展现在月萤眸中。

    彼时,钟离玉微微眨了一下眼眸, 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瞳仁中盛满月萤的脸蛋,目光明亮而温柔,如黑夜里缱绻柔和的月光,眼角镶嵌的泪痣如一颗闪烁的珍珠, 平添无限柔情与瑰丽, 优美的嘴唇衔着迷人的笑容,仿佛能溺毙死人。

    那是令人心神荡漾的美丽。

    四目相对。

    月萤目光不由自主飘忽, 明明晓得钟离玉是得了上天眷顾,容貌生得极好,好在她已经看习惯了,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何她会认为钟离玉美得无与伦比?心里更是钻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萤萤,回答朕。”

    月萤稍作回神,眼神涣散。

    “好不好?”钟离玉柔声说。

    月萤一言不发,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说来,她竟莫名其妙认为钟离玉的话没有错,况且对于钟离玉惊世骇俗的发言,她只是震惊,但内心并无排斥和厌恶。

    好奇怪。

    气氛凝固间,钟离玉举起月萤的手,在她的注目下,与之五指相扣,紧接着在月萤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个珍视的吻。

    一吻落,钟离玉内心深处隐秘的、呼之欲出的占有欲得到满足,差点就要大笑。

    钟离玉克制地收敛住情绪,微微勾唇。

    “你的答案是?”钟离玉耐心地询问,藉由手指与月萤传递温度。

    月萤脑子如浆糊一般溃不成军,在钟离玉犹如实质的炙热注视下,她垂下眼睫,稀里糊涂点点头:“挺好的。”

    终于等到月萤的回答,钟离玉兴奋得手在颤抖,勉强遏制住强烈至极的激动,钟离玉咬了咬牙,粲然一笑。

    “果然,萤萤也是喜欢朕的,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钟离玉感慨道。

    月萤试图辩解,嘴巴又张不开,只好任由钟离玉说下去了。

    “萤萤,好久没与你拥抱了,现在可以抱你了吗?”

    话音未落,钟离玉便亟不可待搂住了月萤。

    感受怀中的月萤,钟离玉游离不安的心骤然被填满,继而沉稳下来,踏踏实实窝着,浑身浑身舒服得要命。

    他情难自已喃语:“真好。”

    月萤靠在钟离玉怀中,默不作声,脑中只剩下她要和钟离玉成亲的定论。

    成亲?成亲?

    真的要和钟离玉成亲吗?

    成亲

    正当月萤脑子被“成亲”两个字充斥时,钟离玉抚摸她的后脑勺,表情温柔到极点,偏生面部又兴奋到抽动,两种剧烈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竟是完美的融合了。

    他轻声道:“萤萤,朕来前已经选好吉日了,是在九月十一这一天哦,也是我们相遇的那天。真期待啊。”

    最好明天就是九月十一,钟离玉都等不及了。

    不过,稍微冷静下来想想,空出几个月也好,给他更加充足的准备。

    月萤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

    是以,自然要配这个世间最好的。

    天底下也只有他自己勉强配得上月萤,若有完美与月萤匹配,他需要尽快克服自己的缺陷。

    现在的他尚且不是很够格。

    当然,从下定决心开始,钟离玉便会尽快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自己,更加努力地照顾好自己的孩子、妻子。

    他要做月萤的娘亲,也要做月萤的丈夫,还要做月萤的老师、朋友

    总而言之,钟离玉要做月萤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独占那个无可替代的位置。

    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顾最安心,自己的妻子,自己养最安心。

    回到当下,月萤心不在焉,压根没听到钟离玉的话,只是无意识回应了一声。

    钟离玉笑得更欢了:“好了,从现在开始,朕就是萤萤的未来夫君了。”

    “所以,萤萤你不必再叫朕陛下了。”

    月萤从迷糊中醒神,脑子已然停止运转,她顺着钟离玉的话,困惑道:“那叫什么?”

    钟离玉眸光闪烁一下。

    其实叫娘亲就好,可是月萤绝对不会叫的。

    思索半晌,钟离玉道:“叫小玉好了。”

    月萤蹙眉,开不了口。

    “阿玉?”

    月萤欲言又止:更开不了口了。

    钟离玉有点被难倒了,他一门心思要月萤改回称呼,可真要改回称呼了,最想听的“娘亲”是不可能的。

    而钟离玉除去“娘亲”的称呼,根本没有想过旁的称谓——因为他对其他的称谓充满排斥。

    相顾无言。

    月萤沉吟道:“那叫哥哥吧。”

    “哥哥?”

    “嗯玉哥哥。”月萤略显生涩地唤道。

    钟离玉静默须臾,摸摸月萤的头,笑道:“好,朕就委屈一下自己听萤萤叫哥哥了。”

    月萤一听,难得汗颜,心里腹诽,他肯定没有放弃让她叫娘的想法!

    钟离玉似乎看穿月萤心之所想,毫不心虚说:“不要冤枉朕,朕完全没有,那种想法早就不存在了。”

    月萤未言,只是侧首瞥他一眼,有几分高傲的姿态,若是从前,单纯的她一定会相信钟离玉的鬼话,而今不同了,她成长了,变聪明了,晓得钟离玉有时会使坏。

    不可轻信。

    钟离玉一笑,心说真可爱,忍住捏脸的冲动,他理智地岔开话题,请求道:“萤萤,可以再叫大声一点吗?方才朕没有听清。”

    “玉哥哥。”

    “看来萤萤是出去玩太久,体力全消耗掉了,是饿了吗?”

    月萤提气:“玉哥哥。”

    “什么哥哥?”钟离玉拖长语调。

    月萤鼓起腮帮子,灵机一动,朝钟离玉勾勾手:“你把头低下来。”

    钟离玉依言,躬身垂首。

    月萤凑过去,就着钟离玉的耳朵,大开嗓门:“玉、哥、哥!”

    声音之大,余音缭绕。

    钟离玉仰头大笑,笑够了,乐呵呵道:“不错,中气十足。”

    “这回朕听得清清楚楚。”

    “萤萤,以后你要记住,朕不仅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未来夫君,以后只看着朕就好。”钟离玉凑近,瞳仁倒映月萤的样子,“听、明、白了?”

    “啊,哦,听明白了。”

    “听明白就好。”钟离玉言毕,掏出一把檀木梳篦。

    程之灵过来时,钟离玉刚好给月萤梳理好头发。

    钟离玉平静地扔出一发惊雷:“程夫人,我们决定成亲了。”

    程之灵一头雾水:“???”

    她看向月萤,月萤冲她点点头,坦坦荡荡开口:“娘亲,我决定和玉哥哥成亲了。”

    此前,月萤稍微深思,认为自己可以接受与钟离玉成亲的事,于是她就很简单地接受了,没有半点波折。

    内心深处,她并不承认自己当时是被钟离玉的美色所诱惑,从而六神无主,迷迷糊糊答应了钟离玉的求亲。

    程之灵难以置信,大受震撼。

    怎么回事?

    接下来,钟离玉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十分丰盛的膳食。

    用过膳,程之灵依旧未曾回过神,夜间,钟离玉抽空过来,向程之灵解释一番——他言简意赅,直接说自己是最适合月萤的人,然后没再耽误一下时辰,直接回去陪月萤了。

    程之灵:“”

    程之灵想找月萤问话,可是往后几日,月萤完完全全被钟离玉霸占了,导致程之灵与月萤单独相处的机会非常少。

    等程之灵养精蓄锐再找机会时,布庄突然忙起来,需要她去打理。

    这便导致程之灵好些日子都在布庄处理生意,忙得焦头烂额,期间月萤过来送过饭,探望过好几次,当然,有钟离玉陪在身边。

    好不容易得个空闲,程之灵发现这一切都很奇怪,像是某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程之灵脑中浮现未来女婿钟离玉和自家女儿月萤相处的情景仍然无法接受自己女儿要和当今天子成亲了。

    且照钟离玉的意思,月萤是要做皇后的。

    皇后

    程之灵身体一抖。

    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问话时,钟离玉的提亲队伍已经上程府来提亲了。

    程之灵面色一黑,嘴角抽搐,由心而发地佩服钟离玉的速度。

    第48章

    看着院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箱笼, 里面俱是彩礼,珠宝、绸缎、书画等等,令人应接不暇, 绕是见多识广的程之灵都惊讶不已。

    照钟离玉的说法, 其他不易运输的彩礼, 比如易碎的瓷器、珍稀古玩等直接放进了坤宁宫里,用作摆设。

    而代表钟离玉来提亲的人是当朝首辅。

    程府的人何曾见过此等阵仗, 一时不知所措,好在程之灵出面稳住局面, 招呼徐首辅入府。

    这一天是隆重而慌乱的。

    空闲的房屋里,目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程之灵压下惊慌和畏惧,挺直腰板问钟离玉:“陛下,您不是在说笑?您确定自己可以胜任月萤的丈夫吗?您可以照顾好她吗?”

    冷静下来的程之灵迅速思考, 在荒唐的基础上,她明白钟离玉对月萤好是有目共睹的, 不可否认。

    钟离玉与月萤成亲, 从某种方面说,确实无可挑剔。

    是以, 作为月萤的母亲, 她一切以月萤的角度出发,故而未曾反对,而是追问钟离玉,探究他的态度。

    钟离玉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 但在程之灵面前, 多说几句无妨。

    “事关月萤终身大事,朕不会开玩笑, 朕很认真,也确信除了朕,没有旁的男人可以照顾好月萤。”

    “请夫人相信朕。”

    “朕是一个坚定的人。”

    作为天子,钟离玉说的话分量很足。

    程之灵静默。

    良久后,她叹息一声,神情严肃,掷地有声说:“若是有朝一日我发现您对月萤不好,我就是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要把月萤接回来!”

    钟离玉笑了一声:“放心,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他顿了顿,用平易近人的语调说,“朕会好好和月萤过日子的。”

    程之灵点点下巴:“那我便把月萤托付给陛下了。”

    不论如何,有钟离玉的呵护,月萤会过得很好。

    程之灵可以感知到钟离玉对月萤的爱。

    至于钟离玉对月萤是亲情,还是男女之情,这一点并不是很重要。

    男女之爱美好,却也残忍,那是一把双刃剑,稍加不慎,就会被剑捅得鲜血淋漓。

    此为程之灵的经验之谈。

    不过依她看人的眼光,钟离玉很危险,却非连父那种负心汉,何况就算未来钟离玉有所改变,她程之灵会成为月萤的依靠。

    除此外,她坚信未来的月萤会进一步成长,月萤会勇敢地越过荆棘,克服所有坎坷。

    同时,程之灵选择钟离玉还有一点小小的考量。

    钟离玉是程之灵这些年见过最俊的男子,各方面条件也好到完美无缺,唯有一点,关于钟离玉暴君的流言,可真正接触钟离玉后,程之灵认为传言有虚。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夫人是同意朕与月萤的亲事了?”

    “是,不过我同意没用,我还需要过问月萤的意思,若得到月萤的肯定,那这门亲事就定下来。”

    钟离玉轻笑:“好。”

    程之灵转头去找月萤。

    “月萤,你决定好了?真的要与陛下成亲?倘若成亲了,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月萤想了想:“娘亲,你勿要担心,我不会后悔的,我会为我做的决定负责。”

    “月萤,你明白成亲代表什么吗?”

    月萤颔首,一本正经道:“娘亲,我很清楚,我与玉哥哥往后要做夫妻,一同生活在一起,我不抗拒,我是真心想陪在他身边的。”

    “而且他需要我。”月萤说着,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乌黑的大眼睛透出一种明澈的光泽。

    与钟离玉再见后,细心的月萤发觉钟离玉身上的异常,比如眼下淡青色的眼圈。

    质问过钟离玉方知,与她分离的日子,钟离玉没有像信里说的那么过,反而还时常因过度思念月萤而失眠。

    得知真相,月萤心疼又愧疚,这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暂时放下功课,专心陪伴钟离玉,这是她能做的补偿。

    答应钟离玉的求亲,亦非头脑一热,月萤有自己的考虑。

    一来月萤会依赖钟离玉,反之,钟离玉亦会依赖她。她唯恐自己离开太久后,钟离玉会发生什么,毕竟他是个病患——这回短暂的分别便是提醒。

    二来是对钟离玉的报恩。

    三来月萤愿意和钟离玉一起过,永远陪伴他左右,她喜欢钟离玉。

    月萤的毒没有白解,书没白读,她脑子变好了,人也渐渐聪明了,懂得更多,朝一个成熟的大姑娘蜕变。

    “娘,我想给您养老送终,也想让玉哥哥不再孤单我的这个想法会不会贪心了些?”月萤语气中含着不自信。

    她微微傻笑,眉眼温柔,映出一片娇憨之色。

    “不,你有这样的想法令我很欣慰。”

    程之灵为月萤真挚的话感动不已,目中闪烁点点泪光,骄傲地称赞道:“不愧是我女儿。”

    月萤面红耳赤地点点下巴。

    程之灵眼眶微微发红,朗声说:“我明白了。”原本担心月萤是稀里糊涂答应了,现在看来不是。

    既然月萤有自己的想法,那她尊重支持即可,不论如何,她都会是月萤的后盾,会无条件支持她的女儿。

    只是很可惜,她没能见证月萤成长的过程,这是程之灵心中永远无法填补的遗憾。

    与月萤相见时,她已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听到里面走动的脚步声,外面的钟离玉掐了下自己的手,从兴奋的状态中匆匆醒来,忙躲起来。

    离开时,脑中塞满“我是真心想陪在他身边”“他需要我”等话语,以至心脏剧烈跳动,神智动荡,一个不慎,脚步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幸而钟离玉身手了得,避免摔倒。

    随后,他捂了下自己发烫的脸,嘴角不可抑制上扬,找地方平静去了。

    钟离玉并非偷听,只是想听听月萤的想法。

    要知道他过来时,以为要花费好一番功夫说服月萤与他成亲,本来盘算美人计不成,再来苦肉计,岂料月萤会如此干脆地答应了。

    钟离玉高兴的同时,会有不安,这是被焦虑后遗症影响了。

    故而忍不住过来听。

    谁料这一听险些就让钟离玉愉悦到无法呼吸了。

    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无法形容,无法理解,无法控制。

    他脸红了是害羞吗?

    等月萤与程之灵交谈完出来,程之灵欲意去通知钟离玉,结果发现找不到他人影了。

    后来问了门房的人才晓得钟离玉飞上墙壁出门了。

    谁也不知道钟离玉为何会出门。

    月萤欲去找钟离玉,程之灵制止,转头与尚在堂屋的徐首辅敲定了两人的婚事,旋即程之灵专心招待徐首辅。

    徐首辅难掩喜色,和蔼道:“以后都是亲家了,无须客气。”

    陛下终于要成家了,这可太好了。

    陛下能有如今这番变化,得亏遇上了月萤。

    思及此,徐首辅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往月萤身上使。

    月萤一脸懵。

    徐首辅靠近,对月萤道:“好孩子,谢谢你愿意嫁给陛下。”

    徐家虽然是钟离玉母家,可徐家与钟离玉并不算亲厚。

    在钟离玉被关进地宫里时,徐家没有帮上一点忙,还有意与钟离玉划清界限,免得殃及池鱼,把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牵连进去。

    后来徐家还是在钟离玉的帮助下才得以复兴。

    钟离玉之所以做这些,俱是看在他过世母亲的面子上。

    徐首辅与钟离玉不亲,但两人到底有血缘羁绊,而今目睹钟离玉改变,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甚是欣慰,真诚地为钟离玉感到高兴。

    徐首辅没有留下来用膳,因要赶回京城,处理完事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钟离玉带着两拖车的菜回来。

    原来钟离玉是跑出去买菜了。

    说到买菜,不得不提一嘴钟离玉去买菜时的场面。

    钟离玉的样貌气质在集市惹了一片惊叹哗然,接着他用金叶子买了许许多多的菜,一买就是全包,菜贩子们眼都直了,纷纷凑上去推销,造成不小的麻烦。

    盖因钟离玉心情好,并未计较商贩的无礼之举。

    他买菜更是全程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微笑,不过有一点钟离玉铭记于心并付诸实践,他已经是有妇之夫,切记与人保持距离。

    是以,钟离玉运用敏捷地身手规避各种人,与人保持三尺距离。

    态度和善,花钱眼都不眨,用的还是金叶子,还不用找钱。

    在商贩眼中,便是完美顾客——是冤大头,是散财童子,是有钱没地方花的富家少爷。

    钟离玉发泄情绪,满载而归,商贩大赚特赚,总之,两方都赚了。

    藉由两拖车的菜,加上后一步运到程府的鱼肉,钟离玉大展身手,做了一百道菜。

    后来没吃完的菜分给了底下的下人,个个吃得撑死.

    钟离玉与月萤成功定亲,婚期敲定金秋九月,就此盖棺定论。

    阖府上下欢喜。

    钟离玉没有回京的迹象,且越来越黏人,导致月萤无法集中注意力温习功课。

    与钟离玉提过几次后他不知悔改,月萤郁闷地噘嘴。

    月萤严肃道:“玉哥哥,再这样下去,我的功课会一落千丈的,我不想挨夫子的骂。”

    “有朕在,谁敢骂你?”

    月萤抿唇:“总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你先离我远点,别抱着我了。”

    钟离玉愈发喜欢对月萤搂搂抱抱,不知餍足。

    “为何不能?你与朕已是未婚夫妻,夫妻之间自然要多加亲近,好培养感情。”钟离玉面不改色,说得冠冕堂皇。

    与月萤成为未婚夫妻后,钟离玉有更合适的借口去实现自己单纯的目的——挨着月萤。

    话音落,钟离玉用头蹭她,弄得月萤脖子痒痒的。

    月萤忍不住发笑:“别,别弄了,好痒。”

    月萤去推脖颈处的黑色脑袋,钟离玉轻轻哼一声。

    “你看你的,朕抱朕的,一点儿都不冲突。”他堵她。

    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不成,等会夫子就要来了,你快放开,若是让夫子瞧见了,成何体统?”月萤害臊。

    钟离玉置若罔闻,自顾自说:“好幸福。”

    胸腔充实,心口暖热,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觉。

    幸福得想要落泪。

    见状,月萤无奈,实在没办法了。

    忽而,一个念头冒出来救了月萤一命。

    月萤启唇:“玉哥哥,我去拿个东西。”

    说罢,月萤起来,取来针线。

    “玉哥哥,我最近没有没有手帕用了,你可以给我绣一条新手帕吗?如果绣好了,我就和你去踏青,就我们两个人。”是带些撒娇的语气。

    月萤用希冀的眸光直视钟离玉,并竖起两根手指头。

    “真是拿你没办法。”钟离玉轻声说。

    “朕再多给你绣几条,以防不备。”他补充道,声线宠溺。

    第49章

    等夫子来得时候, 便看到一旁专心绣手帕的钟离玉。

    钟离玉见夫子过来,不忘挥手打招呼,微笑道:“你便是教萤萤的女夫子吗?我是萤萤的未婚夫, 总听萤萤提起您”说到这里, 钟离玉微微眯眼, 继续说,“有劳夫子您这些日子的教导了。”

    女夫子晃了一下眼, 莫名心中一紧,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咳嗽两声, 女夫子看向月萤,目光困惑而奇怪。

    几日不见, 怎么月萤就有个了新鲜出炉的未婚夫婿?

    盖因钟离玉突然来访,程之灵向夫子请了好几天的假,今儿是月萤复课的第一天。

    在师长面前, 月萤突然没了那种坦荡的态度,无端有些害臊, 她不好意思避开女夫子的视线, 支支吾吾道:“哈哈,就是那样。”

    女夫子识趣地点头, 随后不露痕迹瞥了钟离玉一眼。

    钟离玉解释道:“夫子安心教萤萤便是, 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给萤萤绣手帕,放心,我不会叨扰你们的。”

    怕女夫子不懂, 钟离玉刻意举起自己手里的针线。

    女夫子嘴角抽搐:“”

    月萤投去赔罪的眼神, 原本想以绣手帕把钟离玉打发走,谁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钟离玉不仅不走,还要在这绣手帕。

    最后的结果是女夫子潦草结束授课,布置完课业后仓促离开。

    月萤收好书,望向钟离玉,他正好也看过来,眸光如水,摇了摇自己手里绣了一半的手帕。

    月萤收回视线。

    此时此刻,有了婚约的少女有了不可言说的烦恼,半甜半涩,她摇摇头,对着天空无奈叹息一声。

    夜间,用晚膳时,月萤一面吃下钟离玉喂的鱼肉,一面暗戳戳朝程之灵发去求救的信号。

    程之灵咬咬牙,有心无力。

    这个世上,估计也只有月萤会把钟离玉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才会毫无压力和钟离玉相处得如此自然亲近。

    即便程之灵是钟离玉的岳母,她也不敢在钟离玉面前拿乔,不敢说错话。

    见此,月萤吁一口气,用眼神安慰自责的程之灵。

    程之灵心口一暖。

    吃过饭,月萤在书房里练字,过了一会儿,钟离玉便端着水果和甜点进来。

    “萤萤,吃东西了。”

    月萤:“才吃完饭不久。”

    钟离玉放下东西,“那就不吃了。”说罢,他搬起一把椅子坐在月萤旁边,津津有味地欣赏月萤的字迹。

    “写得真好,萤萤的字又有进步了。”

    月萤这个人喜欢夸奖,也禁不住人夸,羞涩地笑了笑,谦虚道:“谢谢玉哥哥夸奖,我会更努力练字的。”

    “嗯,朕相信萤萤,对了,萤萤,你来写一写朕的名字吧,朕想看看。”钟离玉目光含着鼓励和期待。

    月萤毫不犹豫点头,旋即蘸好墨水,便提笔在宣纸上写字。

    未久,钟离玉三个大字出现在纸张上。

    笔划顺畅自然,字形清丽秀气。

    钟离玉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轻轻按住月萤的头,骄傲说:“不愧是朕的萤萤,真了不起。”

    “好看。”

    “太好看了。”

    “可以送给朕吗?”

    “可以,不过玉哥哥要这个作甚?”

    “自然是收藏起来,毕竟是萤萤送给朕的礼物,且这份礼物弥足珍贵。”

    月萤眨眨眼:“还好啦,只是一张纸,没玉哥哥说得那么珍贵,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多写,都送给你。”

    “好。”钟离玉瞬间回答。

    他补充道:“萤萤说得要算话,还有,只要是莹莹送给朕的,那都是宝贝。”

    月萤目及钟离玉极为认真地眼神,心里有欣喜,又存在说不清的情绪,末了无意识颔首:“我知道了。”

    钟离玉眉目漾着明晃晃的笑意:“继续练字吧。”

    良久,月萤放下笔,苦恼地看向一瞬不瞬盯着她的钟离玉,双手交握:“我是脸上沾了墨吗?”

    钟离玉:“哪里?朕瞧瞧?没有啊。”

    月萤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看着我了?”

    “没办法,朕就喜欢这样看着你。”

    月萤:“好吧。”

    “萤萤,心要静,莫要胡思乱想。”钟离玉一本正经道。

    他完全没想过是自己造成困扰了。

    月萤:“”

    烛火如画,在月萤小巧的脸蛋上映出漂亮温暖的画卷,钟离玉越看越觉得月萤生得可爱又好看,百看不厌,越看越喜欢。

    于是乎,他情不自禁地喊:“萤萤。”

    “怎么了?”月萤微微侧首。

    钟离玉:“没事,就是叫叫你。”

    “哦哦。”月萤拿起一张新的纸。

    耳边再度响起钟离玉愉悦轻快的嗓音:“萤萤。”

    “嗯。”

    “萤萤。”钟离玉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嗯。”

    “萤萤。”

    月萤好脾气地点头。

    “萤萤。”

    “”

    月萤没有不耐烦,他唤多少下,她便回应多少次。

    直到夜色渐浓,月萤把钟离玉推出门外。

    钟离玉在门闭合前,对月萤招手:“明儿见,萤萤。”

    “明儿见,玉哥哥。”

    房屋外某个暗处,程之灵照常松了一口气,即便两人已经定亲,可在成亲前,她绝对不容许两人同房睡觉!

    这是她仅有的底线了.

    翌日,钟离玉去外头采购蔬菜瓜果了,月萤单独上完了课。

    钟离玉在厨房做饭时,月萤在花园的湖边喂鱼。

    第二十五次叹气后,月萤口渴,一把把鱼食撒完,准备去旁边的亭子里倒水喝。

    突然,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诶,月萤,好久不见。”

    月萤扭头,吃惊道:“周大夫!”

    “正是在下。”周不财摸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故作老气横秋道。

    “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了。”不是自愿的。

    钟离玉来这里后,便把周不财叫过来给程之灵看病,程之灵行商多年,身体有不少老毛病,上回钟离玉便察觉到,只是当时没功夫。

    现在有时间了,自然要瞧上一瞧。

    因不想让月萤担心担心,便未与月萤说,至于钟离玉为何如此?只是不想看到月萤伤心罢了。

    周不财给程之灵看过病后,就跑去做生意了——给杭州府的富商看病,收取昂贵的价钱,与此同时他会在城西的药铺子里坐诊,给百姓看病。

    他觉得自己最近很倒霉,需要多行善,积功德,镇压自己的霉运。

    不眠不休好几日,兜里终于有了点钱,遂来程府走一遭,刚好撞见月萤在唉声叹气。

    这说明什么,说明月萤有烦心事,这时候正需要他——周大解语花出场。

    周不财面色凝重道:“月萤,方才闻你叹息声,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你不嫌弃的话,不妨与我说一说,我好歹也是一名有点名气的大夫。”

    月萤眸光微亮,又有点犹豫。

    周不财拍拍胸膛:“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大夫与病患之间的秘密。”

    月萤:“那我说了,周大夫你可不要笑话我。”

    “怎么会呢。”

    月萤一口气把这些天的烦恼说出来,简而言之,就是钟离玉委实粘人了些。

    听完,周不财嘴唇不受控制地抽动,他在憋笑,努力憋笑。

    月萤不忍周不财如此辛苦,道:“周大夫,你想笑就笑吧。”

    话音未落,周不财大笑出声,垂落的发丝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哈哈哈,我就知道会这样?”

    月萤吃惊:“周大夫你缘何知道?”

    周不财举起手,示意月萤等他笑够。

    好奇的月萤乖乖等待。

    不消多时,周不财屏息,高深莫测道:“月萤,你想知道为何陛下会那么粘人吗?”

    “我想知道,请周大夫指点迷津。”月萤虚心道。

    周不财很喜欢月萤,便不收钱了,他说:“因为陛下不安。”

    月萤费解。

    周不财解释:“你跟陛下分开后,陛下便非常想念你,极致的思念下,导致陛下患上心病,这种心病会致使人不安,情绪不稳,会影响食欲与睡眠,最开始,陛下的病非同小可”说到这,周不财想到过往,未免有些心酸。

    稍微缓和后,他继续道:“但你别担心,我给陛下开过药,陛下的的情况好了许多。”

    周不财没提钟离玉在收到程之灵的信后差点发病的事,事分轻重,有的事可以提,有的事要烂在肚子里。

    月萤失色,紧紧皱眉:“这些我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怎么和我分开后,他会得心病?是不是我”

    周不财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只能说是陛下太担心会失去你,要知道你可是找回了自己的母亲,那时候你又与你母亲那般亲密要知道陛下是个疯”

    周不财耸耸鼻子,灵光一闪,改口,憋住拍大腿大笑的冲动,五官扭曲:“额,也只是个心思敏感的人。”

    “我没想过这些。”月萤垂首,未曾发觉周不财的异样。

    周不财解放自己的五官,无声仰头大笑之际,不忘拍拍她的肩膀。

    骤然,月萤抬头,开口:“周大夫,玉哥哥的病是不是还没——”

    话未尽,且声音越来越小——皆因月萤瞧见周不财没收敛回来的诡异而生动的神情。

    他是在笑吗?是在笑吗?那在笑什么?

    月萤表示不理解,且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周不财未料月萤会抬头,导致她看到了所有。

    四周死寂。

    月萤的字眼从唇缝里挤出来:“周大夫,你怎么了?”

    周不财反应过来,立刻用双手捂住脸,揉搓几下后表情回归正常,他放下手用寻常的面貌示人。

    “月萤,忘记适才的一切。”他转移话题,“陛下的病是没好,若是好了,岂会日日黏在你身边?你想不想治好陛下的病?”

    月萤:“我想知道。”

    周不财:“你是陛下最在乎的人,他的心病因你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治病很简单,只要你多对陛下说一些话。”

    “什么话?”月萤焦急道,“请周大夫快告诉我!”

    “多对陛下说喜欢他,爱他,会一直在他身边,不会离开他诸如此类的话,衷心提醒你一下,话不嫌少,多多益善,再加上一些肢体接触,便可消除陛下的不安,治愈他的心病。”

    月萤愣住,迟缓地扇动眼睫。

    “没听明白?”

    “不,我都听清楚了,谢谢周大夫,我会牢记于心。”月萤认真地向周不财道谢。

    周不财笑笑:“无须客气,你要是记着这恩,往后多照拂照拂我,不必在陛下面前说我的好话,但务必保住我这条命。”

    月萤思索片刻,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信誓旦旦地说:“我会的。”

    周不财心里的石头落地,今后有了月萤做靠山,什么都不用愁了!!

    “对了,这个给你。”周不财从袖子下掏出几个小油纸包递给月萤。

    “这些都是好吃的,有定胜糕、荷花酥、龙井茶酥什么的,祝贺你定亲,月萤。”

    月萤:“谢谢周大夫,我会好好吃完的。”

    周不财又把一小叠银票塞给月萤,目光望着银票,不舍而心痛。

    “这是三千两,算是份子钱了,下回你成亲的时候我就不送了,你可不要再找我要啊。”说完,周不财心如刀割,迅速别开目光。

    月萤怔然,继而说:“我不用”

    周不财打断:“必须要接,不接就是不给我周不财脸。”

    月萤郑重收好银票:“那我收下了,谢谢周大夫的心意。”

    瞥眼月萤的笑容,周不财心想银子花得值,好歹也看到了月萤真诚的笑容。

    周不财擦去悲伤的泪水,扭头回以一笑。

    这会儿,月萤没戴帽子了,周不财打量月萤,心想一转眼都这般大了,头发长长不少啊,愈发像个水灵的姑娘家了。

    而这个姑娘家很快便要嫁人了。

    周不财忽然唏嘘,神情认真不少。

    “月萤,有件事忘记问你了,你喜欢陛下吗?”

    月萤点头。

    “不知是包含亲情的喜欢,还要包含男女之情的喜欢,你对陛下有那种心思吗?”

    程之灵问过月萤类似的问题,月萤这些时日也曾思考过,只是她没思考出来什么实际的东西,仍然不大明确。

    月萤忖度,苦恼地蹙眉,不确定道:“也许吧。”

    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

    周不财笑笑:“不论如何,你和陛下都是最相配的,如果你能在对陛下这份喜欢的基础上加上更深一层的心悦,想必陛下会更高兴,你们两情相悦是最好的。”

    “周大夫,喜欢到底是什么?”

    周不财若有所思:“喜欢吗?”

    “大抵就是一种特别的感觉,你看到他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也就是心动,你会经常想起他的面孔,你会想起他说过的话,你会因为他而高兴,会因为他而难过,你会不受控制想把所有你认为好的东西送给他,只为博他一笑。咳咳,你的每根心弦皆为他而动,为他赴汤蹈火,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周不财娓娓道来的声音一点点灌入月萤的耳朵。

    听着清晰的话语,月萤迷茫的内心静悄悄发生了变化。

    当话语落地,月萤陷入沉思。

    良久,月萤如醍醐灌顶,胸中豁然开朗。

    月萤诚心诚意道:“周大夫,谢谢你,我好像渐渐开始懂了。”

    “是、是吗?那就好。”周不财躲开月萤的眼神。

    无人知晓,表面气定神闲的周不财实际上流了不少心虚的冷汗。

    为何心虚?

    盖因他方才的话俱是信口胡诌的,周不财是个铁打的光棍,没喜欢过一个女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全是从看过的话本子里提炼出来的。

    万幸月萤未曾发觉,而且他的话好像真的让月萤开了窍。

    如此想来他倒是做了一件好事,若是让钟离玉知晓,保不准可以捞到一笔钱。

    思及此,周不财两眼发出贪婪的光,情不自禁地笑了。

    “周大夫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彼时月萤对周不财十分感激,便试探道。

    “有点饿了,想吃酒了。”

    “既然如此,不如留下来吃饭吧,我会用好酒好菜招待好周大夫的,我保证会让周大夫满意。”月萤胸有成竹道。

    盛情难却,周不财应下了。

    月萤莞尔,兴冲冲去找了管家,让他安排酒,接着又去厨房让钟离玉多做几样周不财爱吃的荤腥和素菜。

    彼时,周不财阻止也来不及了,他一时疏忽,忘了钟离玉会掌厨。

    周不财无法想象月萤吩咐吩咐钟离玉做他爱吃的菜的情景。

    稍微一想,周不财遍体生寒.

    午膳,餐桌上出现了不少周不财爱吃的菜肴。

    这些俱是出自钟离玉的手。

    再加上月萤热情的招待,时不时让周不财多吃些,给他倒酒,以至于旁边钟离玉冰冷的眼神时有时无地剜过周不财,周不财冷得慌,味同嚼蜡。

    受够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理所应当地夹菜吃。

    该说不说,钟离玉的厨艺很精湛,做的菜真心可口。

    周不财微微眯眼,死而无憾了。

    吃完饭,周不财带着好几坛美酒,在月萤的护送下,吃饱喝足离开程府。

    钟离玉站定在原地,待月萤回来后,便沉声开口:“萤萤,你与周不财之间发生了什么朕不晓得的事?”

    月萤:“周大夫是个好大夫,玉哥哥你以后要对他更加好。”

    钟离玉挑眉。

    月萤:“他告诉我很多事。”

    “他那张嘴能吐出什么好话来?”钟离玉没好气道。

    月萤:“不可这么说。”

    “你维护他?”钟离玉语气夹杂不满。

    月萤:“周大夫告诉我你前段日子因为我生了病,对不对?”

    钟离玉意味不明道:“周不财嘴巴挺大。”

    “不要怪周大夫,若非他,我也不会知晓你的病。”

    “朕无事,萤萤你无须担忧。”

    听言,月萤抿抿唇,想了想,她牵起钟离玉的手,与之对视,眉眼弯弯,眸光澄澈明亮,如夜空最亮的星星,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

    “玉哥哥,我喜欢你。”

    言毕,月萤咧开嘴唇,露出八颗银牙,冲钟离玉漾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笑容甜美而耀眼,致使周边所有景物黯然失色,一下子夺取钟离玉所有的心神和目光,也击中他毫无防备的心房。

    “玉哥哥,你不要不安,不要多想,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我很喜欢与你相处,你特别好,好到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当然,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我对天发誓。”月萤眼神坚定,神色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月萤从前会惶恐钟离玉抛弃他,故而她可以理解钟离玉。

    正是因为理解,月萤才会这般心疼钟离玉。

    喜欢与爱护是相互的。

    钟离玉被月萤吐露真心的行为打得猝不及防,一时怔愣。

    许久,钟离玉颤抖收缩的瞳孔恢复原状,他略一回神。

    四周静得出奇,耳边火热跃动的心跳声没停过。

    他无意识回握住月萤的手,忘记了微笑,面色却无比温柔满足。

    “嗯,好,朕答应你。”钟离玉缓缓张口,声调低沉,微微发抖。

    月萤看着钟离玉:“玉哥哥,你把头低下来,我还有悄悄话要告诉你。”

    钟离玉难掩激动与兴奋,飞速低头,正期待间,耳边却没有一点儿声响传来,唯有温软的触感在脸颊边冒出。

    原来月萤骗了他,她并非要说什么悄悄话,而是凑过来亲了他一口。

    钟离玉眼眸微张,呼吸一窒,静立原地,后知后觉捂上脸,留在脸颊上的余温与触感经久不散。

    一个暴击不够,月萤还来一个暴击。

    钟离玉险些没从极致的幸福中存活下来,心脏跳得很欢,很闹。

    月萤打破静谧:“所以,不要怪周大夫。”

    “好,都听你的。”钟离玉下意识道。

    此时,月萤说甚便是甚,钟离玉皆会无条件答应。

    “后天我们去踏青。”

    “好,去踏青。”

    “要把我的话听进去。”

    “好。”

    “对了,玉哥哥,你也喜欢我吗?”

    钟离玉不假思索道:“当然,朕也喜欢萤萤。”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无法忍受失去的滋味。

    月萤笑了,嘴角梨涡浅浅。

    “萤萤笑起来真好看。”钟离玉情不自禁地称赞,旋即跟随自己的心意与本能,低下头颅,在月萤白里透红的脸颊边留下一个珍视的吻。

    月萤眨眨眼。

    钟离玉品味到嘴唇上的感觉,滋味不错,于是顺着意识在月萤的另一边脸上也吻了一下。

    这一回吻得稍微重些许。

    第三个贪恋的吻落在月萤额头。

    月萤迟钝地直视钟离玉,两瞬后,她把头埋进钟离玉胸膛处。

    她偷偷摸了摸没出息的脸,热。

    头顶响起钟离玉的声音:“要不要再亲亲朕?”

    “不亲了,累了。”月萤用蹩脚的谎言拒绝道。

    钟离玉温柔地说:“好。”

    “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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