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木不知采药具体事宜,只细细地听着她们说话。
“爹爹给我做炊饼带去上山,要糖芝麻的!”沈意还记着昨日没吃成的糖芝麻包子,想着这次上山采药得带着。
“好!”齐氏笑着应道。
下午,沈意把草药整理完后去马伢子那把马租了回来,奚木认出是三日前的那匹马。
平安和无恙围着马腿绕前绕后地嗅,齐氏怕惊了马,把它们牵走了.
傍晚,齐氏带着奚木、云白二人进厨房揉面和馅做炊饼,
云白用石杵臼芝麻和冰糖,奚木则帮着齐氏分面剂子。他心中稍有疑惑:后日才上山,为何今日就开始做炊饼了?
很快,他自认为自己的不解被齐氏所解答:“咱们多做些,晚间你们可以尝尝,临春可喜欢这个炊饼了,冷吃热吃都好吃。”
听到沈意喜欢,奚木不由得仔细观察齐氏是如何做的。
看着并不难的样子,面剂子包上糖芝麻捏合按扁后贴着锅边,锅中间还用放了碳,小火煨着……
奚木学着齐氏的模样,很容易也包出几个,看着它们贴在锅边一点点变得焦黄。
巴掌大小的炊饼,做了二十多个,有糖芝麻馅的,也有野菜馅的……
煨熟后两面金黄,焦香扑鼻。
晚间,沈意一连吃了两个糖芝麻的,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奚木默默记在心中。
沈意下午吃了糕点,晚上又吃了炊饼,一时吃撑了,跑到书房去看医案药理消食去了。
云白不敢往沈意跟前凑,端了热水服侍奚木洗漱。
奚木坐在铜镜前取下面纱,以往他对自己脸上并不在意,正如同他之前所说的,习惯了,但现下看着铜镜前自己脸上结痂的印子,莫名在意起来。
“少奶奶开的药真管用,少爷的脸,瞧着好了不少,痂边红肿都消了。”云白说道。
好了不少吗……
铜镜中倒映出的脸,因着少见阳光而泛着冷白,紫红色的痂印在脸颊上分外惹眼,他对着镜子两边看了一下,在看到侧脸的一处时顿住,“这里……是不是掉痂了?”
云白闻声上前细看,确见左脸下侧有一处粉色的印子,硬痂不知所踪,他道:“是呢,少奶奶说过,掉痂了就是要好了。”
“掉痂了吗?”沈意进房就听到这句,快步流星走上前去看奚木的脸。
奚木的下巴被托起,脸对上了沈意的视线,他不自在地别过眼,云白见状,悄无声息地端着水退出了房间。
沈意仔细看了他脸上的疤口,点头道:“是有两个痂掉了,这是好事。之后脸上这些痂都会掉的,最好让它们自然脱落,你不要用手挠抓,这样疤痕留的会浅一点,我再给你制些药膏,每日涂抹,约莫个把月就能好全了。”
“谢谢妻主……”奚木低声。
沈意听到他的称呼耸耸肩,妻主就妻主吧,说了也不改的愣葫芦。
晚上,沈意依旧很快熟睡,奚木借着一点窗外的月光偷偷地看她,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个模糊轮廓,奚木望着这点轮廓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翌日,两人都醒得早,把要带的香烛纸钱都装好后,沈意翻身上马,同着之前一样,朝奚木伸出手,带着他上马。
三日前,奚木满心都是要去见娘爹的不敢置信和面对未知的惶恐,今日,他坐在马上,身后依旧是沈意,但他心中情绪却截然不同。
仿若海面漂泊无依的船忽有了岸口可以停靠,即便,只是暂时停靠。
奚木想到沈意昨日说起陆子宣时的黯然……没谁比他更清楚,沈意和陆子宣幼时的关系有多好……
两人到榆乡时,刚好巳时。一回生二回熟,沈意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奚木娘爹的墓。
沈意用火折子点燃了香烛纸钱,依着规矩磕头后,对奚木道:“你和他们说说话,我就在附近。”
“好。”
明明只隔了三日,奚木就觉得好像大不一样了。他烧着纸钱元宝,轻声开口:“娘,爹,我好像有家了……”
“是你们在天之灵护佑孩儿吗?”
山间的风轻轻地吹动,他墨色的发丝随风扬起。
奚木沉默了很久,他慢慢地说着,“她是个聪慧温和的女子,她家人也都很好,出嫁前,我想过最坏的结果,可我未敢奢想过,她竟是这般好……”
“虽然……”这两个字出声时,奚木心头有些莫名涩意,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奚木在他娘爹面前扯出一抹笑:“她愿意待我好就够了,爹爹您说过的,人要知足。”
即便她心里装着别人,也没关系。
奚木自认为想通了,他将手里最后一点纸钱扔进火堆里,跪地磕了三个头。
“是奚木吗?”一道上了年纪的声音在奚木背后响起。
奚木身形一顿。
……
沈意往回走时,就听到了女人的说话声,这个时候,奚木撞上谁了?
她快走了两步,瞧见奚木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双鬓斑白的老者,女人是个稍微年轻些的妇人,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有点交情的样子。
“他们是谁?”
沈意出声,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中年妇人看见沈意的第一时间用目光从头到脚把沈意打量了个来回,在看出她穿着讲究之后,细长吊梢眼眯了起来,面上带了殷勤的笑:“你是奚木的妻主沈临春吧,我是——”
“是与我断了六亲的奚家人。”妇人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的身份,就被奚木冷声打断。
“嗐,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什么断亲不断亲的,我们是你祖父和亲姨啊。”李老头带着几分嗔怪说道。
“去了城里几年,连娘家人不认了?”奚宝珠黄黑的脸因怒气沾了几分红。
奚木看着两人,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娘爹的丧事刚办完,他的祖父祖母、亲姨姨父等人瓜分他家的东西,推诿他的去处,他站在灵堂里突兀的像个外来者——
“这男孩谁爱要谁要,我们家可养不起一个白吃饭的。”
“我家孩子多,奚木在我这不好养,要不然娘爹你们受累,帮着我那死去的可怜姐姐、姐夫带一带?”
奚母还没说话,李老头就不满道:“带什么带,我们年纪这么大了,带不动。”
“唉,不然丢给村长吧……”
他听着往日对他和蔼可亲的长辈当着他的面相互推诿,没有人愿意收养他,在他们眼中,他如同一个污秽一般。
“丢给村长,之后麻烦的不还是我们,他姑姑不是来了吗,让她带回去呗!”有人说道。
“对啊,让他姑姑带回去吧!省的在我们村里过苦日子。”
“奚木啊,一会儿你就和你姑姑说要跟她走知道吗!”奚宝珠诱着年幼的奚木这般说。
脑海里那张阴沉伪善的脸如今重现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皱纹和掩不住的愁苦明示着她过得并不好。
怎么会好呢!当年奚家也是扒着他娘才把日子过起来的,他娘一走,这些好吃懒做的东西当然过得不好。奚木眼底闪过嘲讽。
“既然你今日要把奚木带走,那他从此以后与我们奚家无任何干系了!”奚木面无表情地将记忆中的一句话复述,他掀起眼皮去看奚宝珠:“当年,是您亲口说的。”
奚宝珠面上有几分恼怒,却又不得不强压下来:“当年说的玩笑话,你这孩子怎么记到现在呢,你忘了亲姨我小时候还给你糖了吗?”
“你是说偷我娘的钱买的糖吗?”奚木反问。
奚宝珠眼睛瞪起,皱纹都平整了些,她生气道::“什么偷不偷的!奚木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都是一家人,怎么能算偷呢?!”
三言两语间,一旁的沈意估摸出他们的关系。
她忽的想起陆昕柔把奚木带回来那年,来寻她娘说话,言语间都是对奚家人的怒意:“奚家那一家子十几口人,竟没有一人愿意养个孩子,还是他们亲姐妹的遗孤!听我要把奚木带走,高兴得半点不遮掩,还与他断了亲,生怕我又把那孩子送回去!昭华啊,你说这世间怎么有种人?”
她想到眼前妇人刚才那句“都是一家人,怎么能算偷呢?”
原来世间还真有这种人,如今就在她的面前。
李老头瞟到一旁的沈意,整了整衣襟,扬起下巴端着长辈的姿态道:“临春啊,奚木这性子不好,你可得好好教教,对待长辈怎么能如此无礼呢?嫁了人也是半点规矩不懂!”
奚木本就对他们厌恶,何况他们在他娘爹墓前还这般恶心人,即便沈意在一旁,奚木也半点忍不了,他厉声道:“我这性子没人教得来,当年你们做的事我清清楚楚都记得,我娘丧事都没办完,她的财产就先被你们分了个干净,你们若想认我,就把我家的房子钱财还我,若不想还,别假惺惺的和我攀亲戚,我娘家人都死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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