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折磨你自己。”朱佑辉见李正玉左手无力的垂下,觉得自己的手臂也隐隐作痛。
她的手本该是用来抚琴的,而不是与人厮杀,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其实这么多天以来,他并非没有强行将李正玉带回去的机会与能力,但他知道对方也许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需要一个“富贵险中求”的寄托。
身体上的伤害也许会比精神上的毁灭好那么一点,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真看到她受了伤,还是不免痛心。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做错了。他为什么会觉得生米做成熟饭就能留住这样一个人的心呢?
如果那日李正玉没有清醒过来,也许他们会走向更加无可挽回的境地。
“殿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如今臣刚刚立下大功,前途一片大好,刀子也是落在了别人的身上。”李正玉目光扫过朱佑辉小腹上的伤口,轻轻勾了勾嘴角,“不过殿下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想必不会理解臣的感受,实不相瞒,臣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好。”
李正玉主动凑近朱佑辉,眯起眼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个狗东西的容貌还是可圈可点的,但就是不干人事:“殿下,这是臣第一次尝到掌控别人的滋味。这种感觉殿下不可能陌生,因为这是殿下自出生以来便唾手可得、习以为常的东西。”
朱佑辉暗叹一声。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面对李正玉的时候,他时常失控,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习惯了掌控别人吗?也许是的。他是天潢贵胄,生来便能享受最好的一切,且他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因此富贵的生活并不会让他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更进一步地滋养他的野心。
可在李正玉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对方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让他喜、让他忧、让他惧、让他畏。
朱佑辉知道李正玉的伤势不能再拖,让随行的大夫替他重新包扎左臂。
朱佑辉不可能允诺李正玉像对待那些犯人一样对待他,他绝不能落下残疾,绝不能错失皇位。
以前他只是为了江山与权力,现在皇位在他心中的分量只会更重,如果不能坐上那把椅子,他就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拥有她。
等到闲杂人等被他挥退,他轻声对李正玉道:“如果你想解气,可以再捅我几刀。”
他最亲近的属下一脸惊骇,李正玉眼中却颇有几分兴味:“殿下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臣可是会当真的。”
朱佑辉用坚定的眼神示意自己非常认真,他可以对李正玉百般纵容,他知道这个人只会是属于他的。
他的梦是那样的玄奇,只要帮李正玉避开了那次意外的落水,凭她隐藏自己的身份的精细程度,根本就不可能暴露。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的梦简直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否则,他可能正因自己爱上一个男子而纠结不已。
如果这都不是天意,那还有什么算得上是天意?
只可惜那个梦在李正玉自戕之后便结束了,他不能从中推断出后续夺嫡的情况,否则便能多几分把握。
回到嘉州别院,朱佑辉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不法盐商的落幕某种意义上只能算是一个开始,李正玉自然有了充足的时间养伤。
述职表功的折子想必已经在路上了,希望暗三暗四也不要让她失望。
紫禁城,养心殿。
龙涎香静静燃烧,淡淡的烟雾缭绕之中,朱庭瑄默然静坐。
混账东西!
他没有想到,小四居然会如此不知分寸,会有这么荒唐的行径。他满腔怒火淤积在胸口,却没有可以诉说的人,更没有朝着下人和器物发泄的习惯。
因此,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寻道长卜了一卦。
如果当时他将李正玉留在身边,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漫天神佛庇佑,为什么不能降道雷劈了这个逆子。
他手持珠串,脑中不断回响着道长的那一句谶语:“陛下所求的,恐怕难以得到。”
有多难?他坐拥四海,取天下之物为己身之奉养,没有什么事是他想做而做不到的,没有什么人是他想得却不可得的。
真要狠下心,他现在就可以得到!
他只是不忍心,只是想要更多。
随手将珠串扔在一边,他是天子,信什么天命?他相信的应该是自己的意志。
“二皇子要开府了,便封他为秦王吧。”朱庭瑄淡淡道,只看外表,没有人能揣摩到此时他的心情是多么的不平静。话应刚落,朱庭瑄将想要立刻去通传的李炳叫住,又是一阵沉思。
大皇子朱佑光,也就是齐王,资质愚钝,甚至当不得守成之君,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能力有限,只是孝顺父皇、友爱兄弟,对权力毫无觊觎之心。
二皇子朱佑瑭是已故中宫所出的嫡子,自小便被朱庭瑄寄予厚望。但随着年岁渐长,他的性情越来越激进极端、暴躁狠厉,朱庭瑄虽然仍然看重他,但这只能算是一种习惯。
三皇子早夭。
四皇子……这个儿子体贴又孝顺,不仅性情作风与他相似,在政治思想和治国理政的观念上也与他一脉相承,发表的政论总是能说到他的心坎里。
虽然他从未对外公开说过,但却不止一次地私下对阁臣们直言:“此子类朕。”
小范围的表态也算表态。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儿子能与他相似到这种地步。他比李正玉年长了十几岁,他们真能白头偕老吗?
若是让朱佑辉继位……他不敢想。
现在想来,二皇子并不是完全没有救,五皇子和六皇子也只是吃了年纪还小的亏,这才总是被兄长压上一头。
“让柳响他们早些回来,派齐经纬去收尾吧。”
李炳有些吃惊,如果说封二皇子为秦王在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么陛下派人去摘四皇子的桃子,则让他意识到了此时帝王古井无波的外表下早已是波涛汹涌。
四皇子,糊涂啊!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动陛下的人。
“暗三暗四也留不得了,等温如平安回来了再处理他们吧。”
简直就是两个废物。
朱庭瑄也知道是他考虑不周,没有将话点透,因此在暗三暗四看来,李正玉只是一个被他看重的臣子。区区一个臣子,怎么能与四皇子比较呢?她的命不仅没有四皇子的命值钱,甚至没有四皇子的心情值钱。
但他是皇帝,怎么可能会犯错?既然他没有错,那么自然是底下的人错了。
他们错在不会揣摩上意,错在位卑职低。
皇帝的命令,朱佑辉自然不能违抗,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还从自己的情报网知道了二皇子被封为秦王的事。
在梦中,朱佑瑭的封号可不是“秦”,这个字,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在他看来,二皇子被封为秦王这件事,比父皇找人来摘他的桃子要更为严重。
后者只算是一次小小的敲打,他不会将这一点功劳太过放在心上。但前者预示着君恩的转移,那些左右摇摆的人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处理得不好,随之而来的有可能是一系列的敲打与打压。
被皇帝厌弃的皇子,下场可不会太好。朱佑辉眉头紧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与心情颇为复杂的朱佑辉不同,李正玉心情一片大好。
皇帝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儿子睡男人,但他绝对无法容忍四皇子对一个男子情根深种,丧心病狂到用强。再加上朱佑辉素有不近女色的传言,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否能开枝散叶。
利用别人,就要做好被别人利用的准备。朱佑辉,对不起了,这是你应得的。
他们一行人前脚刚回到京城,皇帝后脚就召见了她。无论他意图为何,她只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好。
皇帝在天禄阁召见她,李炳半道便过来迎接,见李正玉依旧如往日般如清风明月般和煦文雅,心中的好几块大石头浅浅落了几块小的在肚子里。
李正玉走进天禄阁,赶在朱庭瑄说免礼之前快速行了个礼:“微臣参加陛下。”
又不用跪,行个礼罢了,她能行一百个。
天禄阁在她那个世界叫御书房,朱庭瑄极有品位,阁内的一应陈设都兼具皇家气象与文人雅趣。
绘着大家之作的屏风右侧并排摆着两张几案,设坐具绣墩一个。几案放置古琴一把、书画轴几卷、兽形香炉一只。
朱庭瑄坐在正中央的书桌后,李正玉站在他正对面,香炉飘散而来的香气在这个距离闻起来刚刚好,令人心旷神怡。
她行完礼便垂眸肃穆而立,没有刻意摆出苦大仇深或者忧思烦闷的模样,一切皆与往常无异。
她低眉敛目,自然也就不知道朱庭瑄看向她的眼神到底有多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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