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时候,你跟在朕身边。这可是个散心的好机会。”朱庭瑄知道自己问心有愧,所以对李正玉,他总是珍视再珍视,觉得再如何宠溺都不为过。
大新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曲星、未来的阁臣、众大臣抱以厚望的文坛新星,可以是皇帝最倚重的臣子,但注定不可能真正完完全全属于皇帝。
但一颗蒙尘的星、一把染血的刀、一个没了自己的庇佑便会被人们的仇恨与愤怒撕碎的西厂提督,一个生存与手中权力都仰仗于他的人,将会完完整整属于他。
他的温如永远不会知道,在他宣布要重启东西两厂的那一刻,她成为自己禁|脔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他可能毁了一个未来的名臣,也许吧,但是人就会有私心,有些人选择放纵,有些人选择忍耐。
他是皇帝,不是圣人。
“朕让人为你做的衣服里就有骑装,今天就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朱庭瑄笑道。
李正玉没有推辞,虽有宫人伺候,但不需要脱去里衣,她伪装得极为精细,没有暴露的风险。
朱庭瑄在外面等着,李正玉随宫女去里间试衣。一个宫女帮她解开腰带,脱去外层的衣服,另一个宫女从站在旁边的宫女手中举着的托盘里将骑装拿起,轻轻展开。
朱庭瑄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的声音在李正玉身后响起:“你们出去吧,笨手笨脚的。”
李正玉心下一惊。她身量颇高,长身玉立,但依旧比朱庭瑄矮了小半个头。朱庭瑄从宫女手中接过骑装和腰带,走到李正玉面前,将衣服披在她的肩头,又抬起她的两条胳膊塞进袖子里。
他们两人挨得有些太近,呼吸交织,系腰带的时候,朱庭瑄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双手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腰间,李正玉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却被朱庭瑄拽着腰带拉了回去。
她极力稳住身形,低垂着眸子,勉强维持平静。
“你好像又清瘦了。”朱庭瑄的动作算得上克制,但依旧让李正玉觉得不自在,“这衣服很衬你,你穿红色极为好看。”
他低头细心为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领子捋顺,那双向来威严的眼睛里流淌着如春日的溪水般清澈柔和的情意。
他以为自己唐突的举动会让李正玉有些害羞,没想到她脸都不红一下,心中颇觉遗憾。
“头发也重新梳一下吧。”朱庭瑄笑道,伸手去解李正玉的发髻。
李正玉没来得及护住,一头青丝披散了下来。
朱庭瑄含笑望着她的眼睛,如愿以偿地在其中看到了气恼。
他想在李正玉的眼睛里看到情绪,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淡漠与死寂。
“别担心,朕很会梳头的。”他曾特意练习过,为这个人梳头束发的场景,更是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
朱庭瑄将李正玉扶到桌前坐下,调整了桌上铜镜的摆放位置,镜子被打磨得非常光滑,将李正玉的容貌映照得很清晰。
她那幅冷淡的表情在镜中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李正玉的头发很长,虽然发质很好,也受到了精心养护,但依旧打了几个结。朱庭瑄细心解着,像是在解这世上最难的谜题。
“痛吗?”朱庭瑄问道。
李正玉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朱庭瑄突然意识到自从他进来之后,李正玉就没有再说过话了。
“温如,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他到底还是轻声问了出来。手上却没有停,梳子和手交错在李正玉的发间穿梭着。
然后他就听到了李正玉的回答。
“臣太感动了。陛下待臣如子侄,臣不知该如何报答陛下,因而一时无言。”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停了下来,李正玉轻轻侧身问道,“陛下,怎么了?”
朱庭瑄觉得自己手中的梳子似有千斤重,两手也如同注了铁一般。李正玉的语气里似乎有几分讥讽,但仔细回想,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老了。
他像李正玉这么大的时候,她不过才刚刚出生,等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她还正值壮年。
他的确可以不计后果地满足自己的私心,但这个人的心,这个人的爱,他又怎么可能不去奢望呢?
她这样年轻俊美,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为她倾倒的人数不胜数,她有太多太多的选择。
有那么多美丽的蝴蝶绕着这朵年轻又张扬的花儿飞舞,这朵含苞待放的花,又怎么会在意那个早已不再年轻的园丁?
向来看轻天下英雄的他,在所爱面前,也会觉得己身卑微。
默然片刻,朱庭瑄又缓缓动作起来,他将头发梳好,观察镜中李正玉的表情,想看她是否满意。
见他梳完,刚才如泥胎木像般一言不发任他摆弄的李正玉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会动也会说话了,揽镜自照,将朱庭瑄的审美水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陛下可谓是完人,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连给人穿衣梳头都如此擅长。”话毕,她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妥,怎么能用下人才应该擅长的事来夸皇帝呢?又补充道,“臣的意思是………”
见李正玉有些词穷,朱庭瑄不忍她纠结,安慰道:“朕知晓你的意思,朕都明白。”
不,你不知道。
你们朱家人是很绝的,难道她是什么姓朱的诱捕器不成?
如果不造反,她还能保住自己吗?想想最坏的结果,李正玉竟有些不寒而栗。
系统小声道:“宿主,朱庭瑄对你这么好,并没有做任何伤害你或者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老想着造反呢?和他在一起不就可以使用他的权力了吗?”
李正玉在脑海中回道:“你也说了,那是他的权力。自古君王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情爱的保质期能有多久?握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至于他对我很好……系统,我们待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吗?”
“皇位面前,父子、兄弟都能反目成仇,而我只会是最先动手的那个人。”
朱庭瑄这种充满了占有欲的好,还盖不过她对权力的欲望。
心中野火,人间权势,终南山上风。
世间权势最是迷人眼啊,她一介俗人,堪不破看不透,很正常。如果能熄灭这心中野火,她早就在终南山上得道了,还做什么任务,创什么运朝?
“这怎么能一样。”系统不敢大声反驳,小声嘀咕道,“人家是夺嫡,你这是造反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李正玉心下好笑,“我并不是一个符合普世道德标准的人,也不想符合,你慢慢习惯吧。”
她语气转冷:“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记住了吗?”
系统委屈地应声:“我知道了,呜呜呜。”
李正玉见它可怜巴巴要哭不哭的,无奈之下只好安慰了一阵,哄得系统小脸蛋儿红扑扑的,转眼就把刚才挨训的事儿给抛到脑后了。
“温如,回神。”朱庭瑄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李正玉的眼神与皇帝在镜中交汇,她的眸中没有权欲,只有淡然。
*
野阔秋高,风露正潇潇,很快便到了秋猎的时候。高飞的雁在天空中呈“大”字排开,鹤唳之声声闻于天。
远眺似乎没有边际的围场绿意盎然,只在地平线的尽头渲染了一层如枯叶一般的昏黄。岐山山脉与照荫山脉的交汇处山高坡陡,奇峰林立,有如波浪翻滚。
李正玉一身绛色骑装,骑着马在草原上奔腾,远处传来的骏马嘶鸣声让胯|下的骏马有些兴奋。她连挽几弓朝天上射去,一箭未中,有些气馁地打马来到朱庭瑄身边。
“陛下,臣想去别处看看。”
朱庭瑄就不能坐在高台之上看勋贵臣子发挥吗?一把年纪了,刚才比她还要丢人呢,十几箭就射中了一只小兔子,还要送给她,她要兔子做什么?
兔肉也就一般好吃。
她并非不善骑射之人,看远处二皇子与四皇子像较劲儿一样各自带着一大群人四处狩猎,她也有些技痒难耐。
但君王注目之下,他射兔子你射虎,未免有些太不给面子了。
朱庭瑄含笑看着她,眼中的纵容恍惚之间给人一种可以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做任何事的错觉。
李正玉这身新衣的每一寸细节都是由他敲定的,她此时脸上隐隐的喜悦与快活,也像是他最好的作品一样。
曾经觉得无趣的事,原来只要遇上了对的人,也会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你别卯足了劲儿跟他们争。”朱庭瑄看她一副要去大展身手的样子,觉得可爱得紧,“比今天的彩头好百倍的名剑,都快在内库中落了灰了,还不是任你取用。”
“那怎么能一样,无功不受禄。”李正玉道,她今天可是来尽兴的,被拘在朱庭瑄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去吧。”朱庭瑄笑道,他真是拿这个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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