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没错吧？
林小小在天寒地冻中仰头，正思考自己有没有找错地址的时候，破败招牌上的“车”字突然一扭，不想活了似的哐当坠地。
她把眉毛拧成了个八字。
林老爹前天说洗车时发现了习武的好苗子，激动到不行，一心想收这根好苗苗为徒。
可惜了，人家对武术压根不感兴趣，小老头几次铩羽而归，愁得天天在家喝闷酒。
林小小严重怀疑，是她爸彪悍的外貌让好苗苗把他们家正经武馆当成了什么帮派组织，所以才心生抗拒。她爸林大勇生得高，一张阔方脸，加上从小练武，肌肉疙瘩贼硬贼大，往马路上一站，确实有点社会大哥那味。
她就随便一提，没想到林老爹反口问道：“乖宝，要不你去试试？”
林小小瞅着老父亲苦瓜一样的脸，答应了。
可是天才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方圆两百米只有两个建筑物，一个是这家，旁边是挂着粉色灯灯的按摩店，后头就是无边无际的麦田，唯一像话的大路早被碾得坑坑洼洼，她打车来的时候，司机都不敢停，她一下车，立马开走了，仿佛这不是洗车店，而是午夜坟场。
轰隆隆——
一辆大卡车驶过，林小小手挥了挥，拂开灰尘，向门口的黄发大叔走去。
“您好，”林小小撑开一个微笑，“请问……”
“……小学生？”大叔上下扫了林小小一眼：“你家长呢？”
林小小僵了僵。
和她英武伟岸的爸爸不同，她十六了，却只有一米四几，圆脸，很圆，哥哥经常揉着她的脸蛋说她像刚出锅的小包子，尤其她今天穿了一套比较宽松的羽绒服，因为太矮，长到脚踝，袖口挽起，更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和年纪不相符，但她最不喜欢别人这样说。
不过礼貌还是要讲的，不知者无罪不是？
林小小打开微信，在和林大勇的聊天界面找到了好苗苗的名字：“叔叔，周雨寒在店里吗？”
大叔重新审视了林小小一遍，古怪地问：“找他干嘛？你才多大？”
林小小看了看店里的情况，很好，比她想象的还要破点，店面本身就不大，两辆大车一挤，看起来更逼仄了，门口有辆疑似报废的银色面包车，正大咧咧播放着土味dj。
爸爸靠谱吗？来这挖根骨奇才？
她圆滚滚的眼睛搜寻着，大叔瞧她这样，忽然叹气，语重心长道：“你还小，要好好学习，别把心思花在早恋上……对了，你来这，你家长知道吗？”
早恋？
林小小皱眉。
武术是童子功，过了那个年纪就走不了专业的路子了，她还以为爸爸看上的是个小孩，然而听大叔的意思，这人似乎不小了？
“我爸让我来的。”林小小刻意避开年龄的问题，反正她说了也没人信，不如略过。
“这小子，天天招蜂引蝶。”大叔向红色卡车那边努了努嘴：“喏，那——”
林小小循着大叔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看到，只瞧见那辆大货车，地面湿淋淋的，水坑一个接一个，她心疼新买的运动鞋，谨慎绕开，在货车前面站定。
武术世家的女儿自然是从小练武的，林小小耳力极佳，她听到水珠滴答滴答下坠的声音，同时捕捉到男性粗重的喘息。
大人和小孩的呼吸声不一样，成年人的气息更为浑浊，林小小几乎立刻意识到，这根好苗苗恐怕至少十六以上了。
她困惑地趴下，歪脖看向车底。
然后傻眼。
妈耶。
外国人？
金子似的头发浓密而柔软，侧脸却锋利硬朗，眉眼深邃立体，鼻子又英挺，简简单单一件黑长袖被他穿得紧绷绷，那下面是普通人在健身房绝对无法轻易练成的坚实肌肉，一只宽厚的手正攥着合金扳手，在一颗螺丝上拧动，染了黑色车油的手背青筋暴起，但腕子白得出奇。
他蹭了蹭硬挺的鼻尖，偏头，淡漠的蓝色双眼对上林小小的。
林小小呆呆张开嘴。
她再向下看。
……这男的好长！
啊不，好高。
她本以为老爹一米八八的个头就够唬人了，没想到这人更甚，目测超过两米，和他一比，林小小觉得自己像颗小冬瓜。
她愣了会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刚想开口，那人就双手撑住车底，借身下的躺板滑了出去。
林小小眼睁睁看他站起，像座山一样魁梧高大，他去了一旁的水池洗手，又套上了一件单薄的棉服。
他的肌肉的确出色，不过分夸张，却健硕有力，林家的武馆弟子不少，但没几个能达到他这种程度，他抬起双臂时，背阔肌便牢牢夹紧，仅观察形状也知道他必然在这方面下过苦功。
老爸看上他不是没有道理，林小小想。她急忙靠过去，可这个叫周雨寒的人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她即将说话的前一秒，扭身走开了。
林小小注意到他棉衣上有一团颜色违和的布，离近了她才发现，那居然是块补丁。
现在生活水平好，收入高，网上的东西价格往往很便宜，衣服只有洗坏的，少有穿烂的，林小小所在的石市虽然不是什么大都市，但高低算个省城，她真没见过谁家这么穷，穷到要穿一件打补丁的棉服。
她歪了歪头，喊：“周雨寒！”
周雨寒好像没听见，站在黄毛大叔面前，黄毛大叔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戏谑地看着他，摆了摆手。
周雨寒把钱揣进口袋里，弯身捞起大叔脚边的篮球，走进冷风中。
他很细微、很细微地打了个寒战，这让他顿了一秒，而后继续迈开脚步。
砰、砰！
周雨寒目视前方，边走边双手交替拍击篮球，球在他身前、身后、甚至是骻下弹起，不管角度多刁钻，他总能在适当的时机重新按住，重复着这串动作。
他喜欢篮球吗？
林小小想起学校里的男同学，是有不少爱打球的，不过周雨寒比他们高多了，动作也更标准。
她愣愣回神，加快速度，冲到周雨寒身侧。
“周雨寒！听得懂中文吗？”
周雨寒浅色的眉毛微蹙，偏过了脸，似是早就厌烦了女生这种穷追不舍。
林小小尴尬地笑了笑：“我爸叫林大勇，上周找过你几次，他是林家武馆的馆长，想收你——”
“不去。”周雨寒终于开口，直截了当地打断她。
他的普通话相当正宗，嗓音中透着微微的干哑，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没错，亏她刚才还想用自己蹩脚的英语和他交流。
林小小摸了摸鼻子，飞快躲过要弹到脸上的篮球，绕到另外一边：“你考虑一下呀？林家武馆从晚清开宗立派，一直传到现在，是老字号，我爸看着凶了点，其实人很好，你可以放心跟他。虽然武术都是打小练的，但你身体条件很好，只要刻苦训练，没问题的！”
她看了眼周雨寒棉服上的补丁：“武馆包吃包住，每个月……”
她咬咬牙，伸出四根手指：“每个月给你四千津贴！”
周雨寒停下，复杂地看着她。
林小小觉得有戏了。
果然要对症下药，他缺钱，那她就替老爸多给点，从老爸的私房钱里扣就好了。她叉腰，稚嫩的小脸满是自豪：“我爸爸超厉害！不轻易收徒的！”
她哈巴狗般盯着他比宝石更清澈的蓝眸，期待地眨了眨眼：“怎么样？少年，你心动了吗？”
周雨寒抿唇，林小小笑意渐渐扩大，注意力不自觉被他的一头金发吸走。
真漂亮呀，太阳这么不好，却还是闪闪发光，好像大金毛。
“你多大了？”她问，随即又摇了摇手，“我的意思是，年纪对习武很重要。”
周雨寒微微俯身，目光专注，仿佛在分辨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体型对娇小的她来讲像个庞大的怪物，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客观存在，林小小本能地退后了一点。
“怎、怎么了？”
林小小头皮发麻。
她才发现周雨寒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凉飕飕的。
周雨寒直起腰，仍旧面无表情地运球，大步向前。
好难啃的硬骨头。
林小小满脑子都是爸爸那张凄凄惨惨的老脸，失去周雨寒，就好像错过一个亿，她小碎步跟着他，想到老爸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心里清楚自己很烦人，可还是叽叽喳喳地叙说着练武的好处。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村子，周雨寒回头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但没有驻足。
林小小看着他走入一个阴暗潮湿的胡同，拉开一道腐朽的木门，进了一间平房。
她吃了个闭门羹，于是围着院子打转。
真的很破。
墙是红砖垒的，连稍稍美化的水泥和油漆都欠奉，墙头上扎着满满当当的玻璃渣子，处处体现着这家人的捉襟见肘，唯有一颗傲然挺立的槐树生机勃勃。
可谁家好人在门口种槐树啊？
槐树属阴，招鬼呢。
这个周雨寒，应该家境不太好。
也是，长得贵气不代表富裕，否则不会穿带补丁的衣服。
下次再来吧。林小小垮下小脸，扭头要走。
胡同口传来几道细碎虚浮的脚步声，林小小顿住，耳朵动了动，然后一拍脑门，脸色十分痛苦。
“……又来？”
在林小小认命的目光中，四个流里流气的少年逼近，奇形怪状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盯着矮小的林小小，为首的吹了个口哨。
“哟，小丫头，找谁啊？哥哥带你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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