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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现在不是节日, 也没赶上假期,往返于两座特大城市的高铁上,大部分乘客都是出差的社畜, 隔壁座位的哥们一上车就掏出笔记本电脑写PPT, 所以江礼在车上审画稿也并不突兀。

    但他难得地有些心不在焉。

    五个小时的车程足够江礼做很多工作,可想到身处高铁上, 即将去申城做重要的检查,江礼还是有些紧张。

    上辈子朵朵小朋友非常健康, NT、唐氏、四维彩超都一次过, 虽说最后的手术难度大一些,但江朵朵的出生有惊无险,她跟大部分皱巴巴的、小猴子似的婴儿不一样,皮肤粉白,眼裂很长, 是个漂亮的美人胚子, 最重要的是, 胳膊腿手指脚趾一样不缺, 全须全尾的。

    然而,毕竟是上辈子的事, 临近大排畸,江礼还是忍不住担忧。

    他一路都在悄悄祈祷,希望朵朵健康,千万别有什么变故, 以及,霍慕东能够接受她。

    假如他不能接受自己一个大男人怀孕生子, 那,那他也不能勉强人家,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打掉朵朵。

    “宝贝,爸爸的心肝肝,”江礼摸着肚子无声地说,“别怕,爸爸现在已经是你另一个爹公司的骨干技术专家,万一他不喜欢你,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其实也不一定不喜欢你,你爹爹人挺好的,有钱但不纨绔,非常上进,虽然以前嫌弃我,但他为人坦荡,做事大气,应该是个好爸爸,如果……”

    “如果我是跟其他人一样,身体正常就好了。”

    “可那样就没有你了。”

    江礼胡思乱想着,无法集中精神去工作,最后关掉电脑,放弃了加班。

    他摸出手机改为戴着耳机刷短视频。

    “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上午吧。”江礼如是想.

    霍慕东就在隔壁车厢,几次三番想过去查探,都硬生生忍住。

    他得藏住行踪,看看江礼到底去干什么!霍慕东越想越觉得,他是去见林涧。

    马上就要追到手的老婆,他说什么也不能拱手让给姓林的!他决定先按兵不动,伺机观察敌情,一定得找到林涧的把柄,然后一击制胜!

    江礼曾经亲口说过,他的想是做原画师,从小的梦想就是从事动画相关行业,以他现在的工作劲头来看,也看得出如今这份工作很合他的心意,应当是不会轻易跳槽的,只要江礼留在帝都,他就拥有近水楼台的机会。

    而林涧胜在比他更早认识江礼,两人有更多的青春回忆,一起上课一起打球,还住过一个宿舍,妈的……

    霍慕东兀自分析他和竞争对手的优势劣势,越分析心里越酸。

    没人注意到,那张藏在口罩帽子墨镜……全副武装下的英俊的脸,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一上午的车程很快结束,江礼随着人群下车,因为心事重重,没注意到人海里一个包裹得格外严实的高大男人,正悄悄地尾随着他。

    江礼这回没订民宿,而是选了一家快捷酒店。

    他只住一个晚上,对房间大小、舒适度要求不高,酒店入住更方便一些,而且这家在打折。

    把东西放好,换了套更适合申城温度的轻便单衣之后,江礼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华老的工作室。

    华医生在申城有名的大三甲医院工作,作为教授级专家,一号难求,不过现在鼓励医生外出坐诊,许多在职医生都会选择在私人诊所兼职,或者开设个人工作室。

    私人医院不能走医保,价格更昂贵,但服务更好,更容易约到平时根本挂不到号的医生。

    华老的工作室挂靠在一家规模颇大的私立医院,刚下地铁就看到医院停车场前排着长长的车队,可见患者不比公立的少,江礼从人行门进,熟门熟路地绕过门诊楼和住院部,往最里边的科研楼去,核对了预约信息,便有导诊护士带着他上楼。

    华老是国内外妇科领域的知名专家,私家医院挖到这尊大神,不敢怠慢,为了让他答应在这里坐诊,专门在给他预留了整整半层的科研办公室,这边的医疗器械也比较齐全,江礼作为“vip患者”,为保护他的隐私,大部分检查都在科研楼做。

    隔壁肿瘤专家新聘请的小护士不认识江礼,看他是男生,便迎上来问导诊护士:“这是我们刘教授的病人吗?”

    导诊护士训练有素,并不透露患者的隐私,只说:“不是你们的,他找华教授。”

    这一层只有两位教授。

    肿瘤科的小护士目送着江礼进了华教授的妇产科,不由得羡慕道:“一定是替女朋友来咨询的,这么温柔,长得也好帅啊。”

    虽然那男生戴着口罩,但那双眼睛太漂亮,而且瘦瘦高高的,标准的小奶狗,可惜年纪轻轻就有一点啤酒肚,可能是向心性肥胖吧.

    楼下,霍慕东刚追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下。

    “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科研楼,没有预约不能进。……现场挂号的话您去门诊楼,那边有导诊护士。”

    霍总万万没想到江礼真是来申城看病的,这家医院他是知道的,这家私营综合医院,因为昂贵的费用和高端的服务在上流圈层闻名,但它不止接待富人,因为其签约了许多国内外知名专家,也成为许多普通患者最后的希望。

    跟进医院的时候,霍慕东的心就沉了下去。

    他想起江礼最近愈发隆起的肚子,想起那张被夺走的、触感不寻常的纸张,想起更早时江礼反胃呕吐……原来一直都没有痊愈吗?

    什么病连帝都的医院都看不好?

    霍慕东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刚才那个男生去的哪个科室?”

    保安:“先生……”

    霍慕东:“就是那个穿白色T恤,戴蓝色口罩,眼睛特别漂亮,睫毛很长的男生!”

    保安还是那句话:“对不起先生,我们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

    霍慕东直接越过他,大步闯了进去,保安连忙去拦,另一个执勤的同伴见状也去帮忙,然而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竟然没拦住他。

    霍慕东气势汹汹的,可说出的话尚且智:“我去咨询台,问几个问题。”

    俩人见他情绪激动,却气质不俗,又人高马大的,都不敢轻举妄动,“您咨询是可以的,这边请。”

    刚才只有江礼一个患者进去,电梯还停留在他去的那一层,霍慕东看着上面显示的数字3,问导诊护士:“三层是什么科室?”

    护士如实地说:“肿瘤科和妇产科。”

    “……肿瘤?”霍慕东重复这两个字,感到晴天霹雳。他自动忽略了妇产科,问,“是癌症的那个肿瘤吗?”

    “肿瘤也分恶性和良性,不一定都癌变,先生,您有预约吗?”

    “我……”有那么一瞬间,霍慕东大脑空白,喉咙干哑,半晌才说,“我是患者家属,带我上去,找人。”.

    四维彩超拍得不大顺利,江朵朵小朋友不配合,小手手总是遮住脸,华老倒是挺轻松,还有心情跟江礼开玩笑:“小姑娘挺害羞,不让看呢。”

    “不过放心,骨骼、心脏、脊柱等等这些关键部位都没问题,小朋友是健康的。只剩下五官……”他吩咐自己的学生带江礼出去转转,适当的运动可以促使小胎儿调整姿势,一会儿再回来继续拍。

    江礼听他的语气便放下心,在华老学生的陪同下,穿过连廊,去科研楼另一侧的空中花园散步,下午阳光很足,走在紫藤架的阴凉里,相当惬意。

    另一边,霍总说服了工作人员,破例上了三楼,然而他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打江礼的手机也没人接。

    于是他去问肿瘤科值班的小护士,有没有一个叫江礼的患者,现在人在哪里?

    新来的小护士牢记保护患者隐私的条例,不敢给陌生人看登记簿,但诚实地说:“今天机器出了问题,患者都走啦,刘教授亲自带着去分院做病切片,好像因为良性肿瘤恶变……”

    霍慕东脸色发白:“良性肿瘤恶变,是……癌变吗?”

    小护士:“对,可以这么解。——先生你没事吧?”.

    折腾了大半天,江朵朵小朋友终于肯赏脸,挪开了小手手,彩超医生眼疾手快,拍下了珍贵的画面:

    小家伙两只小手手在胸前交叠,双眼紧闭。

    四维彩超是黑底配土黄色影像……说良心话,跟可爱不沾边,比婴儿时期的江朵朵小朋友颜值差远了。

    华老以为江礼不懂,解释说:“现在胎儿还比较小,没有脂肪填充,所以都不太好看,但可见轮廓,你看,眼裂多长,跟你一样是大眼睛,很漂亮的,鼻梁也高,骨相优越。”

    这长相越描述越像江朵朵,江礼不由得放下心。

    小丫头跟糯米团子似的,皮肤幼嫩又白,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深得江礼遗传,而高挺的山根则有霍慕东的影子。

    这次检查,不但证明江满蹊小朋友身体健康,更从侧面说明,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是朵朵,让江礼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

    除了大排畸,江礼还抽了很多血,做了一堆检查,出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他在路上解决了晚饭,又散了会儿步,天色全黑时才慢悠悠地回酒店。

    刚踏进快捷酒店大堂,一个高大的男人便从等候区沙发上弹起来,因为戴着鸭舌帽,以及一身不常见的休闲装,江礼差点没认出来,只觉得这么个壮汉向自己奔来挺恐怖的,下意识抱住肚子往后退。

    然而霍慕东比他更快,一把就把江礼捞进了怀里。

    江礼的下巴猝不及防撞到他肩膀上,在报警之前,耳边听到熟悉、却鼻音浓重的声音:“江礼,我都知道了。”

    江礼:“!!!”

    是霍慕东!

    而且他……知道什么了?

    江礼仍旧悬着的另一半心,像是灌了铅,急速地坠落,他听见自己干涩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霍慕东:“我没忍住跟着你过来,我看到你去医院。……江礼,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江礼甚至忘记去追究他怎么擅自尾随自己,只觉得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把他微弱的希望斩断,鲜血淋漓。——从霍慕东这么大的、不寻常的反应来看,他一定是不能接受自己以男人的身体怀孕生子。

    他一定很嫌弃、很森*晚*整*害怕自己这畸形的身体吧?

    “你听我解释……不,我们回房间说吧。”江礼提议。

    就算上辈子,他也对自己的身体讳莫如深,宁可对外谎称是单亲爸爸,也不敢承认是他亲自生的朵朵,江礼既怕朵朵被小朋友排挤,也怕异样的眼光投向自己。

    然而,向江朵朵另一个亲生父亲坦白这件事,他是躲不掉的。他只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江礼订的房间在八楼,两人都沉默着,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电梯才终于重新打开。

    江礼沉默地刷开房门,将双肩包扔到圈椅里,坐在床边,指了指标间里另一张单人床,“坐下说。”

    然而霍慕东没坐他对面,而是紧挨着江礼,坐下的同时大手抚上他的肚子,“多久了?”

    江礼这才注意到霍慕东通红的双眼……他竟然抵触到这种程度吗?江礼低下头,不敢看他,涩声说:“差不多18周,四个多月。”

    “这么久了。”霍慕东算算时间,感觉更难受,“你三个半月前‘离家出走’,那时候就知道了吗?”

    江礼:“嗯。”那时候刚确定怀孕,已经达到目的,加上那会儿霍总对他的态度可有可无,江礼觉得没必要纠缠,就搬离了别墅。

    霍慕东嗓音发紧:“对的,你那时候总是干呕,我还以为是普通的胃肠感冒,我真傻,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江礼不安地抠着手指,片刻后才说:“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霍慕东冷笑,但紧接着就抬起江礼的下巴,强迫他看着他,眼圈更红,鼻音更重,“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声不吭,你真厉害啊江礼!我还以为你终于对我有了些好感,终于愿意原谅我,结果呢,生这么重的病,竟不肯透露一点!你的未来规划里是不是根本没有我?啊?”

    江礼:“……啊?”

    他怎么感觉话题走向不太对劲?

    霍慕东继续输出:“你是不是还在耿耿于怀,气我之前忽略你、假装不在意你,所以想惩罚我?你是不是想一个人默默死掉,让我怀念一辈子?江礼,你少看点电视剧!这种想法太蠢了!但你做到了,我想到有可能失去你,就难受得发疯。”

    “…………”

    江礼觉得霍总的话他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江礼,你很得意吧?我已经不能接受没有你的日子。”霍慕东那双通红的眼睛终于蓄不住泪水,他哭得挺难看的,眼泪鼻涕给那张帅脸大打折扣。

    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霍慕东不得已起身从电视柜上抽了张纸巾,粗暴地抹干净眼泪,恶狠狠地说:“那个刘教授我查过,确实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并不顶尖,帝都最知名的最顶尖的医生,我已经找齐了,还有A国,有必要的话,我们就出国治疗。”

    霍慕东下午没找到江礼,干脆就不找了,他害怕亲耳听到不好的消息,但又很快振作起来,发动人脉,寻找最权威的肿瘤专家。

    他有钞能力也豁得出去时间,不信不能跟死神抢人。

    而江礼听到“刘教授”,终于找到了些头绪,是三楼肿瘤科的刘教授吧?当时小护士说过的,霍慕东是不是搞错了?

    江礼试探道:“你觉得我肚子变大是因为癌症?”

    霍慕东脸色变得更难看:“果然癌变了?”

    江礼:“……”

    “其实——”江礼刚想坦白,但转念一想,改口说,“假如我真得了癌症,需要出国治疗,你会陪着我吗?”

    霍慕东颤声道:“当然。”

    江礼:“可现在是青铜科技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你第一时间拍板,很多重要决策会被耽搁,影响了项目,影响了公司怎么办?”

    “你说什么胡话?”霍慕东不悦道,“为了你,我已经把公司豁出去当赌注,青铜科技怎么能有你重要?”

    “……什么都没有你重要。”霍慕东再次抱住他,“公司不开了,我陪你看病。”

    大手在江礼单薄的背上轻轻地拍:“别怕。”

    江礼鼻子有点酸。

    是啊,霍慕东已经坚定地选择过他了,连心血铸就的公司和血脉相连的家族都排在他之后,他还试探什么呢?

    他应该直接坦白的,应该更早一些就跟他坦白。

    江礼回抱住霍慕东,轻声说:“假如我得的不是癌症,而是先天的身体畸形,你能接受吗?”

    “别骗我了,不是癌症,你为什么去肿瘤科?”霍慕东紧紧地圈着他说。

    江礼:“其实我去的不是肿瘤科,不信我给你看我的病历单。”

    “什么?”霍慕东放开他,四目相对,“不许再骗我。”

    “嗯。”江礼起身,从圈椅里拿出自己的双肩包。

    这包跟了他好多年,容量大,结实,非常实用,里边装的不仅仅是今天那些检查结果,还有从怀孕起所有的体检单据,用一个专门的文件夹整整齐齐地码放,方便随时给医生查阅。

    可江礼抱着书包,手指有点抖,没拉开书包拉链。

    “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江礼说,“我比普通人多了个器官。”

    霍慕东抢答:“所以肚子变大了?”

    江礼:“……嗯。”这么说也没错。

    江礼有些紧张地捏着书包带:“你看完之后,如果觉得我是怪物,也没关系,但请你直接告诉我,我想听真话。”

    霍慕东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脱口问:“会影响寿命吗?”

    江礼:“……那倒不会。”

    霍慕东放松了些,叹息道:“那就好。”只要不影响寿命,什么样的畸形他都能接受,经过一下午的惊吓,他现在接受度非常高,只要江礼还活着,只要他不会失去他,怎么样都行,就算下半辈子爱人都顶着啤酒肚也没关系,他绝没半句微词,并且谨言慎行,永远不会再在他面前提半个“胖”字。

    就见江礼终于拉开书包带,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说:“其实我怀孕了。”

    “……”

    “……”

    做足了心准备,自认什么消息都能坦然消化的霍总,眼神呆滞:“……啊?”

    第62章

    江礼本来很忐忑, 但看着霍慕东这被惊呆的样子,又觉得有点滑稽,拿彩超单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先看文件夹, 还是先看宝宝的四维彩超?”

    “……”霍慕东夺过四维彩超,就看到一张黄橙橙的胎儿照, 慢慢皱起眉。

    江礼更忐忑了,不由得辩解道:“医生说, 四维彩超都是这样的, 小朋友生出来会比较漂亮。”

    却见霍慕东仍皱着眉,把彩超对着灯光看,仿佛那上边有防伪标志,照一照就能像纸币一样辨别出真伪。

    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严肃地问:“这不是p的吧?”

    江礼:“…………”

    原来他还是不相信啊。

    霍慕东:“江礼, 你跟我说实话, 肿瘤就算恶化了, 就算癌变了,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 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

    “……我的肚子真不是肿瘤,不信你摸摸,肿瘤能动吗?”江礼无奈地拉过霍慕东的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 奈何,江朵朵小朋友是个懒蛋, 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她睡得舒舒服服, 一动不动。

    霍慕东的手就这样干巴巴地按了五分钟。

    江礼:“……”

    霍慕东:“……”

    在霍总再次提出怀疑之前,江礼干脆把文件夹打开,抽出一张张检查报告,包括验血的HCG,第一次测出胎心的b超,第一次看到胎芽的单据……

    “你看,这上边都有检查时间,我总不能从那么早的时候起,就蓄谋骗你吧?”江礼说。

    这些单据明显有新有旧,霍慕东拿起一张b超单,上面清清楚楚印着日期和医院的公章,图像下赫然写着“宫内单活胎”。

    证据实在太多,他不得不相信,江礼真的……怀孕了。

    男的竟然能怀孕?这太玄幻了。

    这就是江礼所说的,身体畸形吗?

    像是猜到霍慕东的所思所想,江礼坦白道:“我比其他男人多了一个子宫,但你不用怀疑,我确实是男性,染色体啊什么的都检查过了。”

    “我知道这很离奇,我自己刚知道的时候也无法接受……你如果觉得我身体畸形,是个怪物,你无法——”

    “谁说你畸形?”霍慕东打断他,“多长个器官而已,还有人天生两个心脏,三个肾脏,都活得好好的,也没人说他们畸形。”

    江礼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你真的不介意吗?”

    他不确定霍慕东是不是在安慰他。

    “介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霍慕东说,“这世上多少同性爱人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你这哪是畸形,分明是进化,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江礼:“……你明明说不喜欢孩子的。”

    霍慕东不承认:“不可能,我没说过这种话。”

    江礼无情地把他之前的话重复出来:“某人说,我非常讨厌小孩子,就算我是个异性恋,也一定是丁克。”

    “嘘!”霍慕东连忙捂江礼的嘴,想了想,又改为捂住他的肚子,用气音说,“别当着孩子的面乱说。”

    江礼:“……”

    霍慕东:“我从前是安慰你,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是很喜欢孩子的,很希望老了以后有儿孙绕膝。”

    江礼不信:“你才二十六。”

    霍慕东:“过了年,已经二十七了。”

    江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霍总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坦诚道:“好吧,我也没那么期待孩子,有没有后代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可是,”他话锋一转,“我看着那么多单据,相信你肚子里真有个宝宝,那是跟我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其实感觉不坏,很神奇,好像让我跟这个世界的联系更紧密了些。”

    “而且,它是我们两个人的结晶,身上流着我们两个人的血……你能解这种感觉吗?因为是我们两个人的,所以我真心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安慰还是真心话,当事人最容易分辨,江礼轻声说:“嗯。”

    “我也这么觉得。”

    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期,霍慕东非但不厌恶、畏惧他的不同,还真心实意地期待孩子的到来。

    还有之前他以为他得了绝症时的真情流露,江礼从来不敢想霍总这样的人居然会哭,他不但会哭,还哭得挺丑,但江礼想把他为自己掉眼泪的样子刻在心里,一辈子别忘记。

    这是否,就是有家人的感觉?

    有种说法是,伴侣是你自己选择的家人。

    这个世界上竟会有人那样在乎他,有朝一日他真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会不会也这样紧张他?

    江礼又是感动,又是甜蜜,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心中五味杂陈。

    一旁的霍总却已经从以为会失去爱人的悲痛中缓过来,体会做爸爸的新奇感觉,研究起四维彩超。

    “江礼,你看,他眼睛像你,睫毛多长。”

    江礼:“……胎儿这么大还没有睫毛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慕东给他指:“这不是?”

    江礼:“那是阴影。”

    “是么?你确定?”霍总不大信任他的样子,又问,“那这个呢?是不是小鸡.鸡?”

    江礼:“……那是脚趾,她是女孩子。”

    霍慕东把彩超举起来仔细研究,俨然还在怀疑江礼看不懂b超单。

    江礼见状,直接道:“不用看了,医生说过,是女儿。”

    “你专门问过医生?”霍总这才把彩超放下。

    江礼紧张道:“你更喜欢儿子吗?”

    霍慕东:“我觉得男女无所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江礼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霍慕东,我的身体不适合再次怀孕,等足月做剖腹产手术的时候,医生会把子宫和配套的卵巢摘除,把我变回和其他男人一样的正常人。”

    霍慕东:“所以你以后都不会怀孕了?”

    江礼:“嗯。所以……”所以你选择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不知道霍慕东……或者说,霍家能接受吗?

    然而霍总显然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他有些羞涩地说:“那以后都不用避孕了吧?”

    江礼:“……?”这是重点?

    江礼:“你们霍家不会想要个儿子做继承人吗?”

    “继承人看的是能力,不是性别。”霍慕东一口气列举了七八个因为商业嗅觉敏锐、自身能力突出而继承家业并把企业发扬光大的富商女儿,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们的女儿不用那么辛苦,她想经商就继承家业;喜欢艺术就去学画画,玩音乐;喜欢钻研就去做科学家;实在没什么长处,就做trust fund baby,反正老爸财大气粗供得起。”

    “……江礼,你怎么了?你不高兴了?”

    江礼别过头,抹抹眼睛,说:“没有,我太高兴了。你真的这么想?”

    “那当然,只有混得不如意的家长才望子成龙,你男人自己就够优秀了,没必要要求下一代。”

    江礼被他这用词说得脸有点发烫:“什么‘你男人’,你还没转正呢。”

    霍慕东震惊:“这还不能转正?江礼,你的‘男朋友’岗位要求太苛刻了吧?我已经是你孩子的爹了,这条件还不够?”

    其实够了,但并不是因为他是朵朵的另一个爸爸,而是这些日子以来霍总落于细微处的关怀,做不得假的爱慕,是霍慕东误以为他得了绝症,放出“公司不开了,我陪你看病”豪言时的真情流露。

    那一刻,江礼才终于确信,这个男人对他是认真的。

    江礼觉得够了,合格了。

    但他还不想公开。

    如今他以差不多一个高管的身价被签入青铜科技,不仅公司内部有人暗地里不服气,连外边的“友商”,数不清的原画师同行,也都在看着他,暗戳戳传八卦的人不在少数。

    江礼不想让人以为他是靠裙带关系才坐上主美的位置,是靠以色侍人才拿到高新。

    那些年薪、期权、分红,不是他出卖身体、讨好总裁得到的,江礼想证明自己值这个价钱,能给公司创造相应的财富。

    堂堂正正地证明了自己,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跟霍慕东在一起。

    有些东西是自己争取的,而不能一味靠别人替他抗下,那不真成了金丝雀?

    他是个男人,从没想过依附于谁。但这些心思,此刻说出口又显得生分,江礼于是板着脸说:“还不够,我早就知道你是朵朵的生物学父亲,这只能算加分项,霍慕东同学,你还得再接再厉。”

    “那肯定,”霍慕东倒是乖觉,“不过有了我的孩子,你不会再搭姓林的了吧?”

    江礼:“……”

    “她叫朵朵?这名字真好听。”霍慕东像个试图圈领地的公狐狸,狡猾地引导江礼,“你不会给朵朵找后爸的吧?俗话说有后爹就有后妈……”

    “说反了。”

    “反正就那个意思,继父怎么可能对咱们女儿好呢?尤其那个姓林的,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话拿腔作调,看着就不像好人。不是我地域歧视,申城的男人一点不爷们儿,我是看不上的。”

    江礼:“……”这不是地域歧视,这是人身攻击。

    但他懒得跟霍慕东纠正,江礼发现了,只要警告霍总不准诋毁林涧,那他必定会多角度加倍阴阳“姓林的”。

    林涧帮了江礼很多,是他最好的朋友和老同学,江礼不想听任何人讲他的坏话,于是翻过这个话题,吩咐霍慕东:“把我笔记本电脑拿过来。”

    “你不是在休假,还要加班啊?”

    “攒了一点工作,本来该上午在火车上做完的,反正现在没事,正好顺便看看有没有没处的邮件。”

    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他请了假也不放心,让蔺逐有问题及时联系。

    霍慕东不肯把笔记本递给他,“你还怀着孕,这么辛苦身体受得了吗?”

    “就因为怀着孕,我得提前把整体风格定下来,以后的工作也得布置下去,免得孕后期没办法上班。”江礼夺过电脑,赶他,“别在我眼前晃,去洗把脸。”

    霍慕东这才想起来,他刚刚哭得悲痛欲绝,实在有损硬汉形象,现在后知后觉地有点窘,摸摸鼻子,乖乖去了卫生间。

    今天虚惊一场,情绪大起大落的,出了一身汗,他干脆顺便冲了个澡。

    伴着浴室的水声,江礼打开电脑处工作,发现还真有一封未读邮件,是过场动画的几个版本,发过来让他定夺。

    江礼干起本职工作,就容易投入,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什么时候霍慕东已经洗好了澡,意意思思地凑过来两次,都被江礼赶走,奈何快捷酒店标准间就这么巴掌大的空间,霍总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打电话,每个字都能清晰落入江礼耳朵里。

    “对,是误诊,预约的肿瘤专家取消吧,哎回头请你吃饭!”

    “能不高兴吗?是误诊,行行行,回头带他一起,咱们聚一聚,最近不行啊,等忙过这阵子,哎,哎,哎说好了。”

    “……”

    听得出来他在跟朋友们一一取消预约,也不知道霍慕东为他的乌龙,拜托了多少人,霍总语气轻快,江礼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觉得这个晚上又忙碌又充实。

    有爱人在一旁为他操心,虽然聒噪,但让人心里踏实、幸福,连加班也变得有趣。

    只是,霍慕东打完了一圈电话,就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没安静一会儿,又双叒叕凑了过来。

    江礼正靠坐在床头抱着笔记本电脑办公,腰间垫着柔软的棉花靠枕,霍慕东便挨着江礼侧身躺下,脸正面对他隆起的肚子。

    “……”江礼没搭他,继续噼里啪啦打字。

    一双大手轻轻按在他的肚子上,霍慕东问:“她真的会动吗?”

    江礼:“……有时候会。”

    霍慕东便贴过去观察,他动作不大,但一米八几的块头摆在那里,把电脑都给挤歪了,江礼无奈:“床这么窄,你在这里我没办法干活了。”

    霍慕东振振有词:“我看看女儿,又不打扰你。”

    江礼:“……”

    不过江礼希望多一个至亲去爱朵朵,看着霍慕东非但能接受她,还逐渐生出感情的样子,心里也是欣慰的,干脆把电脑挪开一点,给这对父女腾出相处的空间。

    江朵朵小朋友仍旧不给面子,在爸爸肚子里睡得踏实,没挪动哪怕一根手指头。

    新手父亲霍慕东没体会到互动,但仍旧兴致不减,很稀罕地看着那隆起的、白生生的肚皮,感慨:“这里真有个孩子?是我们俩的?”

    江礼失笑:“不然呢?”

    霍慕东便对着他的肚皮说:“朵朵,是我,我是大爸爸,你乖乖的,别闹你小爸爸,出来之后老爸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江礼:“……什么大爸爸、小爸爸的。”

    “我比你大五岁。”霍慕东仗着江礼现在心情不错,胆子大起来,开了个有颜色的玩笑,“而且我比较大。”

    江礼:“……”

    江礼瞪他:“当着孩子的面,别乱说话。”

    霍慕东托腮:“你脸红了。”

    江礼:“……”

    霍慕东爬起来,跟江礼肩膀挨着肩膀,“我刚才查了一些资料,有关孕期的。”

    见他表情严肃,江礼以为有关宝宝,有关胎动,不由得洗耳恭听,“查到什么了?”

    就听霍慕东说:“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能同房,现在是可以的。”

    “要做吗?”

    “……”

    “……”

    “滚。”

    霍慕东没滚,轻咳一声,说:“其实我有正事跟你商量。”

    “说。”江礼把电脑挪回双腿正中央,试图将霍慕东挤走。

    霍慕东:“怀孕的事,我想先瞒着。”

    江礼停住手上的动作,抬眸。

    霍慕东笑道:“我是这么想的,我已经跟家里出柜,跟他们说,我这辈子不可能有后代,这个节骨眼,如果老爷子知道你怀了孕,会怎么想?”

    江礼:“……可能会接受我?”

    “对。”霍慕东说,“但我不希望他因为你能怀孕而接受你。”

    人心都是不满足的,老爷子倘若因为江礼能生而接受他,就难免会期待更多孩子。而医生已经说过江礼的身体不适合再次怀孕,到时候不免又会生出争端,让江礼受委屈。

    不如按着原计划,继续抗争,逼得老爷子不得不接受男儿媳,才是真正的胜利。

    朵朵小朋友可以是胜利之后,亮给老人家的惊喜,但不能是让江礼“嫁”进霍家的筹码,那样对朵朵不公平,更看轻了江礼。

    霍慕东的想法和江礼不谋而合。

    可他阐述完之后,许久没得到回应,霍总有点忐忑,“江礼?你要是觉得不妥,咱们再商量,我就是提个建议。”

    “过来。”江礼朝他勾勾手指。

    然后搂住霍慕东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了个吻。

    江礼闭着眼睛,闻着霍慕东身上清新的沐浴露气息,想:重生一遭,经历这么多波折,但能跟你走到这一步,值得.

    当天晚上,霍总还是没获得同床共枕的荣幸。——单人床太窄了,江礼又不同意他把床推过去手动拼成一张双人床。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霍总还是后悔:“早起再把床挪回去,就不会被保洁大姐发现。”其实出门在外,谁认识谁呢?江礼就是脸皮太薄,情侣不小心开了标间,挪一下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至于这么难为情?

    然而江礼根本不接他的茬儿,说:“我中午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还是在酒店休息?”

    “什么饭局?”

    “就是……”江礼硬着头皮,故作轻松地说,“请林涧吃个饭,解约的事,又麻烦他一回,我总得表示表示。”

    “……”

    短暂的沉默对江礼来说度秒如年,他知道霍慕东把林涧当假想敌,但又不想瞒着他。情侣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坦荡,假如遮遮掩掩的,本来没事也会琢磨出事来。可霍慕东醋劲儿太大了,要是他跟着去,说不定更让人头大。

    江礼假装看时间,无声地等着,以为霍慕东至少要阴阳两句“你果然是来找他”之类的酸话,没想到霍总非常得体地说:“哦,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咱们不能空手去,时间来得及吗?提前挑个礼物吧。”

    江礼诧异地看他:“你真这么想?”

    “呵。”霍总了领口,摆出正室的端庄仪态,“当然,我一向大度。”

    他当然大度,有朵朵小朋友在,他现在身份今非昔比,父凭子贵,姓林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第63章

    现在距离约定的午餐时间还早, 霍慕东便拉着江礼去逛街。

    他以给林涧买礼物的名义去,可实际上给林涧挑礼物只花了五分钟,礼物的价格虽然不便宜, 但几乎没耗费一点点心意, 那是条GUCCI的男士项链,买下它只是因为, GUCCI的店门离他们进的那个商场入口最近。

    而那条男士项链摆在展柜最显眼的位置。

    江礼怀疑,霍慕东买下它完全是因为不想为林涧多走一步路。

    但毕竟送小礼物是件周到事, 不知是天生自带社交基因, 还是富二代从小的耳濡目染,霍慕东在人情往来上,总是让人挑不出错的。

    买过伴手礼,霍总才开始今日真正的主题:他给自己和江礼一人挑了件新衣服。

    申城比帝都温度要高一些,何况他来得匆忙, 根本没带换洗衣物, 从哪方面来说, 昨天那套都不太适合再穿。其实霍总平时也没那么精致, 但今天情况特殊,见情敌嘛, 他得以最佳的状态出战才行。

    就像自然界的雄鸟,必须得展示出最绚丽的羽毛,才能打败竞争者。

    而霍总鸡贼的点在于,他不但打扮自己, 还暗戳戳地给江礼挑情侣装。

    江礼坚持自己买单,他也不阻碍, 只是不停地游说,最终给江礼挑了一套跟他“新皮肤”同色系的运动装。

    四个多月的孕肚已经比较明显, 江礼只能穿宽松的休闲系或者运动装,才能遮住肚子。他本来就脸嫩,宽大的运动装遮住小腹,只露出细瘦的手臂,同款运动裤裹住两条长腿,显得整个人愈发修长,类似少年人特有的清瘦,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店员不住地夸好帅,又见他们买单爽快,忍不住恭维:“你们是兄弟吗?衣服都挑亲子色系,哥哥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弟弟长得好乖哦,上高中还是大学?”

    霍慕东原本的笑脸逐渐垮掉:“……不是兄弟。”

    看顾客黑了脸,店员也不敢乱说话,默默收钱打包。

    江礼一直忍笑忍到出门,霍慕东佯怒:“不许笑!那个店员什么眼神,什么亲子装,我又不是你家长。”

    他又不大自信地问:“我看起来很老吗?像你大哥?”

    江礼笑得更厉害了。

    霍慕东:“……”

    霍慕东认命,“应该不是我的问题,是你长得太嫩了,还打扮得这么水灵,跟学生似的。”想到穿得这么可爱的江礼,即将去见姓林的,霍慕东就感到不爽,但又舍不得换掉这套暗戳戳的“情侣装”。

    他一边纠结,一边拉江礼上楼。

    江礼已经逛得有些累了,问:“还干嘛去?”

    霍慕东哼道:“带你去逛一些只有情侣才逛的地方。”

    顶层是婴幼儿专区。

    奶瓶、饮水杯、婴儿连体服……五颜六色的琳琅满目,江礼瞬间疲惫全消,生出了逛街的兴致,他欣喜地问:“给朵朵挑小衣服?会不会太早了点啊。”

    话虽这样说,可他眼睛发亮,目光已经黏在一套超可爱的粉色小兔子的连体衣上。

    霍慕东知道自己选对了地方,矜持地压住上扬的嘴角,“随便逛逛嘛,反正时间还早。”

    因为是周末,即便是上午,商场客流量也不错,婴儿用品区有不少推着婴儿车的新手妈妈、新手爸爸,霍慕东混在其中,不免生出幻想:以后他和江礼也这样推着宝宝逛街,一家三口出行,多么温馨和谐啊。

    而江礼则想起上辈子自己一个人带娃的窘迫,当年他为了跟江雄杰一家一刀两断,工资全拿去“还江家的养育之恩”,自己都没攒下什么积蓄,连术后一段时间的房租都是华老帮忙垫付的,哪里有钱给女儿买衣服?他仍是拜托华老帮忙跟有孩子的医生同事要了一些旧衣服。

    小婴儿其实不需要多少漂亮衣服,他们长得很快,而且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小床上、婴儿车里,穿旧的百家衣,从科学角度来讲,反而对小朋友皮肤更好。

    但为人父,江礼还是觉得愧疚。

    如今他升了职,拿了高薪,又发现朵朵的另一个爹愿意接纳她,所以经济方面底气足得很,难得今天有时间,自然要报复性消费。

    小婴儿的衣服琳琅满目,两位新手爸爸都挑花了眼,但他们在给宝宝花钱的消费观上达成了惊人的统一:喜欢就买!

    逛到第三家店的时候,江礼稍微恢复了智:“是不是买得太多了?好像穿不过来啊。”同样大小的婴儿服买了好几套,估计没穿完,宝宝就长大了。

    霍慕东两只手都提满了,财大气粗道:“不多,女儿从小就得富养,她不喜欢的就送人,多买几套挑喜欢的穿呗。”

    江礼:“……小婴儿懂什么是喜不喜欢?不能再买了。走,去看看玩具吧。”

    “好嘞。”霍总夫唱夫随,立即跟上。

    两人又在婴儿用品店研究幼儿玩具,小到牙胶、摇铃、手抓球,大到婴儿健身架、脚踏钢琴……霍慕东发现,江礼给自己买东西总要货比三家,能省则省,给孩子挑东西就毫不吝啬,看得霍总心情微妙,小东西还没出生就被江礼无条件地爱上,真让他有点嫉妒,但霍慕东又很愉悦,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身上流着他和江礼两个人的血。

    说起来,医生判定江礼以后不能再生,那朵朵就是他唯一的孩子,而自己是江礼唯一孩子的亲爹。……这个“亲爹”的含金量,嘿。

    “你笑什么?你很喜欢那只小鲸鱼?”江礼狐疑道。

    霍慕东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饰般把电动洗澡伴侣小鲸鱼装进购物筐,“嗯,挺可爱的。”

    江礼欲言又止,那小鲸鱼他以前研究过,算是那个牌子的明星产品,但森*晚*整*挺鸡肋的,对婴儿来说太吵,对大孩子来说又太幼稚,根本玩不了两天。可他不想打击霍慕东初为人父的积极性,最后没说什么。

    “嗯,挺可爱。”

    然而霍总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小鲸鱼上,紧接着就拽着江礼去看防辐射服。

    霍慕东:“我看网上说,孕妇都穿这个,而且一定要买大牌,效果才有保障。这家母婴店应该还可以?”

    江礼翻开衣服看了眼价签:“太贵了。”这么一片围裙似的布料就好几百。

    霍慕东闻言,直接把防辐射服拿下来往购物筐里装,“给女儿买东西就舍得,给自己买就嫌贵。”

    “……不是,这东西就是智商税,日常生活能接触到的辐射都不会透过皮肤,你是学科的,能懂吧?”

    “智商税我也买,有钱,乐意。”霍慕东捂着购物筐,就要去买单。管他用不用得到呢,他就是见不惯江礼对自己那么吝啬。

    以前江礼或许过得很拮据,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但霍总见不得这项优良传统被自己喜欢的人发扬光大,他会心疼.

    最终两人满载而归,东西太多只好先寄存在商场在去赴林涧的约。

    林涧已经提前得知“姓霍的”也要过来,不约而同的,今天林涧打扮得也非常隆重。

    俩人都是一米八几的高个子,都穿得挺括考究,一个比一个玉树临风,搞得江礼一度怀疑自己选的餐厅是不是档次不够,配不上两位身价不菲的大佬。

    还好准备了像样的礼物。

    落座后,江礼把那男士项链递给林涧,林涧爱不释手,显然很开心收到江礼的心意,对他们笑道:“太见外了,以小礼跟我的关系,哪里用得着送礼物,但他总是这样,上学的时候就心细,还会帮我带饭。”

    又提上学的事,跟江礼做过四年舍友很了不起?霍慕东皮笑肉不笑:“你帮了我们江礼那么多忙,我们表达一点感谢是应该的,别客气,看看喜欢吗?是我亲手挑的。”

    林涧笑容一僵:“……你挑的??”

    江礼:“对,我不太懂这些,他时尚嗅觉更灵敏一些。”

    霍慕东笑得特别碍眼:“还行吧,可江礼就是信任我,真是没办法。”

    江礼:“……”

    江礼悄悄瞪他,无声地警告:不准阴阳怪气!

    霍总用口型说:“我没说什么!”

    江礼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霍慕东总算老实了些,可林涧现在再看那礼物,便感觉跟吞了只苍蝇似的,留下就会想起这是霍慕东买的,可真晦气,要是扔掉又舍不得,毕竟也是江礼送的。

    被敲打过的霍总收敛了不少,总体表现得比较得体,没再说什么挑战江礼神经的过分话,就是全程嘴角都挂着傲然的微笑,彰显着似有若无的优越感,看得林涧又不舒服又疑惑:他嘚瑟什么呢?

    本来这顿饭就没什么功利目的,只是感谢林涧再加老同学相聚,江礼全程都很轻松,在他看来,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直到买单后,要分别的时候,林涧坦白地说:“霍总,我有话跟小礼单独说,不介意吧?”

    霍慕东刚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就听江礼吩咐他:“你去外边等我一会儿。”

    霍慕东:“?!!”

    江礼瞪他:“我支使不动你?”

    “……没有。”霍慕东忍气吞声地否认,然后瞪了林涧一眼,才听话地出去。

    “……”

    看到这一幕,林涧非但不感到痛快,反而危机感爆棚,心里非常不舒服。霍慕东刚走,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小礼,你跟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问题太直白,江礼诧异地看他。

    林涧自知失言,张了张嘴,说:“我、我就是关心你。”

    江礼知道,林涧一直对他就职青铜科技的事不赞同,当时让他帮忙签解约合同的时候,林涧就劝过他,不要掺杂私人感情,彼时江礼能直气壮地说他和霍总没关系,他只是喜欢那份工作,可现在,霍慕东都已经知道了朵朵的存在,他俩之间的关系……他怎么跟林涧解释呢?

    没等到江礼的回答,林涧先慌了:“我管得可能有些多了,这是你的私生活,我不该过问,我就是……小礼,霍慕东那样的家世,他能给你未来吗?他只是图你年轻漂亮!他只是一时新鲜!”

    “别说了。”江礼皱眉打断他。

    林涧:“……”

    “……对不起。”

    江礼摇摇头,说:“我们俩之间的事,有许多内情你不知道,我不希望你那样说他。”

    林涧感到心脏在下坠,“所以,你们真的——”

    江礼没正面回答,只说:“现在说不清楚,林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江礼出来时,霍慕东正在门口抽烟。

    他连忙掐了烟,迎上去才发现江礼和林涧俩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尤其是林涧,一脸的失魂落魄,道别时慢了好几拍,才对江礼的背影喊:“上车给我发个消息。”

    江礼貌似正常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拽着霍慕东走,“别看了,要赶高铁了。”

    霍总跟上去,悄声问:“姓林的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江礼:“没什么。”

    霍慕东轻“呵”一声,一针见血地怀疑:“他跟你表白被拒了?”

    江礼:“……”

    江礼:“没有。”

    他知道霍慕东一直都把林涧当做假想敌,江礼本人是不相信的,直到今天看到他的失态。他们相识那么多年,江礼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林涧因为他间接承认“恋情”,而罕见地失了态。

    江礼不由得回忆起两人之间的蛛丝马迹,林涧好像的确对他格外关照,包括而不限于这辈子痛快答应借给他身份证;上辈子明知道他财务状况不好,未必能还上,仍旧慷慨解囊借给他那么一大笔开工作室的资金。

    其实这些事一直都有迹可循,只是江礼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他怕想多了,做错了,会失去他为数不多的、珍贵的友情。

    不管怎么样,林涧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江礼不愿意这份友谊变质。

    霍慕东看他走神,不由得又酸起来:“别骗我,一定是姓林的跟你表白。这人可真没意思,要是真喜欢你,这么多年早干嘛去了?”

    江礼:“……别乱说,只是他猜到了咱们的关系。”

    “真的?!”尾音愉快地上扬,霍慕东轻咳一声,又矜持地套话,“咱们是哪种关系?”

    江礼:“……”

    江礼懒得他:“没关系。”

    霍总却仍旧心情愉快,轻轻哼着歌,直到去商场取了寄存的购物袋,又转战到高铁站,他才想起:“不对啊,姓林的明知道你有对象了,还让你给他发消息报平安,他还是不死心?”

    江礼正打算给林涧发“我上车了”,想了想,改成“我们上车了”。然后才纠正霍慕东:“你还没转正呢。”

    霍总一直偷窥他的手机屏幕,对那个多加的“们”字很满意,于是也宽宏大量地没吐槽“男朋友岗位”的转正难度,任劳任怨地拎着大包小包上车,活像江主美的跟班。

    “我早晚会转正。”霍慕东故意在他耳边咕哝,“憋得真难受,刚才忍了半天也没说朵朵的事,真想跟姓林的炫耀一下。”

    “……”江礼不搭他,兀自从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准备利用空闲时间加个班,就感觉一双大手摸上他的肚子。

    “你说朵朵现在睡醒了没?我还没见过她动呢。”

    江礼把笔记本塞回去,推回小桌板,给霍慕东留出足够的亲子互动空间,轻笑道:“那你看看吧。”.

    短暂的休息日过去,便迎来忙碌的一周,因为公测活动将在本周五正式上线,青铜科技整个《深空》项目部都忙得昏天黑地,美术部和技术组加班最为严重,江礼已经连续加班四天。

    周四晚上十点,霍总以慰问和打气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进入美术部,简单地鼓舞士气、为明天的公测加油,发放了请客的夜宵,最后才转悠进江礼的办公室。

    如同他每次来时一样,江礼为了避嫌,仍要求开着门,然而这回霍总没照办,把磨砂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大步走到办公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桌面,居高临下地说:“关电脑,下班。”

    简明扼要的祈使句,很能彰显大老板的威严。

    然而这一套在江礼这儿一点不起作用,他连眼皮都没抬,“你先回去吧,别等我睡觉。”

    “……”

    遮住灯光的高大身影一矮,霍总原地蹲下,轻轻戳江礼的肚子:“朵朵,快劝劝你小爸,别把自己搞这么累,都有黑眼圈了,他累坏了,你也不舒服是不是?”

    江礼:“……”

    用女儿威胁他显然有效果,江礼敲击键盘的修长手指停住,说,“十一点吧,把这点弄完就回去,明天就解放了。”

    “那我陪你?”

    “别,让别人发现了影响不好。”

    霍慕东:“……”

    霍总有点憋屈,他感觉自己像见不得人的地下情人,偏偏还是心甘情愿的,他自己也想和江礼先低调做人,联手做出成绩,让那些背后传八卦的、看衰青铜科技的都无话可说,等证明他们的能力之后,再公开牵手,亮瞎那些人的眼。

    “好吧,那我回家等你。”他这个当老板的,负责统筹方针,临到项目节点反而没有一线的技术工程师们忙。

    “你别太晚啊。”霍总叮嘱完,又折回来,“对了,周律那边有新消息。”

    江礼终于舍得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抬头看他。

    周律师有合作的寻亲团队,可以从以往那些有前科的人贩子身上出线索,之前也传回过一些消息,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后文。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江雄杰夫妇又不配合,只知道他们当年曾经跟几个南方人来往过。

    都不知道江礼是来自南方,还是单纯遇上了南方人贩子。

    霍慕东:“据说二十多年前,有拐卖团伙在锦城作案,把孩子卖往全国各地,因为人员复杂,且年代久远,可能交代的口供有遗漏……目前消息就这些。”

    他想说,时间、作案手法跟江礼当年被拐比较吻合,但又怕江礼再次失望,于是话到嘴边改口成,“我想,明天就公测了,忙完这阵,正好休息休息,我们可以再跟周律聊聊?”

    “好。”江礼应道,经过这么多次的失败,他已经没从前那么急切,但还是心怀希望。

    霍慕东:“那我先回去。”

    “等等。”江礼起身,轻轻抱住霍慕东,软声说,“谢谢呀,辛苦啦。”

    “!”满怀馨香,然而霍总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这个拥抱,就又被放开,只见江礼已经坐回工位,切换成加班社畜的疲惫状态:“出去把门带上,别让人看出端倪啊。”

    第64章

    霍总独自走出江礼的办公室, 依言关上门,有些怅然若失。

    他踱步到一位UI设计师的工位旁发呆,那位设计师以为老板有话跟他说, 半天没等到下文, 只好做出很专业的忙碌样子,可怜的压感笔都快磨出火星子。

    负责人蔺逐走过去, “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霍慕东幽幽道:“饿久了的人, 给他一点甜头, 反而会更饥饿,更渴望,这是正常的吧?”

    蔺逐:“?啊?哦,嗯,您说得对。”

    霍慕东长长地叹口气, 然后拍拍蔺逐的肩膀, 走了。

    徒留UI设计师和蔺逐面面相觑。

    设计师问:“蔺老师, 老板什么意思啊?”

    蔺逐沉吟片刻, 若有所思道:“老板在说狼性文化,我们美术部成立以来, 还没取得什么成绩,就像饿久了的狼,而宣传海报大获成功,就是我们拿到的第一个甜头, 尝试过胜利的滋味,我们会更加渴望成功, 这次公测就是展示大家能力的机会,干活吧, 明天一定可以出彩!项目奖金在跟我们招手!”

    “好!”

    “干活!”

    “加油加油!”

    看到士气被鼓舞起来,蔺逐愈发感觉老板真是深不可测,寓言故事一样的模棱两可的话,就给员工们打了鸡血,这是个好兆头,明天公测数据一定会很棒!

    霍慕东步行出了公司,走在微凉的夜风里,望天长叹:好想跟江礼做啊!

    以前不住一起也就罢了,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看起来江礼气也消了,还总是对他亲亲抱抱的,却都点到即止,馋完了他就跑,回家分房睡,在公司里还得假装不熟,这谁受得了啊?!!.

    转眼就是周五。

    《深空》公测从十点开始,之前由于江礼的海报让游戏大出圈,预约人数相当可观,但2D设计受到玩家追捧,只是敲门砖,真正还要看游戏体验。

    今天之后的反馈至关重要。

    不过美术部倒是暂时清闲下来,现在的工作重点是收集反馈,至于如何根据反馈进行优化是下一步的事情,昨晚整个部门熬夜加班,江礼做主,今天美术部弹性休假,有事的来打卡可以抵以后的迟到早退,或者算加班,没事就不用出现,大家都在工作群里山呼江主美万岁。

    江礼被一排“万岁磕头”的表情包逗笑,卧室门就被轻轻推开,鬼鬼祟祟地露出一只眼睛,见江礼醒了,才大胆开门。

    江礼佯怒:“怎么不敲门?”

    霍总熟练地搬出女儿,“我来跟我闺女道别。”

    他凑过去,光明正大地在江礼肚子上亲一口,“朵朵,老爸去上班了,你乖乖别动,爸爸难得休息,不要吵他哦。”

    江礼忍不住笑:“小家伙懒着呢,还从来没在你面前动过。”

    霍慕东不满道:“还不是因为你都没时间接见我,除了加班还是加班,回家倒头就睡,我都没机会跟你亲近。”

    “等项目正式上线就好了。”江礼刚醒,语调还有些慵懒,听得人心里痒痒的。他难得这样清闲自在,薄薄的春被皱皱地揉成一团,睡衣领口斜斜的,露出一小片白生生的皮肤,搞得霍慕东也生出翘班的冲动。

    可惜第一天公测,他这个做老板的不能不去坐镇。

    江礼也给自己搞了个测试名额,今天不上班,正好进去试玩,虽说人物形象、动作很多都出自他手,不过以普通玩家的角度体验,他还是第一次。

    江礼平时很少玩游戏,上学的时候没条件,工作以后没时间,偶尔有机会休闲,要么教学篇太复杂,要么得做无聊的日常任务,感觉浪费时间。

    这一款却不一样,他这个游戏小白都上手很快,而且开放式地图风景如画,饱和度、色调都很舒服,每一帧都是享受,追着小boss跑,跟着打怪升级,不知不觉沉迷游戏。

    弹出“您已经连续在线两小时,注意休息”的提醒时,江礼感到震惊: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他感觉这款游戏数据应该不错。

    而游戏大火的消息竟然是霍迟夏最先告知的,江礼退出游戏,给自己点了个午饭外卖,起身运动一圈,回来发现来自霍迟夏的未读消息。

    ——他回公司之后,还没见过霍迟夏,听说是被家里送去国外某名牌大学交流,还是霍慕东给牵的线。

    说实话,江礼挺羡慕他的,不但家境殷实,家庭幸福,还有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堂哥,这跟被蜜罐子泡大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们没了交集,江礼又很忙,基本上断了联系,突然发消息是有什么事吗?

    江礼点开对话框,赫然看到一个微博链接。

    点开链接,竟然是《深空》的热搜,词条是“深空好玩”,但后边接了个蓝色的“商”字。

    江礼回复:这应该是公司买的推广。

    霍迟夏秒回:是公司买的,但一开始位置没这么高,我专门去广场看,讨论度非常高,话题一直在刷新,不像水军,应该全是真人,学长你可以问问美宣,肯定是真火了!

    光看文字,江礼都有些激动,但他按捺住立即去问数据的冲动,决定让子弹飞一会儿,等周一上班时再看。

    之前加班加得身心俱疲,这三天他打算当做给自己放个小长假,彻底放空,不去想工作上的事,连玩那款游戏的时间都有意识地限制。——职业病这种事真的很难控制,一开始还能以放松的心态去玩,但时间稍微一久,江礼就忍不住掏出备忘录,记下画面、人物的缺陷或者灵光一现的新想法.

    公测活动上线不过两三天,《深空》的热度不断升高,青铜科技趁热打铁,已经把海报铺到了各大省会城市。

    锦城最繁华的那条商业街,巨大的LED屏被租下,循环播放游戏画面,一辆面包车停在巨幅海报前,遮住了游戏人物阿瑞斯的铠甲,只露出右侧画手的签名:毛毛。

    正巧面包车上挂着一副婴儿的肖像,视觉上跟海报融为一体,让人乍眼一看,还以为这小孩子叫“毛毛”。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拎着一袋子矿泉水过来,面包车里的司机立即跳下车,迎过去接水,“江教授,你又破费噻。总来给我们送吃送喝的,我也就是帮你挂了个照片,都没干什么,怪不好意思的。”

    江建宴摇摇头,“今天有人问吗?”

    面包车司机叹气:“没得。”

    江建宴:“那我先去上课,如果有人打听,麻烦通知我。”

    “好,好嘛,你放心!”

    江教授走后,车里又下来一个师傅,问司机:“这就是丢了孩子的大学老师啊?”

    “是嘛,呐,就是那个美院的,画画很厉害的,人也好,可惜噻,就一个宝贝儿子,刚出生没多久就丢啦,二十多年过去,也没影子,估计没啥子希望,一般人早放弃啦,就他还继续找。”

    “哎呦!就一个儿子?没趁年轻再要一个?”

    “没有嘛,我跟他是老邻居啦,当时很多人劝他们再要一个,但两夫妻都坚信孩子能找回来,怕再生一个就把儿子忘了,哎,好多人背地里笑他们傻。”

    “这有什么好笑的?啥子狗儿麻糖的人都有,这叫‘可怜天下父母心’。哥,你说贴照片有用吗?这都婴儿时期的了。”

    “我也不好说,江教授觉得,万一孩子回头找他,看到照片会联系的,咱们货拉拉满城跑,碰上人的概率比较大,走吧,干活!该去拉货啦。”

    在大学城短暂地停留片刻,面包车又混入车流。

    十分钟后,四五辆外地牌照的车队开过来,一辆越野停在同一块广告牌下,这是临时停车的好位置,虽然没划车位,但也没摄像头,离大学城的美食街特别近,非常适合赶路的人匆匆吃口午饭。

    大家停车休息。

    越野的司机下车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又让身边人:“周律,来一根?”

    “谢谢,我戒了。”周律师不是专门跟寻亲队来找人,他在锦城有案子,只是搭车过来。术业有专攻,周律负责给人贩子重判,以及在不影响警察办案的前提下,给可怜的家长们提供一些线索,这寻亲队中大部分人都是丢了孩子的家长。

    这回听说锦城有找孩子的线索,他们便浩浩荡荡地组队过来,至于能否找到,其实没人敢打包票,只是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全国各地地跑,靠着这一点希望支撑下去。

    “哎,这海报是我当事人画的!”周律忽然说。

    寻亲队的人看过去,都夸:“画得真好,这人找到孩子了吗?”

    “他是找父母,才二十出头呢。”

    大家又是一阵感慨,都夸这孩子有出息,年纪轻轻海报贴得全城都是,年少有为云云,周律师把手机递给刘哥,“帮我拍张照吧?我觉得挺巧的,想发给我当事人。”

    结果周律拍好照,寻亲队里有人提议:“我们在这儿合张影吧,刚到锦城就看到孩子的画,是个好兆头,说不定我们也可以找到我们的孩子呢?”

    于是周律师又帮他们合影。

    大家热热闹闹地比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旅游团,只有熟悉他们的周律知道,苦中作乐是漫长寻亲旅途必备的素质,不然坚持不下去的,也是因为见过太多被拆散的家庭、崩溃的父母,他才致力于专攻这一类案件,力求让遇到的每一个人贩子重判.

    江礼收到照片时,刚开完项目阶段汇报会。

    此会意在总结、回顾并评估项目的完成情况,其实是公测之后的例会,但俨然被开出了庆功会的气氛。——没办法,公测效果太好了!

    他们甚至预备好的宣传费都没花完,全网都在自来水推荐,#深空画风#的词条一度登顶,随处可见对游戏的夸夸,且至少有一半都在夸画风舒服,画工考究,画手用心,随便截图都能当壁纸。

    这显然是美术部的功劳。

    这一次,霍总给美术部发奖金,公司已经没人再嚼舌根、背后嘀咕他偏袒江礼。

    而霍总在“庆功会”最后,强调大家要戒骄戒躁,公测只是个开头,千万不能得意忘形,正式上线的成功才是真格的,现在取得的成绩还远远不值得大肆庆祝。

    在大BOSS高屋建瓴的提醒下,项目部结束了短暂的庆功,踏踏实实投入新一轮工作中。

    然而,霍总以谈工作的名义把江礼留下,关上总裁办公室的门之后,就收了严肃表情,殷勤地搀着江礼:“大功臣累坏了吧?坐一会儿。”

    “这是你的老板椅,我坐不好吧。”虽然嘴上推辞,但江礼的身体很诚实,顺势坐下,还揉了揉腰,会议室的椅子太硬了,还是霍慕东这把人体工学椅舒服。

    “腰疼啊?我给你捏捏?”

    “不用啦。我不坐太久,”江礼仍旧记挂着避嫌,问,“什么事啊?”

    霍慕东咕哝:“想跟你待一会儿非得有事啊?”

    江礼:“什么?”

    “没什么。”霍总正色道,“线上宣传费都没用完,所以线下铺了更多的海报,没想到效果更好,现在国民讨论度很高,连海外市场都向我们递来橄榄枝。——主要是你画得好,用的就是你那副海报。”

    江礼笑道:“我知道。”

    “给你看张照片,周律刚发的,”江礼把手机递给霍慕东,感慨道,“他们刚到锦城,就看到我的画,寻亲团的人说这是好兆头,你说,这次能找到他们吗?”

    这话明显不是让他帮忙从概率角度分析,而是寻求肯定的安慰,江礼微微仰着脑袋,眼神湿.漉.漉的,显得整个人都柔软脆弱。

    霍慕东忍不住伸手摸他的头,揉揉他一头浓密的软毛:“一定会的。”

    “……把我发型弄乱了。”江礼拍开他的手,跟小动物似的甩甩脑袋,“我走了啊。”

    “——哎等等!”霍慕东把他按回去,“还有正事。”

    江礼:“?”

    霍慕东打开他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给江礼看k线图,“给你发奖金。”

    江礼:“奖金不是已经发过了吗?……而且这是股票?”

    “这次公测反响太好了,公司股价大涨,让一让,我来教你套现。”

    霍慕东本来就个子高,站在一旁弯着腰操作电脑确实很别扭,看着都累,江礼连忙把老板椅给他让出去,没想到霍总刚坐下,就顺便把他捞进怀里。

    “?!”

    江礼一个猝不及防坐他大腿上了。

    “你干嘛?”江礼动了一下,没挣脱开,用气音急道,“放开,赶紧的!一会儿有人进来怎么办?”

    谁知霍慕东有力的胳膊又紧了些,“没我的吩咐,秘书不会放人进来。”他长臂圈住江礼,大手在电脑触摸板上点了下,“看这里,把你账户和密码输进去。……错过这个时间,奖金要打折扣啊。”

    没有社畜能拒绝奖金的魅力,江礼暂时放弃挣扎,就着坐他怀里的姿势,依言输入账号密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霍慕东一顿操作,他的余额变成……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江礼揉揉眼睛,又重新数一遍,可惜数字仍旧在变化,越来越多。

    “噗。”霍慕东被逗笑,“别数了,这是一点点提现的,一下子抽出来太多会造成股价波动。”

    江礼放弃挣开他的怀抱,干脆扭着身体回头看霍总,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闪着亮晶晶的光,喜笑颜开:“这、这还只是一点点?”

    “嗯,一点点,”霍慕东忍笑,“小财迷,高兴成这样?”

    被叫小财迷,也不影响江礼的好心情,他又扭回去,盯着不断增加的余额:“哇,难怪,难怪给我股份,会有那么多同行嫉妒,原来股份这么值钱,跟这些比,年薪算什么啊。”

    “这就是玩股票的乐趣,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公司拼命想上市?但也不能一味套现,等过一阵子价格走低还要再把它们回购,无论涨还是跌都在掌握中……”

    “等等,”江礼发现华点,又扭过身子,为了保持平衡,还顺势搂住了霍慕东的脖子,问:“我记得我的股票还不到时间卖啊,当初签合同时蓝萍萍好像提醒过,要持有多久来着?这算不算违规减持——”

    话说到一半,江礼脸色变了,先疑惑,然后震惊,再然后迅速变红:“霍慕东!你——!你怎么……”

    霍总其实耳朵也有点红,但他镇定地把锅甩给江礼:“还不是你一直乱动。”在江礼炸毛之前,他又柔声说:“你先别动了,要不然我一时半会儿怎么见人。”

    “……”本想站起来的江礼又坐回原地,可那么大的东西硌着,他不敢坐实了。就听霍慕东竟然还能一本正经地说:“你签约的时候根本没好好看合同吧?”

    江礼很难一心二用,“什么?”

    霍慕东叹气,轻轻拧他的脸,“真是个小傻瓜,签合同也不看,稀里糊涂就把自己给卖了。当时你在人资签劳动合同的时候,还一起签了两份股权转让协议,一份是公司给你的股权激励,那个走的是公账,一年之内不准转卖,另一份是我个人转给你的,随时可以卖,怎么处都行。”

    江礼震惊:“还有这种事?”

    霍慕东:“放心,不到5%不用发公告,不算违规减持,合法合规。”

    江礼:“我是说,你为什么那么早就以私人名义给我股份?”

    “……”

    霍慕东无声地抱着他,江礼因为虚坐,感觉度秒如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霍总嗔怪地说:“你竟然还问。”

    “这很难解吗?”

    第65章

    感觉到硌他的东西消了不少, 但江礼脸反而更红了,是啊,这不难解, 要不是因为喜欢, 平白无故送人巨款干什么?

    而且霍总还挺会投其所好的,假如送一些虚头巴脑的钻石、名牌奢侈品, 他反而会发愁怎么变现,还是金钱能打动普通打工人的心。

    大约是猜到江礼心中所想, 霍慕东在他耳边叹息:“小财迷。”

    “财迷怎么了, 财迷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基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努力工作,赚钱、纳税,国家才能更强大……”江礼忽然顿住, 说, “霍慕东!”

    霍总忽然被叫了全名, 紧张道:“怎么了?”

    “手!手给我!”江礼一边说一边霍慕东的手, 对方乖乖地主动把大手递过来,江礼便捉住他的手往肚皮上, 小心翼翼地问:“感受到了吗?”

    霍慕东:“!”

    霍慕东感受到了,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装的布料,他感觉到江礼的肚皮在动,足足动了好几下, 先鼓起一个大包,消失, 又鼓起一个小包,再消失, 俩人都一动不敢动,直到肚子里的江朵朵小朋友找到舒服的姿势,重归安静,霍慕东才激动地悄声问:“她,她在动?是咱闺女吗?”

    江礼:“嗯,可能在翻身。”

    这小家伙够懒的,这么多天了,才头一回被霍老爸发现翻身。

    霍慕东终于舍得把江礼从自己腿上放下来,他将江礼按回老板椅,自己蹲下,小心地又摸上他的肚皮,可惜江朵朵小朋友高冷得很,没再搭她亲爹。

    这并没削减霍总的激动,他不住地跟女儿说话,间或问江礼:“她能听到吧?”

    江礼:“能吧?”胎教不就是隔着肚皮给小宝宝放音乐、讲故事?

    霍总美滋滋地计划:“那我得每天都跟她讲讲话,让她早早习惯我,老爹这个位置除了我谁也别想抢走。”

    江礼:“……”

    跟孩森*晚*整*子建立过联系的新手爸爸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此刻才强烈地建立起“父爱”的概念,霍慕东不让江礼走,每隔一会儿就要稀罕地摸摸他的肚子,直到江礼忍无可忍地抗议:“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总留在总裁办公室,别人会说闲话的。”

    “说就说,我在乎这些?”话虽这样说,霍慕东还是终于放开了江礼,但在他出门前忍不住说,“你们办公室辐射会不会太大,要不要关WiFi啊?”

    江礼:“……”

    江礼怀疑刚生出的浓烈父爱是不是影响智商,孩子还没生呢,怎么另一个爹先一孕傻三年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咱们这是互联网公司。”关了WiFi,怎么干活?

    然后绝尘而去,出门时没忘记捂住肚子,默默地叮嘱江朵朵:千万别遗传你爹现在的智商。

    但遗传霍总正常时的智商水平可以,毕竟他常青藤名校毕业。

    江礼心里吐槽着,忍不住勾起唇,精致的眉眼都染上幸福的笑意……

    锦城,寻亲团出师不利,一辆越野在某条没监控的小路上,跟一辆快递车撞在一起,确切地说,是越野看到有快递车逆行,及时刹车,但快递车仍旧直直地撞了上来。

    责任非常明确,快递全责,然而问题出在,驾驶快递小三轮的是个未满18的男孩子,满口方言,态度恶劣,骂骂咧咧的,还嫌弃他们吝啬,男孩梗着脖子喊:“你们开汽车的,这么有钱,凭啥子让我赔?”

    “前几天我撞了一个宝马,人家都没要我的钱!”

    开越野的刘哥被气得不行,双方就这样吵了起来。

    偏偏事故发上在小路上,围观人群越聚越多,堵住了老小区的入口,货拉拉进不去。司机老赵只好下车去看看怎么回事。

    围观群众介绍说:“交警来过啦,看到骑三轮的是小孩子,就和稀泥嘛,一开始让和解,汽车司机不干,后来开了罚单,但小孩没钱给嘛,罚单也白开,现在又吵起来喽。”

    “这世道,谁弱谁有,好好遵守的交通规则的老实人,反而被道德绑架,正常维护权益成了为富不仁。”

    “没办法噻,那孩子一看就没钱,家长也不出面,多半判也白判,要是按交警建议的各打五十大板,还能走个保险,现在恐怕要自己掏钱喽。”

    老赵差不多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看双方争执不下,感觉这事儿要磨蹭许久,但他急着送货,可没时间看热闹。

    “师傅,方便挪下车不?我们赶着送货。”

    别看刘哥在气头上,但非常讲道,并不伤及无辜,很痛快地挪了车,老赵连声道谢,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只是个开头。

    江教授的家就住在这个小区,老赵上午跑车去乡镇,遇到路边摆摊卖折耳根的,自家种的东西没农药,纯天然的绿色蔬菜对城里人来说吸引力非常大,老赵买了一大袋子,想着顺路给江教授送一些。

    所以进小区之后,他先给江太太打电话:“嫂子,我到啦,车停在3号楼那边,不好挪……诶,诶好!”

    不到五分钟,米红霞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米红霞是典型的川渝女人,个子不高,快五十岁但皮肤还是很好,几乎没什么皱纹,不过性格火爆,做事雷厉风行,跟儒雅的老公江建宴完全是两种性格。

    她笑呵呵地接过折耳根,两人寒暄两句,老赵顺口提起小区门口的“车祸”,米红霞听着就觉得火大:“那娃儿我可能认得,总是开车玩手机,前几天撞了邻居的宝马,还耍赖不肯陪,我过去看看。”

    “哎,嫂子!你可别去跟人家吵,送快递的都知道咱家住址,惹恼了他们,不安全的。”

    “哎呦放心,我就看个热闹。”

    老赵才不相信她只是去看个热闹,但主顾已经打电话催了两次,他得先送货。

    这一单还额外加了服务费,需要师傅帮忙搬东西,老小区没有电梯,只好一层一层搬,好在楼层不高,老赵卸好货,已经累得浑身大汗,早忘了门口那起交通事故,出门时竟发现外地车还在呢。

    只是“战局”发生了大逆转,原本那开三轮的熊孩子死活不肯赔,还满口脏话骂人,气焰嚣张得很,现在缩着肩膀,身边站着快递站的负责人,负责人陪着笑连连跟越野的司机道歉。

    老赵把车停路边,好奇地凑过去时,果然看到米红霞。

    只见这位女英雄叉着腰,语速又快,气势又凶:“你个龟儿子不学好,你穷你有啊?未满十八岁就能肇事逃逸啊?放任不管的话,是不是明天就仗着未成年去杀人放火啦?你们赶快该怎么赔偿,就怎么赔偿人家!要不然举报你们快递站用童工!”

    “……看什么看?还敢瞪我!”米红霞吼,“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嵌你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熊孩子不敢看她了,被快递站负责人按着脑袋押走,人群也渐渐散去,只留下越野车主刘哥千恩万谢,非要给米红霞塞个红包。

    米红霞没收,路见不平之后,挥挥手就要潇潇洒洒地走。

    人都走进小区,看到老赵,她笑呵呵地打招呼:“搬完货啦?”

    “刚搬完。”老赵抹了把汗,就跟米红霞竖大拇指,正要夸她刚才帅,就听有人喊他,“师傅!是刚才那个开货拉拉的师傅吗?”

    刘哥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又看看米红霞,“你们认识啊?”

    老赵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啊,是这样,”刘哥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袖标,“我是寻亲团的志愿者,就是丢了孩子的家长组成的打拐团,师傅,我看您的车上贴着小孩子的照片和电话号码,刚才跟那小子磨牙,没顾上,真是缘分又碰见了,你家也是丢了孩子吗?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可以共享线索什么的。”

    老赵和米红霞面面相觑,米红霞不复刚才那副泼辣样子,有些低落地说:“是我的孩子丢了,大哥,你说得对,人多力量大,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现在距离公测开始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深空》数据有目共睹,讨论度居高不下,尤其是对画风和人物形象的夸奖,不胜枚举。

    青铜科技的主美再次在业内火了一把,已经有公司蠢蠢欲动,悄悄向江礼抛去橄榄枝,大部分待遇不如青铜,但漂亮话说得特别到位,还没入职就给江礼画上了饼,但也有些公司诚意很足,给的年薪相当可观。

    然而,最近青铜科技的股价一直在上涨,这两天甚至连续拉了两个涨停板,江礼按着霍慕东的建议一点点卖掉股票,导致现在银.行.卡里的余额跟坐了火箭似的,他现在也算个小富翁,连看七位数的年薪也觉得……一般。

    难怪古代有“养廉银子”呢,收入够多之后,员工真会变得忠诚,就算没有跟霍慕东那层关系,有这样的待遇,江礼也绝对在青铜科技干到退休。

    当然,没有那层关系,霍总也不可能把私房钱转给他……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由于股票数额比较大,还是惊动了霍家。霍老爷子最终还是得知了霍慕东私自把股份转给江礼的事,不由得再次找儿子谈话,不过,不出意外,父子俩的谈话仍旧不欢而散。

    霍慕东没把这些糟心事告诉江礼,然而,那天霍总回到出租屋是差不多晚上八点半,这个时间不上不下——应酬不会这么早,加班不会这么晚。

    且他身上一股茶香,却没酒气,回家时又换了件衬衫,更重要的是,江礼在茶水间听到他的司机接电话,提到‘老宅’,他便猜到霍慕东八成是回了老宅,说不定还被老爷子泼了一身茶水,这才换了衣服。

    可霍慕东仍旧表现如常,一个字也没提今天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江礼便也不问。

    ——问也问不出什么好消息,无非是霍老爷子还是看不上他,逼着霍慕东跟他分手罢了,霍慕东已经独自把压力扛下了,就如他一直强调的一样,霍家的事情由他处,不论家里支持还是反对,他都会坚定地和江礼在一起。

    他做到了,可江礼还是不高兴。

    这种不被长辈祝福的感情,终归是让人不舒服的。

    也许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人类的本质就是贪心,满足了一样欲望,又想要更多,要求更完美。

    “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谁欺负你了?”霍慕东脱掉外套,凑近时,江礼闻到他身上的茶香味儿更浓烈了,不由得皱起鼻子。

    霍慕东以为自己一身汗味儿熏到了他,连忙往后退一步,“很臭吗,我去洗个澡?”

    “嗯,去吧。”江礼闷闷的。

    霍慕东去冲了个战斗澡,十分钟后回来发现江礼仍旧在发呆,竟然连电脑都没开,要知道,新官上任的江主美从人设定稿到公测再到现在准备正式上线可都是拼命三郎,整天争分夺秒的,哪有单纯发呆的时候?

    “到底怎么了啊?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我。”霍慕东这回大胆地凑过去,柔声问。

    江礼心道:是你惹我不高兴,你家人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但这些话他不想说,一则霍慕东已经做得很好,替他扛下了压力;二则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完全改变不了现状。

    霍慕东不说是不想让他难过,他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让霍慕东白费了心思。

    于是江礼最后只说:“没事。”

    霍慕东:“……!”

    完蛋。

    当你对象郁闷地说“没事”时,就意味着,事情大了!

    霍总抓耳挠腮地回顾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没有惹到江礼的地方啊!唯一可能让他不高兴的事,就是老爷子再次催促他们分手,但他根本没答应,而且瞒得严严实实,江礼绝对不知道啊!

    莫非是孕期的缘故?

    自从知道江礼怀孕,霍慕东就专门研究过相关知识,受到激素的影响,人在怀孕时容易更加感性,敏感多疑爱哭,都是基本操作,还会突发奇想,想要的东西没立刻得到就会emo,比如几个月前,江礼孕吐还很严重的时候,半夜突然想吃高铁上的盒饭。

    到现在霍总回想起来,还庆幸自己当时行动力很强,二话不说就去南站买了回来,不然江礼肯定emo,没准后来想起来还会难过呢。

    可今天又是为什么?

    霍慕东小心地试探:“你想吃高铁上的盒饭吗?飞机餐呢?”

    江礼:“……”

    江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给霍总看闭麦了。

    猜测影响了心情,江礼现在确实有点emo,他曲起腿,因为肚子的缘故,有些艰难地抱住膝盖,忽然有些羡慕霍慕东,假如自己也有亲生父母就好了,说不定他也是爸妈的心肝宝贝,家里长辈认为他天下第一好,谁也配不上,在霍家老爷子轻视他的时候,家里长辈更轻蔑地怼回去:“我们的宝贝还看不上你家呢!”

    可也只是想想,有人撑腰的感觉,两辈子加起来他也只在霍慕东这里体会过两次,乃至连幻想都是苍白的。

    江礼摇摇头,他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深夜emo是年轻人的通病,加上导.火.索和孕激素的放大,就让人变得更加脆弱,平时江礼可以用加班来填满生活,根本没时间伤春悲秋,今天却没力气再开电脑苦哈哈地干活。

    真希望让人郁闷的夜晚快点过去,等到白天,是不是就自动恢复了干劲儿?忙起来就没工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霍慕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终于忍不住问:“江礼,你不想吃夜宵的话,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要的?我带你出去玩呢?”

    他是不热衷过夜生活的人,但假如江礼情绪不好,需要发泄,那他当然可以配合,几秒钟的时间,霍总已经飞速在脑海里过了好几家可以消遣、听听民谣的清吧,但他去的比较少,或许可以再问问大哥,让他推荐几家有意思的夜店,有男模的那种,只要让江礼开心,就算、就算……不行,他还是不能接受给江礼点男模。

    只要江礼高兴,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除了男模)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去摘。

    然后,霍总就听江礼幽幽地说:“我想现在就天亮。”

    霍慕东:“……啊?”

    “做不到吧。”江礼委屈地扁了下嘴,漂亮的眸子似乎有点潮湿,扭回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闷闷地说,“我想现在就看到太阳。”

    第66章

    霍慕东想过江礼会提一些奇怪的要求, 甚至都算好了他想吃飞机餐的话,去哪个机场比较近,没想到他竟然要大半夜看太阳。

    ……这实在超出霍总的能力范围了!

    就算立即换个时区去看太阳, 办签证或者预定航线也需要时间, 怎么也不可能是“现在”,霍慕东商量道:“能换个现代科技可以办到的要求吗?”

    江礼吸吸鼻子:“我想现在去上班。”

    霍慕东:“?”

    霍慕东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 犹豫着要不要摸摸他额头的时候,江礼说:“我想所有人现在一起去上班。”

    他太不喜欢这一刻自己的状态了, 是不是被迫忙起来就能冲散悲伤的情绪?作为资深打工人, 江礼知道这一招非常有效,疲于奔命可以驱散一切矫情。

    不过他只是随口一说。

    霍慕东却在沉默片刻后,答应道:“可以。”

    江礼:“?”

    霍慕东一边掏手机翻通讯录,一边说:“我这就紧急召唤全体员工回来加班。”

    江礼连忙夺过手机,看到差点拨通电话的界面, 紧张道:“干嘛?来真的?你疯啦!”

    霍慕东竟然安慰他:“没关系。”

    “……没关系个悠悠球啊!大半夜把全体员工挖起来, 你是周扒皮吗?”

    “噗。”霍慕东竟然笑了, 他一把将江礼搂进怀里, 胸腔还在闷闷地震动,“骂得真好, 我喜欢听你骂人,现在才像活过来了。”

    “……”江礼不挣扎了。

    “你故意逗我呢?其实根本没打算半夜叫他们来上班,你知道我一定会阻止。”

    霍慕东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拍江礼的背, 跟哄小孩儿似的。

    片刻后才说:“不是的。”

    江礼:“嗯?”

    霍慕东一边摩挲他单薄的脊背,一边慢慢地补充:“我想好方案了, 今晚紧急加班,明天白天放假, 按人头发奖金。只要钱到位,员工也不会太抵触。而且我有充分的由,游戏马上正式上线了,无论项目部还是引擎平台的日常维护,这时候加班都无可厚非。”

    “……”由都想好了,看来他还真是认真的。

    霍慕东做事一向周到,鲜少有这样冲动的时候,本性稳妥,就连冲动一次也下意识想好如何善后,搞得江礼心中五味杂陈。

    霍慕东的怀抱竟然这样安心,江礼干脆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贴得更紧了些,叹息:“搞得我像撺掇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

    霍慕东轻笑:“周幽王一定爱惨了褒姒,这荒唐事一定是他主动的,世人却都怪褒姒。”

    江礼抵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推,从霍总的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可不能做周幽王!青铜科技要做大做强,我还有股份呢。”

    “……小财迷。”霍慕东无奈地捏他的鼻梁。

    江礼:“我们回卧室吧。”

    霍慕东不确信地重复:“我……们?”

    江礼率先起身,又伸出一只手递过去。

    不用再进一步明示,霍慕东连忙握住他的手,俩人手牵手进了卧室。

    突然被幸福砸中,霍总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之前江礼还不准他同床呢!他又怕惹恼了还没追到手的老婆,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竟然被邀请了!

    直到躺到大床上,他还觉得不真实。

    江礼感觉自己就像一朵躲在阴暗角落的小蘑菇,他缩了缩身体,往霍慕东的怀里挤。

    “……!”霍总快被汹涌的幸福给击晕了,连忙长手长脚地搂住他。

    霍慕东体温比较高,江礼不由得发出无声的叹息,温暖的、坚实的怀抱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他想驱散那些趁虚而入的不好的情绪,以免灵魂跟着发霉。

    他是江朵朵的爸爸,要给女儿撑起一片天,他不能做一朵只好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蘑菇。

    但有人安慰的感觉真好,放纵自己露出脆弱一面的感觉真放松,就只放纵这一个夜晚吧,江礼枕着霍慕东的胳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逐渐睡过去。

    第二天,闹钟准时吵醒他们,江礼照例懵了两分钟,摸到手机,按灭声音,渐渐清醒,想爬起来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身边还有个人。

    “……”

    霍慕东把他捞回去,带着困意哼道:“再睡一会儿。”

    “不行,要迟到了。”

    “我给你批假,自己家的公司,什么迟到不迟到的。”

    然而江礼还是硬从他的胳膊里钻出去,声音也变得清醒很多:“我先走啦,老规矩,你别跟着我,免得被同事看到。”

    “先走啦!”余音还在,人已经出门了,卧室门虚掩着,霍总能隐约看到江礼换在匆匆地衣服。

    霍慕东:“…………”

    霍总翻了个身,大字型仰面面对天花板,“昨晚emo的江礼多可爱啊!怎么保质期这么短啊?”.

    加上刘哥的微信之后,米红霞就被拉进了寻亲团的群。

    江建宴回到家,进厨房就看到妻子买的腊肉和老赵送的折耳根,于是一边系围裙,一边问腊肉怎么做,“炒笋片还是做煲仔饭?”

    米红霞今年49,在某个国企做会计,工资不高,但单位离家近,因为还有一年就要退休,工作内容也比从前轻松不少,俨然是半退休状态,不过她不爱进厨房,从年轻时起,就是她负责买菜,老公负责烧饭。

    江教授的手画国画一绝,炒菜也不逊色,他等半天没听到回应,也不急,从厨房穿过客厅,走进卧室,耐心地又问一遍:“想吃煲仔饭还是把那个笋炒了?”

    “先别管饭了,老江你过来,”米红霞招呼他,“看这个。”

    江建宴依言坐到床边,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手机,就看到一张合影。

    背景在大学城附近,主角是一群不认识的人。

    江教授没找到亮点,于是真心实意地夸:“这海报画得挺好。”

    “哎呦哪个问你画嘛?”米红霞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今天如何遇到熊孩子蹭车,如何仗义执言,如何认识了寻亲团,从头讲了一遍。

    江教授很有耐心,并不嫌故事太长,只是一开始很安静,听到寻亲团说锦城有线索,还是二十年前的线索时,终于忍不住激动起来,“真的?给我仔细看看。”

    “给,聊天记录都在这里噻。”

    江教授仔仔细细地浏览群消息和群文件,发现还真有些值得推敲的线索,他把有用的消息一条条转发给自己,米红霞见状,说:“不用这么麻烦,我把你也拉进群里嘛。”

    江建宴没停止摆弄手机:“等下拉我进群,但这些资料有用,早晚都要,这些志愿者都是丢了孩子的家长?没有专业人士帮忙吗?做事还挺有条的。”

    “都是孩子家长,找了很多年喽,估计久病成医,哎,”米红霞说,“对了,他们好像跟一个律所有合作,大家先找,律师在这边有朋友,也许还能提供新线索,但那个刘大哥说,也别报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江教授沉默片刻,说,“我晓得。”

    “找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米红霞:“对了,据说律师有个当事人,是找父母的,年纪跟咱们小宝差不多,但是人在帝都,等他忙完开庭,我们去跟那个律师见一面嘛。”

    “好嘛。”江建宴答应下来,却没报什么希望。

    儿子刚丢的那几年,他们找得最疯狂,找到过好几个跟小宝好几样条件都吻合的孩子,可都不是他们的小宝,如今只是年龄差不多,江建宴不觉得会那么巧,找孩子是件很艰难的事,怎么可能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觉得寻亲团共享的这些线索比较靠谱,还是得从这方面入手。

    但律师还是要见,老婆这么说就是已经跟那边谈妥了,再者,明知渺茫,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能放过。

    江教授一整晚都在研究那些群文件,看到聊天记录里那张合影,忍不住推推眼镜,点开放大,“红霞,你看,这画真不错,一看就是科班出身。”

    米红霞知道丈夫职业病犯了,敷衍道:“不错,这穿铠甲的娃儿长得好巴适,满大街都贴这个海报,画手肯定不得了。”.

    时间过得飞快,周律去锦城出差已经快两周,给江礼汇报进度说:那边的案子忙完了,他准备多逗留几天,跟寻亲团一起再翻一翻可公开的被拐儿童档案,顺便替他走访几家丢了孩子的家庭。

    这几天寻亲团已经跟当地打拐团联系上,还意外结识一对孩子刚出月子就被拐走的家长,加上他们共有两家走失的孩子跟江礼情况差不多,周律决定过两天亲自接触一下。

    这是专门为江礼而跑的,虽然江礼同样觉得不会那么巧,真能遇到亲生父母,但还是非常感激,周律客气道:“应该的,收人钱财忠人之事。”

    ——霍总出手太大方了,周律师感觉自己干拿红包都没怎么干活儿,心里过意不去,遇到力所能及的事,自然多跑几趟.

    与此同时,江礼也要请个假,不知不觉怀孕已经五个月,身体的变化也是量变引起质变,前三个月肚子基本都是平的,第四个月开始,小腹虽然隆起,但并不耽误工作,江礼仍旧可以跟美术部的同事们一起熬夜加班。

    然而第五个月,肚子长得非常快,行动开始变得不方便,坐久了、躺久了都容易腰酸背疼,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尾椎疼,江礼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别说加班,连在办公室踏踏实实待一天,或者去开个时长久一些的会议,都感觉吃不消。

    恰好到了定期产检的日子,这回不用华医生催,江礼就自觉地请好了假,并顺便列出一堆问题,打算到时候一并问医生,看是否正常。

    霍慕东自然要陪同的。

    霍总提前更改行程,空出了整整四天时间,江礼一开始还比较在意:“要不然你别去了,我们同时请假,同事们会不会看出什么啊?”

    霍总心说:他们又不是傻子,年前温泉团建的时候,我就订了一大束玫瑰花给你,这事儿没人不知道,最近一个月我又总往美术部跑……我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只是还没公开而已。

    现在一堆好事儿的家伙在背地里传,说大老板还是贼心不死,但江主美如今是公司的摇钱树,他不敢以势压人,所以收敛了一些,改为暗戳戳地追求。

    对这些不靠谱的、诋毁大老板形象的谣言,霍总表示:传得好!

    越是把他塑造成求而不得的形象,越能弥补他和江礼之间的身份差距,就越能打消“江礼耍心机想嫁入豪门”的无稽之谈,江礼舒服了,他就开心,霍总感觉这么下去,离正式公开不远了。

    但这些小算盘他不打算跟江礼说,霍总只掷地有声道:“你去产检,我做老公的不陪着,那还是人吗?”

    “……小点声!什么老公不老公的。”

    霍慕东听话地放低音量:“你早晚要给我转正的。”

    江礼耳朵有点发烫,不想在公司里跟他争辩这些,转移话题:“你知道的,我最近总是容易累,不知道还能高强度工作多久,所以我想趁着这次产检,让医生给做个评估……”

    “应该的,”霍慕东最清楚江礼的身体状况,早就想劝他多休息,立即顺势搬出医生:“假如华老建议你直接卧床,你得听他的话。”

    江礼:“……哪有那么严重,如果真需要休息,我就改成弹性工作,还好现在游戏马上正式上线了,上线以后大部分的重复性工作,可以交给美术部其他同事,我能轻松不少。”

    霍慕东不赞同,作为老板,他当然希望项目一直有江主美坐镇,可作为伴侣,他的想法完全相反,他摸上江礼正托着肚子的手,“别总想着工作。”

    江礼楞了一下,“对,女儿最重要。”

    “不,是你的身体最重要。”霍总纠正他.

    迈入四月,天气逐渐热起来,轻薄的单衣已经没办法遮住越来越大的肚子,所以江礼以“肾腹水”为由请病假的说法,非常有说服力。

    以至于游戏上线前夕,主美请假也没人抱怨,蔺逐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江礼放马后炮:“我就说你这么瘦,肚子却这么大,不像发福!我早就说,肯定是病了!”

    江礼:“……你说得对。”

    蔺逐:“江老师你放心,现在就剩一些扣细节的活儿,工作的事交给我,你就安心养病。”

    跟蔺逐约定有事发微信发邮件,江礼终于安心地走完请假流程,两天后,假期开始,由于这回一切由霍总操持,他们没再坐高铁。

    江礼睡到自然醒,再由司机送去新机场,今天是个好日子,万里无云,阳光明媚,飞机也准时准点,江礼头一回坐头等舱,没想到还能提前点餐,而且餐点看起来比经济舱的“盒饭”有食欲得多,位置也更宽敞,他换上柔软的拖鞋,舒服地伸开腿,悄声问霍慕东:“你那几次尾随我一起坐高铁,还都是二等座,是不是累坏了?”

    霍慕东装模作样地板起脸:“什么话,什么叫‘尾随’。”

    “那叫追求!”

    江礼:“噗。”

    这时候,广播响起提醒让大家收起小桌板,把手机开启飞行模式的提示音,江礼正要操作,就看到一条来自周律师的未读消息,大约是见过那两对夫妻,告诉他结果吧……多半又是让人失望的结果。

    何况马上要起飞,现在不好详谈,江礼便按灭了手机,想着再让自己多怀揣一会儿“或许找到了父母”的希望,飞机落地时再面对现实吧。

    第67章

    整个旅途, 江礼都忍着没看手机,不过这件事并不难,他身边有个处于求偶期的大活人, 霍慕东巴不得江礼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 好像有讲不完的话题,江礼虽然实际心里年龄和霍总差不多, 但人生经历远没有他丰富,平时不是画画就是敲代码, 也很少有机会跟他聊天。

    基本江礼爱听什么, 霍慕东就讲什么,从留学时候的趣事,讲到创业时的往事,他见多识广,又故意投其所好, 江礼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有些困了, 霍慕东才贴心地提议让他靠着睡一会儿, 江礼打开前方的小屏幕,选了个看过的经典电影, 以做助眠之用。

    霍慕东也选了同一部,却不看自己的屏幕,只插了耳机,朝着江礼的位置歪过去脑袋, 俩人头靠着头,一起亲亲热热地看着电影, 江礼是电影放到一半时睡过去的,霍慕东怕吵醒他, 全程没敢动,只悄悄摩挲着江礼的手,感觉他太瘦了。

    貌似很多孕妇都会发胖,为什么江礼只有肚子变大?霍慕东怀疑他是太累了,从建立引擎平台开始,忙碌到《深空》项目启动、上线,这小半年来一直在加班,前几个月还孕反得很厉害……

    霍慕东越想越心疼,算起来,江礼刚怀孕的时候,自己把他从别墅逼出去,后来又一直想馋人家身子却不愿意给他名分,真不是东西。

    旅途后半程,霍慕东不自觉地陷入了自我批判,江礼被飞机落地前的广播吵醒的时候,就看到一动不动给他做人肉靠垫的霍总阴沉着森*晚*整*脸,气场相当低落。

    江礼:“?”

    江礼戳戳他结实的手臂:“想什么呢?”

    霍慕东回过神,紧紧握住江礼的手,郑重地说:“下半辈子,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江礼:“?????”

    这会儿小屏幕上还在播放电影的结尾,劫后余生的男女主拥抱在一起。

    ……爱情片这么上头吗?

    但江礼没仔细问,飞机已经开始降落,他望着舷窗外、藏在白云里越来越清晰的申城,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是因为马上要产检了吗?可最重要的大排畸已经结束了,例行产检而已,对了……是周律师发的消息,他还没看。

    落地,滑行。

    江礼握着手机,紧张感逐渐强烈,真是奇怪,明明之前已经经历了几次由希望转失望的失败寻亲,应该习惯了才是,明明起飞前已经做了心里建设,怎么现在又坐立不安了?

    罢了,长痛不如短痛,直接看吧。

    江礼解锁手机,关闭飞行模式,点开微信。

    信号搜索中。

    霍慕东拍拍江礼的膝盖,“停稳了,走吧。”

    “好。”

    下舷梯,江礼又检查手机,信号搜索中。

    “……”

    “微信团队做的什么破软件。”

    莫名听到吐槽,霍总无脑捧老婆:“对,那么大的企业,做的什么垃圾,应该让你去开发。”

    然后霍慕东就感觉身边人停下脚步,重重地捏了下他的手心。

    “?”

    “霍慕东,你看。”

    江礼的声音很轻,很小心,好像生怕高声会惊动了既定的事实。

    对话框里的新消息赫然显示:

    ——周律:江先生,锦城这边有一对夫妇,丢失孩子的时间,年龄,乃至涉嫌的犯罪团伙的活动范围,都跟您当年被拐的信息比较符合。

    ——周律:文件.pdf

    ——周律:[图片]

    PDF文件是对前面那段话的补充说明,里边罗列了更详细的线索,可江礼的注意力都被那张照片吸引。

    那是那对夫妇的合影,大约是被周律师告知了什么消息,面对镜头时,两人都有些局促、有些激动。

    他们大约五十岁上下,男人戴着眼镜,斯文儒雅,女人有一双很漂亮的,跟江礼如出一辙的眼睛,眼角有些湿润。

    这张照片,江礼从摆渡车看到等行李。

    霍慕东一直没松开握着他的手,也很高兴,“不用验证了,一看就是你的亲生父母,叔叔阿姨年轻的时候绝对是帅哥美女,现在也很有气质!”

    “你的脸型像叔叔,眉眼像阿姨。怎么看都是一家人。”

    “还是得验证一下。”江礼努力克制,也没压抑住激动到不住上扬的嘴角,“周律说,他们想立即来帝都做DNA鉴定。”

    霍慕东:“行啊,三天之后咱们回京,我们可以一起去机场接他们。”

    江礼却说:“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正好我们去医院,或许可以抽一点血样、保存一点毛发寄过去,不用他们跑来跑去,万一,万一不是呢。”

    霍慕东心说肯定是,长得这么像,不用验DNA也能看出来是一家人。可他没敢打包票,万一最后空欢喜一场,江礼得多失望啊。

    他此刻想当然地以为,江礼如此犹豫只是怕白高兴,落得一枕黄粱。

    最后,江礼还是决定先邮寄样本过去,把事情拜托给周律后,他们便直接去了医院。

    原本约的产检日期是第二天,可江礼等不及,他是华老教授的vip患者,是行走的SCI,整个工作室都对江礼很宽容,别说只是提早一天过来,就算压根没预约搞突然袭击,大家也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先照顾“大熊猫”。

    可惜华老今天不在,但他的学生很热情地帮江礼采了血,江礼不大放心地问:“这样邮寄真的能保证测出来的结果准确吗?”

    “不用担心,DNA是双链的,稳定性比好,阴干后的样本可以常温保存,而且空运加急的话,到锦城可以次日达,我亲手帮你密封,样本绝对不会被污染。”

    这边刚交代完注意事项,那边霍总订的奶茶已经到了,工作室人手一杯。

    江礼太喜欢霍慕东的周到了,悄悄给他一个大拇指,因为这点小事被夸奖的霍总,感觉比谈下一个大单子还高兴,他矜持地勾了下唇,递给江礼:“这杯是你的。”

    “我也有?”江礼旋即问医生,“我可以喝吗?孕期是不是要控糖啊?”

    小医生是一直跟着华老做研究的,对江礼身体的各项数据如数家珍,“稍微喝一点没关系,你的血糖,血压都在正常范围内,体重还有点偏瘦,平时要注意休息,多摄入肉蛋奶,高热量的食物可以偶尔吃一点。”

    江礼这才放下心。

    不过,奶茶还是没喝完,霍慕东感觉他心事重重的,回到酒店也没精打采,原本出发前还计划着游个泳,放松放松,现在却连房间都没出,只是抱着肚子坐在飘窗上望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发呆。

    霍慕东挨着他坐下:“在担心亲子鉴定结果?”

    江礼摇摇头,又点头。

    霍慕东劝道:“我联系鉴定中心做了加急,算上样本邮寄的时间,估计等我们回京,就差不多能出结果。”

    “嗯。”江礼摸着五个月大的肚子,到底没把真正的担忧说出来。

    第二天,按着约定好的时间去医院,华老一见面就笑眯眯地预祝他心想事成,一定会找到亲生父母,江礼笑得有些勉强,没再深聊。

    “霍先生?要做检查了,家属先出去哦。”

    被小医生提醒,霍慕东才把视线从江礼脸上收回来,“哦,好。”

    华医生照例亲自给他做各项检查,不过这次除了抽血和b超之外,他还专门查看江礼的肚子,然后问:“过了20周,腹部皮肤的拉伸会比较快,给你开一些防妊娠纹的油,有两种,一种是传统的,技术比较成熟,但效果因人而异。还有一种在招募志愿者的阶段,动物实验预后非常好,你的身体特殊,比其他孕妇安全性反而要高一些……”

    “用新的那种吧,我愿意做志愿者。”江礼直接答应下来。

    “啊,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毕竟还没正式问世,还是有一定风险。”

    “不用考虑,我相信您。”

    上辈子江礼就加入了这个测试,倒不是担心妊娠纹什么的,他是从华老的学生那里得知,如果他答应配合实验,意义比较大,既可以让最后那篇论文更加精彩,也有助于研发新药。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新产品研发成功,就可以帮助很多准妈妈摆脱妊娠纹的烦恼,而当时华医生帮了他很多,他也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去报答他。

    没想到效果非常好,除了手术后,在下腹部接近耻毛的位置,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他的身体基本看不出曾经怀孕的痕迹.

    各种大大小小的检查下来,差不多一整天,江礼愈发没精神,晚饭也缺乏胃口,连霍总预定的法餐,都没怎么动,全程心不在焉地切面前那份慕斯鹅肝,一顿饭下来,鹅肝就受了点皮外伤。

    霍慕东终于看不下去,“走吧,实在吃不下就不吃了。去外滩逛逛。”

    “不回酒店吗?”江礼诧异道。

    “不回。”霍慕东牵起他的手,“就你这状态,回去估计也是失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排解掉心里才会舒服。”

    “我是你十拿九稳要转正的男朋友,未来的老公,必定相携一生的人生伴侣,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

    江礼:“……”

    江礼不知道怎么说,正措辞如何开头,就听霍总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现在大着肚子,怕被亲生父母看到?”

    江礼低落地说:“……嗯。”

    霍慕东:“你怕他们不能接受?”

    四月的申城连夜风都是暖的,行人如织,绚丽的射灯染亮建筑,跟帝都的干燥不同,连街边的咖啡香也仿佛卷着江水温软的湿气,繁华又缱绻,气氛很适合吐露心声。

    江礼低声说:“如果晚一点找到他们就好了,等朵朵出生,我或许可以骗他们,是我女朋友的孩子。”

    霍慕东:“……”

    霍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正经地劝:“你父母找了你整整二十年,甚至为了怕忘记你,一直没再要第二个孩子,他们有多爱你可见一斑,只要找到你,无论你什么样子,他们都开心的。”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我其实有点共鸣。”

    是了,当初霍慕东误会了他的“病”,一度以为他得了绝症,这事儿江礼还记得。

    江礼:“真的?”

    霍慕东:“那当然。说不定还很开心你怀了宝宝,不但找回儿子,还有了孙女,双喜临门。”

    不得不说,这安慰挺有效,江礼不由得幻想了一下一家四口团聚的未来:软软糯糯的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叫“爷爷奶奶”的温馨画面。

    “可是,我还是希望我用更好的状态见他们第一面。”

    “你现在就很好。你是业界有名的原画师,事业有成,年轻有为,他们会为你骄傲。”

    ……但我不“正常”。——江礼在心里补充。

    不管怎么说,胸中的郁结驱散了不少,江礼终于感觉饿了:“我有点想吃夜宵。”

    “走,”霍慕东拉住他的手,“就等你这句,知道饿了是好事!……想吃什么菜系?”.

    两人又在申城逗留一天,华医生最后果然给出医嘱:不要过分劳累,有可能的话,工作量尽量减少一些。

    综上所述,江礼之前提出的弹性工作比较靠谱,他打算先弹性上班,等游戏上线之后,项目部的工作强度降低时,或许可以选择居家办公。

    一则连续加班身体已经逐渐吃不消,二则他也不想让同事们看到他越来越大的肚子。

    对外,“肾腹水”的借口相当完美,对内,有霍总拍板,谁也不会说什么。

    工作上的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下来,不过江礼还是放心不下项目,回到帝都的第一天,仍然准时打卡上班,力求休长假之前再多处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工作间隙时,总忍不住翻出周律发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的江教授和米红霞目光殷切而慈爱,每每看一遍,江礼都忍不住眼眶发热。

    这很可能是他真正的父母。

    他是有人疼的孩子。

    江礼多么希望能跟爸妈尽早见面,可他又害怕……他猜想爸妈会接受他的“不同”,但他不想看到他们哪怕一丁点的失望。

    说到底,他还是心怀忐忑。

    同时,他更怕一切担忧都多余,他们长相相似只是阴差阳错,那根本不是他的父母。

    时间越往后推移,心情越是焦灼,终于,周律的电话在下午四点零六分打来,江礼指尖都有些发颤,等电话响了三声,才深吸一口气,接通。

    “喂,周律师。”

    等待判决一般,江礼等着周律的消息,然而对面的沉默有些久。

    江礼微微皱起眉,正要疑惑地检查手机信号,对面终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幺儿!是你吗?”

    只一声,江礼便也跟着哽咽起来。

    他从小说普通话长大,一辈子没去过锦城,却莫名地感觉乡音亲切,或许因为,那是母亲的声音。

    “……是我。”

    江礼扬起头,强迫自己把眼泪收回去,等声线正常了才说:“你是……妈妈吗?”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惊天动地的哭声、模糊不清的中年男人的说话声。

    电话被周律接过去,“江礼,是我,恭喜呀!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他笑着念道:“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江建宴与米红霞为江礼的生物学父母亲。……我一会儿把电子版给你发过去。”

    电话又被女人夺过去,她带着哭腔,“幺儿,你再叫一声妈妈?”

    江礼听话地轻声说:“妈妈。”

    “你让我说一句,哎呦,红霞,公放嘛!”一个男人的声音闯进来。

    江礼试探道:“爸?”

    “哎!哎!小宝,爸爸终于找到你了,爸爸找了你二十年!”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阔别多年的认亲,场面总是难以控制,即便隔着电话,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江礼逐渐浓重的鼻音也终于被他们听出来。

    激动是难免的,大家不能抱头相拥,痛哭一场,对着手机默默垂泪已经算克制,然而,江礼始终无法回答最后那个问题,他想报喜不报忧,可“过得好”三个字,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就好像在外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妈妈,只会鼻子一酸,扑上去哇哇大哭,再也没办法假装坚强。

    他想起江雄杰夫妇多年来的打压、不公,想起上辈子独自一人生产、流浪,多少次穷到没钱付房租,险些流落街头。

    没有爸爸妈妈,他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然而,毕竟父母找他也吃了这么多苦,他不想让他们担心,最终还是强行粉饰太平,“你们别担心,我挺好的,就是工作比较忙。……等过一阵子,我去锦城看你们。”

    “工作忙点好,不着急,”江建宴说,“你画的海报我看到了!构图啊,人体结构啊,都特别漂亮,配色也好,大胆、奔放……”

    “你做啥子跟幺儿说这些?”米红霞忍不住笑着埋怨,“你爸他高兴傻了!职业病,别他!”

    一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一家三口又哭又笑的,最后情绪才稍稍平息。

    然而挂掉电话,米红霞的笑容就立即收起来,“老江,走,收拾东西,去单位请假,咱们立即就去帝都,找儿子!”

    江建宴:“不是说好了,过几天他来找咱们吗?小宝最近工作很忙。”

    “你还真信?”米红霞气势汹汹地说,“问他过得好不好,就支支吾吾的,还非要过几天再回来!明摆着的,小宝受欺负了!咱们现在就走,去看看哪个龟儿子欺负咱们宝贝!”

    第68章

    江教授本来就想快一些见到朝思暮想的儿子, 听妻子这么一说,很容易就被说服了,立即回学校请假。

    他的本科课时本来就不多, 让其他老师和研究生帮忙代一下, 一口气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而米红霞作为临退休职工, 为单位奉献了一辈子,家里有事想请假, 领导也不为难, 听说她找到亲生儿子,还叮嘱年假用完了就当请事假,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两夫妻买了第二天的机票,米红霞装了一大袋子腊肉,层层密封, 塞进行李箱里, 江建宴抱怨:“拿那个干什么?帝都什么买不到, 我们去了请儿子到高级餐厅吃饭。”

    “那能一样吗?这是你亲手腌的, 小宝还没吃过呢。”

    江教授顿了顿,“那你把泡菜拿上嘛, 我觉得那个腌得好。”

    两口子已经存了江礼的手机号,又加了微信,米红霞问他的具体住址,江礼没多想, 只当是他们要给他寄腊肉。——今天电话里提到了,妈妈一直夸爸爸腊肉腌得特别好, 要给他尝尝。

    “明天我不去上班了。”回家之后,江礼对霍慕东说。

    现在他眼睛还有点红, 说话也带着一点鼻音,霍慕东知道他是激动,但还是忍不住心疼:“早该这样,你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找到爸妈是好事,不哭啊。什么时候去看二老?我陪你一起。”

    “我也不知道。”江礼叹息一声,脑袋一歪,顺势靠在霍慕东肩膀上。

    虽说道他都懂,但这个样子去见爸爸妈妈,江礼还是觉得不妥当,但还有四个多月才生产、再加上术后恢复,他总不能拖上小半年再去见他们。

    如今也只是拖一天算一天。

    霍慕东知道他发愁什么,可这事儿只能等江礼自己想通,他不想没完没了地提,以免江礼不停地琢磨,反而更难受,霍慕东于是东拉西扯地逗他开心,又问身上还疼不疼?

    因为心不在焉,江礼软软地应:“尾椎还是疼。”

    “那我再帮你按按。”

    他们产检的时候就问过医生,说是子宫逐渐增大,容易对肌肉造成牵拉,尾椎疼是正常的生现象,可以靠适当的按摩来缓解,同时要注意补钙。

    按摩这事儿对于霍总来说是把双刃剑,他倒不怕累,只是饥饿了四五个月的人,见到香喷喷的佳肴摆在眼前,只能看不能吃,不免更煎熬;但假如没这个机会,他连看看的福利都没有。

    作为常年坐办公室的社畜,江礼一直没什么机会锻炼,身上的肉都很软,年轻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霍慕东按着按着就偏离了尾椎。

    江礼扭头责备:“你按哪儿呢?”

    因为肚子渐渐大了,他侧躺着,行动不是很方便,也只能口头抱怨,霍总仗着这一点,很是嚣张,直气壮地胡说八道:“这叫全套服务,把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一遍,血液流通,也就不疼了。”

    “……”江礼懒得听他胡扯,但说实话,无论按哪里,按摩还是挺舒服的,便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结果某人嘴也不停,还要点评:“医生说你太瘦了也不见得,肉都长这上头了。”

    “真软,跟白馒头似的。”

    “你说闺女会像谁?我觉得像你好,女孩子白一点好看。”

    江礼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一边动手动脚,一边谈女儿?再给朵朵教坏了!”

    “她又听不懂,别说她还是个小胎儿,就算生出来,两三岁之前也什么都不懂,”霍慕东忍不住叹息,“十月怀胎太久了,真想赶紧把这小家伙生出来,到时候请两个育儿嫂照顾,咱们过二人世界。”

    畅想到这里,霍总忍不住半躺下,贴着江礼的耳朵悄声商量:“前三月后三月不行,中间这俩月可以做坏事的黄金时间,真的要浪费吗?”

    江礼也被他又按又揉弄得有点心动,但还是坚决地推开某位总裁的俊脸,“你少在网上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安全第一。”

    霍慕东反驳:“不是网上查的,是华医生亲口说的!”

    江礼:“?”

    霍慕东郑重点头,一脸的科学严谨。

    “……”

    “……”

    江礼支起身体,面对霍总,然后狠狠拧上他的耳朵。

    “哎、哎疼!”

    “你再问那种让人尴尬的问题试试呢??!”

    江礼觉得自己以后都没脸见华老了,难怪上次产检的时候,华老不断地提醒他不要劳累,运动也不要过量。

    当时他还纳闷儿,自己顶多加班辛苦,什么时候过量运动了?敢情是指这个啊。

    霍总倒是经常锻炼,臂力强、手劲儿大,单手就能把江礼抱起来,可他丝毫不反抗,任由江礼把耳朵给拧红了,才委委屈屈地给他展示。

    “……很疼吗?”江礼也有点后悔,刚才是不是下手重了?

    其实不疼,江主美那双敲键盘的手,能有多大力气?但霍慕东演技不错,又痛苦又隐忍地点头:“特别疼。”

    江礼心软了,反过来给他揉耳朵,霍慕东倒用不着,顺势握住江礼的手,一边把玩他修长柔软的手指,一边给自己讨要损失费:“那等你生完、身体恢复了,好好补偿我。”

    江礼半推半就:“……好。”

    霍总得寸进尺:“说好了是补偿,我觉得满意了才能停,说不定几天几夜才能满意,你不能反悔。——反悔也没用,现在已经答应了,到时候喊破喉咙我也不放过你。”

    “……”江礼被说得耳朵都红透了,抽出手捂住脸,“行了,别耍流氓了。你赶紧回沙发睡觉去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上班?”

    亲亲热热地跟爱人腻歪半天,霍总最后才心满意足地滚了,他躺回沙发上,美滋滋地给自己倒计时:还有四个月,他就能重新跟江礼同床共枕,真是充满希望!

    这沙发其实对他来说有点短,霍总的大长腿根本放不下,得把扶手放下、再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横着拼过来才够长,总之睡得不舒服。

    一口气赖在这里几个月,连他自己都惊讶,不过他没白遭罪吃苦,江礼的态度越来越软,追回老婆的进度条感觉已经走了80%,简直胜利在望。

    可惜他还得上班,不能一直腻在江礼身边,等忙完这一阵子的吧,项目正式上线,公司走上正轨,把当初紧急融资时签约的那些对赌协议一一兑现……或许是时候增发股票,稀释一下后来者的股权,总之青铜科技是自己的心血,他不可能把成果拱手让人。

    这回老爷子突然撤资,阴差阳错的,倒是让他因祸得福,有机会完全掌控公司。

    没了霍氏集团这个大股东,现在公司最大的股东和实控人就是他,青铜科技从霍氏集团交给他练手的子公司,变成了他的私产。

    他是早晚要回到集团的,有了这次的漂亮仗,估计回集团很快就能升任副总,肯定无暇顾及青铜科技,霍慕东盘算着,到时候就把公司送给江礼,他正好喜欢做原画,公司业务很符合他的兴趣,江礼想练练手学着经商就让他亲自管青铜科技,假如还是想埋头画画,那就只做大股东,兼任美术总监,这样谁也不敢在职场欺负他。

    至于公司由谁来管,聘请专业职业经人、跟在他身边历练许久的董闻……选择太多了.

    第二天霍总悄悄去上班,生怕吵醒江礼,然而生物钟是很强大的,不管人休不休假,该几点醒还是几点醒。

    江礼赖了会儿床,感觉连日来加班、看病、往返于两个城市的疲惫感消失了不少,但习惯了快节奏的人闲不下来,他刷了一个多小时手机反而感觉无聊,躺得腰也疼尾椎也难受,干脆爬起来,戴上口罩帽子(为了避免被同事发现,他请的是病假)下楼买了份早点,当做晨练。

    回家之后又打开电脑,远程办公。

    只是他作为部门小领导,又有大Boss霍总罩着,所以身上没背什么KPI,干多少活儿全看他喜欢,并没什么压力。

    江礼感觉这种状态挺好的,电脑敲累了就可以去卧室躺平,还能随时盯着进度,不算荒废业务。

    只是,他刚躺下,就听门铃响。

    午饭外卖这么快就到了?不是预计半小时送达么?

    不过外卖软件的算法逻辑复杂,模型预估时间有可能跟实际有出入,这会儿还没到用餐高峰,可能会早很多,江礼习惯性琢磨是哪块算法逻辑出了问题,一边踩上拖鞋去开门,结果赫然映入眼帘的不是递到门缝的外卖,而是一个大行李箱。

    ……?

    江礼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果然,把门彻底推开,他看到了照片里的人。

    “……”

    江礼张了张嘴,竟然没把“爸”、“妈”的称呼顺利叫出来,他愣愣的,下意识捂住肚子,脱口第一句是:“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咋个不能来哦?”米红霞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眼眶又红了。

    他们两口子身材都不算高大,江建宴比江礼还矮上几厘米,米红霞更要抬头看他,电话里双方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可真见了面,面对阔别二十年的、完全没印象的亲生父母,江礼其实有些局促,都忘了把他们迎进门。

    不过米红霞眼眶只湿了片刻,便直接抓住江礼的手,跟女主人似的,把人往屋子里拽,“快进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然后不忘指挥身后的江教授:“把行李拿进来嘛。”

    江教授不用她吩咐,已经任劳任怨地做起苦力。

    关上门,两口子便拉着江礼左看右看,米红霞根本不放开江礼的手,问东问西,问他小时候过得好不好,问他工作辛不辛苦,问他有没有上过大学……血缘是件很神奇的事,即便时隔多年没见,即便从前没一起生活过,可那种溶于骨血的熟悉感,很容易就被激发出来。

    米红霞拉着江礼的手嫌弃他太瘦,又好奇:“你肚子怎么回事?”

    江礼四肢细细的,只有肚子格外凸出,怎么看都不正常,江教授严肃地推推眼镜:“你说你请病假,不会是肾腹水吧?”

    江礼:“……”

    不愧是亲生的父子,连想的病假种类都一模一样。——之前他们问他怎么没去上班,不是说工作很忙吗?江礼来不及编借口,实话实说请了病假,米红霞就口角生风地说幺儿太瘦、脸色不好、一个人住出租屋,怎么可能照顾好自己云云……江礼都没插上话。

    现在他们终于问到肚子的问题了,江礼支支吾吾地说:“不是腹水,你们放心,不是生病,就是……”

    他还是有点说不出来,正纠结怎么措辞的时候,门铃响起,这回真是外卖。

    江教授去开的门,回来拎着个某连锁中式快餐的外卖袋,一脸的不赞同,心疼地问:“小宝,你就吃这个?”

    这么大的人,还被叫“小宝”,江礼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点点头,“你们吃饭了吗?别吃外卖了,我带你门出去吃。”

    米红霞把他按回去,“出去吃也不健康,不是地沟油,就是预制菜,难怪你这么瘦,原来都没好好吃过饭!让你爸做,你爸做饭可好吃了。”

    江教授已经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给我二十分钟,让你尝尝老爸的手艺,好嘛?”

    还没开始做饭,家里却仿佛已经多了烟火气,江礼感觉心脏都被填得满满的:“好。”

    江建宴便去翻冰箱,可惜里边什么都没有,就几颗鸡蛋、一颗不知放了多久的白菜,冷冻层倒是有一些火锅丸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将就着随便做一点了,晚上爸爸出去买菜,再给你做大餐。”

    “一个人住噻,吃喝都将就些,”米红霞八卦地问,“有女朋友了吗?”

    江礼:“……”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可能会有一个。

    没想到话题又绕回来,江礼再次紧张起来,倒是江教授替他解了围,他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刚进门就问东问西,现在年轻人都不爱被催婚,你让幺儿先吃饭嘛!”

    “好嘛!”米红霞也起身,“我给房间打扫一哈,这边边角角都是灰。”她拿手指在踢脚线上一抹,“看,这么厚一层!”

    “……”

    妈妈麻利地收拾屋子,爸爸在厨房忙活,江礼几次要帮忙,都被他们按回去,由是:“你个小娃儿会干什么?”

    小江礼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被支使干这干那,从小到大,在江雄杰夫妇家,他听到的都是“你这么大了,帮爸妈干点活儿怎么了?”,没想到现在二十好几的人,竟然被叫做“小娃儿”。

    老两口一边干活,一边商量带江礼去哪个医院好好检查检查身体,他又不胖,怎么看肚子都大得不正常。

    饭香很快飘出来,一桌子简单的家常菜,摊鸡蛋饼、炒腊肉、清炒白菜心,以及他们从锦城千里迢迢背来的酸辣泡菜,配上香喷喷的米饭,让人食指大动,可江礼没吃多少,江建宴问:“不合胃口吗?”

    江礼摇头,他不想瞒下去了,欲言又止道:“有事情跟你们说,等吃完饭再讲……”

    “我就说有事情!”米红霞放下筷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妈老汉儿给你做主!”

    江建宴:“幺儿,现在就说,你不说,爸妈也没心情吃饭了。”

    江礼:“……”

    事到如今,他咬咬牙,硬着头皮,一鼓作气地说:“我的肚子,不是肾腹水,我……我的身体跟别人不太一样,我怀孕了。”

    江建宴:“!”

    米红霞:“?”

    ……

    ……

    男人怀孕,事情太离奇,他森*晚*整*们自然不相信,不过,之前跟霍慕东解释过一次,江礼已经有了经验,他熟练地拿出检查单、b超单,以及用手机拍照的建档病例……这么多铁证摆在眼前,老两口别无选择,虽然震惊,但最终还是接受了。

    不过,预想中被他们嫌弃的画面没有出现,米红霞又一次红了眼圈,只拉着江礼的手,反复说:“我的幺儿受苦了。”

    江教授不肯在妻儿面前掉眼泪,只沉着脸、背着手,在面积并不大的客厅里转圈,半晌才问:“是哪个龟儿子干的?”

    自打见面,江建宴就一直斯斯文文的,怎么看都是儒雅高知,这还是江礼头一次听他爆粗口。

    江礼:“说来话长……”

    米红霞问:“你有男朋友了?”

    江礼不确定父母有没有那么开放,小声说:“算是吧。”

    “算是?!有就有,没得就没得,什么叫‘算是’?他是不是始乱终弃?”

    江礼:“不是……”

    看父母的样子,似乎对同性恋没那么排斥,反而更在意他有没有被渣男欺负,江礼松口气的同时,更不敢把他和霍慕东的纠葛说得太详细,免得妈妈活撕了霍总。——虽说没相处太久,可江礼已经隐约看出米红霞女士有多不好惹。

    但久别重逢,想说的话太多,单单让他们相信他是怀了孕,就花了大半个下午,转眼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江礼这才想起,他忘了跟霍慕东通个气。

    想曹操曹操到,拧门锁的声音在不算大的客厅格外清晰,江礼弹起来:“我去开门!”

    然而门不用他开,霍慕东已经迈入玄关,看到江礼来迎接他,连语调都轻快起来:“下个班而已,怎么还来迎我?想我啦?——嗯?你挤眼睛干嘛,眼睛难受?”

    “……”江礼捂住脸。

    霍慕东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沙发上多了两个大活人,看起来非常眼熟……

    “爸妈——唔!”他被江礼踩了一脚,改口说,“你爸妈来了啊?哈哈,哈,叔叔阿姨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欢迎欢迎!”

    江教授沉着脸不他,米红霞像电视剧里的恶婆婆似的挑刺:“我来我儿子家,还要跟你报备?”

    霍慕东:“……”

    江礼背对着亲爸亲妈,用口型对霍总说:“他们知道我怀孕的事啦。”

    霍慕东恍然,小声回:“那应该的,应该的。”换位思考,盼了多少年的宝贝儿子刚找回来,却发现他怀了孕,还无名无分地跟人住在小破出租屋里,换成谁都会生气。不过他可以解释。

    霍总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从小就跟着霍家长辈出入高级酒会学着如何交际,待人接物这方面本该得心应手。

    可见丈母娘,大约所有男人都会本能地紧张。

    他跟上公开课的小学生似的,在柔软的沙发上坐得笔直,江教授看到一个雄性生物杵在眼前就觉得不顺眼,倒是米红霞看他一表人才,高大帅气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单刀直入地问:“你和我幺儿什么关系?”

    霍慕东抓住机会表忠心:“他是我爱人,叔叔,阿姨,我认定这辈子就是他了,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接受我。”

    这话倒是出乎米红霞的意料,刚刚小宝不是说这孩子“不算他男朋友”吗?但不管有什么内情,霍慕东这说辞稍稍取悦了丈母娘。

    察觉到她态度的松动,霍总趁热打铁,郑重地把自己介绍一遍,包括家庭情况、人际交往、求学经历、名下资产。

    听得老两口一愣一愣的,他们面面相觑,交换眼神:这年轻人竟然是那个传说中霍氏集团的继承人?而且高大英俊,颇有教养,谈吐不俗。

    从言语间就可以看出,他很有上进心,也很有想法,跟一般的纨绔子弟截然不同,对他们家江礼的态度也没问题——要不堂堂豪门公子也没必要对他们一对老夫妻毕恭毕敬的……那为什么幺儿还说他不算男朋友?

    米红霞灵光一现,抓住问题的症结:“小霍啊,你说你认定了我家幺儿,要过一辈子。一辈子不是说说而已那么简单噻,有句话说得好,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虽说你们没得办法领证,但一辈子嘛,也要得到长辈的祝福。”

    江教授直接戳重点:“你家里是什么态度?”

    这着实给霍慕东问住了,老爷子到现在还是反对,但这话不好直说。说到底,江家父母来得太突然,他什么准备都没有,何况他们还先入为主地不大喜欢他这个让他们宝贝儿子怀孕的“罪魁祸首”。

    在他头脑风暴,想怎么解释效果才更好的时候,米红霞把为数不多的和蔼一收,摆出洞悉一切的表情,冷冷地“呵”一声。

    只一声冷笑,青铜科技的大总裁瞬间坐得更直,感觉背上的汗毛都“唰”一下竖起来了。

    第69章

    “阿姨您听我解释!”霍总忙道。

    米红霞抱臂:“好, 你说嘛。”

    霍慕东不敢对着江礼的父母说谎,怕日后被戳穿反而更麻烦,但实话并不好听, 无论怎么委婉、怎么修饰, 都一个中心思想:霍老爷子看不上江礼。

    倒不是江礼本人有什么缺点,无非是门不当户不对、两个男人没办法给霍家绵延子嗣。

    这由听得米红霞火冒三丈:“你老汉儿的思想真是古旧!我们锦城满大街都是男娃娃手牵手, 这有啥子奇怪的?”

    霍慕东一点没犹豫就把自己亲爹豁出去了:“对,他年纪大了, 思想太保守, 我也这么想,要是人人都像您二老一样开明就好了。”

    “……”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霍总态度这么好,还上来就一串彩虹屁,给米红霞女士整不会了。

    不过在妻子卡壳的时候, 江教授慢条斯地补刀:“的确门不当户不对, 小霍你家是经商的嘛, 跟我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 恐怕没什么共同语言。”

    江礼:“……”

    他这位亲爸爸,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眼看着给霍慕东噎得说不出话,江礼忍不住解围:“爸,其实霍慕东为了我们俩的事——”

    “你别护着他。”

    “大人讲话小娃儿别插嘴。”

    父母大人同时开口,血脉的压迫感大约是天生的, 江礼于是悻悻地闭了嘴。

    这么一打岔,米红霞恢复了战斗力, “这样,小霍, 你不是说你对我幺儿一片真心,要过一辈子嘛?那你先把自己家的问题解决噻,如果说服不了你父亲,约个时间,我们大人来谈。”

    霍慕东:“阿姨……”

    米红霞说:“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你们小孩子说了不算,得双方家长出面。”

    “……”霍总还在国外念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历练经商,回国后正式创立青铜科技,这么多年没人敢小看他,到哪儿不被尊称一声“霍总”?这会儿倒成了“小孩子”……

    但他不得不认,霍慕东低眉顺眼地说:“我再做做我父亲的工作,免得他冲撞了您。过段时间约个时间,我们正式谈,您看可以吗?”

    话是这么说,可霍总看米红霞那磨刀霍霍的样儿,感觉真交锋起来,必定不是自家老爷子冲撞她,而是米女士单方面的屠杀。

    果然,米红霞说:“不得行!要见就现在见!”

    霍总简直头疼,他能解两夫妻激动的情绪,但他有他的打算,霍慕东还是想等项目上线,运营一段时间,公司走上正轨、处好股权分配……真正证明自己有能力不依靠霍家,有独立生存的本领,再跟老爷子叫板。

    诚然,现在他豁出脸皮,回去跟老爷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命相逼,硬要他们答应自己和江礼在一起,未必毫无可能,但那样太无能了,用小孩子打滚要糖果的方式逼迫父母答应他的要求,即便霍家接受江礼,江礼也还是会受委屈,他们两个还是要仰霍家长辈的鼻息过活,那么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处好公司事务,他就可以底气十足地跟江礼在一起,到时候再由岳父、岳母出手,好好跟老爷子谈一谈,岂不是事半功倍?

    然而,这些道他甚至都没机会说出口,米红霞的嘴巴跟机.关.枪似的,听说他不肯安排双方家长见面,便夹杂着川渝方言,突突突突险些没把他打成筛子。

    最后还是江教授一锤定音,停止了这场单方面的屠戮,“小霍啊,不是叔叔阿姨不讲道,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了,但嘴上说说是没用的,你先回去吧,什么时候你家里能拿出诚意,我们再往下谈。”

    ……这是跟他下逐客令?

    霍慕东挣扎道:“叔叔,我……江礼怀着孕,我得照顾他。”

    “我照顾他就够了,对了,”米红霞拦在江礼前面,小小的个子,大大的气势,冲着霍慕东把手掌心向上一翻,“钥匙交出来噻。”

    霍慕东:“……”

    江礼站在老妈身后,悄悄给他递了个眼色。

    霍总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家门钥匙交出去,客客气气地滚了。

    江礼觉得,以亲妈的战斗力,霍慕东留下来也是白挨骂,还不如让他先避一避,由自己来解释。

    然而霍总前脚走,米红霞后脚就收了气势凌人的劲儿,难过得好像又要哭,“都怪我,当初没看好你,要是那天锁好门,你就不会丢,都怪我,让我幺儿受这么多罪。”

    “哎,都过去了。”江建宴劝道,“你怪了自己二十年,现在这不是找到了吗。”

    米红霞鼻音却更重了:“我让娃儿白受了二十年的苦啊,要是在妈妈身边,哪能让人家这么欺负?他霍家仗着有钱有势看不起我幺儿,我还看不上他们嘞,不就是看我幺儿没人给做主吗?小宝,收养你的家庭……他们怎么说?”

    老两口已经问过江雄杰夫妇一次,但很快就被“儿子竟然怀孕”的炸裂消息转移了注意力,如今再次提起,江礼还是不愿意多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简简单单一句话,江建宴和米红霞都听出儿子果然过得不好。

    江礼怕他们更伤感,忙说:“这不怪妈妈,都怪人贩子。如果没有人贩子,夜不闭户小孩子也不会丢。你们放心,这次寻亲团去锦城,就是因为有线索,他们已经跟当地警方联系上,如果抓到二十年前那伙人贩子,也不怕过追诉期,周律师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妈,我们一家人见面不容易,不要再哭了,我现在挺好的。”江礼替米红霞擦去眼泪,“你们不是想知道霍慕东为人怎么样吗?我给你们慢慢讲。”

    最后江建宴也没实现“请儿子去高级餐厅吃饭”的豪言,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菜,再回家做。

    连不怎么进厨房的米红霞都系上围裙准备露一手,江礼很放松,失去了“在家必须要干家务、显得自己很忙”的心负担,跟小孩子似的,跟在他们身边不停地说话,把他和霍慕东的关系介绍了一遍。

    ——当然,美化了相遇,省去了前期的你追我逃。而是把重点放在“霍慕东后来如何为了他,跟霍家抗争”上。

    这回老两口倒是满意了些,米红霞分析:“这么看来,小霍这孩子还算不错,最起码对我们幺儿是真心的,老江,你说是不是?”

    江教授闷不吭声地洗竹荪,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家刚找回来的水灵灵小白菜,已经被“猪”拱了的事实。

    没得到回应,米红霞自顾自地说,“但霍家家长的态度是个大问题,就算小霍真心实意对你好,也不能轻易答应。”

    “妈……”

    “你这娃儿,年纪轻,还不懂,刚结婚的时候,要是没有降服婆家人,那就要受欺压一辈子,一开始就要雄起!……你看我做啥子?”

    “没什么。”江教授重新埋下头,老老实实地洗菜。

    米红霞像儿子得意地扬了扬眉,意思很明显:看到了没?

    江礼:“……”

    江礼小声说,“我觉得霍老董事长接不接受我无所谓,霍慕东再三跟我保证,日子是我们两个过的,就算,就算有一天他变心,我也不怕,我有本事养活自己,有女儿,还有你们,大不了大家好聚好散。”

    “你这娃儿!”米红霞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什么叫‘好聚好散’?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把分手挂嘴边!”

    江教授同意:“你妈说得对,婚姻大事,哪能儿戏?”

    江礼:“?”这老两口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不让他跟霍慕东见面吗?怎么这话锋又好像同意了?

    米红霞:“小霍这孩子本身没啥子问题,学历又高,又会讲话,情商挺高的哎。……主要是你喜欢,妈妈就不反对。”

    “但是,你们要过一辈子,总不能跟他父母不往来吧?或者让小霍跟他家里断绝关系?这也不现实。”

    米红霞又对丈夫说:“这些事他们小娃儿哪里懂?还得做长辈的出马。”

    “对,幺儿你别管了,交给爸爸妈妈,尤其是你妈。”江教授从洗菜篮里抬起视线,向江礼眨了下眼睛,“她最擅长吵架。”

    米红霞重重地怼了一下丈夫,又作势要拧:“哪个擅长吵架?你不要胡说啊!”

    江教授笑着躲开了,江礼也跟着笑起来.

    一家三口聊到很晚,直到夜幕低垂,江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出租屋太小了,三口人肯定睡不下的。

    没想到米红霞说:“小宝,你早些睡,爸妈回酒店啦。”

    江礼诧异:“你们订了酒店?”

    江教授报了个小旅馆的名字,“离你这房子不远,步行五百米。”

    米红霞:“幺儿,你明天几点起床?还上班吗?爸妈明天再来找你?”

    现在游戏的整体美术风格已经定型,剩下的主要都是重复性工作,江礼的工作量本来就减轻不少,对外的假条也已经递上去,既然爸妈来了,他干脆继续“居家办公”。

    江礼说:“不上班,大概七点多起床吧。”

    “假期还起这么早?行,那明天早上我们带早饭来。”

    老两口给江礼带了不少特产,现在都塞进冰箱里,行李箱倒是空了一大半,两人拎着空箱子走,江礼要送,他们执意不肯:“半夜三更的,你个小娃儿一会儿自己回去,我们更不放心,乖哈。”

    江礼没拗过他们,最后折中送他们到电梯口,等电梯门关上,江礼独自一人回出租屋,短短十几米的走廊,竟越走越觉得孤独。

    奇怪,上辈子一直都是自己踽踽独行,一个人生孩子都没感叹孤单,现在怎么反而矫情起来?是不是尝过幸福的滋味儿后,人就变得贪心了?

    不管怎么说,想到空荡荡的出租屋,江礼的脚步就变得更慢。

    声控灯自动暗下来,江礼正想跺下脚,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先他一步拍了下门,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怎么那么慢啊?”

    “?”

    果不其然,一抬头,江礼就看到霍慕东正靠在他的大门上凹造型,霍总身高腿长,身上还是那套工作时的、剪裁合身的正装,只是领带已经扯掉,黑色衬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肌。

    正装这种东西,穿出什么效果真跟人的气质有关系,有人像海归精英,有人像脑满肠肥的资本家,有人像卖保险的……但今天的霍总和平日里又不太一样,因为刚下班就被赶出了家门,没时间捯饬自己,下巴冒出一点青色的胡茬,头发和衣领都有点乱,被暖光的声控灯一打,鼓鼓囊囊的胸肌成了暗影,衬得人有点像电影里的“西装暴徒”。

    “干嘛这么看着我?”霍慕东问。

    江礼走过去,掏出钥匙,“别在我门口凹造型。”

    霍慕东:“啊?”

    江礼迅速拧开门,回头扯住他的衣领,把人薅进来。一米八几的霍总本来就非常配合,当江礼掰过他的脑袋,把唇贴上去的时候,霍慕东简直跟被点燃的干柴一样激动,差点没主动撕了自己的衬衣。

    然而,一个缠绵的吻结束之后,就没了下文,江礼抵着他结实的胸膛,阻止霍总扒光自己的上衣,“点到即止就可以了,我还怀着宝宝呢。”

    霍慕东:“…………”

    “怀着宝宝”的由真是杀手锏,霍总刚被撩得上火,敢怒不敢言地咬牙问:“江礼,你故意的?吊着我很好玩?”

    江礼确实觉得霍总那狼狈的样子有点好玩,忍笑:“没有。”

    霍慕东臭着脸:“哼。”

    江礼:“刚刚是真的很想亲你,你刚才的样子有点帅。”

    “……”

    “真的?”霍总轻易地被哄好了。刚刚靠在门口的确只是等得无聊,现在就是真在凹造型,他悄悄路过客厅贴在墙上的那面穿衣镜,觉得这一套半天没换有点邋遢,没看出哪儿帅,但他本来想回家就换成睡衣的,可现在改了主意。

    他依旧穿着这套西装,单手插兜在江礼身边晃,“你喜欢这套啊?还是喜欢西装?”

    “……”江礼,“喜欢你在走廊里穿,现在脱下来,看到你在家里这么穿,我有种加班的紧张感。”

    “……”

    再次诱导江礼亲他一回的计划失败,霍慕东只好悻悻地换回居家服,江礼目光滑过他线条漂亮的肌肉,又低下头问:“你是一直没走吗?”

    “嗯,我去了对门。等你爸妈一走,就立即回来。”

    江礼知道,对门虽然被霍总买下来,但早就闲置了,里边的衣服啊、日常用品啊,全都搬到这边来,把他的柜子塞得满满登登,那头估计干净得跟毛坯房差不多,在里边硬生生等几个小时,可想而知有多无聊,江礼无奈:“这都几点了,干嘛白等这么久,直接回别墅多好。”

    霍慕东直气壮:“我想你啊,晚上要跟你一起睡。”

    江礼:“沙发有什么好睡的?”

    “是没什么好睡的,”霍总抓住机会就卖惨,“又软又短,睡久了腰酸背疼,每天上班我都得开一会儿按摩椅。可想到跟你在一个屋檐下,离你那么近,吃点苦也不觉得难受。”

    “真的?”

    “当然,要不我做什么赖在你这儿几个月?”

    “我是说,你睡沙发腰真的很疼?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霍慕东故意轻描淡写,顺势问,“你的尾椎还疼不疼?我再给你按按?”

    再次顺利爬上江礼的床,今天的夜聊话题自然而然地变成:“咱爸妈跟你说什么了?”

    霍慕东想问的是,江礼有没有跟二老解释清楚、为他争取机会。这些自然是解释过,可江礼此时想起的是最后一个话题,“他们问我,江雄杰一家对我怎么样,我没忍住说了实话,他们挺生气的。”

    “那当然,”霍慕东放轻了按摩的动作,像撸猫似的,在江礼光滑的腰上撸了两把,以做安慰,“听到你受苦,做父母的哪能不心疼?”

    江礼:“我有点后悔,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就算有周律师那样的专业团队,也只能帮忙让当年的人贩子在法律范围内重判,但‘买家’通常都没什么惩罚。”

    “他们会有报应的。”霍慕东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江礼以为他在安慰自己,没注意到霍总抽空摸出手机,看了眼大盘.

    江雄杰家爆发了这几天内的第五次大吵。

    “你行啊你,悄么声儿地把房子给抵押了!要不是银行的电话打到我这儿来,我都不知道!房子没了,你让我住哪儿?啊?”庄贤惠喊得撕心裂肺的,边喊边打,完全不顾形象。

    江雄杰挨了好几下,终于忍无可忍,“行了行了行了!!有完没完啊?我说了我会赚回来的!”

    “你拿什么赚?钱呢?!还捣鼓你那股票吗?都赔成什么样儿了,你说话啊!”

    江雄杰哑口无言。

    他之前跟着江礼那个神秘的“姘头”,买了两回,稳准狠地赚了两回,本以为这次也一样,没想到开始的半个月走势跟那人预测得差不多,他抵押了房子、借了钱,赚得盆满钵满,甚至又再借了一笔,多加一次杠杆,没想到补仓补在高位上,从那天起,股票就一路狂跌,不知道是游资还是庄家,疯狂卖出,连续好几天跌停,不但前边赚的全赔出去,连本钱也都亏掉。

    偏偏大资本在出货,他这种小散户,就根本卖不掉。

    眼看着全部身家砸在里头,江雄杰真是赔得眼睛都绿了。

    可等到终于能割肉的时候,他又舍不得。——那人说过,中间可能会有拨动,等月底那个公司会放出利好消息。

    江雄杰便以为是自己太贪心,没在高点卖出,损失了第一波红利。他狠狠心,耐心地等第二次反弹。

    “你还真信啊?明摆着的,那孙子忽悠你呢!”庄贤惠骂道,“你也不想想,都多久联系不上他了?电话都注销了,变成空号了!这是套儿!”

    “他给我设套有什么用?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他也得不到好处啊!”江雄杰梗着脖子反驳。

    他虽然振振有词,可心底里是虚的。

    怎么会不怀疑呢?那人是江礼的“姘头”,先不计成本地帮他,之后又玩失踪……怎么想都有问题,说不定是帮江礼来整他的。

    可江雄杰不愿意相信自己被耍了。

    他连房子都抵押进去,下半辈子是穿金戴银还是喝西北风,全靠这一把,他输不起,他给自己洗脑,再等一等,等到月底,公司发了利好消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他就赌这最后一次,赚了钱,以后再也不碰股市。

    没想到,还真等来了大消息:那家叫做荣柠科创的公司,被爆出财务造假,股价跟崩盘似的一泻千里。

    还有更劲爆的,之前那次大跌,是一个叫何平源的离职高管,违规大量减持,两个丑闻加起来,激怒了套牢的股民,网上声讨声一片,要那个姓何的高管坐牢,但就算他坐牢、就算证监会勒令他把卖掉的股票在一定期限之内回购也根本于事无补,股价已经跌成这样,所有被套的股民只能认栽,该骂娘的骂娘,该割肉的割肉。

    然而,江雄杰输不起。

    他到现在也不敢割肉,割肉就意味着彻底没希望了.

    不知道“不经意”的卖惨有效果,还是因为今天被米红霞怼得太可怜,这一晚,霍慕东获得了留宿江礼卧室的殊荣。

    因为俩人挨在一起太热,房间开了空调,霍慕东紧紧地抱着江礼,闻着爱人身上清新好闻的沐浴露香,又有点蠢蠢欲动。

    可惜江礼跟他约法三章,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为了平复躁动的心,霍总主动挑起正经的话题:“还记得当初你在游轮上误喝的那杯酒吗?”

    江礼暂停了刷视频,枕着他的胳膊翻过身,面对霍慕东:“怎么提起这个?”

    霍总轻描淡写地说:“哦,那个罪魁祸首,就是荣柠科创的何平源,快落网了。”

    “?!”江礼震惊,眼睛瞪得圆溜溜,“落网?刑事案件吗?他就下个春,药,都触犯刑法了?!”

    霍慕东笑得肩膀都颤抖,“当然不是。”

    “那事儿不久,他就被迫离职了,前一段遇到点麻烦事,缺钱嘛,没办法,仗着在原公司有点人脉,明目张胆违规减持,现在事情败露,荣柠科创肯定不会保他,再加上一点别的违法行为,刑事拘留应该跑不掉。”

    霍慕东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单纯讲个有意思的八卦,可江礼听得暗暗心惊,这个姓何的高管上辈子下场也不太好,却跟操纵股市没关系。

    同一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两辈子都锒铛入狱,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要是找共同点的话,答案显而易见:他得罪了霍慕东。

    “霍慕东,”江礼严肃地问,“是不是你做的?你没有犯法吧?”

    “这是什么话?”霍慕东觉得一脸担忧的江礼有点可爱,“你怕我受牵连啊?放心吧,我是守法公民。”

    江礼:“……”

    他都没反驳前一句问话,看来的确是霍慕东做的。

    跟霍总相处久了,江礼渐渐以为他就是个英俊一点的人夫,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还有点“耙耳朵”的潜质。其实只是经常接触霍总柔软的一面,忘记了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创业,有多么杀伐决断,那么大的企业人人都敬他、怕他,哪里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霍慕东在江礼心中的形象短暂恢复成“冷静自持、不怒自威、心机深沉的大BOSS”,不过,这种疏离而高大的形象没维持太久。

    第二天一早,霍慕东的生物钟先于闹钟把他叫醒,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下床、出卧室,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又折返回来,悄悄在江礼脸颊上留下一个早安吻,江礼其实也已经醒了,只是懒得动弹,带着些懒洋洋的浅淡困意,说:“早安,上班去吧,再见。”

    今天有早会,霍总没多逗留,又在江礼唇上啄吻一下,便出了门。

    然而,一分钟之后,他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江礼:“?”

    霍总跟被家长抓包早恋的小情侣一样紧张,背抵着门,小声而恐惧地说:“你妈来了!她、她怎么来这么早?!”

    第70章

    江礼也被吓醒了, 他这才想起来,昨晚米红霞问过他几点起床,因为刚休假, 生物钟还停留在上班的时候, 所以回答七点多。

    “可能是来给我送早餐的。”江礼也有点慌,“你看见她了?”

    霍慕东飞速说:“看到她出电梯, 估计现在快到了!怎么办!”

    江礼注意到他背抵着门,眼睛却往窗外看, 连忙提醒:“住脑!这是六楼。”说着, 江礼爬起来,“你稳住,我把他们骗出去,然后你再出门!”

    “好!”

    江礼来不及换睡衣,随便抓了条裤子套上, 然后关好卧室门, 冲向客厅, 正好撞上老两口开门。

    “哈, 这么早啊!”江礼干笑。

    米红霞也笑:“还真起这么早,好不容易休息也不睡会儿, 看爸爸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江建宴提着豆浆、油条、小笼包,米红霞则拎着麻团儿、煎饼果子、豆腐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又怕打电话吵醒你, 所以一样买了一点。……怎么了?”

    江礼堵着门,没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急中生智说:“我不太想吃这些,想喝咖啡, 吃点小蛋糕,爸妈,我带你们出去吃吧?”

    “哎?这孩子你早说嘛,想吃什么样的蛋糕,让你爸去买——”

    江礼把他们往外推:“一起吃吧,昨晚是我忘了说,这些中午吃,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甜品店,我带你们去。”

    “等一哈,把东西放冰箱里再走?”

    ……

    江礼到底推着他们出了门,等门外的声音消失,霍慕东才鬼鬼祟祟地开了卧室门,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们走远了,才抹了把冷汗,了衣服,去上班.

    一家人吃过早餐,江礼提议:“我带你们去转转吧。”

    爸妈千里迢迢赶过来,江礼不想让他们整天给自己做饭、收拾屋子,他也想尽孝,反正休假,可以带他们逛逛那些有名的景点,故宫啊、长城啊、国家博物馆什么的,或者去大栅栏、王府井,乃至于西单逛逛街也是好的。

    就听米红霞嫌弃道:“你就穿这个跟我去逛街?”

    江礼这才反应过来,他走得匆忙,只在睡衣外头裹了一套外套,的确形象不佳,下楼吃个早餐还行,要是去人流如织的商圈,估计要给老妈老爸丢人。

    “……那我回去换套衣服?”

    “不用啦,跟年轻人逛不到一起去噻。”米红霞说,“我跟你爸到处逛逛,你别管了,中午我们要是赶得回来,就一起吃饭,没回来就晚上再说。”

    江礼还想跟着,被再三拒绝,才终于作罢。

    他不知道孩子跟亲生父母相处是什么样子的,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只有江光宗和江雄杰、庄贤惠夫妻,但他做不到江光宗那么蛮横,也不想跟他学。但江礼猜想,或许亲生父母之间,没必要那么森*晚*整*客气,他有点怕太客气会显得生分,于是不再坚持,“那我就回家了,你们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米红霞笑道,“好嘛。”

    江建宴:“反正我们也是锻炼身体,先送幺儿回家。”

    两人把江礼送到楼下,看着他进单元门。

    江礼前脚进门,米红霞后脚就问:“老江,你发现了吗?姓霍的小子……”

    “我知道。”提起霍慕东,江教授语气还是不大好,“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摆着那么大一双鞋。”

    米红霞叹气:“可是没办法嘛,幺儿喜欢他。”

    江建宴拍拍她的肩。

    如果江礼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按着米红霞一贯的脾气,霍慕东刚进门就得被打出去,昨天还能跟他坐下来好好聊天,真算客气的。

    锦城再开放,同性情侣再多,他们俩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总归思想要保守些,可以接受同性恋,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

    然而,他们失去江礼太多年,有生之年能再团聚,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他们现在只想把最好的东西捧出,全一股脑地塞给儿子,江礼喜欢什么,他们就支持什么,但有一条:江礼不能受委屈,假如无名无分地跟霍慕东两个人过小日子,江教授和米红霞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不但霍慕东承认他,霍家也得承认他,他们做父母的才能放心。

    江建宴说:“走吧,去附近楼盘转转。”

    “好,我给中介小哥打电话。”米红霞说。

    原来,他们一大早就去了房产中介,想看看附近的房价。青铜科技的园区位置不算城区,已经在四环外,但附近楼盘均价还是比老家要高不少,老两口看了几栋二手房,愈发觉得在帝都生活不容易。

    好在他们是双职工,尤其是江教授收入不菲,这么多年的积蓄,付首付完全没问题。

    “要不看看一居室?我觉得还是全款好一些,到时候幺儿没压力。”

    “一居室不够住吧,以后娃娃出生了,你不过来帮忙带?到时候你住哪里?”

    “说得也是。”

    中介小哥听到他们的讨论,忍不住羡慕地问:“二老是给孩子买婚房?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是福气,少奋斗二十年!像我们普通人,家里连首付都凑不上,估计这辈子也没办法在帝都落户。……婚房的话,还是建议大一些,大两居,或者小三居,想要便宜的,可以再往北看看,五环外会比这儿便宜很多。”

    “那太远了,我儿子在附近上班,住在附近免得挤地铁噻。”

    然而事情没有十全十美的,想全款的话,离公司比较近的地方,只能买大一居,并不符合他们的预期。

    帝都的房子真贵啊,随随便便一套能入眼的都要大几百万,两夫妻犯了难。

    米红霞最后福至心灵,说:“有了!还有一笔钱,把大学城那套房子卖掉不就够了?”

    江建宴:“对,对!可是,你不想搬进去吗?”

    那套房是十五六年前,大学统一购置福利房时分配的,当年房产还没后来那么值钱,很多国营单位、大学都会弄一些比市场价便宜些的福利房给员工。江建宴和米红霞压根就没打算搬家,他们觉得,小宝还没找到,万一有一天人贩子抓到了,他们却搬了家,错过了消息,儿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所以就一直住在那个老小区。

    然而,福利房不买就亏了。他们两夫妻借钱,买下了大学城那套,本想买完之后转手卖了,直接把钱还掉,但等期房建起的两年,房价就开始飞涨,最后便留在手里,这些年一直出租。

    找到江礼之后,米红霞就开开心心地计划着搬去新家。

    可现在,她却说:“老小区都住惯了,邻居啊什么的都熟悉,突然搬走都喊不到人搓麻将,算了吧。”

    江建宴有点自责:“当年不学艺术就好了,我学工科的同学,在隔壁x大只是副教授,每年项目……”

    “学艺术挺好的!”米红霞打断他,“幺儿画画那么好,我看就是遗传你!老江,把大学城那套房子卖掉吧,房子那么多也住不过来,但霍家条件太好啦,门当户对那不现实,可要是什么都没有,小宝肯定更被那霍家老头看不起。”

    “再者,这房子是幺儿的退路,万一小霍有一天变心了,他一个人,领着娃儿去哪里住?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你说得对,那就这么定了。”

    虽说方案定下来,可买房子是件大事,一两次肯定看不好,何况启动资金也不够,他们决定这次先货比三家,等看好了大概,再回老家卖房子、凑全款.

    江礼还不知道爸妈悄悄给他准备什么礼物,正如爸妈还不知道江礼已经是卡上躺着七位数、还有可观年薪、股票分红的小富翁。

    老两口到底没赶上午饭,他们回到出租屋时,发现江礼正抱着电脑加班。

    米红霞抱怨这孩子怀着孕怎么还不知道休息,千万别把身体熬坏了……江礼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唠叨,一点不觉得烦,反倒挺享受,倒是江教授听不下去,替儿子鸣不平,直言米红霞太聒噪,挨了老婆一顿骂才消停。

    用网络流行词来说,江教授应该是个“i人”(内向、不善言辞),他不像妻子能那么快跟儿子熟络起来,但在绘画上,他跟江礼更有共同语言,或者说,更权威。

    “你在设计新人物?”

    江礼把电脑屏幕倾斜给他看,有点局促地:“对,爸,您也懂原画?”

    “不太懂。”江教授谦虚地说,“我画国画比较多,素描啊、油画啊,年轻的时候涉猎过一点,没试过在电脑上作画,你画,我看看。”

    米红霞看到父子俩相处得挺和谐,心满意足地买菜去了。——她似乎想把江礼的冰箱填满,跟大部分妈妈一样,米红霞也觉得外卖是洪水猛兽,吃多了一定会生病。

    而江礼逐渐发现,老爸之前的说辞简直谦虚得过分,他不是涉猎过别的画法,而是精通。用数位板画画只是工具不同,最重要的还是绘画功底。

    江礼当初上大学时,因为热爱选修了动画专业,但跟其他有基础的同学比,学起来非常吃力。他能取得后来的成就,更多还是基于天份。

    而帮儿子弥补论知识,对于江教授来说,简直易如拾芥。他一眼就能看出江礼的不足之处,两三句点拨出来,寥寥几笔做示范,江礼也一点就透。

    江礼感觉受益匪浅,不由得对老爸带上几分崇拜,父子俩的关系飞速拉近,时间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直到米红霞叫他们吃饭,两人才意犹未尽地暂时关掉电脑。

    江教授抱怨道:“这么早就吃饭啊。”

    趁着江礼去洗手的工夫,米红霞悄悄揶揄:“想笑你就笑出来,儿子崇拜你,很高兴吧?”

    “哪有。”江建宴一边否认,一边终于没压住上扬的嘴角。

    吃晚饭时,江礼还一直跟爸爸讨论新人物的构想。游戏这周就要正式上线,基本工作都已经结束,但美术部未雨绸缪,需要提前准备新角色。

    这工作其实可以交给别人,但一则角色比较重要,江礼不放心;二则他“居家办公”,却还拿着高薪和分红,也想抓住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江礼一度自信满满地认为,以他的水准,再做出个爆款不在话下,但总感觉差了点什么,直到亲爸出手,他一下子醍醐灌顶,感觉灵感爆棚,然而,江建宴夫妻吃过晚饭就借口年纪大了不能熬夜,要回去休息。

    江礼依旧送他们进电梯,而今天下班归来的霍总,也得以畅通无阻地回了家。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以至于小情侣偷偷摸摸的幽会异常顺利。

    霍慕东怀疑其中有诈,忐忑的同时,生出希冀:“江礼,你觉不觉得,咱爸妈其实对我挺满意的?”

    这一天,江礼仍旧在磨他的新角色线稿,眼皮也没抬:“何以见得?”

    “他们走得早、来得晚,几乎避开了我的上下班时间,是不是默许啊……江礼!你看我一眼!”霍总不满地走过去,大手在江礼眼前晃了晃,“有没有听我说话?”

    江礼抬头,眼神茫然:“啊?”

    霍慕东:“……”

    “算了。”霍慕东,“说个你感兴趣的话题吧,想不想知道游戏正式上线第一天的战绩怎么样?”

    这话题果然靠谱,江礼的眼神立即从“我好忙但不得不敷衍你一下”变得神采奕奕,那双眼睛本就秾丽动人,添了生动的表情,更加可爱,看得霍慕东又喜欢,又火大。

    他叹口气,用手指比了个数字,“第一天首充就这个数。”

    江礼眼睛更亮:“真的!?”

    霍慕东:“嗯,算初战大捷。”

    江礼从电脑里调出个预测模型,把数字填进去,念念有词:“第一天流水这么多,那么预计……”

    “江礼。”霍慕东叹息着把他搂进怀里,“对你来说,到底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江礼眼睛没离开电脑,嘴巴倒是甜:“当然是你重要。”

    霍慕东连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泄愤似的在他耳朵上轻咬一口:“你就忽悠我吧。”

    敏感点哪是能随便碰的?江礼感到一阵酥,麻,捂住耳垂,瞪他:“别闹!……你重要,但工作也重要。本来你父母就觉得我配不上你,如果我再不优秀的话,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不用担心这个,他们那是偏见……现在一切都在步入正轨,等整合了股权、再以《深空》的成功为跳板,拿下那块政策性鼓励用地,”霍慕东盘算着,“很快了,我们在我家老爷子面前扬眉吐气的日子要到了,这里头有你一半的功劳呢。”

    江礼隐约记得有那么一块地,当初霍总急着进游戏赛道就是为了它。算起来,霍慕东真是走一步看三步,当初却为了他,险些放弃了这么长远的计划,不过,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顺利的话,那将是一笔天文数字的收益,且和他们俩的未来绑定在一起。

    江礼畅想了下,笑道:“你别给我画大饼。”太美好了他反而觉得不真实。

    “那不说公司前景,就说现在有的筹码。”

    “现在有什么筹码?”

    “咱爸咱妈啊!尤其咱妈那么女中豪杰,我真期待她和我家老爷子的会面。”霍慕东期待地说,“我还没见过我爸吃瘪呢。”

    江礼:“……”那你可真是哄堂大孝.

    霍老爷子最近眼皮跳得厉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跳的是右眼,感觉挺不吉利的,用民间的土办法,贴了张小纸片在右眼皮上。

    一连贴好几天,其实挺滑稽的。

    但当着老爷子的面,霍宅从上到下没一个人敢评论,霍大少爷也是如此,可背地里笑得特嚣张:“好家伙!老爷子那什么造型?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就被亲爹逮个正着。

    霍老爷子骂完儿子,自己也感觉这样总贴着张纸片有点蠢,解释道:“小孩子你懂什么?有的事情不得不信,右眼跳灾,贴着镇一镇,否则倒霉事会找上门。”

    “您真迷信……真有什么事,一张纸片就压得住?再说了,贴了这么多天,也没压住,看来有的事命中注定,还是接受比较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是好事呢?”

    霍老爷子警惕道:“你怎么话里有话的?有什么事求我?”

    “没,我最近在研究哲学。”这是实话,霍宁风最近追一个哲学系的小男生,为了跟人家有共同语言,恶补了一些知识。

    霍宁风:“爸,您知道年轻人怎么看待眼皮跳吗?”

    霍老爷子哼一声表示有屁快放。

    霍宁风:“左眼跳财,右眼则是……大脑操控眼轮匝肌和颜面神经发生的间断性的、不自主的、阵挛性抽搐①。”

    霍老爷子:“………………”

    霍老爷子摘了纸片,疲惫地揉按太阳穴,“你离我远一点,也许我的眼皮就不跳了。”家里三个孩子,老大不着调,二女儿天真单纯,只有老三霍慕东有能力继承家业,但他偏偏为了个男孩子,跟自家人打擂台。

    算起来,青铜科技的那个项目大获成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得不承认,那个叫江礼的漂亮小男孩很有才华,确实优秀。

    但两个男人在一起,没办法绵延子嗣,哪怕不为了家业传承,以后慕东老了怎么办?没有一儿半女在膝下承欢,晚年得多凄凉。

    ……简直胡闹。

    “我出趟门,叫司机备车。”霍老爷子吩咐道。

    虽说青铜科技看起来胜局已定,但企业做得好不好,一方面事在人为,另一方面也看气运。

    太多因素能影响结果,就比如政策。他听说近期会出台打击游戏行业的政策,虽说只是传闻,但无风不起浪,霍氏集团的主营业务并没铺在互联网和游戏板块上,所以这方面的消息并不算灵通。

    霍老爷子打算亲自去验证一下。

    有老友在某高尔夫球俱乐部定期攒局,参加的都是像他这样德高望重的家族老掌舵人,霍老爷子近些年有了隐退的心思,有心把集团交给三儿子,所以不大活跃,这次亲自莅临,老友们无不惊讶,欢迎的、揶揄的、恭维的,不胜枚举。

    一场球打下来,霍老爷子累得不行,体力消耗倒是其次,主要是费脑子,跟那些差不多段位的老狐狸套话真费脑细胞。

    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盘算着是提醒一下儿子,还是看他栽跟头吃个教训,想着想着,人已经离开球场,进了公共休息室。

    这边聚集着一群年轻人。

    听他们高谈阔论的话题,霍老爷子很快就猜出,这些三四十岁的“小年轻”是做游戏的,似乎还聊到了青铜科技。

    霍老爷子感兴趣地凑过去。

    他不大出席公开活动,此刻还戴着墨镜,没被“年轻人”们认出来,不过游戏公司的总裁们看到他这一身装扮,以及手里的球杆,不难猜出,这位老人家是那边打球的大佬们之一,也许是中场休息,过来散步。

    大家都不敢怠慢。

    霍老爷子平易近人地跟他们搭讪,大佬向下兼容是件很容易的事,他们很快就熟络起来。霍老爷子问:“刚才听你们谈到了青铜科技,说其中有个很厉害的原画师?”

    “是啊,很神秘的,从前只知道叫‘画手毛毛’,最近才得知他姓江,才二十出头,年轻有为,听说待遇堪比高管。”

    霍老爷子:“我不太懂你们做互联网的,但原画师应该是个技术岗吧?薪资会不会太高了,你们怎么看?”他早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说霍慕东为博蓝颜一笑,不惜违反行规,强行给江礼那么高的待遇,公司上下不服气不说,也成了行业内的笑话。

    然而,他今天亲自探访,听到的答案是:

    “一开始我们也觉得高,但《深空》上线之后的数据,让我们大开眼界。”

    “不错,霍总不愧是经商世家出来的豪门公子,见识的确不一般,给江老师发的薪水真值!您不知道他给青铜科技创造了多少价值。”

    “不瞒大伙说,我曾经出高薪挖过江礼,但后来才知道,我给的价钱远不如霍总的开价。本以为我们已经足够礼贤下士,看来还差得远,难怪挖不到人才,真要引以为戒。”

    霍老爷子听得若有所思,他知道江礼是业界翘楚,但从前也就觉得他有些才华,没想到竟被这些专业人士视如拱璧,如此炙手可热。

    然而,闲谈久了,话锋逐渐走偏:

    “据可靠消息,现在也有好几家有实力的游戏公司挖江老师,给出的薪资对标青铜科技,最低涨薪20%,但仍然没人成功,你们猜猜怎么回事?”

    爆料的人压低声音,大家便都竖起耳朵,连霍老爷子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不知怎么,这气氛让他生出些不妙的预感,这些“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不会传他儿子的桃色绯闻吧?就算江礼跟霍慕东真有不清不楚,霍慕东给他高薪和股权夹带着私心,但这些事只能由他这个当长辈的去训斥,外人说出来,岂不戳穿了霍家的“家丑”?

    霍老爷子沉着脸插嘴:“其实江礼不是靠脸上位……”

    却听那人煞有介事地说:“霍总为了留住人才,不惜以身相许。——他在追求江老师呢!”

    而众人扼腕:“难怪别人挖不走江礼,哎呀真是卑鄙!”

    刚发表半句意见的霍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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