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名叫作野鸡什么的,实在有些埋汰。
李承乾刚想改口说,阿母是你,听错了。但想起自己和四弟的小名儿……算了,埋汰就埋汰点吧,至少听得出是一家人。还有人眼红这待遇呢。其他弟妹出世时,他们的母妃也求阿耶赐下小名,都被阿耶打发了。
李承乾挠了下脸,小嘴又闭上了。
大不了弟弟出世之后,花些心思对他好点。
还有,可千万不能让弟弟知道,这小名是他阿兄给起的!到时候都推给阿耶好了!
七岁的小孩,还没修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夫,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长孙皇后弯起了眼,仿佛看透了一切,只笑眯眯抚着肚子不说话。
李承乾和长孙皇后对上眼神,不知为何又红了脸。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无事发生:“不知弟弟在阿母的腹中可还安好?”
“嗯?承乾知晓阿母这一胎是弟弟?”
“呃。”
李承乾无辜地眨了眨眼——他怎么给忘了,虽然弹幕叫过“荔枝哥”,可他阿耶阿母还不知道啊。
【哈哈哈哈哈哈!】
【凤宝不小心说漏嘴了,笑死,看他怎么圆。】
李承乾早就打定主意不令父母忧心,系统和弹幕的存在自然不能说出来。
“是我猜的啦。”
他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说:“阿母是不是自己也有感觉?若怀的是个妹妹,给她起个雉奴的小名,她长大了可要哭鼻子的。”
长孙皇后叹息:“我也多半觉得要给你们添个弟弟。不过查出这一胎时,你阿耶还跟我说,希望是个女儿呢。”
她和李世民有两个儿子,只得一女儿。这胎就期盼是女儿多些。不过,无论男女皆是她的孩子,她也好、陛下也好,都会一般无二地对待。
“阿母这句话莫要当着青雀说,不然青雀可要哭鼻子了。”
一道清灵悦耳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宫人们纷纷下拜行礼:“见过五公主。”
母子俩朝来处望去,一个总角之龄的女孩亭亭而来。她的五官气质皆与长孙皇后肖似。面上稚气未褪,姿容却清丽无双,依稀可见长开后的国色。
及至贞观元年,李世民膝下拢共有十余个女儿。但每日来甘露殿给长孙皇后请安的,唯有嫡长公主李丽质一人。在所有公主中李丽质序齿第五,宫中称之为“五公主”。
就在这时,弹幕又短暂地热闹了一阵。几次下来,李承乾早已见怪不怪——虽说“弹幕”们有不少会仙家术法,可他们一家人也是皇室呀,也是很有排面、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弹幕们激动也是人、哦不仙之长情。
【哇哇哇!】
【来的应该是长乐公主了吧?】
【小长乐好漂亮哇,完全挑着二凤和长孙皇后的优点长的。】
【青雀,是李泰吗?emmm心情复杂。】
【嘘,小声点别乱说。】
其余像谜语一样的弹幕,都被李承乾自动过滤掉。他在心底默念着两个字。
长乐。
长乐公主……
阿耶践祚还不满一年,正值多事之秋。他的子女除了自己被立为太子,其余人都未被正式诏封。譬如他的几个姐姐们,宫人们只把称呼从“郡主”改成了“公主”,封号什么的,一概全无。
弹幕们却叫出了她的封号。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对阿母这一胎是男是女颇为笃定。
那……最初的那句“废太子”呢?万一和阿耶说的不一样,不是邪祟的胡诌,而是仙人的批命呢?
他被废掉太子的位置,就证明他不再是阿耶最喜欢的儿子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存在,李承乾抿了抿嘴,忽然有些低落。
长孙皇后的目光全放在款款而来的女儿身上,错过了儿子的异样:“丽质来了,青雀呢,怎么今日没和你一起?”
李丽质斯斯文文开口:“他说他昨夜梦见了老祖宗,不舍得醒来,要聆听祖宗传授道法。”
什么祖宗?还能传授道法?
李承乾回过神来,黑湛湛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历数起他们老李家祖上有谁会道法。
……等等,还真有一位。
难道,青雀梦见的祖宗是老子,在梦中听他讲的道法是《道德经》?
长孙皇后想明白了个中关窍,既好气又好笑:“昨天跟他讲了老子的典故,今天他就现学现用的了。青雀这孩子,可真是……为了贪懒晚起,什么胡话都编得出来。”
【青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青雀。】
【好主意,明天就告诉老师马克思给我托梦,教我如何打倒资本主义。】
【笑死,不知道孔老头听了会咋想?】
对哦!
李承乾连忙道:“阿母,五姐,青雀这话千万不能传出去让孔先生听到了!”
孔先生不仅是他们授业的恩师,更是孔子的后代,和道家可有几百年的世仇!要让他知道四弟翘了他的课,理由是为了梦中聆听《道德经》,恐怕气得胡须都要吹起来了!
“噗。”
长孙皇后母女听了李承乾这话,也齐齐笑了起来:“是极是极,咱们几个就帮他瞒着吧,可别气坏了先生。”
孔先生浑身毛发竖起、胡须上天的形象在李承乾脑海中挥之不去。李承乾越告诫自己不能编排先生,那样的画面就越明晰、越细腻,也越戳中李承乾莫名的笑点。
到最后,他憋笑得小身子微微发抖,欲盖弥彰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唉,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很对不起孔先生,对不起阿耶阿母……但他也好想赖床睡个懒觉啊。
真羡慕青雀。
不过很快,思及自己身为太子的指责,李承乾又把这点微末的羡慕按了下去。
李丽质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过要是阿耶知道了青雀睡懒觉……不对,若是阿耶知道了,也不舍得罚他吧。”
她冲着长孙皇后挤了挤眼。虽然口中不曾直言大人的是非,不过意思很是明显——青雀贪懒成这样,还不是你们做父母的惯出来的呀。
面对女儿挤眉弄眼的打趣,长孙皇后只得无奈地笑笑,一抹忧色从她眼底飞快掠过,旋即消失无踪。
方才,承乾面上一闪而逝的羡慕,她全都看在眼里。这件事本身倒没有什么……只不过,让她联想起一些不好的旧事罢了。
她的公爹,如今的上皇李渊,曾经也是这么培养儿子的啊。
或许上皇自己也没想过,他也有登基为帝的一天,所以在培养膝下诸子之时,与其他世家无二——嫡长子作为正统的继承人,谆谆教诲。其他儿子就随意些,放任他们自生自灭。有没有本事都无所谓,活着就好。
就连娶妇一事上也是,在外人看来,她是长孙家不受重视的继室女儿,自小寄居于舅家长大,绝非宗妇的合适人选。理所当然,被许配给了国公的次子。
奈何她的夫君是不世出的英雄,明明比长兄小了整整九岁,却用自己的文韬武略抹平了差距,乃至后来者居上,才能、战功、人望皆威胁了长兄的位置。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天下皆知。
长孙皇后还记得,那时夫君还是秦王,夫妻俩夜半私语,他没少朝自己抱怨来自父亲的偏心和长兄的猜忌。但他如今自己做了皇帝、做了父亲,育儿一道上也有些父祖的影子。
承乾是嫡长子,夫君就把他早早立为太子,命孔颖达、陆德言悉心教导。听说还准备把李纲请出山,做承乾的老师。个中期待不言自明。青雀是次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教导,放任他怠堕些也无妨。
像夫君设想中,兄弟二人平安无事地长大,自然千好万好。可要出了什么岔子……待到青雀长大了,会因君父的优容自视甚高,失去本心,还是会怨恨他阿耶刻意的放任自流呢?
若是青雀比承乾更加肖父,这兄弟俩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长孙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一儿一女都望着他,眼神不时交流着什么。
“阿母在想什么呢?”李丽质软语凑上前来,亲昵地伏在母亲的膝上:“难不成在想该怎么处罚青雀?有这么难吗,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李承乾则身体力行,小手覆上母亲的额头,一板一眼道:“阿母你不开心,可别让弟弟发现了。他也会感觉不开心的。”
这还是弹幕告诉他的呢。
长孙皇后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儿女们和美融洽,她却杞人忧天,反让儿女们操心起她的情绪来了,真是不应该。
“好了,阿母没事。”
长孙皇后搂住女儿的肩膀,又把儿子的小手反握在手中:“是不是快到上课的时辰了?承乾你别耽搁,让夫子们等久了。”
“好——”
李承乾闻言行了一礼,临走时不忘向姐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要让阿母开心。得到李丽质点头示意之后,方才离开甘露殿。
等到了弘文馆中的学堂时,李承乾才发现,孔颖达和长孙家庆、长孙祥两兄弟早就到了,正在教室里默然相对而坐。
——他是卡好时间来的,没迟到呀?
李承乾心底奇怪,眼睛瞪得大大的,孰料这三人见了他之后不约而同打量了一番,纷纷松了口气。他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惦记他昨天莫名的晕倒,今天才早早到了,想确认他的好坏。
李承乾心底兀地涌起一股暖流。
他认认真真对孔颖达行了一礼,歉然道:“昨日在堂上对先生不敬,是承乾的不是。”
孔颖达点了点头:“太子无事就好。”
不过,这老头内心可远没有表面平静。
他昨天把太子晕倒的事情报告给陛下后,在府邸苦等了一整天消息,只等到宦官传来陛下的口谕:太子在他的课上晕倒,他负有照顾不周之责,罚俸一个月,以儆效尤。
孔颖达当时就松了口气——罚俸一个月,不痛不痒,比起从前陛下给他的赏赐根本不算什么。
这就是不怪罪的意思。
看来太子殿下平安无事,晕倒的根由也和他孔颖达无关。
若非如此,他今天就不会跟没事人儿一样,继续来弘文馆当太子的老师了。
长孙兄弟的想法也和孔颖达大同小异。他俩是陛下夫妇指给李承乾的伴读,一身前程全系在太子的身上。若李承乾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俩也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今天一看,太子的包子脸白皙依旧,葡萄似的大眼睛黑溜溜,就连板着脸道歉时也含三分笑……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什么,可爱嘛。
长孙兄弟默默用了这个大不敬的词汇。
不过……有件事得和太子说清楚。
一堂风平浪静的《尚书·大诰》课过去之后,兄弟俩就围住了李承乾:“太子殿下先别走,有件事要和您说。”
“什么?”李承乾问道。
“那个,家主昨夜召见了我兄弟二人,问及你课上是否有什么情况。我们就、就……说了您在课上晕倒的事情。”
娃娃脸的长孙家庆满脸尴尬。
他俩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约等于心腹。太子晕倒事关重大,本该守口如瓶一辈子的。可身为长孙家子弟,家主的话他们也不能不听啊。
太子仁善,未必会处罚他们。可是他们做出了类似叛主的行为,还要主动坦白。兄弟俩的脚趾都快抠出一座城堡了。
李承乾果然没察觉什么不妥:“唔,舅舅?他问了我晕倒的事?昨天先生去找阿耶的时候,舅舅也在么?”
“大约是吧。”长孙祥比长孙家庆小一岁,却比族兄看起来更镇定:“家主大人先问起为何孔先生要去找陛下,是否和您有关,我们就全说了。”
“家主大人还让我等把他询问我等之事,全部向您坦白。”
“哦。”李承乾小鸡啄米般点头,还是没什么额外的反应,似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呼……”长孙兄弟顿时心下大定。看来家主大人是对的,太子果然不会处罚他们。
他们也很为难啊!家主可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舅舅关心外甥天经地义。他们要是死守着不肯说,家主也能从皇后娘娘的渠道打听出来。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兄弟俩还在家族和主君的平衡木上艰难求生呢,李承乾的心思早已飘到天外去。准确说,是飘到天女散花一般的弹幕上去了。
【舅舅!舅舅!】
【长孙无忌要出镜了?】
【凤宝你想不想你大舅舅啊,没事你不想我们也想(狗头)要不你去看望一下你舅舅,我们给你刷特效礼物哇,就像昨天一样!】
【支持!姨姨给你刷大烟花!】
哼,什么哄小孩的语气呢。他可是堂堂大唐太子,是几个烟花就能收买的人吗?
李承乾嘴角向下一撇,包子脸皱成一团,用实际行动表示着对糖衣炮弹的不屑。
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从弘文馆溜溜达达走到了大兴宫前殿附近,圆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不知在寻找着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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