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丹妃没坐步辇, 只是身后跟着人,可见是来御花园散心的。


    想想也是,她现在不比从前那样得宠了, 又不掌宫权, 还没有子嗣要养育,身居高位, 正是这宫里一等一的闲人。


    若不出来散散心,再闷在翠微宫里,迟早是要发疯的。


    兰妃拿出帕子蘸去眼角的眼泪, 快步上前, 轻唤道:“丹妃姐姐。”


    听见有人唤自己,后头居然还跟了个“姐姐”,丹妃见鬼似的转头看过来, 蹙眉道:“兰妃?”


    “你吃错药了?”


    兰妃怔了一瞬, 方才哭得梨花带雨微红的眼睛敛了敛,同她施了个平礼:“我一时情绪失控,你别怪罪。”


    习惯于别人对她虚与委蛇或是盛气凌人, 一猛地瞧见一个人好声好气带着眼泪跟她说话,丹妃顿时有些不自然:“我有什么好怪罪的。”


    “……你叫我有什么事?”


    兰妃看着丹妃身后呼呼啦啦一大堆人,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唇。


    丹妃还不算太没眼力见,抬抬手示意红萤带着她们退远些,兰妃点点头, 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也退出安全范围, 此处只剩下兰妃和丹妃两个人。


    她们一道走到一处亭子里,周围一圈都安安静静的, 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听见,兰妃才忍不住再次落泪道:“昨日陛下那般待棠贵嫔, 你就不觉得心酸吗?”


    “方才我看着棠贵嫔她们坐着步辇渐渐远去,不知怎么,竟然有种怎么都追不上她的感觉。”


    兰妃说的动情,泪水簌簌落下,哽咽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心酸:“你和我都是多年前就陪伴在陛下身边的,不管陛下身边来了谁,但你我的地位始终稳固,陛下也从未冷落了谁。”


    “可昨日,林威去请的人居然是棠贵嫔,不是你我中的任何一个。”


    闻言,丹妃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神色也渐渐不好起来。


    陛下对棠贵嫔的宠爱与日俱增,这一点宫里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昨晚她是如何进了勤政殿次日才离开的,何须任何人告诉她?


    她自己也得到了消息。


    丹妃陪在陛下身边十余年,棠贵嫔不过短短一年,陛下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放在她身上,她连想都不敢想。


    那样冷淡高傲的一个人,这些年她从未进到他心里,自登基后,丹妃更是无时无刻都小心侍奉着,陛下仅仅对她和颜悦色都能让她欢喜一阵,旁的连想想都是奢求。


    入宫后,兰妃的恩宠仅次于丹妃,她们两个人的性格截然不同,但唯有一点共同点让她们和睦共处,那就是出身一样的低微,且一样的没有子嗣。


    但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不打紧,陛下的恩宠能带来一切荣光。


    可现在,就连唯一的长处也没了。


    兰妃心中伤心,丹妃就不伤心吗?


    昨日刘贵妃和喻婕妤和她说的那些,她直到今日都没有消化完全,心里本就是一团乱麻。


    本来就是想散散心的,谁知今日兰妃又来和她哭诉,一时间多种声音在耳边回响,丹妃只觉得心里更乱了,根本理不清楚该如何去做。


    可心里又闷又堵,像有一只大手将她的心脏猛然攥住,让她喉咙发哽,连大口呼吸都困难。


    丹妃偏过头,被她的话牵扯出藏在心里的愁肠,泪水划过脸庞:“棠贵嫔出身高贵,从一开始就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出身高贵,和恩宠有什么关系?


    她这话说的含糊,但兰妃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抬眼看向她,忙柔弱的追问道:“有何不一样?都是伺候陛下的嫔妃,出身高贵与否有什么要紧?再高贵也是入宫前的身份,入宫之后,最大的身份就是陛下的妃妾,我们两个身居妃位,哪里不如了?”


    丹妃没想到兰妃竟然如此敏锐,竟然追着这句话不放,但她也不能告知实情,只能哽咽着糊弄过去:“她出身高贵,和我们这样低微之身的人如何一样?陛下喜欢风雅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事关陛下的私隐,丹妃心中再痛,也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


    并非是她自怨自艾,抱着自己的出身不肯放过自己,正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从微末时期就跟着陛下的人,才更清楚陛下对卑贱之人有多厌恶。


    她在陛下十五出宫开府的时候就伺候在身边,可陛下在一开始对她的那种厌恶和憎恶就已经刻入骨髓一般,许是和更早之前的经历有关。


    那些连丹妃也不得而知的过往,奠定了陛下阴晴不定,敏感多疑的性格,让他打从骨子里讨厌所有出身低贱的人。


    所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不管她当初和陛下有着怎样的过往和经历,陛下都不可能对她动心。


    她的出身在一开始就决定了一切,只是陛下向来隐藏的很好,从不示人罢了。


    可这些兰妃是不会明白的,她只觉得不甘。


    兰妃跟在陛下身边的年份不短,甚至在入宫前的那段日子,她没和太子府上妃妾们打擂台,一个人安安心心住在陛下给她安排的华美小院里。


    陛下但凡是来,一定是看她的,小院里只有兰妃和陛下两个人,她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和她们都不一样。


    正因自己也曾经那么特殊过,她才尤为不能接受如今陛下对棠贵嫔堂而皇之的宠爱,让她一想起,心尖就像有一根针在不停地扎。


    当初棠贵嫔刚得宠的时候,她只是一直在观察,在看她是不是和宫里的其余人一样只是昙花一现,陛下一时兴致。可观察到现在,她没办法再骗自己,也坐不住了。


    兰妃抽泣道:“若陛下喜欢风雅,我又哪里差了?说到底是陛下的心意变了,不在咱们身上了。”


    她没忘记现在找丹妃的目的,话锋一转,柔柔哭道:“在这个宫里,唯一能和我互相理解,同病相怜的人也就只有姐姐了。”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我向来比不上姐姐的恩宠,提起宠冠六宫,谁不说一句丹妃娘娘?我还记得去年你怀嗣的时候是何等风光,可短短一年,竟然天翻地覆了。”


    “我还记得,从前每每陛下不悦的时候都是姐姐你陪在身侧,可现在却换了旁人来,待她生下孩子地位更加稳固,恐怕也会一直是她,而不是你了。丹妃姐姐,你有没有想过?”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落在丹妃的耳朵里,让她的心更沉。


    “棠贵嫔得宠,其实真正取代的是你的位置,不是其他任何人的。”


    丹妃最大的优势和作用,就是在当初陛下落魄时陪着陛下,陛下的所有黑暗过往和伤痕只有她一人知道,旁人明白不了。


    所以陛下但凡心情不佳,总是来她这里,也唯有她能纾解。


    但如果有一天,这个身份被另一人取代了,丹妃就只剩下陪伴陛下这些年的情谊和恩情了,再也不会有宠爱。


    堂堂一个妃位,无宠无子无家世,只能依靠陛下念着她过去的那些好来生存,何其悲哀?


    陛下若想起来了,无非赏些金银珠宝,若想不起来,她难道还能挟恩图报吗。


    等将这点微薄情谊消耗干净,等待丹妃的日子,只会有无尽的痛苦。


    不管刘贵妃、兰妃还是喻婕妤说什么,只有一点是对的,她不能坐以待毙了。


    她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沦落到那般地步,她必须给自己想个出路。


    兰妃说完那些话后,丹妃半晌没出声。


    她原本以为是不是丹妃没有听进去,或是压根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谁知仔细一看,丹妃的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


    原是听进去了,还听进去的十分深刻。


    兰妃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添一把火的时候,丹妃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兰妃,我该怎么做?”


    “我们该怎么做?”


    兰妃眼睛微亮,却仍然带着细碎可怜的哭腔,捏着帕子道:“我们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于我来说,无非是恩宠渐薄的根由,可对姐姐你而言,却是核心地位的问题。棠贵嫔若倒下,我未必会像以前那般得宠,可你却能重新变成陛下心里最要紧的人。”


    “至于如何做……姐姐,恐怕你得除了棠贵嫔,让她再也不能狐媚陛下了。”


    五月上旬的天气越来越热,丹妃却激出了一后背的凉汗,她定定看着眼前的虚无,握紧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抬起哭得红红的眼,咬牙说:“兰妃,你帮帮我。”-


    一个月后。


    六月上旬,暑夏已至,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每年六月底要去行宫避暑,因着长安暑气太重,皇后娘娘特意免了六宫的每日请安,只要七日一去即可。


    鸾鸣宫内,和顺仪蹲在床沿小心照看着二皇子,满眼心疼。


    天气实在太热,宫内若不供冰热得人睡不着觉,可若供冰又难免寒湿,这般冷热交替之下,尽管和顺仪和鸾鸣宫上下小心照看,二皇子还是病了。


    他本就是早产的孩子,虽说这几个月悉心照料,体魄终于有所好转,可一旦病倒就来势汹汹,风寒的侵袭让这个小小婴孩万分难受,不仅发热,咳得也厉害。


    陛下特意让李太医和擅长母婴病理的王太医一起来给二皇子诊治,这会儿已经开过药方在熬药了,好在虽然病得严重,太医说不算棘手,只要悉心调养就能好,如此说来,悬着的心还是落了些许。


    和顺仪拿些温热的帕子擦拭二皇子的额头和小手,竹筠从门外轻步走进来,小声说:“主子,刁美人又来了。”


    二皇子生病,她本就心急火燎,这会儿一听刁美人又来了,即便是安静温和的和顺仪也发了火,低声道:“把她撵出去!总是往我这里跑什么?”


    竹筠有些为难:“本是说了不见人的,可刁美人说特意带了陛下之前赏给她的上好补品,来看望您和二皇子的,奴婢怕再给您树敌,便先进来通传了。”


    和顺仪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声说:“你照顾梁儿,我出去打发她走。”


    第92章


    梁儿身子不适, 小小的孩子整日气喘发热咳嗽不止,身为人母,和顺仪的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成夜成夜的睡不好觉。


    如今这刁美人上门只觉得恼火。


    刁美人从选秀一开始就巴结着陶贵人, 跟其余人说话贯是鼻子朝天,后来陶贵人没了, 也不见她跟自己亲近,先是巴结刘贵妃,又是巴结棠贵嫔, 跟个墙头草一般哪儿有好处往哪儿凑。


    现在梁儿出生, 陛下常来看望,她却突然大献殷勤,谁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不过是觉得自己身子坏了不能侍寝, 好来分宠罢了!


    和顺仪数日来紧绷的精神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她既生气又屈辱,可想起自己的身子和梁儿,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悲凉。


    年幼的皇子和位低无宠的母亲, 就像是宫里的一块肥肉,谁都想追着啃一口。


    和顺仪走侧门出去,门口把守的宫女连忙把门帘重新拉好,不让风刮进来。


    等看见了侯在庭院内的刁美人,和顺仪才竭力冷静下来, 往常忧郁平和的眼神今天居然带着冰冷:“刁美人, 梁儿身子不适不宜见客,本嫔多谢你带了补品, 但陛下,太后和皇后都赏赐的不少, 你还是拿回去吧。”


    劈头盖脸一通赶客的话,实在是毫不留情,往常她也常来,虽然能感觉到和顺仪对她不热络,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话这么难听的。


    刁美人笑盈盈的面色顿时僵住了:“姐姐这是怎么了?今日瞧着如此憔悴,是不是梁儿情况不好?我就是想来看望看望,也好尽自己的一份心。”


    和顺仪淡淡看着她:“梁儿病着,我实在没心思同你多说,你若真的有心看望,等他好转了再来也不迟。梁儿年幼体弱,禁不得什么意外,我务必得事事仔细,若他有个三行两短,那罪责就都在你身上。”


    刁美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她还不知二皇子的病竟然如此严重了?连人看望看望和顺仪都不肯,若是她强行进去,二皇子一旦有个生命危险,陛下岂不是要杀了她泄恨!


    事关皇子安危,刁美人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强颜欢笑道:“您说的是,待二皇子有所好转我再来看望吧。这是上好的补品,今日特意送来,还请您收下。我……我就不进去了。”


    婉云赶紧把手里捧着的盒子递到和顺仪怀里,跟着刁美人一起灰溜溜离开鸾鸣宫了。


    刁美人走在宫道上,越想今日和顺仪的反应越觉得不对劲,偏头道:“咱们去永宁宫寻贵妃娘娘,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与此同时,永宁宫翠云轩内。


    魏贵人半躺在床沿,起先苍白的脸色已经多了几分红润,可见再养些时日就能好全了。


    问萍端着药一勺勺的慢慢喂进去,笑眼弯弯:“您今日看起来比昨天更精神些了,奴婢估计要不了半个月您的病就都好了。等您痊愈,奴婢陪您去看万莲池的莲花,听说现在初绽,满池的粉白花朵,可好看了。”


    魏贵人笑笑,柔声说:“好,等我好全了,我们就去看莲花。”


    “我这病拖了这么久,本以为要病死宫中无人问津,不曾想……是我命不该绝。”


    问萍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听小主这么说也牵扯出愁肠来,想起了当初四处求人的艰难日子,抹泪道:“正是因为活着不容易,小主才更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要再让自己过上之前为人鱼肉的日子。多亏了棠贵嫔出手相助,您才能受到重视好起来,奴婢心里不胜感激。”


    "只是可惜,当时棠贵嫔才替您请完太医,刘贵妃就来了,一番嘘寒问暖后,现在的太医和银钱都是刘贵妃替您出的,您恐怕现下是脱离不了刘贵妃了……"


    魏贵人垂着长睫,静静地看向前方。


    病了这么久,她一直都躺在床上糊里糊涂的,时而昏迷时而短暂的清醒,好像活在混沌里,脑子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这么清楚过:“刘贵妃如何待我,棠贵嫔如何待我,我心里清楚。”


    “我久居无宠,在刘贵妃宫里四五年,她可曾多看过我一眼?不还是看着我病得越来越严重,却把我当个透明的,觉得我死了才干净。”


    “她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样子,恐怕也是怕我受了棠贵嫔的好处,以后和外人一条心,这才对我殷勤。”


    问萍含泪喂进去最后一勺药,哽咽着说:“刘贵妃不是善茬不假,可您现在又能怎么办?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病还没好全,魏贵人觉得有些累了,缓缓闭上了眼睛:“眼下这局势,我自然是要低头的。”


    “远水解不了近火,刘贵妃就在身侧,咱们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


    魏贵人觉得,她应该当好一只眼睛。


    片刻后,翠云轩外头传来一片脚步声,能听见为首的人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魏贵人知道是刘贵妃又来了,勉强睁开眼睛,打算翻身下床给她请安,刘贵妃忙扶着她,温声笑着说:“你还病着,何须这么在意礼节?本宫不过是来瞧瞧你。”


    “瞧着你气色似乎好多了,可见太医现在开的药是对症的。”


    刘贵妃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同她说话的时候难得眉眼带几分真心实意的笑,魏贵人看在眼里,没出声,十分谦卑的说:“妾身福薄,自知这病不好治,所花甚巨,多亏了娘娘一手操劳才有所好转,这都是娘娘的心意,妾身心中十分感激。”


    魏贵人入宫四五年,一直性格胆小,无心争宠,白瞎了她那张好相貌。


    不过这也有好处,向来老实本分的人,被她压着是生不出什么逾矩的念头的。这段日子她留心着,发现十分安生,并未让她发觉跟棠贵嫔有联络,是个好料理的人。


    既如此,刘贵妃也就不必要再费什么周章,只要收拢人心,稳住她就行。


    说起来,她的心情许久没有这么好过了。


    刘贵妃又关心了魏贵人几句,这时门外有人来报刁美人来了,这才放心地离开了翠云轩。


    魏贵人看着刘贵妃的背影消失,轻声说:“刘贵妃今日似乎心情格外好,宫里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问萍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有些稀罕:“奴婢今晨才去太医署拿药,一路上没听谁讨论过什么喜事,反而听说二皇子身子不好,发热气喘,太医署忙得头脚倒悬,倒是刚刚丹妃来过永宁宫一趟。”


    “但是丹妃也跟刘贵妃没什么交情,奴婢也不明白了。”


    她扶着魏贵人躺进被窝里:“娘娘们的心思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您还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再说吧。”


    魏贵人点了点头,眼神却莫名的平静:“咱们在永宁宫住了四五年,你们底下的宫女多少都有些私交,这些日子你什么都别打听,但要记得多听,多看,回来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再私下里寻办法告诉棠贵嫔。”


    告诉棠贵嫔……?


    问萍心思简单,猜不出不知道小主这是要做什么,但她既然吩咐了,自己就只管照办就是,反正没什么是比照顾好小主更要紧的事了-


    永宁宫主殿内 ,刁美人在殿内惴惴不安的等着刘贵妃,一见着她,立刻上前行礼问安,愁眉苦脸道:“娘娘……”


    刘贵妃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微微蹙了眉头:“怎么了?摆出这样一幅样子。”


    她摆摆手,湖青带着殿内侍奉的宫女都退下去,刘贵妃才不紧不慢的坐到主位上,端起了案几上才泡好的茶:“说吧,怎么回事?”


    刁美人一五一十的将方才在鸾鸣宫里的事告诉了刘贵妃,担忧道:“您之前让妾身多去和顺仪那走走,可妾身去的次数不少,却没见到过陛下一回,那和顺仪对妾身也是不冷不热的……”


    她撅撅嘴,圆溜溜的眼透着算计:“若是二皇子当真病重,妾身再往和顺仪那跑也是讨嫌,一旦二皇子出事,和顺仪可是说了要把责任都推到妾身身上的,妾身要不还是别去了,等二皇子好些再做打算吧?”


    刘贵妃喝下半盏茶,刁美人的话非但没有让她不悦,反而更加让她心情好了:“你说你去的时候,和顺仪说陛下和皇后都赏赐了好些补品?”


    刁美人怔了一下,不知道这话和自己刚刚说的有什么关联,但还是点点头:“是,和顺仪是这么说的。”


    “那不就得了?”刘贵妃笑道,“大皇子先天不足难当大任,二皇子只是早产,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养着,以后就是健全的皇子。所以二皇子生病,陛下、太后和皇后都会异常重视,你不是也说了,陛下赏了许多东西?”


    “和顺仪不让你进去,会不会也不让陛下进去?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搪塞你罢了。二皇子病着,陛下怎么可能不去瞧瞧,你过几日等二皇子病好些再去探望,极大可能遇见陛下。见面三分情,你惦记着皇嗣,陛下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刘贵妃轻叹一声:“和顺仪是二皇子的生母,当然猜得出你是什么主意,可恩宠终究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抉择吧。”


    刁美人睁大了眼睛看向刘贵妃,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若在恩宠和遭人嫌弃这两件事中抉择,但凡是个想往上爬的都会选恩宠,毕竟和顺仪就算不嫌弃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只要能得宠,得罪了和顺仪也不怕。


    刁美人下定了决心,屈膝道:“妾身多谢娘娘提点,妾身等再过几日再去鸾鸣宫。”


    刘贵妃点头笑笑,看着刁美人离开殿内,笑容才渐渐从温和变得有几分扭曲,若仔细看,这份扭曲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快意。


    棠贵嫔那边的事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带,刁美人这边才是大事。


    皇后若不打二皇子的主意还好,可她既然有这个心思,那她宁可毁了,也绝不让皇后称心如意。


    当初若不是皇后,她才应该生下陛下的第一个皇子……若她儿女双全,何苦今日今日还要这般苦苦筹划!-


    灵犀宫,东偏殿。


    姜雪漪半躺在摇椅上看纸条,身侧的旎春替她转着风轮,旁边的冰盆清凉惬意。


    她笑了笑,将纸条递给旎春让她在殿内烧干净,笑着说:“一切顺利,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收网了,希望到时候可别让我失望。”


    旎春将纸条在烛火下点燃,化成了灰烬,轻声说:“主子,虽说您是布局的,但咱们也得小心别误伤了自己。”


    姜雪漪点点头,温声道:“我知道。”


    “这些日子殷凝和你们俩务必多盯着点咱们宫里的人,千万记得,别打草惊蛇了。”


    第93章


    六月中下旬, 天气越来越热,再过几日就是出发前去行宫避暑的日子了。


    外头暑气重,若非必要, 大白天出门的人实在是少, 灼热的夏日阳光把宫道晒得几乎要融化一般,刺眼得发白。


    姜雪漪躺在摇椅上吹风吃葡萄, 殿内安静舒适,只听得见外头知了扯着嗓子叫。


    宫里的皇嗣少,一个比一个金贵, 这些时间里, 姜雪漪甚至不必出门都知道几个孩子的情况。


    近些日子,听闻二皇子的病经过静养终于有起色了,只是仍需小心照看着, 听说不能受冷受热, 也不能受刺激,免得病情反复损伤身子。


    二皇子年幼,陛下十分挂心, 这段日子看望了好几回,但最近政务繁忙,陛下忙得连后宫都不进,前去行宫避暑的名单都交给了皇后安排,因此二皇子病情好转后一直没有去看过, 直到今天才得闲。


    今日一早, 林威就亲自来传消息,说陛下让他来知会一声, 太阳落山后要姜雪漪同陛下一道去鸾鸣宫看望二皇子,等看望完二皇子再回太极殿用晚膳。


    旎春在旁边给她剥葡萄切蜜桃, 笑着说:“头三个月过去以后气色更好了,仿佛食欲也好些了。”


    这会儿还没到时间,姜雪漪乐得自在,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另一手捏着葡萄,摇摇晃晃的窝在摇椅里吹风:“天气热,饭菜不清爽,还是吃水果肚里舒服些。”


    虽说看起来岁月静好,她这会儿也舒坦,可姜雪漪心里盘算着事,脑子一刻钟也没有停。


    按着她的猜测,今日和陛下一道去鸾鸣宫,恐怕是要出事的。


    魏贵人偷偷给她传出来的消息,说刘贵妃和刁美人似乎对和顺仪还有二皇子格外用心,刁美人这段日子又频繁往鸾鸣宫跑,再加上二皇子一直病着,她如今到底是怀着孩子的人,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许多事不得不敏感一些。


    但这些都是她凭空猜测,也说不清楚这二者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虽然姜雪漪怜悯二皇子跟和顺仪,可没影子的事,她就算暗示了和顺仪也未必懂。当初和顺仪生产之前,兰妃那样明显的接近利用,她明里暗里提点过,但和顺仪不在意,她一个外人不好说什么。


    有了前车之鉴,姜雪漪也不敢怀着身子多掺和,以免自己再惹祸上身了。


    稚子虽无辜,但若二皇子真的出事,兴许对她的计划还能起到些什么作用也未可知。


    这也是姜雪漪拖着计划不肯实施的原因之一。


    她想看看刁美人和刘贵妃,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陛下许久不进后宫,今日要去看望二皇子的消息早早就透了出来,不光林威知道,御前的人也知道,宫里有门路的嫔妃们就都知道陛下要去鸾鸣宫。


    若有计划,今日就该实施了。


    想到这儿,姜雪漪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疼的紧。


    自她月份越来越大了以后,只要长时间思索一件事,小腹就隐隐有些感觉,头也痛,简直像是肚子里的孩子不愿意她想这么多似的。


    她抿唇笑笑,极轻柔的摸上自己的腹部,柔声笑着说:“你母妃这样聪明,你可别是个不爱动脑的,以后目不识丁愁煞母妃了。”


    旎春在旁边偷笑:“您和陛下的孩子怎能目不识丁呢,怕是以后去国子监坐不住,整日调皮捣蛋让您不安生吧。”


    姜雪漪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便觉得好笑,不觉中越发期待这孩子降生,轻轻嗯了一声,眉目温柔:“若是个活泼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好,总归都是咱们亲生的,不疼他还能疼谁呢。”-


    陛下今日要去看望二皇子的消息送到刁美人手里的时候,她正坐立难安的在屋子里摇扇子。


    天气本就闷热,心不静之人会更觉得闷燥难耐,她在屋子里反反复复的走,扇子摇的呼呼作响,一看就知道她有多焦躁。


    婉云听到消息从外面进来,一看自家小主这幅坐不住的样子,有些无奈:“小主,天气本来就热,您还不坐定了消消汗,这么走来走去也无济于事啊,若出汗太多可怎么出门见人,陛下见了也要嫌弃您的。”


    刁美人翻了个白眼:“我当然急了,我都已经多长时间没承过宠了?最近这两个月,兰妃、丹妃、杨嫔、喻婕妤那些旧人都有恩宠,新人里头,连不爱说话的赵才人也侍寝了一回,你可见陛下想起来过我没有?”


    “马上就要去行宫了,皇后娘娘的名单还没下来,我若是再不急,我在宫里多坐两个月冷板凳,底下那群见风使舵的知道我没指望得宠了,你跟着我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婉云:“贵妃娘娘不都跟您说了,您等消息就行了,陛下肯定会去看二皇子的。””等等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眼看就要去行宫了,我去年还是去过的,那几个不得宠的低位新人哪个不羡慕我?今年若没的我份,我不知有多丢人!”刁美人越说越来火。


    婉云撇撇嘴:“贵妃方才遣人来说了,陛下今晚就去鸾鸣宫,您还是赶紧重新更衣梳妆吧,许久不见陛下,还是得有些亮点才好。”


    刁美人立马欣喜起来:“真的?!”


    她欢喜地转了一圈,顿觉喜不自胜,连忙道:“你快去叫她们进来伺候我梳妆更衣,咱们快些去鸾鸣宫,得赶在陛下之前才好。”


    婉云出去唤了常伺候刁美人的两个近侍宫女进来,替刁美人擦身消汗后精心选了一条杏粉色宫裙,刁美人鹅蛋脸,又是杏眼,生得小巧可爱,这杏粉色最衬她。


    宫裙穿好后,其中一个宫女捧着一盒子香囊过来让她选:“都是今夏新制的香包,味道馥郁香型也少见,奴婢们都觉得闻之欲醉呢,陛下好风雅,一定会喜欢的。”


    刁美人喜滋滋地选了其中一个最香做工最精巧的:“就这个吧。”


    穿戴整齐后已经临近太阳落山的时间,刁美人所住的毓秀宫和鸾鸣宫之间隔着梨林,好在不算太热。


    婉云抱着贺礼跟刁美人一起到鸾鸣宫的时候,鸾鸣宫还静悄悄的,陛下还没来。


    她客客气气笑着上前让人通传,和顺仪知道刁美人来了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太好。


    上回说过以后她倒是安分了一段日子,可梁儿刚有好转,她就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虽说和顺仪对刁美人一点好感都没有,可碍于上次自己亲口说的等梁儿好转些就让她来探望,加之等会儿陛下也要来,她反而不好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她赶走,刁美人若是落了面子记恨上自己,反而给梁儿树敌。


    左右陛下和棠贵嫔也要来,多一人看望也是一样的。


    和顺仪几经权衡,说道:“让她进来吧,先去偏阁候着。”


    刁美人一听和顺仪让她进去,顿时更高兴了,抬步就匆匆往主屋走,谁知还没走到,竹筠在庭院内候着,福身道:“奴婢给美人请安,还请美人先来偏阁吧。”


    向来招待人不论位份高低都是要在主屋或者主殿的,既是礼节,明面上也是看得起人的表现。


    她欢欢喜喜跑来看望,好歹也是带了贺礼的,怎么连主屋都不让进,反而去偏阁待客?


    刁美人心里有些不高兴,可到底没说什么,跟着竹筠一道去了偏阁。


    偏阁内,和顺仪已经在里头候着了,刁美人一进来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刁美人今日是精心打扮过才来的,一看就存着在她这勾搭陛下的心思,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很香。


    太医说过梁儿虽有好转,可还需要精心照顾,不仅受不得冷热交替,也不能受到刺激,免得病情反复。


    她原本就不喜欢用浓香,不知道香味算不算刺激。


    以防万一,和顺仪淡着脸色客气道:“有劳刁美人来看望,我替梁儿谢过你。”


    刁美人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来都来了,她还是要表现出一副十分在意二皇子的模样,甜甜的笑道:“我之前就一直挂心着梁儿,可姐姐之前说他病着不好探望,所以一直担心着到了今日才来。一听说梁儿好转,我这不立马就来了。”


    “梁儿如何了?我进去看看他吧。”


    和顺仪挪了一步:“梁儿刚刚已经睡下了,他病着觉浅,有人声怕惊醒了他,你的心意我领了。”


    又是这般的推辞,难道今日陛下和棠贵嫔来了,她也能拦着不让自己看不成?


    说到底是生了二皇子的人,恐怕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在这看不起人吧!


    刁美人心中生起怨气,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外面通传陛下和棠贵嫔到了。


    她眼睛微微一亮,立刻想到,若是陛下来了见她伏在二皇子床头伤心不已,定会觉得她牵挂皇嗣,性情敦和。


    好印象有了,少不了对她有几分好感,到时候不仅侍寝有望,行宫也去得了了。


    刁美人眼珠一转,开口说着:“我不过是看看梁儿,姐姐何苦一直拦我?”


    她一不做二不休,推开和顺仪快步进到了寝屋内,果然看见二皇子小小的一个正躺在床榻上合着眼睛安睡。


    身侧的嬷嬷看着她闯进来面面相觑,却不敢大声说话,刁美人径直去到床头,手轻轻搭在了床沿,摆出了一幅温柔关切的样子。


    可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二皇子的脸便微微发红,先是把自己咳醒,而后一边咳一边哇哇大哭,怎么停都停不下来。


    第94章


    “梁儿!”


    婴孩的咳嗽声和啼哭声在安静的鸾鸣宫里极为响亮, 和顺仪身为生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出了事,当时脸色吓的煞白, 提步就往床边内跑。


    原本就不愿意让刁美人进来的, 谁知她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利用梁儿争宠不惜撕破脸面, 和顺仪一过去就看见梁儿咳得止不住,小脸憋得通红,顿时吓坏了, 泪水啪嗒啪嗒滚落下来, 抱着他就往偏阁走。


    屋内这会儿已经全是刁美人身上的香气,她一来梁儿就开始咳,一定是因为她身上味道太刺激的缘故, 和顺仪虽然生气, 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眼下没时间和她纠缠,必须先要把梁儿带到空气干净的环境里去, 让他快些冷静下来。


    和顺仪抱着二皇子就要离开,刁美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她一来二皇子就啼哭不止,咳嗽不停?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陛下近在跟前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刁美人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 可事情发生的太快, 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的跟上去:“姐姐, 梁儿这是……”


    谁知话音未落,跟在和顺仪身边的竹筠脚步急刹, 转过身便甩了刁美人重重一耳光,极清晰的一声脆响,将刁美人都打懵了。


    刁美人身上香味太浓,竹筠岂能再让这个害人精跟上来,她担忧小主人,哭得眼眶都红了,手微微颤抖着:“刁美人,还请你自重!若你再想着陷害二皇子,奴婢就算是死也拉着你陪葬!”


    庭院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陛下近在咫尺了。


    沈璋寒和姜雪漪刚到鸾鸣宫门口就听见婴儿凄惨啼哭声,二皇子病情本该有所好转,怎会如此,心道是不是二皇子不好,立刻就加快了步子。


    谁知不过短短几步路,二皇子的咳嗽和啼哭声越来越大,屋内竟还传出了争执和耳光声。


    姜雪漪心里一沉,知道自己恐怕是猜对了,她脊背发凉,有些不安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和顺仪抱着二皇子先是去了偏阁,可偏阁也被刁美人呆过,里头的气味不小,眼看着梁儿咳得停不下来,她心一横,索性将梁儿包裹在襁褓中,冲进了鸾鸣宫一直空置着的主殿里。


    主殿一直有人按时打扫,干净又宽敞,她没停留,抱着孩子去了后头的寝殿,竹筠跟在后头快速将门窗都关好,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安静的站在一边抹泪。


    早在听见二皇子出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派宫里脚程最快的小太监去请太医了,可鸾鸣宫离得远,还不知道几时能到,二皇子现在才几个月大,这样用力的咳好像要把小小的肺都咳出来,听得人实在太揪心。


    刁美人来看望二皇子,竟敢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还特意带了这么浓的香包,这哪儿是来看孩子,分明是借机争宠,实在可恨。


    和顺仪抱着孩子走得太快,沈璋寒和姜雪漪进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刁美人捂着左脸愣愣的站着。


    屋内伺候的宫女嬷嬷们一个个脸色慌张,头也不敢抬。


    二皇子出事,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一个都跑不了,这会儿一反应过来,该烧水的烧水,该绞帕子的绞帕子,总之没一个让自己闲着的,谁都害怕二皇子有个三长两短。


    沈璋寒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原本心情还算不错,谁知带着姜雪漪一来鸾鸣宫又乱成一团,二皇子好不容易好转,如今竟又不好了。


    屋内的人哆哆嗦嗦向陛下和棠贵嫔请安,他冷冷剜了刁美人一眼,厉声道:“怎么回事?和顺仪和二皇子呢?”


    姜雪漪一进来就闻见浓郁的香味,连忙用锦帕掩着鼻子,轻声道:“陛下,屋子里香味太浓,嫔妾孕中敏感,闻了嗓子发痒,恐怕二皇子突然咳嗽也是因为此香的缘故。”


    和顺仪是二皇子的生母,断不可能这样不小心,这会儿屋内只有刁美人精心打扮又挨了巴掌跪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是她做的好事。


    陛下冰冷的视线扫视在刁美人身上,她顿时浑身抖如筛糠,此时此刻,就算是她反应再慢也知道是自己惹了泼天祸事了。


    可是她真的没想到二皇子会连香味都闻不了。


    后宫的嫔妃和宫女都爱用香,嫔妃之间交好的没事聚在一处也会琢磨着自己制香。制香和插花在本朝都是雅事,连陛下自己也会调,这香味或浓或淡都是意趣,她自己闻了一路也没出问题啊?


    只是现在二皇子已经因为她出了大问题,她再辩解什么都会被视为狡辩,陛下……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刁美人懊悔不已,捂着火辣辣的脸只敢哭着说:“妾身真的不知二皇子不能闻香,妾身实在是无心之失啊!”


    “没心肝的东西,”沈璋寒冷冷吐字,幽暗的眸薄凉到没有丝毫感情,看得刁美人浑身冒冷汗,抖得不成样子,“你既这么爱争宠,甚至不顾皇嗣的死活,朕就让你好好争。”


    “林威。”


    沈璋寒薄唇开合,毫不留情:“自今日起将刁美人打入冷宫,朕不想再看见她。”


    打入……冷宫?


    刁美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陛下,眼睛里全是恐惧。


    她们这批嫔妃从去年刚入宫时就知道冷宫是什么地方。


    听说那冷宫荒凉破败,蛇虫鼠蚁满屋子乱爬,是关押犯下大罪的失宠嫔妃的住所,尤其先帝在位时后宫嫔妃甚多,被打入冷宫的就有不少,这些年过去死的死疯的疯,里面不知道多少冤魂。


    陛下仁慈,自即位后还从未将任何嫔妃发配到冷宫里,她……她居然要做第一个!


    刁美人自小也是金尊玉贵的官家贵女,连粗活都没干过,哪里想象的出在冷宫会是什么苦日子,陛下的口谕一出她就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不住地哭诉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妾身自知有错,佩戴香囊害二皇子病情反复,可妾身真的不是有心为之啊!还请陛下看在妾身是初犯,又是无心之失的份上饶了妾身吧!妾身愿意日日为二皇子烧香祈福,还请陛下不要将妾身打入冷宫……求求陛下了,妾身真的不想去冷宫……”


    姜雪漪垂眸看着刁美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磕头,神色有些复杂。


    倒不是可怜她,而是刁美人固然不聪明,又有野心想得宠,可今日这件事,看这情况,恐怕她也只是被刘贵妃利用了罢了。


    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直接将刁美人发配到了冷宫,虽说刁美人去冷宫对姜雪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如此一来,背后的刘贵妃不管有没有害死二皇子,都能完美的隐藏在背后。


    比起刁美人,始终是刘贵妃威胁最大。


    刘贵妃最擅长的就是在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用十分自然的话将矛头转移到别人身上,姜雪漪觉得她应该学学,这实在是个好技巧。


    她轻叹一声,惋惜道:“刁美人,你实在是太糊涂了。就算你未曾生育过没有经验,在家中也不曾照顾弟妹,可你与贵妃娘娘一向投缘,刘贵妃又养育着大公主,你怎会连孩子咳嗽时不好闻刺激的香味都不知道?”


    “今日一事就是你的教训了。”


    刁美人自方才出事开始就惶惶不安,根本无法镇定下来思考,棠贵嫔的话突然让她迷茫了起来。


    刘贵妃?难道……


    姜雪漪不动声色地给了身侧的旎春一个眼神,旎春立刻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将刁美人腰间的香囊拽下来闻了闻,福身道:“启禀陛下,此物香气甚重,不知里头会不会有不好的东西。主子现在怀着身子,还请让奴婢保管着,等太医来了好好查验吧。”


    沈璋寒意外地瞧了姜雪漪一眼。


    但他没多说,反而再次看向了刁美人,视线里有几分探究的意思:“准。”


    因为姜雪漪的话,刁美人暂时没被押到冷宫去,而是跪到了鸾鸣宫的庭院里听候发落。


    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心,始终是她带着的香囊害二皇子病情反复、咳嗽不止,这都既定的事实,惩罚她必须得受。


    姜雪漪跟着陛下前往主殿看望二皇子,出于谨慎,连陛下都没敢贸然踏足寝殿内,反而是和顺仪快步从寝殿内出来请罪,泪水涟涟地跪下道:“嫔妾未能照顾好梁儿,还请陛下恕罪。”


    二皇子早产,这几个月在和顺仪身边养的不错,体魄日益健壮是沈璋寒看在眼里的。她本生性安静不与人来往,刁美人存心利用今日争宠,这错不好怪罪在生母身上。


    他抬手扶了一把,语气和缓几分:“朕知道你养育梁儿辛苦,今日之事不怪你。”


    此时,太医急匆匆赶到鸾鸣宫,还未来得及请安沈璋寒就命他立即去给二皇子诊治。


    太医们快步进到寝殿内为二皇子看诊,一时间外头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和顺仪更是泪流不止,频频望进去。


    短短一炷香时间,却仿佛过了大半日。


    须臾,为首的李太医出来,额上满头的汗,神色却是松了口气的:“启禀陛下,二皇子是因受到外界刺激才咳嗽不止,幸好及时换了个环境,不曾受影响太深。微臣已经为他施针止咳,又涂了平喘的香膏,这会儿二皇子已经冷静下来,于性命无虞了。”


    “只是……”


    沈璋寒:“只是什么?”


    李太医犹豫了瞬,继续说:“只是才出生的婴孩体质本就孱弱,二皇子早产,心肺发育更是薄弱,他身子尚未养好就咳了半个月,今日又剧烈咳嗽,微臣诊脉时发觉隐隐有哮症的迹象,只是不算很严重。”


    “但往后务必得格外照看二皇子,千万不可再让他受刺激了。一概冷热交替,一饮一食,甚至气味上都要注意,要是刺激了嗓子一咳起来就厉害了。”


    和顺仪紧张道:“可能痊愈吗?”


    李太医迟疑片刻:“不好说。”


    “若精心养护,增强体质,再大几岁兴许就和健全的孩子无异,可若体格太弱,一年里反复风寒,恐怕就不好再痊愈了。”


    虽说不理想,可只要还有机会就是一件好事,沈璋寒沉声道:“朕将二皇子的安危交给你,务必保他健康成人。”


    李太医:“是。”


    二皇子稳定下来,有些事也该处理了。


    沈璋寒示意旎春从外头进殿:“你看看这香囊可有异样,正是此物导致梁儿咳嗽。”


    李太医拿起香囊,先是细闻细嗅,又将香囊拆开,露出里头的细碎末子,最后拿出银针极为仔细的翻找,最终将东西重新递到了旎春手里,上前复命道:“回陛下,此香囊无毒,只是里头所用的香料皆香气极浓,是用花、草、木里最香的几种研磨调制。若佩戴此香,所经之处久久不散。只是此香虽无害,可即便是寻常人闻久了都会头晕恶心,若有咳疾或哮症,那么一但闻到,极易导致病情复发。”


    沈璋寒冷笑了声:“无毒无害?好细的心思。”


    太医是在殿门口检查的香囊,说话的声音被刁美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即便是傻,这会儿也完全反应过来了。


    当初为何刘贵妃一定要她多往鸾鸣宫走动,前些日子又劝自己来看望二皇子?她今日更衣的时候那一排香囊个顶个的香,是不是她的内侍宫女也是刘贵妃的人?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都是她故意的!是她利用自己得宠心切,这才想要借机害二皇子。


    刘贵妃为何要害二皇子她不得而知,可刁美人恨极了,眼下为了自己活命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忙高声唤道:“陛下!是刘贵妃让妾身今日来鸾鸣宫的!”


    她这一声不算小,殿内的人都听见了。


    姜雪漪敛眸极短的笑了下,好歹反应过来了,总算没有白提点她。


    今日之事居然又扯上了刘贵妃,沈璋寒扯了扯嘴角,笑意却冰冷如霜,未达眼底:“去,把刘贵妃叫来。”


    第95章


    刁美人佩戴香囊导致二皇子病情反复一事, 起初人人都以为是意外,以为只是刁美人一心邀宠才导致的无心之失。


    毕竟存着心思借机获宠之人实在不少,凡是为了见陛下做打算的, 必然精心打扮才出行。


    谁知一番折腾下来竟还扯出刘贵妃, 这会儿怎么品怎么不对了。


    二皇子受此劫难竟然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为之的?


    可刘贵妃为何特意提点刁美人来鸾鸣宫?若她是存心要害二皇子, 又为何非选在这个节骨眼?


    不光是和顺仪自己不明白,就连姜雪漪自己也在猜测刘贵妃的动机。


    即便是有魏贵人送消息出来,姜雪漪也能隐隐猜测到今日或许会出事, 但为什么会出事, 她暂时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和顺仪位份不高,二皇子又早产体虚,她们母子在宫里从不曾树敌, 不存在得罪了刘贵妃这一说法。


    何况刘贵妃身居高位, 地位仅仅次于皇后,她膝下还没有皇子,没有竞争关系。退一万步说, 就算是有皇子,陛下正值年轻盛年,就连大皇子也才一两岁,哪里有为了太子之位害二皇子的理由。


    再者说,要是真的不想皇子降生, 怀着的时候下手不是更容易?


    刘贵妃是个沉得住气又心机深沉的人, 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姜雪漪垂眸看着刁美人跪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只觉得头疼。


    她进宫晚,宫里这些旧人之间的事知道的不多, 若想掌控全局,其实在很多事情上是失了先机的。


    这些事,兴许问问杨嫔会有答案。


    等候刘贵妃来的这段时间,鸾鸣宫里满满一屋子人无人敢出声,院子里翠绿树冠间只闻知了聒噪不停,人却静悄悄的,生怕打破了静谧。


    姜雪漪坐在陛下身侧的软椅上,鸾鸣宫的宫女已经泡好了茶水送过来,她举杯抿几口,隐隐听见二皇子从寝殿内时不时传来的干哑咳嗽声。


    幸好太医救治以后,咳嗽听着比方才来时好多了,只是时不时咳几下,不像一开始咳得好像肺都要裂开。


    某种程度上来说,宫里的孩子活着比外头还不容易。


    姜雪漪现在怀着身孕,心肠仿佛比从前更柔软些,这会儿听着二皇子可怜,总是忍不住往自己的孩子身上想,若他以后出生也要遭这样的罪过,她该有多心疼。


    如刘贵妃之流,她必得替她的孩子扫平障碍,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了去。


    刘贵妃被陛下传召的时候,原本正在殿内教大公主写字,一听是鸾鸣宫那边出了事,来请人的太监又面色凝重,她立刻就知道是刁美人那个蠢货被处罚后察觉了什么。


    但刘贵妃的脸色十分正常,并未有丝毫慌乱,而是摸了摸大公主的头发,温声说:“让湖青陪你写字,母妃去见一见你父皇,很快就回来。”


    大公主是宫里年纪最长的孩子,今年已经九岁,出生在宫廷里的孩子,从小最先学会的事就是察言观色,大公主性格安静温和,这样的孩子对情绪尤为敏感,前来报信的太监语气和表情都算不上太好,她有些害怕的看着刘贵妃,小声问:“母妃是出事了吗?”


    “是不是父皇生气了?”


    刘贵妃抱了抱她,笑着说:“母妃没事,母妃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乖乖写字,母妃回来还要检查呢。”


    大公主怯怯地点点头,刘贵妃这才转身跟着御前的太监离开永宁宫。


    这一路上她都很沉默,既没有打听鸾鸣宫的情况,也没有关心二皇子的病情,仿佛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贵妃做事一向会想好后果,今日这件事她既然敢做,就已经做好了最坏是什么结果。


    若是刁美人做的好,二皇子不光会被害了身子,她还能全身而退。若是做的不好,那就是二皇子无恙,还把自己牵扯进去。


    怎么把自己摘干净她早就想好了,并非是牺牲掉一个棋子而已-


    到鸾鸣宫以后,刘贵妃缓缓走到主殿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神色不虞的陛下以及身侧的棠贵嫔跟和顺仪。


    来时她一言不发,还真没想到棠贵嫔也会在。


    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陛下居然还要带着她出门,真是宠到心尖儿上了。


    当初丹妃那样盛宠,她都从未觉得丹妃是个威胁,也从不觉得陛下待她有几分真心,可棠贵嫔却肉眼可见的不同。


    嫁给陛下这么多年,刘贵妃一直都很清楚这段姻缘只是利益交换,所以从来没有奢望过陛下的真心。


    可对她来说,她这一辈子也仅此一个丈夫了,眼睁睁看着她的枕边人把自己从未见过的疼爱给另一个才来不久的人身上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自嘲,讥讽,又可悲。


    刘贵妃不卑不亢地上前向陛下请安,神色没有丝毫的慌乱,还是往常那样娴静温和的模样:“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她眉眼间有些疑惑:“不知陛下传召臣妾所为何事?”


    沈璋寒淡淡看着她,开口道:“今日是你让刁美人来鸾鸣宫的?”


    刘贵妃怔了一瞬,立刻俯身说道:“臣妾知罪,还请陛下惩处。”


    姜雪漪有些意外地看向刘贵妃。


    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事到临头还能如此镇定,一言一行都有章法,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不得不说,她还真有些佩服。


    一般人若见到这场面,第一时间要么装傻充愣,要么矢口否认,刘贵妃竟然第一时间认罪。


    沈璋寒也是没想到,稍稍拧眉,淡声:“你何罪之有?”


    刘贵妃跪地俯首:“臣妾知道二皇子病着,这两日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便让刁美人前来看望二皇子,还同她说,来这能碰见陛下。”


    “刁美人失宠许久,臣妾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所以才替她着想,想了这个法子。臣妾自知不该妄自揣测圣意,更不该打听陛下行踪,是为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她说得清楚,认错也干脆,沈璋寒有心发难也沉默了一瞬。


    姜雪漪这才知道,原来用的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刘贵妃知道陛下既然叫她来了就一定是有所怀疑,与其否认,与刁美人掰扯不清,倒不如直接站在一个让人无法重罚的角度承认过错。


    如此一来,她只是为了刁美人的圣眷考量才犯下打听陛下行踪这一条错,至于剩下的,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事关刁美人性命安危,她这会儿可顾不得什么姐妹情谊,也顾不得什么提携之恩了,当下就反驳道:“陛下!陛下明鉴!妾身原本跟和顺仪一点情谊都没有,都是贵妃说二皇子得您眷顾,让妾身时常来往说不定能见着您。就连今日也是贵妃特意派人前来通知,妾身才来鸾鸣宫的,若不是贵妃指引,妾身好端端往这跑做什么?”


    “二皇子病情反复犯了咳疾一定是贵妃一早就算定了的,妾身只是被利用了,还请陛下明鉴啊!”


    刘贵妃怜悯的看着她,语气却有些失落:“若不是你认本宫做姐姐,事事鞍前马后,本宫又怎么会替你着想?只是本宫没想到,你做事马虎害二皇子出了事,竟然第一时间是想要推到本宫头上而不是认错,都是本宫从前看错了你。”


    她伏地叩首,哀伤道:“臣妾是曾经指点过刁美人,可臣妾绝不知道刁美人为何会导致二皇子身子不适,二皇子年幼,如今才四个月大,臣妾有什么理由害他?和顺仪性情温顺,更是与臣妾并无龃龉,臣妾也是身为人母的人,怎么会处心积虑害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呢?”


    “臣妾自知有错,臣妾甘愿领受,可二皇子一事臣妾实在不知,还请陛下明鉴,不要冤枉了臣妾。”


    “但也请陛下饶恕刁美人一命,她做事是马虎了些,又不曾生育过,想必……现在也是不敢面对二皇子吧。”


    刘贵妃一言一行毫无破绽,就连表情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刁美人今日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如坠冰窟,百口莫辩。


    好深的心机……怪不得以前能把喻婕妤耍的团团转,她还以为自己跟了贵妃以后就能有好日子过,原来自己也是一枚棋子。


    可现在就算后悔也晚了,她只求自己不要进冷宫,不要在那里了此一生就好……


    刁美人几乎爬着到主殿的门槛边的,哭的肝肠寸断,后悔不已:“这一切明明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你利用我复宠心切来害二皇子,我宫里的宫女定也被你收买了!我就是被你当枪使了!”


    刘贵妃看着她,伤感道:“本宫如何知道你今日打算何时来,如何知道你今日欲作何打扮,又如何知道你来了鸾鸣宫之后怎么说,怎么做?本宫现在都不知道二皇子究竟为何会因你犯了咳疾,说话做事不是空口白牙就行的。”


    “二皇子病情反复谁都不想看见,可做错事就该认。刁美人,你这样急头白脸的污蔑本宫,难道陛下就会信吗?”


    她柔柔跪着:“陛下,臣妾能解释的仅限于此,还请您明察。”


    话说到这,姜雪漪虽然一直不曾开口,可她也知道今日这事已经到头了。


    香囊无毒无害,仅仅是香气浓郁,扯不到任何人头上,何况这香囊的确是刁美人自己亲自带过来的。


    刘贵妃反复让刁美人来鸾鸣宫看望二皇子固然可疑,可她一开始就把缘由和探听陛下行踪的罪过认下了,这会儿再纠缠她这件事反而没有意义。


    更何况,刁美人口口声声说是刘贵妃想要害二皇子,可证据呢?动机呢?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刘贵妃怎么因此受罚?


    她就是算定了这一切,才推出刁美人这个替死鬼,反正自己不会引火上身。


    不过,姜雪漪原本就没打算区区一个刁美人能把刘贵妃怎么样,也没指望这件事就能伤了刘贵妃。


    她想做的,无非是撕开她那张温柔娴静的假面,把她从幕后推到前头来。


    只要陛下对她存了哪怕一分怀疑,这星星之火日后便能升起火焰。


    姜雪漪终于说了刘贵妃来后的第一句话。


    “陛下。”


    她声音十分轻柔,说话的时候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带着几分同为人母的悲悯:“此事不论是否有人故意在背后引导,二皇子的身子都更加孱弱了,需要好好调养才行。何况刁美人始终是害二皇子犯了咳疾的罪魁祸首,她虽自己是无心的……可稚子无辜,嫔妾也是即将要做母亲的人,见了今日之事难免觉得害怕。”


    刘贵妃的神色顿时暗了暗。


    好厉害的棠贵嫔,知道今日不能耐何她,三言两语就把此事定性,可偏偏又把嫌疑扯到了她身上。


    陛下未曾开口,她此时不好再开口,只能等着陛下发落。


    沈璋寒的视线从姜雪漪身上落到了刁美人身上,最终又落在了刘贵妃身上,片刻后,他探究的目光收回,几番抉择下,缓缓敲了敲扶手:“刁美人探查圣意,损害皇嗣,罪无可恕,即刻发配到冷宫去,朕不想再看见她。”


    “至于刘贵妃——”


    “安分守己四个字,你该知道怎么写。朕的心意,不是你能揣测的。”


    他冷冷下令:“刘贵妃禁足一个月,行宫就不必跟着去了。灵宁跟着皇后和灵安一道去行宫避暑即可。”


    灵宁要跟着皇后和二公主一起去行宫?


    刘贵妃心里咯噔一下,可眼下不是求情的时候,只好柔顺的福身:“是,臣妾谨记。”


    沈璋寒从主位上起身,抬步离开前又冷声吩咐道:“鸾鸣宫自今日起不得任何闲杂人等进出,直到二皇子痊愈为止。和顺仪照看皇嗣辛苦,破例允许二皇子由你亲自抚养,不要让朕失望。”


    刁美人一边大喊一边被拖走,凄厉的叫声回响在寂静的宫道上,再灼热的暑气也不能驱散心中的冷意。


    沈璋寒视若罔闻,朝姜雪漪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朕带你走。”


    第96章


    短短一日里, 二皇子的病情再次严重,刁美人被打入冷宫,连刘贵妃也被禁足一个月, 宫内的形势眨眼间发生变化。


    变故来得突然, 许多人都觉得猝不及防,尤其是眼看着就要出发去行宫了, 皇后娘娘恐怕名单都拟好了,如此一来人选势必会发生变化。


    每年去行宫本就是避暑的,所以有子嗣的几个嫔妃一定会带上。


    但经过这么一遭, 二皇子的病情不宜挪动, 和顺仪就不必去了,刘贵妃被禁足也去不了,就连大公主都要跟着皇后一道, 至于刁美人被打进冷宫这辈子恐怕没指望了, 去年去过行宫的人一下子少了三个。


    有空缺就得有人补上,所以这消息乍一传来虽然让人觉得意外,可大多人反应过来更多的是窃喜, 转头就把刁美人和刘贵妃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毕竟旁人死活和她们有什么关系,自己的恩宠才是最要紧的。


    行宫一去就是两个月,那里头嫔妃又少,得宠的机会可比在宫里大多了。


    原定六月三十那日出发,临行前夕这几日, 就连往常祥和肃穆的凤仪宫都比更热闹了-


    六月二十八, 临去行宫前两日,马上就是午膳的时间了。


    姜雪漪靠在软塌上看书, 杨嫔坐在另一侧缝制衣裳,不远处的冰盆冒着丝丝凉意。


    得益于姜雪漪的提携, 杨嫔复宠以后西偏殿的用度并不缺,所以她今天并不是来贪凉快的。只是她清楚这一切都是棠贵嫔的好处,无论如何她都有责任和义务照看好棠贵嫔这一胎,再加上两个人同住一宫,平时没事的时候多多来往总是好的,既是消遣时间,也多个说话的人。


    自从刁美人被打入冷宫,刘贵妃被禁足以后,嫔妃们的心思都转到了皇后那里去,左右她们不用去请安也不用削尖了脑袋去争位置,日子反而清净。


    杨嫔缝着手里的小衣裳,笑着说:“现在宫里好些人去找皇后娘娘,想来都是想求皇后让她们去行宫的,也不知皇后都会选谁补上去。”


    姜雪漪垂眸笑笑,温声道:“陛下政务繁忙,行宫一事全权交给皇后操办,也难怪她们去求皇后娘娘了。至于选谁,也就是看谁安分守己,谁合乎心意吧,左右是咱们管不着的。”


    她抬眼看向杨嫔:“姐姐今年自然也是不用愁的。”


    杨嫔笑着说:“去年就是您向陛下提了一嘴,今年也亏了您提携,不然以我蒲柳之姿,如何能进陛下的眼?”


    “说起行宫,刘贵妃禁足,陛下让大公主跟着皇后娘娘一起去,我听说大公主这几天就已经搬到凤仪宫和二公主同住了,偶尔经过凤仪宫都能听见女孩子们的笑声。”


    “说起来,果然还是同龄的姐妹们在一起更开心。大公主性格文静,我很少见到她这般开怀,可前两天太阳落山以后我去太液池散心,还看见大公主和二公主在嬷嬷们的看管下抓萤火虫玩呢,笑声银铃一般,那才有个孩子的样子呢。”


    人的生长环境是会影响性格的。


    大公主是刘贵妃所生,刘贵妃性子安静沉稳,攻于心计,对大公主的要求也高。她是陛下的长女,刘贵妃又是妾室,大公主有这样的身份和这样的母妃,自小学着端庄,难免压抑。


    二公主就不同了,她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除了出身不同,皇后为人处事也是纵观大局,行事大气的。有这样一个母后耳濡目染,皇后又一向娇惯二公主,二公主自然活泼机灵,不卑不亢。


    何况以皇后的性情和胸怀,想来不会在孩子身上使什么阴谋诡计,她身为中宫皇后,陛下又把大公主交到她手上,对大公主定也是一视同仁。


    没了生母刘贵妃的压力,又有妹妹整日在一处陪着,大公主就像飞出笼子的小鸟似的,整日都欢喜雀跃。


    可刘贵妃恐怕要心里越不舒服才是。


    自那日从鸾鸣宫回来以后,姜雪漪就向杨嫔打听了刘贵妃的事。但杨嫔虽然跟着陛下的时间久,可当初毕竟只是个不得宠的侍妾,对皇子妃和侧妃之间的事并不那么清楚。


    她只知道很久之前,早在喻婕妤还不曾嫁给陛下,府上只有皇后和刘贵妃两个高位时,刘贵妃曾失去过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怀得比大公主更早,算算时间,就是嫁给陛下不久就怀了身孕。


    刘贵妃当时不过十几岁,性格十分温柔安静。她嫁给陛下不久就有了身孕,太后和陛下都很高兴,刘贵妃也欢喜得不行,对那一胎视若珍宝,极为重视。


    可不知怎么的,那一胎怀到四五个月的时候刘贵妃的身子一直不爽利,没多久就小产了。


    刘贵妃哭得撕心裂肺,不愿意相信孩子没了,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但那个时候的陛下非常非常忙,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府上,所以府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皇后一人说了算,没查到证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失子以后,刘贵妃很是颓废了一阵子,后来虽然渐渐恢复过来,又怀了大公主,可在杨嫔眼里,她就是和一开始入府的时候不大一样了。


    杨嫔虽和刘贵妃不亲近,可同样身为女人,又是眼看着彼此一步步走来的,许多痛苦多少能够互相理解,所以提起这些过往的时候,杨嫔的语气也难免唏嘘。


    这件事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所以杨嫔没办法说得十分清楚明白,可姜雪漪还是能从她的叙述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刘贵妃当初失子,从各种迹象上看,很有可能是皇后做了手脚。


    宫里有宫规,任何太医不许透露皇嗣的性别,以免皇嗣受害,嫔妃们就算好奇也只能猜测,可宫外就没有这个规矩了。


    若是皇后担心刘贵妃生下了陛下的长子,派人来给刘贵妃请脉的时候查探一番,得知是皇子便借机除掉,此事其实也说的通。


    尽管当年一事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没有一个结果,只按着小产处理,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刘贵妃定是恨极了皇后的。


    姜雪漪细细地将二皇子此事往前推衍,又将二皇子和皇后联络起来,顿时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当初和顺仪的母亲出宫那日,皇后同和顺仪说了许久的话,也是那个时候开始,陛下连着去了鸾鸣宫陪着和顺仪用膳了好几次。


    恐怕是皇后有心二皇子,刘贵妃便想起自己失子之痛,这才不愿意皇后得偿所愿。


    刘贵妃禁足,虽然明面上是犯了揣测君心的罪名,可皇后那般聪明的人,想必也猜出她的真实用意。


    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个女人之间有旧怨,就算现在相安无事,可刘贵妃却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失子之恨。


    若皇后有朝一日怀了皇子,刘贵妃恐怕会更恨吧?


    这时候,灵犀宫外面传来一阵纷纷杂杂的脚步声,远远的,听见了旎春的笑声,想必是她们取午膳回来了。


    姜雪漪收了思绪,将刘贵妃和皇后之间的事搁置脑后。


    刘贵妃失子固然可怜,可宫里的哪个女人不可怜?姜雪漪自问从未招惹过刘贵妃,她却屡屡背后推波助澜。


    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她不得不做出打算。


    筹谋这么久,又有刁美人在前头铺路,今日就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她搁下手中的书,轻笑着说:“姐姐今日和我一道用午膳吧,陛下之前给我拨的厨子厨艺和姐姐一样好。”


    陛下不在,嫔妃之间交好的一道用膳是寻常事。棠贵嫔邀请,杨嫔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就应了,和棠贵嫔一道去了侧殿坐下。


    旎春带着几个取膳食的宫女将食盒里的菜样一道道取出来在圆桌上摆好,姜雪漪就掀眸看着她们干活,慢慢喝着一碗酸梅汤。


    等一桌子菜都摆好了,她和杨嫔才起身坐到桌子前准备用膳。


    这些菜样从尚食局取回来的时候就要用银针试过一遍,等到了主子跟前再有尝菜的宫人挨个尝一回才能让主子们用,所以往往到了上桌这一步,已经可以认为饭菜是无毒无害的。


    姜雪漪看着眼前的酸笋炒肉,对杨嫔笑着说:“今日又有酸笋了,御厨果然摸透了我这几日爱吃什么。”


    她伸出银箸夹了一筷子,谁知还未入口,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怎么闻起来不对?”


    “仿佛有些苦味。”


    孕中的女子感知格外敏锐,嗅觉往往也和寻常人不同,棠贵嫔这么一说,杨嫔也连忙夹了一筷子去闻,却并没有闻出什么异常来。


    “我倒是没闻出什么异味,但还是谨慎些,您先别吃了。”


    棠贵嫔怀着身子,身边的一切都要格外留心,旎春一听这菜样味道不对,立刻从外头的莲花缸里舀了一尾锦鲤来。


    她夹了一点扔进水里,不过三五个呼吸的功夫,那锦鲤就翻肚漂了起来,竟是直接死了。


    旎春惊呼道:“小心!饭菜有毒!”


    第97章


    姜雪漪被吓了一跳, 忙将手里的银箸搁了回去,皱着眉头起身坐到了一旁。


    “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我宫里就敢下毒。这是终于看不惯我, 要对我和腹中的孩子下手了。”


    突遭变故, 杨嫔也愣了愣,赶紧起身远离那桌子菜, 屈膝半跪在了棠贵嫔面前:“嫔妾绝对没有做任何危害您的事,今日之事和嫔妾无关。”


    姜雪漪叹了口气,捏着帕子惴惴不安, 仍然有些心惊:“姐姐说得哪里的话, 你一直在我跟前,我如何不知道?恐怕是我宫里有了别人的内鬼。姐姐快起来坐吧,今日还好有姐姐在, 不然我不知道有多害怕。”


    杨嫔松了口气, 赶紧起身坐到她身边,谨慎道:“您说的是,恐怕是您宫里有奸细了。”


    “您用的碗筷都是银质, 若是能试出来的毒,银箸头部就会发黑,方才银箸没变色,可见这回的毒是试不出来的,是有人早有预谋想害您性命。但就算试不出来, 也不会是尚食局那边出了问题, 毕竟这菜样取回来后会有试菜的宫人挨个尝一遍,能尝过菜再上桌却有毒的, 只能是身边人。”


    想要在这样严密的流程里把毒下进去,就只能是身边人, 且是上菜期间有机会在膳桌边上的宫女。


    旎春今日领出去四个宫女,这范围一下子就小了。


    姜雪漪有些难受,眼眶微红:“竟在我饭菜里下剧毒,你说她们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杨嫔安抚着她,轻叹道:“这一招固然险,可若方才你没有闻出来不对,这会儿就已经被奸人得逞了。”


    没开始用膳就出了变故,这顿午膳姜雪漪是别想了,眼下要把奸细抓出来才是正经,谁知道其余东西里还有没有藏着这些坏东西?


    段殷凝资历深,在这群人中反应也是最快的,当下就走到门边沉声说着:“方才跟着旎春去尚食局取膳食的宫人全都不许走,事关主子安危,此事务必得查个水落石出。”


    旎春带头,这一批去取膳食的宫女都跪在了地上,大气不敢喘。


    杨嫔垂眼看着她们跪着,偏头问:“谋害嫔妃和皇嗣是大罪,要不要派人去通知皇后娘娘和陛下?”


    姜雪漪点点头:“是得让陛下和皇后查个分明。”


    “扶霜,立刻派人去通知陛下和皇后娘娘。”


    说罢,她看着这四个宫女,缓声道:“你们四个,抬起头来。”


    她的语气依然轻柔,却十分失望:“我自问待你们不薄,你们怎么做得出如此背主忘恩之事?”


    事到临头,不相干之人谁都想撇清干系,宫女们七嘴八舌的求饶喊冤:“奴婢不敢,真的不是奴婢做的!主子明鉴啊!”


    扶霜盯着她们几个看了半天,径直上前揪出来一个肤色略黑的宫女:“观察半晌,就你的表现最不像样,心虚什么?”


    “搜她身上,定是藏了东西!”


    原本藏在人群中间就已经够战战兢兢的了,猛然被拉到人前,那宫女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剧烈挣扎着:“不要!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没有害主子!”


    门外进来两个小太监将她摁住,段殷凝上前在她身上摸了半晌,余光瞧见她一直攥着手不松,摆明了是心虚,便命人摁住她的胳膊,强行把她的手掰开,果然看见掌心有些散落的粉末子,指甲里也藏的有,若不是细看根本看不清。


    “这不是!这不是毒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旎春才不听她狡辩,从她指甲里刮出来一点,作势要塞到她嘴里:“不是?那你尝一口,若没死我就信了你的!”


    那宫女当然不肯吃,紧绷着牙关拼命挣扎,旎春也不会真毒死了她,只让人把她捆住,别再出什么意外才好。


    证据确凿,姜雪漪一看就知道,她是将毒药藏在指甲里,趁尝完菜的功夫悄悄抖进去的。


    这毒药极烈,一点点就够让人毙命。


    扶霜冷笑了声:“好啊杏雨,你入灵犀宫伺候不久主子就把你提携成内侍宫女,这本是你的福气,谁知你是个这么不堪用的!居然包藏祸心要跟外人一道害主子,马上陛下和皇后娘娘就要过来,可没你好果子吃!”


    杏雨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把她抓出来,一想到后头的事,已经怕得抖如筛糠,哭诉道:“奴婢只是一时糊涂,还请主子饶了奴婢吧,求求您不要将奴婢抖出去,奴婢会死的……主子您宽宏大量,饶奴婢一命吧,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这会儿知道错了?”扶霜冷嗤道,“若不是主子察觉不对,这会儿就已经被你阴谋得逞了,你现在在这装什么可怜!谋害嫔妃谋害皇嗣够你五马分尸的,若想给自己留个全尸,还不如想想等会儿在陛下跟前怎么说,说不定你说出了幕布主使,陛下还能饶你一条贱命。”


    事关性命安危,殿内此时连杨嫔都不敢贸然开口说话,只听得见杏雨的哭泣和求饶声。


    “奴婢真的不想死……”杏雨哭得泪如雨下好不可怜,无力地瘫在地上,姜雪漪冷淡地看她一眼,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


    不出很久,宫外传来通传声,陛下和皇后一起到了。


    段殷凝让宫内其余闲杂人等都退下,只留紧要的人恭迎,姜雪漪站起身在门口看着陛下朝她一步步走来,眼眶顿时便蓄了泪水。


    女人的眼泪是杀器,该柔弱的时候不能吝啬。


    姜雪漪很少哭,尤其是在这么多人前哭。


    她这会儿梨花带雨眼睛微红的样子别提多柔弱,满眼惶惶不安的模样让沈璋寒看了就难以抑制的不虞。


    “陛下……嫔妾差一点就见不到您了……”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泪簌簌滚落,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落在沈璋寒扶她起身的手背上:“前几日看见二皇子病重就觉得害怕,谁知这么快就轮到嫔妾了,不知到底是谁想要害嫔妾和腹中的孩子,嫔妾实在惶恐。”


    棠贵嫔得宠,后宫眼红她的不在少数。


    沈璋寒扶着姜雪漪起身,沉声道:“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你夜间辗转难眠。”


    后宫接连出事,皇后的脸色也不好看,看着棠贵嫔柔柔弱弱伏在陛下怀中的样子,皇后并未多说,只是平声道:“本宫和陛下既然来了,就会查个透彻,棠贵嫔不用担心。”


    姜雪漪这才眼角挂着泪从陛下身边离开,恭恭敬敬地福身道:“嫔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三人一道再次回到侧殿,沈璋寒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殿中的杏雨。


    扶霜跪在前头,向陛下和皇后复述了方才的情况,说道:“奴婢们排查过后,揪出了杏雨,果真在她的指甲里发现了毒药。”


    “主子对下人向来宽仁,从来都是连责骂都不忍心的,不可能有人会因为记恨主子谋害她,何况杏雨区区一个宫女怎么会如此大胆,敢在午膳里给主子投毒?这毒药连银针都测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稀罕的毒药,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


    杨嫔也适时说着:“这毒药相当厉害,只挑一点入水,几个呼吸锦鲤就翻肚,可见是奔着害人性命去的。若非棠贵嫔闻着有些苦,身边伺候的宫女也细心,恐怕这会儿…实在是用心歹毒啊。”


    皇后看了眼杨嫔担忧的神色,转眸说道:“谋害皇嗣和嫔妃的罪过,就算是千刀万剐之刑你也受得,但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恩典,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本宫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允准你的尸身土葬。”


    “可若你不老实,本宫会让你受尽宫正司左右刑罚,受尽苦楚后死去。”


    “你自己选吧。”


    杏雨看看皇后,又看看陛下,知道自己横竖都是一个死,顿时哭得更绝望了:“娘娘饶命,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奴婢……”


    沈璋寒没那个耐心和背主忘恩的东西多说,冷冷道:“若再不说,脊杖二十,罪及家人。”


    这道命令一下,皇后都怔了一瞬。


    脊杖是很严酷的惩罚,专打人背后的脊骨。手腕粗的庭棍几下打下去骨头尽裂,脏器出血,十下就得晕过去,二十下人的身子都要烂成半截。


    更别提罪及家人。


    陛下登基后一直以仁治世,朝中除了通敌叛国这般的滔天大罪,从来不会贸然施行连坐之责。


    今日为了棠贵嫔,陛下竟然为了逼一个宫女说出幕后主使要牵连她无辜的家人。


    皇后虽然惊讶,却并没有阻止,只是皱眉看着杏雨,心情算不上多好。


    宫女入宫要么是为了多攒些银钱,等日子一到就出宫嫁人过好日子,要么就是家里实在贫困才卖进宫里去,杏雨也不例外。


    她家里有好几口人,穷得实在吃不上饭了才把她卖进宫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别再和以前一样苦,希望弟弟妹妹们能好好长大。


    给棠贵嫔下毒,她知道自己做得成做不成都要死,可她只以为死了自己一个能让全家过好日子,那也值得。可她从没想过陛下居然要牵连到家人,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错就害了全家?


    杏雨后悔不已,既不愿连累家人,也害怕受脊杖,一时哭得极为凄惨,大喊大叫道:“奴婢说!奴婢都说!是丹妃娘娘指使奴婢的,是丹妃娘娘要奴婢这么做的!”


    丹妃?


    沈璋寒的脸色愈发黑了下去。


    皇后蹙眉道:“既然你说是丹妃指使,那就去把丹妃带过来。”


    丹妃的翠微宫和灵犀宫只隔着一个御花园,御前的小太监腿脚麻利去请人以后,不出许久丹妃的步辇就到了。


    丹妃一脸莫名地走进侧殿,先是向陛下和皇后请了安,这才说:“不知陛下和皇后传召臣妾所为何事?”


    沈璋寒掀眸看过去,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探究和冷淡。丹妃心里慌了一瞬,下意识看向了棠贵嫔,虽然有些慌张,可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屈膝在了陛下跟前。


    皇后淡淡道:“棠贵嫔遭人下毒谋害,下毒的宫女杏雨说,是你指使的她。”


    丹妃一听顿时扬起了眉毛,高声道:“她胡说八道!”


    “臣妾压根不认识此人,怎么可能是臣妾指使的?”


    “皇后娘娘不信大可去查,看看臣妾宫里可有任何人和她从前相识吗?棠贵嫔怀着身孕,臣妾避之不及,连她身边的宫人都不想多打交道,何来指使一说!”


    第98章


    丹妃说得言之凿凿, 神态表情并无半点心虚,这幅作态还真挺唬人的。


    看着她的模样,不光皇后有些迟疑, 就连沈璋寒都怔了一瞬, 好像现在将她带过来是天大的冤枉。


    杏雨谋害棠贵嫔是证据确凿,但她究竟受何人指使却不能仅凭她一面之词就定丹妃的罪。


    皇后看着杏雨:“你说是丹妃指使你, 本宫且问你是谁同你联络,什么时候?在何处?又具体说了什么?丹妃又是怎么收买你的?”


    何人何时何地?杏雨这会儿又怕又慌张,早就六神无主, 皇后问的详细, 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第一次和那人联络已经是大半个月前了,加上做坏事本就心虚,宫里事又忙, 她有些刻意忘记当时的具体情景。


    若是大白天的相见还好, 可第一次见面是她傍晚去领下房所用的蜡烛的时候。


    天本就昏暗,那人特意在小路上候着她,头戴帷帽, 杏雨根本看不清是谁。


    她只知道是个宫女,身材纤瘦高挑,说话的语气挺冷淡的,一听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可看不清楚脸, 有头有脸的宫女一抓一大把, 她也不是全都见过,怎么知道到底是谁呢?


    如今想来, 那人是故意不让她看清脸的,只说知道她现在十分缺钱, 若替她的主子办事会给她一笔不菲的钱财,但风险很大,极有可能送命。


    杏雨知道自己命贱不怕死,若能用她一命换现在全家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她当然愿意,加上之前母亲遣人来信说父亲病重,家里日子难过,她正愁呢。


    这会儿就有得钱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抓住。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大多出身高贵,怎么可能差钱?指头缝里溜出来的那点就够她这样的普通人过一辈子了,所以她根本没有细想过她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那人只说是丹妃,她也知道丹妃之前极为受宠,整日穿金戴银根本不缺钱,也猜测是嫉妒棠贵嫔现在得宠才想害人,可难道不是丹妃,另有其人……?


    要是杏雨说不出个所以然,陛下是不是就要杀她全家!?


    杏雨彻彻底底的害怕了,一股脑把知道的都说了出去,哭得险些晕厥:“奴婢真的不曾说谎!六月上旬的一个傍晚,奴婢去取宫女下房要用的蜡烛,在小路上瞧见的人,那人没露面,只说是奉丹妃娘娘的命,要奴婢做一件事,事成会给不菲的银钱,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奴婢自知小命不不保,唯愿不要祸延家人,岂敢欺瞒啊陛下!娘娘!”


    丹妃冷哼了一声:“你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替她办事,临了了又栽到本宫头上,本宫人在宫里好端端坐着,竟是躺着也要背了这口黑锅不成。”


    “本宫的心腹就那么几个,全都拉出来给你认,你可有一个觉得像的吗?”


    皇后有些头疼,耐着性子问:“指使你的人若不愿惹祸上身,不以真面目示人也说得过去,可你总该记得那人大致样貌,声音如何,像不像你从前认识的人才是。”


    丹妃在一侧不依不饶:”既然她硬要说是臣妾指使,那就把翠微宫的宫人都带过来,让她一个个认!”


    杏雨此时欲哭无泪,没想到她现在竟连痛痛快快的求死都要受到阻挠,只能伏在地上说:“奴婢记得那人说话的声音十分冷静,一听就是得脸的宫女,她身量纤纤,个子也比奴婢要高些,其余的实在不知道了。”


    皇后皱眉:“你们见过几次?总不可能次次都藏得这么隐蔽。”


    杏雨哭腔细碎:“面对面的只见过一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奴婢就答应了为她办事,她说三日后宫门下钥前御花园近宫人甬道的墙角会有人接应,奴婢去后再联络就是隔着一堵墙,从墙头递东西过来,没有声音。其余的奴婢都不知道了,只是依着吩咐行事罢了。”


    跟她联络的人如此谨慎,从一开始就不露脸,后面隔着一堵墙就更没什么信息可言了。


    但这也不禁让皇后觉得,应该真的不是丹妃做的,是另有其人栽赃到了她头上才是。


    丹妃性格冲动,言行无状,又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凡是谁想做些坏事,最好的替罪羊就是丹妃。再加上自打棠贵嫔得宠,丹妃的恩宠明显下滑得厉害,她又有充分的动机,冤枉给她再合适不过了。


    唯一的突破口就在杏雨身上,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往下推进就难了。可事关棠贵嫔和皇嗣,陛下又如此重视,皇后是不可能不查下去的。


    “宫里得脸的宫女可没几个,比她个头高的就更好找了,”丹妃平白无故被人冤了,满脸都是不快,“依臣妾看,倒不如将各个宫里的大宫女都带过来,让她一个个辨认,声音形态都露出来了,总能听出来是谁。”


    皇后犹豫了一下。


    丹妃所言也不失为一个破局的法子,但如此一来就要惊动阖宫,难免太过张扬。


    权衡之际,沈璋寒冷淡道:“就依丹妃所言。”


    “林威,去将后宫所有嫔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和贴身宫女都带过来,让她一个个认,既有模糊印象,见着人总能认出来才是。”


    “短短一个多月里宫里出了多少风波,现在又险些皇嗣受损,可见是有人藏在深处兴风作浪。如此心肠歹毒的毒妇,须得彻查,朕绝不姑息。”


    林威躬身应:“是,奴才明白。”


    大监匆忙出门领着御前一众人离开灵犀宫去各个宫里挨个传唤,皇后起身屈膝道:“后宫风波频起,是臣妾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沈璋寒垂眼看着皇后,抬手虚扶,淡声:“棠贵嫔招眼,若有人存心陷害,不是皇后三令五申就管用的,朕知道皇后贤德。”


    陛下虽体谅,可皇后知道最近宫里一再出事,陛下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她身为皇后若控制不住后宫,日久天长,陛下心里定然对她生起怨气。


    今日之事后,无论如何宫里都得清净一阵子,务必得保棠贵嫔平安生产。


    “陛下体谅,臣妾感念,可臣妾身为中宫国母却不能约束好嫔妃,让她们屡屡生事,扰了陛下清净,那就是臣妾的不是,陛下若不处罚,臣妾于心难安。”皇后并未起身,微微垂头,语气十分平静。


    沈璋寒将她扶起来,温声:“皇后身为中宫,操持后宫本就焦头烂额,嫔妃众多,琐事又千头万绪,还有灵安要照顾,你一人处置难免辛苦。”


    “朕会在剩下的嫔妃中寻一个妥帖的人帮衬你,有人替你分担,想来也能让你松泛些。”


    皇后平眉:“是,臣妾多谢陛下。”


    这意思便是要另找熨帖人替她协理后宫了。


    宫中风波不止,大权旁落也是情理之中,皇后自知早有这一天,借着今日请罪之机提起反而于她有利。


    刘贵妃被禁足,丹妃和兰妃难登大雅之堂,荣昭仪照顾大皇子分身乏术,若再找,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底下不得宠的几个旧人,就算领了协理之权也成不了太大气候,算不上什么威胁。


    既是替陛下办事,林威那头的动作很快,不出许久就将各个宫里的人都带来了。


    果然是御前侍奉的大监,心思灵巧,除了传召宫女,还特意让人备了数顶帷帽,让那些有脸面的大宫女和掌事们戴着,排成两排进到灵犀宫的院子里。


    林威入内请示:“陛下,全都带来了,无一人错漏。”


    沈璋寒睨着杏雨,冷淡道:“仔仔细细的辨认,朕耐心有限。”


    杏雨哭哭啼啼地被人押出去认人,浑身抖得不像话,可她却知道,要是想保住自己家人的命只有找出幕后主使,人命当前,什么银钱都是次要的,她要她家里人活命。


    几十个宫女排成方阵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头,宫外还候着不少嫔妃,按着陛下的命令不得入内,只允许在宫外候着。她们都是听说了棠贵嫔险些被人毒害,自己的贴身婢女又被带去灵犀宫,这才来查看情况的。


    带着帷帽的宫女挨个比对身高体形,开口说话让杏雨听,比对了十来个后,杏雨终于停在了一人跟前。


    她声音都在颤,猛得扬起了头:“是她……就是她……”


    “身高体形一样,声音刻意压低了,可语气和音色不会变……陛下,娘娘!就是她!”


    此言一出,满院子的人都往杏雨这边看,侧殿也听得清清楚楚。


    抓到真正的人,丹妃先是看了一眼姜雪漪,明显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眼前事情未了,她又连忙提起劲头,说道:“陛下,娘娘,已经找到是谁,臣妾的清白可分明了。”


    杏雨身前站着的人浑身紧绷,连袖中的手都抠紧了,林威快步上前掀开她的帷帽,赫然是兰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荷露。


    是哪个娘娘的人林威都不觉得意外,一摆手,仍然客客气气的:“荷露姑娘,请吧。”


    庭院内的动静不小,兰妃站在宫外焦急地等着,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在林威带走荷露的时候,兰妃的脸色才倏然一变,死死抓住了帕子。


    怎么可能会查到这里……怎么可能会查到她身上,丹妃为何没事?!


    第99章


    灵犀宫的动静闹得阖宫皆知, 上到皇后下至最末的采女都惊动了,人人都知道棠贵嫔险些中毒,陛下要调查全宫。


    这事闹得太大, 一时人心惶惶。


    刘贵妃虽说被禁足在永宁宫内, 可宫道上恐慌的说话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侍卫行走之间的兵刃之音却不小, 还是越过宫墙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刚想让底下的人去听听怎么回事,谁知宫门一开,林威亲自带人进来, 连湖青和她身边几个亲信的宫女都要带走。


    刘贵妃身份何等尊贵, 她身边的人岂有说带走就带走的?当下便蹙眉问了:“旁人就算了,怎么连本宫身边的都要带走?本宫被陛下禁足在宫里,已经数日不曾出去了。”


    林威躬身行礼, 客气道:“娘娘恕罪, 奴才也是奉陛下皇命行事。”


    “带人可以,你总得让本宫知道是何缘由吧?”刘贵妃心里微微一沉,猜测定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能让陛下如此兴师动众的,恐怕只有怀着身子的棠贵嫔了,可惜她禁足在永宁宫不能出去,难以掌握大局,此时什么都做不了了, 但参与不了, 能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林威颔首:“事关棠贵嫔, 此事尚未有定论,娘娘还是安心在宫里歇息吧, 若有旨意,奴才会一一宣读的。”


    跟在陛下身边几年的人了,林威的嘴最是严密,刘贵妃探不出什么消息,她神色自若道:“既如此你就带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湖青被带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刘贵妃。


    永宁宫大门缓缓合上之际,她看见宫道上密密麻麻一长串的宫女,总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是查线索,可要各个宫里得脸的宫女过去做什么。左右是害人性命,成与不成的差别,她们能去做什么?


    刘贵妃微微仰起头看向西北方向,那边正是灵犀宫。


    旁人战战兢兢,可她却不担心。


    不管事成与否,谁败了都不要紧。


    坐山观虎斗,她永远能把自己摘的干净-


    荷露和杏雨被带进侧殿内不久,兰妃也被带到了沈璋寒身边。


    兰妃虽然觉得十分意外,此事怎么都不该查到荷露身上,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尽力撇清自己,绝不能让自己沾染上半分污泥。


    不然……恐怕她日后前途无望了!


    一入内,她便眼眶含泪,楚楚可怜地伏在了陛下身前,颤声道:“陛下,究竟是出了何事,怎么好端端就将荷露带走了?”


    沈璋寒淡淡看着她,并不想和她多说,身边的皇后开口道:“杏雨,你可确认了,荷露就是那时候真正和你联络之人?”


    杏雨为保全家性命,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哭着笃定道:“奴婢绝没有认错!当日就是她和奴婢说是为了丹妃娘娘办事,奴婢那时候虽不知道她是谁,可今日一个个看过去,越发肯定就是她不会有假。丹妃身边的宫女奴婢也看了,并无熟悉的感觉。”


    皇后点点头,沉吟道:“既然认出了是兰妃身边的人,想取证也不难。”


    “灵犀宫里杏雨一起住的宫人都知道杏雨是何时去取的蜡烛,再将时间去兰妃和丹妃的宫人处一一查问,谁单独出去过就可分明了。”


    “芷仪,你亲自带人去办。”


    只是皇后嘴上说着要查明,视线却已经压在了兰妃身上:”棠贵嫔怀着皇嗣却险些遭此毒手,此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错冤一人,不让兴风作浪之人藏匿于后宫。”


    芷仪带着皇后身边的宫女出去盘问两宫宫女,兰妃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去,几乎要把手心抠出血来。


    一旦查到这个地步,此事就八成坐实了,要是想脱身就只能再想个别的法子才行,可这件事她也不知全貌,就算是要反击,还得斟酌着不知到底该往哪处使劲。


    若是说错一句话,那就板上钉钉,辩无可辩了!


    丹妃在旁边站着一脸淡然,好似这件事全然和她没有关系。兰妃猛然抬起头看向丹妃,只觉得不可置信。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这个蠢货到底做了什么,这件事怎么可能牵扯到她身上?


    当初因为恩宠渐薄伤心难过的分明是丹妃,泪流满面要杀了棠贵嫔的也是丹妃。


    她明明记得当初丹妃是如何迷茫如何愤恨,也记得她后来和自己说要动手。


    丹妃说连东西都安排好了,一旦得手棠贵嫔必然一尸两命死个干净,只是苦于她入宫多年太过跋扈,连贴身的宫女在外面都不受人待见,一直寻不到一个切入点,这才请她想办法牵线,只要能联络上一个可供利用的内应就行。


    陛下对棠贵嫔的宠爱越来越多,不能再让她继续得意下去了,有丹妃这么好的出头鸟来动手,兰妃这才铤而走险,派了自己身边最稳妥的荷露去做联络杏雨。


    只因此事必须要做的隐蔽,说话也得直击要害,杏雨才会乖乖听话接下来去联络丹妃,替丹妃办事。


    兰妃实在想不明白,毒已经下了,那说明杏雨和丹妃后来一定有接应,既有接触,丹妃那个傻子和杏雨联络这么久,杏雨怎么可能没见过丹妃身边的人?她不相信丹妃那个蠢的能有什么周密心思,做事会避着杏雨。


    杏雨若贪生怕死,一定要供出幕后主使,无论如何也该咬死了丹妃,何须大费周章一个个查验,还真的被她认出了荷露来。


    荷露此事做的隐蔽,连丹妃她都瞒着,丹妃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是丹妃这个软骨头竟然向棠贵嫔这小丫头卑躬屈膝了不成!可这对她哪有半分好处?!


    兰妃入宫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私下的手段从来没停过。可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恐惧,这一切都太不受控了。


    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多,兰妃连眼都红了,跪在地上哭道:“臣妾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荷露她和谁联系了?又做了什么?臣妾尚且不知道灵犀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牵扯到臣妾身上了……陛下,您相信臣妾,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璋寒冷冷睨着她:“皇后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不用和朕哭。”


    姜雪漪害怕地看了兰妃一眼,同陛下柔柔道:“陛下,这毒药连银针都试不出来,一定不是常见之毒,这会儿芷仪已经去盘问宫人了,不如请太医来验一验,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簌簌落泪:“嫔妾一想到就害怕,实在不知宫里还有多少害人的东西在暗处等着,随时能要了人命去。”


    林威已经让几位太医都在院内候着了,陛下一传令就弓腰入内,先向陛下和皇后请安。


    扶霜指引着太医将杏雨的指甲缝里将毒药剔干净,因为是剧毒,太医们查验的格外仔细,反复判断后才复命道:“陛下,此毒刁钻精巧,不是常见的砒霜鹤顶红,而是有人刻意提炼出来害人所用的。微臣猜测,是专门研制出来在宫廷或是贵族之中用的。”


    “往往高门大户吃饭都用金银器,尤其银箸银碗,最容易测出毒素,此毒却是测不出来的,但凡用此毒,目的就是一击毙命,中毒者往往毫无察觉,一旦食用,顷刻就会毒发身亡,可见毒性之强。”


    “长安的名手微臣多有了解,擅长制毒的人还真不曾听说过,唯有多年前在南方游历时曾听闻有制毒高手,什么类型的毒药都能做,只是价格不菲。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微臣也不得而知。”


    沈璋寒的眸色极深,已经不悦到了极点:“宫里四处把控极严,怎会有这样的奇毒。”


    如果丹妃不是存心要陷害棠贵嫔,或是真的和棠贵嫔联手了,必不可能弄得来这样刁钻的毒药,可不管如何,兰妃却敏锐的从中嗅到了一丝生机,忙开口道:“陛下,此毒阴险不易得,绝不是寻常人说得就能得到的。臣妾一直以来都是依附陛下而活,家世零落,更从来不曾去过南方,您是知道的,臣妾如何能无声无息的得到这样的东西?臣妾从来都没那个能耐。”


    她哭得可怜:“还请陛下明鉴,不要冤了臣妾啊。”


    此事不以为到兰妃就能终止,不曾想竟然远远没有尽头。


    皇后摁了摁眉心,思索道:“宫里的嫔妃大多出身官宦之家,可丹妃和兰妃却家世零落,并无母家能够提供助力。再者,她们二人自侍奉陛下起就一直在长安,且这毒药名贵,不论从人脉还是价值而言,都不是好得到的。”


    姜雪漪攥住了陛下的手,梨花带雨十分可怜:“陛下……嫔妾竟不知,想嫔妾死的人有这么多……”


    皇后撇了她一眼,淡淡说:“恐怕此事没那么简单,背后不止一人。”


    这时候,丹妃突然说道:“臣妾记得,贵妃不是从南方来长安的吗?她父亲是中州刺史,朝州虽远,可以前十分富庶。”


    丹妃、兰妃,如此还没完,又扯出个刘贵妃来。


    姜雪漪垂下眼睑,用锦帕擦去眼泪,眼中的害怕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极度的冷静。


    好戏要彻底开场了。


    此时的灵犀宫已经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虽然荷露已经被认出,可林威并没有将这些宫女放回去,一应等着陛下的旨意决定。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时候,大病初愈的魏贵人从人群中默默走到门口,和侯在门前的御前太监说了什么,然后被引到了侧殿内。


    她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妾身魏氏,给陛下和皇后请安。妾身知道此情此景本不该再添乱,可方才听人说棠贵嫔险些中毒,这让妾身想起一事,不得不禀告陛下圣听。”


    “妾身住在永宁宫,抱病已久,一直不曾出门。可就在前些日子的一个晚上,夜已经深了,妾身病得不分昼夜,起身松筋骨,亲眼看见湖青从外头回来,将一个东西埋在了墙角的树下。”


    “什么东西这样紧要,能让湖青这样有脸面的宫女深夜出行,还不舍得丢,反而埋在无人理会的墙角?妾身自知人微言轻,所以一直不敢胡言,可今日之事,妾身心中惴惴不敢不提,妾身知道的仅此而已,还请陛下和娘娘定夺。”


    沈璋寒的神色极冷,险些把姜雪漪的手都捏疼了,可想而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足以让他动气。


    除了姜雪漪现在在他心里有些分量以外,嫔妃们的心思实在太深,也太不安分。


    陛下这样敏感多疑之人,最厌恶他的枕边人心机太甚。


    今日算计嫔妃争风吃醋,焉知日后不会算计到帝位头上来,枕畔睡着心机深重之人,谁能安寝?


    “传刘贵妃过来。”


    第100章


    陛下口谕到永宁宫的时候, 刘贵妃正气定神闲地品一盏才沏好的茶,看见林威去而复返的时候颇为意外。


    照理说灵犀宫这会儿应该十分热闹才对,毕竟棠贵嫔被害是大事, 又惊动了全宫, 这么快就抓住丹妃的把柄了?


    刘贵妃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用银丝锦帕擦了擦唇。快是快了些, 但以丹妃的性子,露马脚才是合理的,也说得过去。


    林威入内请安, 她坐在主位端庄一笑, 问:“可是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林威笑笑,躬身道:“奴才这会儿来,是奉陛下之命请贵妃去灵犀宫走一趟。”


    刘贵妃的脸色顿时变了:“陛下让本宫去一趟?”


    林威面不改色, 仍然十分恭谨:“您没听错, 的确是陛下的旨意。”


    怎么会?


    此事怎么都不应该扯到她身上,难道是丹妃那个蠢货认罪,还供出她来了?


    刘贵妃的心猛然揪了起来, 捏着杯柄的指尖用力到发了白,两个呼吸后,她搁下杯子站起了身,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不要紧,就算是丹妃事情败露供出她也不要紧。


    丹妃那日来寻她的时候, 这一层她也不是没想过, 就算事情败露查出丹妃,丹妃不甘心一人受罪, 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也没事。


    只要咬死不认,没证据的事, 陛下难道还能听丹妃的话硬定她的罪不成,顶多是疑心罢了。


    刘贵妃展了展裙摆,温声说:“好,既然是陛下传召,那本宫就和你们走一趟。”


    林威甩了甩拂尘,跟在刘贵妃身后一步,在随着她走到拐角处后,朝着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的步子渐渐落于人后,等刘贵妃诸人离开视线,方转身带着另一侧宫道上候着的御前侍卫重新折返了永宁宫-


    灵犀宫内,刘贵妃迈步进去,仍然一幅淡然从容的模样,谁知一抬眼先是看见了丹妃、然后是兰妃,最后……竟然是魏贵人。


    她这两天病愈,今日不是出去散心了?怎么会出现在灵犀宫?


    刘贵妃久居深宫心思敏锐,又一向高坐钓鱼台任旁人厮杀,掌握全局,眼前这阵仗明显是和她想象中全然不一样的。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也太超乎意料了,事情恐怕是朝着她根本掌握不了的方向走,心不由猛地一沉。


    刘贵妃不敢露出分毫情绪,稳了稳心绪,向陛下请安道:“臣妾给陛下请安,不知陛下传召臣妾所为何事?”


    沈璋寒冷冷睨着她,下巴微抬,身侧的太监立刻端着那些粉末上前,呈给她看。


    “这东西剧毒无比,连银针也测不出,今日却在棠贵嫔的膳食里出现。刘贵妃,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吧。”


    刘贵妃抬起头关切道:“棠贵嫔妹妹可有受害?太医瞧过了吗?”


    说罢,她才俯身道:“宫中争风吃醋之事常有,可臣妾从不会参与争斗,更不会起害人的心思。这东西臣妾从未见过,还请陛下明鉴。”


    丹妃是从她这里拿走的毒药不假,可这些东西当初是她从东宫入后宫的时候随身带来的,宫中根本没有任何记载,而且近期她的宫人从未有进出宫门的记录,自己手里也没有留把柄,查不到任何证据的事,仅凭猜测陛下不能贸然定她的罪。


    所以她这么说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来之前丹妃到底说了什么,这里又出了何事,总让她心里不安。


    沈璋寒淡淡觑向刘贵妃,神色十分漠然:“是么。”


    魏贵人再次跪下说:“陛下英明,妾身绝无谎言。”


    刘贵妃猛然转头看向了她。


    尚未等刘贵妃反应过来,丹妃又凉凉道:“贵妃还真是巧舌如簧,证据确凿的事情,还能让你三言两语跑了不成?陛下早就派人去搜宫了,人证物证俱在,你伙同兰妃陷害棠贵嫔的事跑不了了。”


    她怎么可能和刘贵妃联手!


    兰妃瞳孔微缩,惊诧地看向刘贵妃。


    丹妃当初和自己说她准备好了东西,原来是刘贵妃给她的毒药?兰妃死死抠着指甲,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丹妃是把她们两个都算计了!


    人人都以为丹妃蠢笨如猪,不成大器,谁能想到她这回倒是出息了,居然有能耐把她们都算计上,自己却脱得干干净净!


    可丹妃哪里来的心计和本事,魏贵人又怎么这么巧的看见了刘贵妃的人藏东西?


    兰妃心中的惊骇越来越大,看向棠贵嫔的表情也越发凝重。


    难道这一切都是棠贵嫔一手策划的?


    可丹妃怎么会和她联手呢?卑躬屈膝的听从一个入宫不久的劲敌的话,对她有什么好处!


    兰妃知道自己让荷露收买杏雨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为今之计,必须把自己身上的罪名洗到最小才行。


    刘贵妃蹙眉看向丹妃:“丹妃,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本宫何时合同兰妃陷害棠贵嫔了,你莫要胡言乱语才是,本宫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丹妃得意地勾唇:“我胡言乱语?魏贵人住在你宫里几年了,人一直乖巧安静,老实本分,若不是真的瞧见了什么,会来揭发你?”


    魏贵人低着头不作声,刘贵妃才意识到魏贵人在背后做了什么,她表面装的守拙安静,全然乖顺,原来还是个不会叫的白眼狼!


    刘贵妃这回是彻底慌了,伴驾多年,还从未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候,居然这回栽到她平时最轻视的几人手里。


    她忙跪下陈情道:“陛下,臣妾从未做过,臣妾也不知道魏贵人为何要这么说。魏贵人这些日子病中不适,是臣妾为她请太医,为她出银钱治病,臣妾实在不知她为何要这样污蔑臣妾啊!”


    沈璋寒淡淡道:“是不是污蔑,稍后便知。”


    不出许久,前去永宁宫搜宫的的小太监匆匆进殿,双手端着的赫然是一包沾着泥土的牛皮纸。


    牛皮纸已经揉得很皱很皱,一看就知道有年头了,里头装着些许粉末,和杏雨指甲里的一模一样。


    太医上前仔细查看后,伏身道:“启禀陛下,正是一样的毒药。”


    人证物证俱全,这下是再没什么好抵赖的了。


    丹妃冷笑道:“这下是物证也在了,刘贵妃还有什么可抵赖?你早就看不惯棠贵嫔,看不惯她得宠又怀嗣,如今和兰妃联手陷害,此事终于水落石出,也能还臣妾一个清白了。”


    皇后看了一眼,温声:“陛下,人证物证俱全,太医也说了毒药只可能来自南方,既如此,还请您定夺。”


    沈璋寒垂眸盯着刘贵妃和兰妃,只觉得可笑。


    一个是早就嫁给他的侧妃,一个是宠了多年的女人,好,很好。


    争风吃醋,互相倾轧之事他见多了,若是旁人,哪怕死了,地位也是及不上她们二人的,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唯独姜雪漪,任何人都不能动。


    谋害嫔妃和皇嗣的罪名就这样坐实在她头上,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刘贵妃不可置信,也不能接受,只能仰头哭诉道:“陛下……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


    她伸出手想去牵陛下的衣角,可怜道:“臣妾侍奉您这么多年,难道您还不清楚臣妾是什么人吗?”


    沈璋寒抬手将手边的茶盏拂落在地上,瓷片咣当一声碎了满地,温热的茶水低贱,溅到了刘贵妃的脸上。


    他的神色是刘贵妃从未见过的冷意,仿佛这些年的情分皆不存在,让她心惊。


    “你是何人,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后坐在一旁,默默的不说话。


    事关刘贵妃、兰妃、丹妃、棠贵嫔,宫里最要紧的几个女人都掺和进来,这件事如何处置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只能交给陛下权衡。


    若是罚得轻了不能服众,可若是重了,牵连几个高位,宫中局势顷刻翻天覆地,就连前朝恐怕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沈璋寒眸光阴翳,思索之际,门外遥遥传来太后驾到的消息。


    太后牵着大公主进殿,眉目很和煦。


    殿内所有人向太后请安后,太后先是关心了姜雪漪几句,这才温声说:“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安,棠贵嫔险些受害,是得查清根源。”


    “皇帝要好好处罚,好好抉择,别寒了嫔妃和她们母族的心。”


    太后的声音温和,并未有任何插手和强迫的意思,仿佛只是来关心几句。


    可在说话的时候,却明显加重了“险些”“前朝”“抉择”“母族”。


    是什么意思,意味不言而喻。


    殿内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会儿出声,太后说完后方牵着大公主起身,温和的笑说:“哀家听闻灵宁这几日在皇后那,哀家怕她呆不惯,特意带她出来走走,小小的孩子不在生母身边也是可怜。”


    “既然棠贵嫔和皇嗣无碍,哀家也就放心多了,哀家再带灵宁出去逛逛,皇帝皇后,自断吧。”


    太后来去匆匆,沈璋寒恭送太后离去,方冷冷说:“刘贵妃和兰妃联合残害嫔妃皇嗣,是犯了宫中大忌,为宫规律例所不容,朕决不允许后宫勾心斗角之事盛行。”


    他看着兰妃和刘贵妃,权衡之下已经有了决断,冷声道:“兰妃降为才人,幽禁仙游宫三年。念在刘贵妃生育公主又是初犯的份上,朕可以免你死罪,但你太让朕失望了。”


    “自今日降为嫔位,同样禁足永宁宫三年,身边亲近的宫女处死,其余人撵出宫去,三年内不许再见朕的女儿。”


    圣旨已下,闲杂人等陆陆续续被强制带离灵犀宫,方才还有些拥挤的殿内顿时空落起来。


    今日一事牵连甚广,盘根错杂,是是非非谁对谁错,沈璋寒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蒙蔽的,心里自有一杆秤。


    人人都有私心,只是这一局谁做的更漂亮,谁更得他的心意罢了。


    沈璋寒抬手抚了抚姜雪漪的脸,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些许复杂:“你今日受惊了。”


    “等你平安诞下孩子,朕会许你主位,将你迁出灵犀宫一人独住,好好养育咱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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