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砰砰——”
合颐宫的宫门被敲得噼里啪啦地响, 有人从里面开门,刚要问是谁,待看清眼前人时, 吓得差点跪在了地上。
元宝拎着灯笼走在前面,时瑾初借着灯笼的光扫了眼宫人, 跨过宫门:
“你们娘娘睡了么?”
不等宫人回答, 时瑾初看见正殿一片昏暗, 已经有了答案。
下一刻, 内殿有人点了烛灯, 时瑾初上了游廊, 就有人披着鹤氅冲殿门的提花帘出来, 她发丝稍微凌乱,脸上还透着困倦, 是被从睡梦中刚吵醒,她挺着腹部, 一脸故作镇定地抬头看来,待瞧见他时,才倏然松了口气。
时瑾初一愣。
他陡然想起她曾经也在半夜中被敲响过宫门,然后被带入了慈宁宫。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怪不得她会这么惊慌。
时瑾初忽然有点后悔这个时辰过来了。
邰谙窈攥着衣襟, 没有再急慌忙乱, 她上下打量时瑾初, 迟疑地问: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时瑾初难得心虚,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后颈窝, 摸到一手糯湿, 他低声:
“吓到你了?”
她衣裳都没有穿好, 只粗浅地披了层鹤氅。
注意到这一点,时瑾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邰谙窈当然不会说她的汗是殿内烧着地龙热出来的,怀着身孕,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怕冷了。
她闷不做声,只当默认。
而这时,杜修容等人才赶到,邰谙窈瞧着这一连串进来的人,从惊讶到麻木,她皱眉道:“臣妾犯事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时瑾初被噎住,拍了拍她的脑袋,斥道:
“尽说浑话!”
邰谙窈被斥,也知道自己猜错了,她嘀咕:“谁叫你们都一起过来。”
她挺着高高的腹部,站在夜色中,让人瞧得心惊胆战,时瑾初不再理她,半牵半扶地将人带回殿内。
邰谙窈没有抵抗,顺从地和他一起回到殿内,只是,她时不时地转头看。
殿门是有门槛的。
时瑾初不得不提醒:“小心脚下。”
邰谙窈被叫回神,她呐呐地“哦”了声,终于不再左顾右盼。
甫一坐下,邰谙窈就困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她强忍着,将泪腺处冒出来的生理性水滴擦去,众人过于沉默,让她仿若察觉出不对劲,也变得安静下来。
她看向相较而言有些狼狈的姚嫔,眉眼窜出了点疑惑,她迟疑地出声:
“姚嫔是怎么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知情,一脸不解,或许猜到了什么,她也轻蹙了蹙眉。
杜修容叹了口气,低声和她解释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听得愕然,倏地转头望向姚嫔。
张德恭带着太医终于姗姗来迟,等到了后,就开始检查合颐宫上下,花瓶这等摆件都没有放过。
等太医都忙起来,时瑾初发觉某人一直没有说话。
她安静得有点不同寻常,惹
得时瑾初垂下视线看向她:
“在想什么?”
许久,她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肯相信,她握紧了时瑾初的衣袖,轻声问:“会不会是弄错了?”
时瑾初从她语气中陡然意识到什么。
她初入宫时,人人都觉得她是替良妃而来,不论言语还是举止上,对她都有轻视。
即便是周贵嫔,也是女子舍身救了她后,二者才渐渐交好。
唯独一个姚嫔,从她入宫起,对她就一直释放善意。
有了其余人对比,显得这份善意尤其珍贵,也得她格外重视。
时瑾初扣住女子的手,沉默了一阵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不论如何,将殿内外检查一遍总不会有坏处的。”
他的避而不答,也是一种答案,邰谙窈意识到什么,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低垂下头。
谁都知道仪昭容和姚嫔交好,平日中,仪昭容对姚嫔也多有照顾,骤然得知姚嫔可能要害她,众人也猜得到她心底情绪不会好受,没人觉得她的表现不对。
唯独姚嫔。
姚嫔很清楚自己和邰谙窈的交情从何而来。
且不说她是被陷害,即使今日一事真的是她做的,邰谙窈也不可能这么伤心难过。
许是今日外面寒风呼啸,姚嫔忽然觉得些许齿冷。
许久,太医从内殿捧出来一个木匣子,待看清那个木匣子时,邰谙窈忽然愣住,时瑾初察觉到她握住他衣袖的手一紧,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也朝下看去。
木匣子被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串手链,殿内点着灯,也让那一抹殷红格外显眼。
太医道:“臣等没有在合颐宫发现阴寒之物,但这条手链上的珠子被浸泡过药物,如果长时间佩戴,会让人身体越发虚弱。”
秋鸣捂唇惊呼了一声:“天呐——”
邰谙窈也彻底怔住。
几乎是在看见手串的一瞬间,时瑾初就想起这玛瑙珠串的来源,当初他经常能在女子手腕上瞧见这一抹红,当然不会忘记。
曾经她日日夜夜戴在身上,直到有孕后,才将这串手链摘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把当初邰谙窈身体经常虚弱一事都和这条手链来联系在一起,时瑾初脸色倏地格外难堪,他转头看向一直替邰谙窈保胎的李太医:
“仪昭容的身体当真无碍?”
李太医也不敢空口打包票,立即上前替邰谙窈诊脉。
瞧见这条手链,殿内失态的远不止邰谙窈,周贵嫔和姚嫔也是脸色大变,周贵嫔忍不住地上前两步,拉住太医:
“你说什么?这条手链有问题?”
太医惊愕,怎么也没有想到率先发问的是周贵嫔,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头道:“臣不敢妄言。”
周贵嫔整个人僵硬在原处。
邰谙窈也低头不语。
杜修容和敬修容看得些许不解,这条手链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片刻,周贵嫔呼吸渐渐急促,她猛地转头,望向姚嫔,她胸口不断起伏,情绪难忍,她质问:
“你说香囊有麝香一事,你不知情,那这条手链呢,你也不知情么?!”
姚嫔开口要替自己辩解,但余光瞥见台阶的邰谙窈时,她倏然有点难于启齿,邰谙窈脸色苍白,仿佛备受打击,但望下来的眼神却让她心底生寒。
她砰得一声跪了下来,脸色煞白,她没有和邰谙窈对视:
“皇上明鉴!今日一事当真和嫔妾没有关系!”
姚嫔企图将香囊和手链两件事混为一谈,她说:“就算嫔妾要害仪昭容,也不会以身犯险,否则,仪昭容一出事,岂不是就直接锁定凶手是嫔妾了?!”
她忍不住地红了眼,哭诉道:
“嫔妾当真冤枉啊!”
邰谙窈忽然出声,轻轻地念了这两个字:“冤枉?”
她头都没抬,声音也轻飘飘。
姚嫔尚未反应过来,时瑾初就拧起了眉,他见不得邰谙窈这幅模样,连他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一个姚嫔凭什么?
他恨铁不成钢道:
“一个包藏祸心的人,也值得你放在心上?”
邰谙窈倏然偏过头,有水滴顺着脸颊落下,她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快速地擦了把来年,很快她就转回头,除了眼尾有点红,让人看不出一点痕迹。
时瑾初所有的话骤然堵在了喉间。
姚嫔还在替自己辩解,时瑾初转过头,半点不掩饰怒意:“闭嘴!”
姚嫔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只披着一件披风,被忽然吵醒,其实青丝也凌乱,被带到景祺阁时也没时间给她收拾,如今她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身子仿若摇摇欲坠,道不尽的可怜。
但时瑾初不觉得她可怜,反而觉得她面容可憎,他厌恶地望了眼姚嫔。
姚嫔被他这一抹神情刺到,心底顿疼。
她知道,惹了皇上厌恶,她所谓的青云梦彻底毁了。
周贵嫔听她的话,也觉得讽刺。
她又不是傻子。
“你说你都不知情,香囊一事,你说是别人陷害你,我勉强能信你,但这条手链是你一年前送给她的,难道你要说一年前就有人要借你害她?”
不论姚嫔今日是否被陷害,但她早有谋害邰谙窈的心思却是作不得假!
周贵嫔一想到这里,尤其是当初她还在其中做了帮手,下意识地替姚嫔说好话,让邰谙窈常常佩戴那条手链,她呼吸就忍不住地加重。
周贵嫔被气得快哭了,她自觉她待姚嫔不薄!
姚嫔见她这么怒不可遏,她心底止不住的慌乱,她下意识地喊:
“周姐姐!”
这是她刚入宫时就喊周贵嫔的称呼,她总是温柔小意,借此,让周贵嫔看顾了她不少。
她想阻止周贵嫔的话,但周贵嫔却是被她这种下意识阻止的态度弄得心凉,她提高了声音:
“怎么就偏偏那么巧,有问题的两样东西都是你亲手做的!”
姚嫔倏然闭上眼,殿内安静,没人说话啊,仿佛所有人都在审视她。
她只能咬声:
“正因为是嫔妾亲手做的,如果真的出事,岂不是直接锁定嫔妾的证据。”
认证物证皆在,姚嫔没办法,她直接咬死这一点替自己辩解。
邰谙窈觉得李太医给她请脉的时间有些长了。
她瞥了李太医一眼,也没有提醒,她仿佛觉得累了,往椅子上稍微靠了靠,不慎间碰到她身后的绥锦。
绥锦忽然出声:
“姚嫔想借别人之手害娘娘,也得有这个机会。”
“娘娘有孕期间,从不肯接待外人,除了杜修容和周贵嫔,也只有姚嫔。”
绥锦说:“杜修容和周贵嫔担忧会有人借她们而害娘娘,不到非不得已,从不肯轻易来合颐宫,只有姚嫔您,三番四次地来,即使不进合颐宫,也总要送些东西进来。”
“奴婢当时只觉得您对娘娘当真是真心实意,如今想来,您要是真的为娘娘着想,岂会这么做?”
姚嫔哑声,她许是震惊,许久没有出声,半晌,她自嘲凄凉地笑,眼泪掉下来:
“难道嫔妾时刻惦记着娘娘也是错么?”
她仓促地抹了一把泪,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跪得直了点,她问:“害人总要有动机,嫔妾无子无宠,有什么理由去害仪昭容?就算她保不住腹中皇嗣,对嫔妾又有什么好处?嫔妾为何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番话说得让人犹疑,敬修容仿若被说动,低声迟疑道:“姚嫔好像说得也没错。”
杜修容瞥了她一眼,站得离她远了一点。
这个时候,一直安静的邰谙窈忽然出声,让众人意外,她和姚嫔四目相视,她轻声道:
“你当真对本宫没有不满么?”
时瑾初垂下视线看她。
他还是头一次听她自称本宫。
姚嫔一怔,她呼吸稍紧,刚要否认,邰谙窈就打断了她的话:
“你数次来合颐宫,都是想让本宫引荐你给皇上,本宫不愿,从未曾应过你,你当真没有对本宫有不满么?”
姚嫔要动机,她就给她。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掀了下眼皮,下一刻,他冷眼扫过姚嫔:
“不知所谓。”
时瑾初不想再听姚嫔辩解下去,他扔了杯盏,简短地撂下一句话:
“拖下去,杖毙。”
姚嫔不敢置信地抬头:“皇上——!”
张德恭可不敢耽误,立即让人将姚嫔拖下去,周贵嫔见到这一幕,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邰谙窈见状,她眸色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她忽然拉住了时瑾初。
时瑾初低头望她,她仰头,眸中有泪,却还是轻声道:
“她到底和臣妾交好一场,求皇上饶她一命。”
有宫人松了手,姚嫔直接瘫软在地上,她再没什么心思,只想保住性命:“姐姐,您信我!我从未想要害过你的孩子!”
她说的是真话。
邰谙窈有孕对她来说没有危险,至少目前没有,甚至还有好处。
她需要借邰谙窈争宠,自然会希望邰谙窈不能侍寝,她给邰谙窈手链,也是同样的目的。
邰谙窈身体不好时,总要撤下绿头牌。
偏她又最是希望邰谙窈得宠,只有如此,她才能借着和邰谙窈交好的名义被时瑾初看在眼中。
邰谙窈有孕,对她来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甚至不需要她做什么手脚,就能凭空让邰谙窈数月不能侍寝,还能让时瑾初时刻惦记着邰谙窈。
她就算目的不明,但她的确是宫中少数希望邰谙窈有孕的人之一。
时瑾初皱了皱眉,但他瞧见女子用力得泛白的指骨时,终是改了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打入冷宫。”
就算身体健康的男子被杖责三十都未必能承受,姚嫔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挨了三十棍后,即使能活得下来,往后也是苟延残喘。
况且,冷宫的条件根本不适合养伤。
这般一去,也许是生不如死。
姚嫔也知道这一点,她彻底慌乱,她喊邰谙窈,也喊周贵嫔。
但邰谙窈没再出声替她说话。
周贵嫔也立在原地不动。
直到殿内恢复平静,李太医也终于诊脉结束,他松了手,众人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邰谙窈身上。
对她们来说,当然是仪昭容的身体情况比姚嫔的下场来得重要。
李太医毕恭毕敬道:
“回皇上和娘娘,娘娘身体无碍,只是今日受到情绪波动,有些动了胎气,喝一碗安胎药即可。”
其实没有,但不妨碍李太医将话说得严重点。
这后宫给妃嫔诊脉向来如此,只会往重了说,否则,万一出事,谁担得起责任?
时瑾初紧皱的眉心终于缓平。
邰谙窈也靠在时瑾初身上,她有点疲倦,不止是困的,她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皇上……”
她喊他,但什么都没说,时瑾初摸了摸她的脸,只觉得手底下一片凉意。
她的脸好凉,手也是。
时瑾初头都没抬:
“都退下。”
杜修容等人见状,立刻告退。
周贵嫔也转身出了合颐宫,今日的事情让她有些心力交瘁。
等殿内没有了外人,逐渐恢复平静,时瑾初将人带回了休息的内殿,宫人忙里忙外,绥锦和秋鸣也都退了下去。
邰谙窈垂眸,做足了被伤透心的模样。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问话:“你说她曾让你推举她侍寝?”
这宫中常是如此。
就例如当初的良妃,自己不能再生育,于是让邰家再送入宫中一人。
历来得宠的妃嫔也是如此,自己不能侍寝时,常想推举一个人出来侍寝,好巩固自己的位置。
时瑾初垂眸,低声道:
“你没应她。”
时瑾初话音不轻不重,邰谙窈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倏然抬起头:“我不想,不行么?”
她脱口而出的话,连自称都忘了。
反应过来失态,她很快埋头,掩饰住情绪:
“您是皇上,人人都说您宠爱臣妾,您也常来合颐宫,但也只是常来。”
时瑾初一月来后宫十日左右,一大半都是合颐宫中,不留宿后宫时,他也常来陪她用膳,但她如今话音中仍觉得不够。
要是被外人知道她的话,许是要恨得牙痒痒。
她深呼吸了口气,轻声:“臣妾就是不肯将自己的东西分出去,您就当臣妾是贪心不足,当臣妾是自私。”
她将他归于自己的东西,时瑾初没忍住朝她看了眼。
他觉得女子又在骗他,但她没有应过姚嫔是事实。
下一刻,时瑾初听她越说越离谱,止住她的话:
“没人这么说你。”
邰谙窈一怔,她像是没听清,仰起脸,她睁着一双眼眸,问他:“您不觉得臣妾贪心么?”
时瑾初垂着视线,他声音不轻不重,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不觉得。”
邰谙窈呼吸一轻,她仓促地偏头,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帕。
合颐宫外。
周贵嫔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外等到李太医出来,她拦住了李太医:
“请太医替我看看,这条手链是否也有问题?”
第 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李太医被拦住时, 还觉得惊讶。
但他看见周贵嫔从手腕上脱下和仪昭容一样的手链时,立即就知道周贵嫔为何找他了,他意识到什么, 但不敢多说多想,夜色盎然, 他挪了挪位置, 借着路上的灯笼检查。
周贵嫔神情复杂地望着那个手链, 她秉着呼吸等待答案。
很快, 李太医就将手链递交给了她, 躬身道:
“这条手链没有问题, 请周贵嫔放心。”
放心?
周贵嫔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应付过去, 她拿着手链立在了原处,李太医躬身告退, 她却许久没有动弹,念景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主子, 您怎么了?”
念景不解,手链没事不是好事么?
她低声嘟哝:“您对她那么好,她要是也给你下药,也太狼心狗肺了!”
周贵嫔没说话, 她回头望了眼合颐宫的牌匾, 沉默不语地带着念景离开, 只是她脚步有一瞬间仿佛些许踉跄。
姚嫔真的没有给她下药么?
周贵嫔陡然想起年后邰谙窈受伤,她去看望邰谙窈时, 邰谙窈借口她的手链脏了, 让她拿下来清洗一番。
那时, 她的手链是真的脏了么?
她不知道,但如今夜色浓郁, 她不可能再回去问邰谙窈。
******
翌日天明,邰谙窈送走时瑾初后,坐在梳妆台前,她低头瞥了眼手腕处,那里空空荡荡的。
那条红玛瑙手链昨日就被处理了。
绥锦替她梳妆后,从首饰盒的夹层中不慎带出一条手链,和昨日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绥锦动作一顿。
邰谙窈视线也顺着看过去,她说:“拿出去处理了吧。”
绥锦没反驳,拿小盒子将手链装起,准备待会一同烧了去。
绥锦觉得有点惋惜:
“这条手链还是奴婢费了不少时间磨出来的呢。”
当初姚嫔送来手链,娘娘就让她按着一样的磨出了两条,娘娘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姚嫔,怎么可能将她送的手链整日待在身上。
都说久病成医。
她和娘娘不能说医术精通,但也是了解一二,姚嫔的手链一送来,她和娘娘就察觉到了不对。
姚嫔下手不重,长时间佩戴后会让人身体虚弱,不会要了人性命,却也会时不时地病上两
场。
娘娘最讨厌病痛,姚嫔简直踩到了娘娘的逆鳞上。
邰谙窈也皱了皱脸,她想起了另一条手链的去处,指腹不由得摩挲了下梳妆台的桌面。
许是从小经历,她惯来是对别人的好而有点不自在的。
对于姚嫔和杜修容,都是利益相交,邰谙窈能做到冷静相待,尤其是姚嫔想要得太多,不惜对她下手,她还手时也不会迟疑。
唯独周贵嫔,因着围场一事和她真心相交,也不曾利用她谋取什么。
或许是周贵嫔家世高,让她底气很足,不需要别人给她带来好处。
这种相交其实会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比如周贵嫔的手链。
其实她最好是当做视而不见,等事情爆发时,姚嫔会罪上加罪,还能让周贵嫔对姚嫔彻底生出厌恶,从而倒戈向她。
但那日她瞧着周贵嫔独自一人神色恹恹地来,还是没忍住地选择了多管闲事。
邰谙窈轻抿了下唇。
她让自己不再想这些事,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底清醒,她问:“小松子回来了么?”
秋鸣点头:
“已经回来了。”
听到娘娘叫他,小松子忙忙进来,腊月寒天,他穿着袄子显得有点团,跑了一路也累得不行。
邰谙窈让人给他倒了一杯油酥茶,让他缓缓劲,才问:
“人呢,没死吧?”
小松子摇头:“没呢,姚嫔还是命硬,昨晚被送到了冷宫,听说哭了一夜。”
能不哭么?往日被针扎一下,都会有人嘘寒问暖,现在被打了三十大板,还没有太医去瞧,疼也疼得睡不着。
但合颐宫上下没人觉得姚嫔可怜,小松子撇了撇嘴,心底觉得姚嫔活该!
邰谙窈眸色也没什么波动,她轻颔首:
“给白蓉提个醒,要知道,她的家人性命可都攥在姚嫔手中呢。”
白蓉如今在冷宫当差,有她在,姚嫔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死。
小松子露了点笑,忙点头:“娘娘放心,奴才都省的,没到她死的时候,奴才绝对会看好冷宫的。”
等小松子一退下,邰谙窈就转头看绥锦:
“让珠儿行动吧。”
再拖,人真的拖死了。
坤宁宫内。
皇后清闲地对镜梳妆,她今日瞧上去心情不错,问春也在殿内伺候,她当然知道娘娘为何心情不错。
昨晚宫中出了事,姚嫔被贬,仪昭容的势力受损,当然值得高兴。
皇后拿着木槌轻轻地按摩额间,她微闭着眼,轻声道:
“也不知道仪昭容怎么样了。”
问春没听懂:“仪昭容不是没出事么?”
皇后瞥了她一眼,她今日心情尚好,也乐得给她解释:
“她入宫后,就和姚嫔以及周贵嫔交好,被亲近的人背刺的滋味可不好受。”
人和人相处久了,哪能一点情谊都没有?即使是利益相交的情分,至少也得付出零星的信任。
仪昭容再是冷静清醒,也不过刚及笄不久,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尤其,听闻仪昭容因情绪激动而动了胎气。
皇后的好心情被一阵咳嗽声打断,她睁开眼,就见问春捂住嘴,脸色潮红地弯腰呛咳,问春的身子没养好,落了病根。
这种样子根本没法在殿内伺候。
问春察觉到什么,她想要强行忍下咳嗽,但越忍越难捱。
问夏沉默地抿唇,她低下头。
皇后皱了皱眉,她放下了木槌:
“本宫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问春脸色一变。
皇后视若不见,她淡淡道:“将要年底,每年宫中都会放一批宫人出宫,你虽是差了几岁,但本宫给你恩典,也不是不能例外,你如今的身子也不适合留在宫中伺候,出去后,也寻个好人家嫁了。”
宫女到了二十五岁,是能够被放出宫的。
只有被主子看重的一些宫人,不会那么轻易出宫,对她们来说,留在宫中要更得脸。
没人会在得势的时候想要出宫。
问春也同样不想。
娘娘说得轻松,她这般残败的身子,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好人家?
女子本就生存得艰难,再得了这一身难以根治的病,好人家只会对她挑挑拣拣。
便是做个教导嬷嬷,也不会有世家退而求次地选择她,她年龄未到就出宫,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她?
那阵子咳嗽终于过去,问春红着眼:
“奴婢想留在宫中伺候娘娘。”
皇后没说话,但她眉眼的情绪冷淡了下来。
她自觉对问春已经是恩典,问春得病后,她也没让问春退出内殿伺候,她依旧领着坤宁宫一等宫人的月钱。
念着往日情分,她甚至肯放问春出宫。
于别人而言,想要出宫,不在宫中熬个一二十年,根本不可能。
皇后冷声道:“你不出宫,想要做什么?依旧在殿内伺候?本宫能念着情分容你,但皇上呢?殿前不仪,惹得皇上不喜,谁能保住你?”
问春握紧了手帕。
她想说,皇上来了,她在外守着,不进来就是了。
但她看见娘娘的神情时,陡然意识到,其实都是借口,娘娘就是嫌弃了她!
问春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恨。
娘娘怎么能这样对她?!
长春宫。
周贵嫔回来后,一夜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到午时,午膳被送来,她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从床上起身,刚出了内殿,就听见隔壁传来些许动静。
周贵嫔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下一刻,她神色又变得恹恹地:
“外面做什么呢?”
念景也知道主子心底不好受,她放轻了声音:“是中省殿的人,在收拾雨花阁呢。”
姚嫔如今去了冷宫,这雨花阁也是要空出来了,和姚嫔有关的东西当然都要收拾走。
周贵嫔没心情吃饭了,她起身出了自己的云光楼,站在殿门口,往雨花阁望去,她往日常去雨花阁,内殿摆放了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如今那些软塌什么的东西都被宫人搬了出来。
周贵嫔只瞧了一会儿,就觉得堵心,准备出去散散心。
然而,雨花阁忽然传出嘈杂声。
“这是什么?”
“……把她抓住!”
周贵嫔脚步一顿,她犹豫了下,才转头往雨花阁走去,宫人瞧见她过来,都忙忙给她请安。
周贵嫔瞧着闲庭内的人,有点头疼,尤其是被抬出来的各种物件,她皱眉问:
“怎么回事?搬个东西也能闹出事来?”
她心情不好,语气中也不由得透了点出来。
其中一位小太监站了出来,他躬身,掩住了脸上情绪,他说:“扰了周贵嫔清净,奴才给周贵嫔请罪。”
话落,他又接着道:
“奴才也不想这么吵闹,奴才等人在这奴才房间发现药物,刚要询问,就见这奴才惊慌要跑,这才闹出了动静。”
药物?
经过昨日一事,周贵嫔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她皱了眉头,看向被中省殿宫人按住的宫女,周贵嫔见过她,是在雨花阁内殿伺候的,叫做柳月。
周贵嫔问:“你藏了什么东西?”
柳月不安地摇头,替自己辩解:
“奴婢没有啊!”
中省殿那个领头宫人冷哼了声:“没有私藏东西,你慌什么?”
周贵嫔往那个宫人看了一眼,觉得他气势倒是足,不由得问了句:
“你叫什么?”
他又恭敬起来:“周贵嫔唤奴才小旗子就行。”
小旗子回答过周贵嫔,他就有点为难道:
“这奴才私藏东西,尤其是药物,可不是小事,如今这雨花阁没有主子,周贵嫔觉得该怎么处理?”
周贵嫔瞪大了眼,她觉得?
但她还真没法放任不管,昨日姚嫔因麝香获罪,今日从柳月房间发现药物,二者真的没有联系么?
再对姚嫔情绪复杂,事关企图谋害邰谙窈的真凶,周贵嫔也不可能明知道事情不对,还当做不知道。
周贵嫔皱眉:
“让太医检查一下,再去通知杜修容和敬修容。”
小旗子得了命令,就立即让人出去办事。
周贵嫔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却摸了个空,她望了眼柳月,在柳月哭着说和她无关时,周贵嫔忽然有点沉默。
敬修容和杜修容来得很快。
太医也是。
待检查过,不出意外,这包药物的确含有大量麝香。
众人都是皱眉,不由得想起昨日一事,且不提手链一事,只论麝香,难道姚嫔真的是被陷害的?
敬修容和杜修容对视一眼,很快移开,敬修容皱眉问柳月:
“你哪里来的麝香?”
柳月慌乱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当真不知!”
杜修容叹了口气,轻声道:
“看来只是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周贵嫔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闻言,她却是陡然垂下了眼,不去见这一幕。
敬修容挥了挥手,很快有人把柳月拖下去,她平静道:
“要是还不说,就送去慎刑司,总有人会让她开口。”
柳月陡然变得惊慌,声音都变得尖锐:“娘娘饶命!奴婢冤枉啊!”
人被拖了下去。
敬修容忽然问了杜修容一句:
“杜修容觉得该去请皇上来么?”
杜修容抬头,她神色如常:“如今早朝刚散,皇上应该还在忙碌,待问出结果来,再去请皇上也不迟。”
敬修容点头,没再提起时瑾初。
周贵嫔望了眼两人,她心底有些颓败,她根本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官司。
时间过去许久,周贵嫔隐约听见外间柳月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许是等得急了,敬修容转身出去,周贵嫔皱了下眉头,她问杜修容: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姚嫔把麝香给她的?”
杜修容往她望了一眼,周贵嫔瞧不清那种神色,像是羡慕,又像是叹息,总归复杂得让她看不懂,她只听得见杜修容轻声道:
“谁知道呢,我们等结果就是了。”
杜修容添了一句,打断了她的思路:“要真是姚嫔所为,她也只会交给心腹。”
“你和姚嫔相熟,平日中这个奴才是否得她重用?”
周贵嫔沉默下来,得姚嫔重用的只有一个柳霜,她终是将这层怀疑打消。
如果姚嫔是被陷害的,那么人选其实很少。
她们没等许久,敬修容就进来了,她脸色凝重,让周贵嫔看得一颗心直接提了起来,她隐约猜到了答案。
果然,敬修容叹了口气,和杜修容对视道:
“看来还是得去请皇上来一趟了。”
她没说柳月供出的是谁,但如今宫中高位除了她们二人,就只有皇后娘娘和仪昭容。
仪昭容怀着身孕,她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能让敬修容觉得棘手的,也只有坤宁宫的那位了。
敬修容轻声道:“也派人去请仪昭容吧,此事和她相关,她也应该知道真相。”
周贵嫔下意识地皱眉,但见杜修容都没有反对,她也闭上嘴。
消息传到合颐宫时,众人都已经赶往坤宁宫了。
邰谙窈一脸愕然,仿佛没有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她忙忙起身,绥锦替她披上鹤氅,急声道:
“外间冷,娘娘别着凉。”
她如今腹部高挺,再有两个多月就是待产期,太医嘱咐她要多走动走动。
而且上次她从仪仗栽下来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
她没选择乘坐仪仗,而是步行去了坤宁宫,一群宫人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路上的宫人瞧着这一幕,再想起刚才去往坤宁宫的敬修容等人,当即知道出事了。
邰谙窈走得很慢,等到坤宁宫时,没瞧见时瑾初的銮驾,而此时她恰好听见殿内传来的声音:
“你们是来问罪本宫?”
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殿内众人给问得哑声。
而宫人也在这时通报仪昭容来了, 打断了殿内有些对峙的气氛。
邰谙窈进来时,皇后的脸色很不好看,也是, 她虽是被迫养病中,但她依旧是后宫之主, 何时轮到她们来问罪了。
邰谙窈拢着一双黛眉, 她在进来后, 就站得远远的, 冲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当然不会刁难她, 心情再是糟糕, 也得让她起身:
“仪昭容怎么来了?”
邰谙窈抿着唇, 她淡淡道:“臣妾听说昨日麝香一事另有隐情,敬修容请臣妾过来一趟, 臣妾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害臣妾。”
她说这话时,望向皇后的眼中有戒备, 也有警惕。
皇后被看得一阵心梗,她皱眉:
“难道你也信了这些无稽之谈?”
邰谙窈垂眸,轻声:“臣妾只信证据。”
如今证据指向皇后,她就信是皇后要害她, 除非皇后能拿出证据证明她是被冤枉。
皇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险些被气笑了。
邰谙窈扫了眼殿内, 瞧见周贵嫔时,她是有些惊讶, 但也不是那么意外, 周贵嫔惯来爱凑热闹, 如今的事又是从雨花阁闹起来的,周贵嫔会跟来再正常不过。
但周贵嫔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
邰谙窈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
她站得离殿门口不远,皇后显然是从内殿刚出来,而杜修容等人则是站在另一侧,仿佛三足鼎立。
但是皇后视线一一扫过她们,心底却是渐渐地往下沉。
看似三足鼎立,但很显然,如今被围攻的人是她。
她暂退下来,是想要敬修容和仪昭容二人鹬蚌相争,结果呢?倒是让她们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她做过什么,她心底有数,昨日麝香一事根本和她没关系。
皇后得到消息时,还觉得是敬修容终于下手了,全然没想到这件事是冲着她来的。
否则,敬修容和杜修容不会配合得这么默契出现在坤宁宫。
见仪昭容到了,敬修容终于出声,她轻叹道:
“臣妾等人自是相信娘娘清白,但如今这奴才口口声声咬定是您指使她,臣妾也是希望娘娘能证明自身清白,叫后宫众姐妹能够安心。”
上位者本该处事公正,但如今皇后不仅不公正,还会主动出手害人,岂不是会叫后宫妃嫔人心惶惶?
杜修容顺其自然地接话,她面有愁容:
“是啊,这几年来后宫皇嗣诞生艰难,有孕妃嫔一而再地出事,如果仪昭容再是出事,日后若有妃嫔查出有孕,岂不是要日日提心吊胆,害怕丢了性命?”
“臣妾等人也是希望能查明真相。”
皇后心底有恼恨,但她们步步紧逼,皇后也清楚,今日她若不能替自己洗清嫌疑,那么谋害仪昭容一事她就背定了。
时瑾初要让仪昭容掌权,就能让她暂时养病。
一旦确认罪名,皇后压根不愿去想时瑾初会怎么偏心眼。
此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沉稳,唱礼声也同时响起,邰谙窈转过头,就见时瑾初踏进来。
他眉眼情绪冷淡,这个距离,想来他是将敬修容和杜修容的话都听见了。
众人福身行礼。
邰谙窈被人扣住手臂,拉住:
“你身子重,乱折腾什么。”
时瑾初直接拉着邰谙窈往上走,他也没问邰谙窈怎么会来,皇后见到这一幕时,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
她是后宫之主,如今她还未起身,时瑾初却仿若没有看见,只拉起了个仪昭容。
其余人的心情没她那么复杂,或者说,有皇后一事摆在前面,让她们暂时都放下了芥蒂和隔阂。
时瑾初甫一落座,敬修容就头疼地将今日一事向他说了一遍,再言:
“您将宫权交给臣妾,便是信任臣妾,臣妾等人并非怀疑皇后娘娘,只是事关皇嗣,兹事体大,臣妾不敢不作为。”
时瑾初没理会这些场面话,他直直地望向皇后。
墙倒众人推。
况且是人人惦记的皇后之位,皇后一旦露出弱势,这后宫妃嫔必然如猛兽张开獠牙。
时瑾初看得清敬修容的为人,也不意外她这时候做出的选择。
“敬修容之言,皇后,你认是不认?”
皇后
站直了脊背,她抬头望向时瑾初:“臣妾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不会认。”
邰谙窈觑了皇后一眼,皇后脊背笔直,仿佛维持着皇后的尊贵,她心底有些腻歪,哪来那么多的清者自清。
从云修容一事中,邰谙窈吸取教训,后来再发生任何事,有时瑾初在时,她都不会咄咄逼人,不去做恶人姿态。
而现在,邰谙窈没有保持安静,她也没和皇后对上,只是轻声问敬修容:
“敬修容信誓旦旦地派人请臣妾,应该是手握证据?”
她是问句,却说得像是陈述。
她挺着高高的腹部,坐下来时也不能坐直,否则会卷着不舒服,而是要微微靠在椅背上,她一手搭放在小腹上,再去瞧人时,难免要轻抬下颌,她未施粉黛,黛眉依然姣姣,肌肤白嫩仿若欺霜赛雪,垂眸望下来,无端透着些许矜贵盎然。
再匆匆踏入坤宁宫的妃嫔,有点停在原处,她们瞧向站着请罪的皇后,一时间居然有点分不清谁才是中宫了。
敬修容也望了邰谙窈一眼,眸色不着痕迹地稍深,后来者居上,岂能让人心平?
但相较而言,她更想将皇后拉下来。
敬修容转头,让人把柳月带了上来,柳月被行刑过,是被人拖着进来的,她背后隐约可见渗出来的鲜血,不断地发出轻吟,一些刚到的妃嫔被吓得惊呼了声,再见内殿肃然氛围,忙忙捂住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皇后在见到柳月时,眸色稍变,很快,她神色就恢复了如常。
但她掩饰得再快,依旧有些人察觉到了不对。
邰谙窈在见到人时,就轻轻地偏过头,捂住了口鼻。
时瑾初朝她看过来,低声问她:
“觉得难受?”
邰谙窈脸白了点,被血腥味刺激得有点作呕,秋鸣手疾眼快地从荷包中拿了一颗酸枣塞到她口中,她脸色才稍稍好看了点。
宫中不养闲人,如今合颐宫的酸枣都是太医院和御膳房一起研制出来的,知晓仪昭容贪酸后,御膳房的膳食都好做了很多。
邰谙窈对时瑾初可怜兮兮地吸了下鼻子,捂住口鼻问:
“人怎么成这样了?”
杜修容刚要说话,就见邰谙窈觑了她一眼,她不着痕迹地将位置给敬修容让出来。
敬修容仿佛扯了下唇角,她握紧手帕,叹息道:“这奴才一开始不肯交代,臣妾只能让她吃点苦头。”
她语气再是于心不忍,在瞧见柳月的惨状后,也没人会真心觉得敬修容是个心善的人。
后宫妃嫔甚至觉得些许恍惚,敬修容往日看着低调和善,没想到也是个心狠的。
柳月已经疼得有点迷糊,有宫人拍了拍她的脸,强制让她清醒过来:
“皇上和娘娘有话要问你!”
柳月浑身打着哆嗦,听见有人问她到底是谁给她的麝香,她下意识地就说:
“是、是皇后……奴婢都交了……”
皇后脸色就冷了:“本宫何时交代过你这些事?”
柳月疼得大汗淋漓,她趴在地上,她视线被汗水和泪水模糊,隐隐看见高位上的时瑾初,她断断续续地说:
“皇上、饶命……奴婢都招……”
“奴婢从一开始就是、娘娘安排到雨花阁的人……仪昭容有孕后……娘娘让奴婢潜伏不动,后来见仪昭容只肯接待周贵嫔和姚嫔等人……就起了心思……”
“……麝香是皇后、给奴婢的……奴婢都招了……求皇上饶命啊!”
皇后当然不可能承认,她寒着脸:“胡言乱语!”
柳月疼声道:
“奴婢有证据!”
“当年皇后诞下、二皇子时,皇上曾赏过坤宁宫……几匹浮云锦缎,皇后曾赏过奴婢,虽后来皇上也陆陆续续赏过、其余妃嫔,但时间痕迹做不得假!”
“奴婢将锦缎做成了手帕,就收在奴婢的厢房内,求皇上明鉴!”
皇后想说什么,时瑾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倏然噤声。
立即有人往长春宫跑去。
皇后脸色沉下来,她袖子中一点点地握紧了手帕,柳月的确是她的人,也正是因此,她才不解,柳月为何会背叛她?
邰谙窈抵住口鼻,她垂眸不经意间扫过柳月,口中的酸枣也还在泛着酸。
许是皇后不记得了,姚嫔入宫时,恰是良妃最得宠的时候。
彼时,皇后忙着照顾二皇子,又逢新妃入宫,她再是安插人手,也难免会有些精力不足,自然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而这一切,在良妃去世后,都便宜了她。
宫人回来得很快,的确带来一块浮云锦的手帕,浮云锦贵重,姚嫔从未得过,不可能是她赏赐。
邰谙窈倒是有,但她入宫刚一年有余,恰如柳月所说,这手帕上的时间痕迹做不得假。
时瑾初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皇后诞下嫡子,当时送入宫的浮云锦因布料柔顺,都被送入了坤宁宫。
皇后感觉到时瑾初望着她的眼底有冷意,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认证物证皆在,她仿佛辨无可辨,她只能说:
“臣妾和此事绝无关系,若有半句假话,臣妾不得好死!”
逼得一国之母当众发誓,众位妃嫔脸色都是惊愕,不由得面面相觑。
邰谙窈没有半点动容,如果发誓有用的话,那这天底下早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雷劈死了。
她见到皇后这副模样,很难不想起良妃。
当初良妃因冯妃获罪时,也是发誓证明自己清白,后来,良妃病逝前,也逼着她发下毒誓,邰谙窈至今记忆犹新。
邰谙窈厌烦地拧了拧眉,她有些不耐:
“若是发誓就能洗清嫌疑,日后衙门和大理寺还查什么证据,犯人只管发誓就是!”
其余人不敢对发誓的皇后作何评价,也很难再往下说,唯独邰谙窈有着身孕,且是受害者,也只能她来打破沉默。
众人噤若寒蝉,没想到仪昭容真的敢说。
邰谙窈软硬不吃,皇后心底烦躁,但拿她没办法,她只能转移到时瑾初身上:“皇上也不信臣妾么?”
她站在那里,脊背笔直,被众人围观也不卑不亢,数年皇后之位让她气度斐然,如今半点不心虚也不慌乱和时瑾初对视,硬是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
邰谙窈垂下眼眸,她轻轻地捻着手帕,在时瑾初开口前轻讽出声:
“您是皇后,您都发誓了,谁敢不信您?”
皇后有一阵子脸色青白,邰谙窈的意思不就是说她在仗势欺人?
时瑾初望了一眼女子,女子看都不看他,她语气嘲讽,也不知是不是将他也嘲讽了进去。
皇后不理会邰谙窈,只望着他,时瑾初也有点腻烦:
“你觉得朕该信你?”
颇有点不耐的语气,让皇后彻底死心,她自嘲地扯唇:“皇上不信臣妾,臣妾百口莫辩。”
她拒不认罪,闭眼站在那里,仿佛受尽了冤枉。
邰谙窈直接站了起来,她仿佛被气得不行,胸口不断起伏:
“是您要害臣妾,如今害人未遂被查出来,怎么您还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她情绪有点绷不住了,提高了声音:“委屈的到底是谁?”
“您是皇后,别人就应该被您害么?!”
她差点被害了子嗣,这时却还是用着敬称,格外讽刺,她忍不住地红了眼,挺着腹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脚尖踩在台阶边缘,让人看得心惊胆战,但她一
通话也彻底让皇后营造出来的氛围烟消云散。
时瑾初脸色微变,被她吓得呼吸一轻,将人拉回来:
“你——”
他想说点什么,但对上她泛红的眼眸时,最终只能皱眉,头疼地撂下一句:“小心脚下。”
邰谙窈偏过头,咬声和他赌气:
“臣妾小心有什么用,躲在合颐宫内都会被人处心积虑地害,不知何时就要一尸两命——”
“杳杳!”
话音未尽,就被时瑾初彻底打断,他冷着脸,当真有点恼了。
邰谙窈被吓得一跳,浑身轻颤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却不肯认错,红着眼和他对视:“难道臣妾说错了么?”
时瑾初冷脸:
“你再是有怨,也不该咒自己。”
一点也不担心晦气。
邰谙窈咽声,她偏过头,擦了把脸,殿内一时间只有女子抽噎吸气的声音。
时瑾初脸上冷沉,但谁都知道他的恼意不是冲着女子而去。
敬修容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邰谙窈一眼。
皇后有嫡子傍身,且邰谙窈如今好好的,根本没有出事,仅凭现在的情势,可不足以将皇后从中宫的位置拉下来。
时瑾初再不顾及皇后,也会顾念他一向看重的嫡子。
皇后心底也清楚这个道理,只要她还坐在皇后位置上一日,就总有她翻身的机会。
而就在这时,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动静,有人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见到宫中这么多人,吓得腿都软了,啪叽一下跪在地上,指着外间:
“刚有人来报,在冷宫发现了两具尸体! ”
殿内气氛骤然一冷。
冷宫中都是废妃,但再是如何,她们也是妃嫔,而且,都是官员之女,岂能不明不白地就丢了性命?
宫人支支吾吾,抬头望了眼皇上,擦了一把汗,才敢说:
“死的正是颖氏和丁氏。”
丁氏曾经不过宝林,不引人注目,但颖婕妤也是曾经得过宠,众人一时间不禁觉得唏嘘。
和众人不同,皇后却在听见丁氏二字时,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
丁氏怎么会今日去世?
是巧合么?
第 124 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邰谙窈掩住唇, 仿佛是被宫人的话惊到,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皇后身上掠过。
众人惊愕,杜修容也不例外, 她皱眉:
“怎么回事?”
“前两日雨雪交加,夜里降温得厉害, 冷宫内缺衣少食, 等宫人发现二人时, 二人已经死了有多日了!”
缺衣少食?
众人听见这句话时, 不由得一懵, 时瑾初脸都黑了。
皇宫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 居然会有人活生生地被冻死?
传出去的话, 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众人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皇室颜面,但她们能感觉到时瑾初的怒意, 一个个立时都噤声不语。
皇后先发制人,她望向杜修容:
“本宫记得中省殿由你负责,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邰谙窈听见这声质问,心底不由得冷呵。
皇后打的好主意,自己暂退坤宁宫,仿佛是棋差一招, 却是各处算计, 她将中省殿交给杜修容, 一是要激发杜修容和敬修容的矛盾,其次, 如果在杜修容掌权时冷宫出了事, 也和她没有关系。
好个一箭双雕。
如果不是她早就派人盯着冷宫, 或许也不会发现皇后的小动作。
在良妃病逝后,她隐约猜到数次事故的背后都有一个人在做手脚, 但她苦无证据,直到她羽翼日渐丰满,她心底清楚,背后那人不会任由她发展下去。
她不曾和姚嫔有半点疏远。
周贵嫔的身份让她一旦出事,皇上必须得查出真相给周家一个交代。
邰谙窈从一开始就知道,即使背后人出手,也不会对周贵嫔出手。
杜修容膝下也有公主,又是一宫主位,向来谨慎小心,别人要害她也不是易事。
如果背后人要瓦解她的这个所谓联盟,最好的下手人选就是姚嫔,姚嫔家世不高不低,在宫中根基也浅,就算有点心机,在高位看来也不堪一击。
姚嫔出事,不仅能压制她日渐稳固的根基,若她真的和姚嫔真心交好,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她一直留着姚嫔等待背后人出手,好借此抓住其把柄。
但邰谙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她刚从冷宫待遇的不对劲上猜到背后人或许是皇后,绥锦就发现了问春和皇后的隔阂。
皇后想她和敬修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想想其余人是不是傻子,乐意见她坐山观虎斗。
当利益和敌人一致时,就算是有隔阂的双方也会暂时握手言和。
天时地利人和。
邰谙窈自然不会再等下去。
于是有了今日一事。
杜修容好像被问得有点懵,她脸有点红,是臊的:
“臣妾刚接手中省殿不久,因着仪昭容有孕,臣妾的重心一直都是放在合颐宫上,冷宫还是按照皇后未病时的安排执行,是臣妾疏忽,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她直接跪了下来,解释了自己为何疏忽,然后直接请罪,看似没有推卸责任,其实矛头直接指向皇后。
邰谙窈吸了下鼻子,她不作掩饰地说:
“杜修容对臣妾的确很上心。”
她和杜修容交好是事实,宫中人又不是傻子,她没必要藏着掖着的。
见她红着眼也要替杜修容说话,时瑾初有点无奈,他也不解。
往日瞧着冷情的人,对他都是虚情假意的,怎么就将这群人放在心上了?
皇后皱眉:
“仪昭容觉得是本宫的错?她们都进了冷宫,本宫害她们作甚?”
邰谙窈也半点不退缩,她瞪着杏眸,轻讽:“谁知道您是不是心虚。”
皇后很多年没被人这么顶撞过了,哪怕其余妃嫔再得宠也不曾有过,敬修容有长子长女也依旧要对她恭恭敬敬,后宫至今也就出了一个邰谙窈。
皇后险些维持不了情绪,她冷眼看向邰谙窈:
“本宫心虚什么?”
邰谙窈和她对视:“当初丁才人要推臣妾落水,后来没有得逞,口口声声说只是个误会,但臣妾心底清楚臣妾有没有看错。”
“她和臣妾无冤无仇,为何要害臣妾,臣妾一直都想知道答案!”
皇后皱眉:“你觉得是本宫指使?”
邰谙窈擦了把眼泪,活像个可怜包:
“是与不是,皇后娘娘应该心底最清楚。”
时瑾初见她如此情绪激动,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皇后还要说话,直接被他不耐打断:“够了!”
皇后脸色有点难堪。
邰谙窈低下头,她也咽声,但谁都没有看见她低头时往敬修容望了眼。
敬修容忍不住隐晦地扯了下唇角。
邰谙窈倒是做足了委屈模样,坏人全由她来做了。
但如今箭在弦上,她也想把皇后拉下来。
敬修容在一片安静中,站了出来,她犹豫道:“皇上,今日一事,皇后说她是被冤枉,但证据确凿,如果就这么不了了事,恐怕难安人心,冷宫一事杜修容和皇后各执一词,臣妾觉得,如果当真是皇后娘娘所为,也不可能是她亲力亲为,必然是使唤底下奴才。”
皇后在听到这里,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顿时寒着脸看向敬修容。
敬修容顿了下,她有点苦笑,却还是说了下去:
“如今事关皇嗣,还死了两位妃嫔,必然要查出真相,臣妾建议,对坤宁宫的奴才用刑,若重刑之下仍没人招供,想来皇后娘娘当真是清白。”
众位妃嫔望向敬修容的眼神不由得些许微妙。
皇后被气笑了:“敬修容是想要屈打成招?”
敬修容忙忙摇头,些许不安:
“娘娘怎么会这么想?由御前的人亲自执行,怎么会有屈打成招?或者娘娘还有其他的办法?”
邰谙窈借着低头姿势掩住眸中情绪。
敬修容看似在问皇后是否有其他的办法,但前半句话已经将皇后的路堵死了,不然岂不是认为御前的人会屈打成招?
皇后也懂这个道理,她脸色彻底难堪下来,被逼得进退两难。
但如今也不是由她说得算,时瑾初扫了眼敬修容,看都没看皇后,直接颔首:
“按敬修容说的办。”
坤宁宫的一众宫人立即被拖了下去,这群宫人在坤宁宫得意惯了,何时见过这种场景?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求饶声响彻宫殿。
问春和问夏也不例外,都被带了下去,或者说,她们二人才是重点。
皇后立时成了孤家寡人,她站在殿内,今日好像格外的冷。
她想起早时起身后的好心情,只觉得是一阵讽刺。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有人想要拉下她,有人在默默观望形势,也有人任由事态发展,但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
但皇后全然没有想到,居然还没完。
有人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是去替丁氏和颖氏敛尸的宫人:
“皇上,庶人姚氏说是有事要报,和当年冯妃被毒杀一事相关!”
宫人下意识地看了眼皇后,这一眼,让皇后忍不住地闭上了眼。
一件件事接踵而来,皇后怎么可能还不知道今日一事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众人也瞧见了这一眼,都控制不住地变了脸色。
宫人低头:“姚氏说,当初冯妃被害一事和皇后有关。”
当年一事居然还有反转,众人哗然,时瑾初的手指顺着腰间玉佩擦过腰带,片刻,他冷淡颔首:“将人带来。”
他话音中没什么情绪,好像不恼不怒,但越是这样平静,越让众人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姚嫔很快被带来,她的样子有点凄惨,是被人抬过来的。
她被杖责三十,脊背都要被打断了,站都站不起来,姚嫔在冷宫只待了一晚上,她已经想到往后的难熬。
姚嫔一度想要直接死了,一了百了。
结果,她从白蓉口中得知了今日一事,她知道邰谙窈对这一胎的重视,从未想过邰谙窈会自导自演,在听说是皇后动了手脚后,她信了。
她不得不信。
她没想害过邰谙窈,必然是有人出手,这个人能安插人手进雨花阁,邰谙窈入宫不久,还没有这个能耐,皇后却是有的。
站在皇后的处境上,她也不会让邰谙窈诞下皇嗣威胁二皇子的地位。
合情合理,况且,姚嫔一直都知道皇后不是表面那么和善宽容之人,她对邰谙窈早有谋害之心。
姚嫔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白蓉。
白蓉早没了当初在朝阳宫伺候时的体面,她狼狈了许多,两人一进来,众人就忍不住退了两步。
周贵嫔在看见姚嫔时,越发沉默了。
姚嫔上来就爆了惊天大雷:“当初嫔妾亲眼见到坤宁宫的问夏杀害了红绒!”
红绒。
众人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是当初冯妃一事中被人杀死埋尸在梅林的那个宫人。
也正是因为红绒,良妃才会被牵扯到那件事中,被贬成了修容,后来郁郁寡欢而终。
皇后脸色骤变,立时打断她的话:
“放肆!你可知攀咬上位是何罪名?!”
姚嫔自嘲,她都不想活了,她还怕什么罪名,她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复杂地落在她身上,让她如芒背刺。
她知道那道视线来自谁。
姚嫔心想,周贵嫔应该发现她的那条手链也有问题了吧。
她瞧得清楚,她甚至不如周贵嫔得宠。
她和周贵嫔同时和邰谙窈交好,邰谙窈不能侍寝时,那么恩宠也未必会落在她身上。
为此,周贵嫔最好也和邰谙窈一样不能侍寝。
这宫中女子为了得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姚嫔也一直不觉得自己有错。
直到如今,她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想起往日周贵嫔对她处处维护,她居然不敢回头望周贵嫔一眼。
姚嫔眼泪掉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背后的伤太疼了。
敬修容也没想到居然还能让皇后罪上加罪,她无视皇后,道:“你当时为何不说?”
瞧着是质问,但话外之音,却是默认了她说的是真相。
皇后被气得脸青。
姚嫔自嘲地说:“嫔妾人低言轻,岂敢得罪皇后娘娘,只能装聋作哑当什么都不知道。”
“但谁能料到,嫔妾都装作瞎子了,还是逃不过被利用的下场!”
众人被她说得心有戚戚,或许是感同身受,她们更能理解姚嫔的话,她们不得宠、不得势,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惹是生非。
换做是她们,她们也会和姚嫔一样,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白蓉也磕头,一脸惊惧不安道:
“当初娘娘被害,奴婢也的确见到过问夏在朝阳宫外徘徊,后来娘娘出事,奴婢心慌不已,害怕会被事后灭口,才不敢吐露真相,求皇上恕罪!”
皇后被气笑了:“当初不敢,现在怎么就敢了?”
“这半年来,奴婢一直被这件事折磨得不安,梦中也常是见到娘娘问奴婢为何不出来说明真相,为何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了!”
白蓉哭着哀嚎,她消瘦得不堪,冷宫不好过,她被折磨得脸色枯黄,她心底也的确有不安,于是哭得真情实感,让众人很难觉得她是在作假。
邰谙窈倏然抬起头:
“所以,当初姐姐被贬位,也和您有关?”
和她有关?皇后想起赵美人,当初冯妃一事全是赵美人主谋,但在说出口时,皇后骤然咽声。
她敢将赵美人供出来,赵美人就敢将当初云修容被推一事和林嫔自尽一事的真相抖出来。
谁惹得起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她陡然沉默,在外人看来,就是她哑口无言的证明。
但皇后没有想到,她不将赵美人说出来,不代表别人不会。
张德恭进来时,脸色都有点古怪和凝重:
“皇上,问春招了。”
皇后倏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众人被她吓得一跳,但张德恭还算稳得住,他呈上问春的证词,密密麻麻地些了两张纸。
邰谙窈站得和时瑾初那么近,看向那张证词时,只瞥到两三行,她就忍不住地变了脸色,低声惊呼:
“天呐——”
她不由自主地往敬修容看了一眼。
敬修容被看得心底发紧,难得生出些许不安,邰谙窈望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从其中看见了同情?
敬修容握紧了手,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她膝下有长子长女,一旦皇后被拉下去,她的皓儿就是除了皇上外天底下最尊贵的皇长子。
时瑾初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皇后心脏骤停。
倏然,时瑾初将那份证词扔在了皇后脸上,纸页锋利,皇后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疼,她呼吸骤轻,时瑾初的冷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证词飘落在地,不止皇后看得清楚,敬修容也看见了什么。
她再也维持不了冷静,她脸色大变,跪在地上去捡起那两张纸,视线定定地落在有关大皇子的那两行字上,她呆滞许久。
其余人看不见证词,不知道敬修容为何愣在原处。
邰谙窈却是知道答案。
说实话,在没见到证词前,她都不知道皇后原来做了这么多事情。
良妃和冯妃的小产都和皇后息息相关。
而让敬修容这么呆滞的原因,也只有大皇子。
问春口述,皇后一直觉得自己非是时瑾初明媒正娶,心有不安,觉得地位不够稳固,在有了二皇子后,只想确保二皇子的地位,看似宽容大量,不曾对有孕妃嫔出手过,但背地里一直在给别人行方便。
冯妃和良妃都是如此,包括云修容和邰谙窈。
皇后也怕外人会察觉异样,留着大皇子的性命,却是暗地里给大皇子下了断子散,这一辈子,大皇子都不会再有亲生子嗣。
而不能替皇室开枝散叶,也是从根本上断了大皇子争储的希望!
甚至皇后和赵美人合谋,逼得林嫔自尽一事也被写在了证词上。
邰谙窈看着这一行行的罪证,都觉得触目心惊,她隐晦地瞥了眼时瑾初,有了这份证词,如果还不能把皇后从中宫的位置上拉下来,她索性也不必再争了!
邰谙窈捂住胸口,
许是终于回神,她攥了下时瑾初的衣袖:
“皇上……”
这一声不仅打破殿内沉默,也让敬修容骤然回神。
敬修容仿佛疯了一样,她直接站起来撕扯皇后,双手掐着皇后的脖子,面容狰狞:
“你怎么敢!怎么敢对他下手!”
皇后被掐得喘不过气,时瑾初的脸色冷得让人骇然,宫人赶紧将二人拉开,皇后终于喘过气,她忍不住地呛咳。
敬修容还在不断挣扎,柳愫也看见了那份证词,抱住她,哭着喊:“娘娘!娘娘!”
敬修容被喊得回神,她直接转头冲时瑾初跪下,短短一刹间,她就泪流满面:
“皇上!皓儿还那么小!这毒妇就毁了他一辈子啊!”
“您要替他做主啊!他是您第一个孩子,还那么小,听话懂事,日日天未亮就起身读书,就盼着替您争光!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皓儿!”
“臣妾还盼着他成亲生子,明明再有数年他就成亲,如今却什么都毁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不断冲着时瑾初磕头,额头立时一片青紫,她却都顾不得!
她望着皇后的眼神,恨不得立刻绞杀了皇后一样。
杜修容也终于瞧见了那份证词,哑声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种种罪名,简直罄竹难书。”
皇后也保持不住那副姿态,被敬修容掐住时她就倒在了地上,如今也没有起身,而是跪在了大殿内。
问春是她的家生子,她全然没有想过问春会背叛她。
她被打得猝不及防,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半晌没能想出什么话替自己辩解。
也无需辩解。
时瑾初望向她的眼神不知何时染上厌弃,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脸色白了点:
“皇上……”
她一出声,额头骤疼,杯盏砸在额头上,让她彻底闭嘴。
时瑾初眸中如覆冰霜:
“朕相信你,把后宫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给朕交代的?”
皇后脸色煞白,她意识到什么,急忙想要打断时瑾初的话:“皇上,臣妾知道错了!求您看在往日情分,饶臣妾一次,臣妾不敢再犯!”
如果她不再是皇后,她的朝儿也要从嫡子变成庶子,唯一的优势也褪去,皇后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她低声哀求:“您向来看重朝儿,求您替朝儿考虑考虑。”
时瑾初眼底的厌弃越来越深:
“你还好意思提起朝儿?”
邰谙窈抬手轻轻搭在腹部上,她垂眸,扯唇自嘲道:
“您的孩子贵重,别人孩子的性命就如同草芥么?”
时瑾初也望向她的腹部,片刻,他不再看向皇后,直接下令:
“传朕旨意,皇后残害皇嗣,苛待后妃,德不配位,即日起,废黜后位,贬为庶人,冷宫安置!”
皇后不敢置信,提高了声音:
“皇上!”
她被贬成庶人,那朝儿呢?她意识到什么,脸色骤然变得惊恐。
时瑾初仿若看出她的想法,冷声道:
“朕岂敢再将朝儿交给你照顾?”
皇后眼泪掉了下来:“皇上,臣妾可以不要皇后之位,求您!求您别夺走臣妾的孩子!皇上!臣妾求您了!”
她哭得可怜,但没人觉得同情她。
那证词上的一条条罪名,都让人觉得骇然心惊。
她还在哭,邰谙窈却是皱了皱黛眉,她一下子抓住时瑾初的衣袖,时瑾初立时看向她,她忍着不适,脸色渐渐染上惨白,声音都透着难受:
“皇上,臣妾疼……”
时瑾初脸色骤变,厉声对张德恭吩咐:“去传太医!”
话落,他径直抱着邰谙窈往外走,将苦苦哀求的皇后抛在身后,邰谙窈埋在时瑾初颈窝中,她不经意抬眸和皇后对上。
皇后的心凉了半截,她难以置信地喊:
“皇上——!”
第 125 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时瑾初抱着邰谙窈出了坤宁宫后, 脚步渐渐放缓,邰谙窈察觉得到,但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趴伏在时瑾初颈窝中。
气氛有些许的微妙。
许久,眼见要到合颐宫了, 有人问她:
“还疼不疼?”
邰谙窈听出了什么, 她忍不住地埋了埋头, 安静许久, 她闷声:“疼。”
时瑾初没再问。
邰谙窈却仿佛有点难耐, 她偷偷地觑了他一眼, 堪堪低声:
“……我怕您心软。”
废黜皇后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在皇后膝下有嫡子的情况。
时瑾初垂眸看她一眼,邰谙窈咽声, 她喊疼时,时瑾初已经下令废后, 她完全不需要再做戏。
但她就是看皇后不顺眼,最后也要给皇后添堵一下。
她能理解皇后要给二皇子铺路,但是,作为被害者, 她厌恶皇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到了合颐宫, 时瑾初将她放置在床榻上, 李太医也到了,他让李太医给她诊脉。
邰谙窈伸出手让人诊脉, 她趴在案桌上, 她时不时地觑一眼时瑾初, 见他不说话,她眨了眨眼眸, 轻声:
“您不生臣妾的气么?”
时瑾初垂眸,淡淡道:“生你什么气。”
时瑾初不是傻子,他当然看得出今日一事中处处都有女子的手笔。
但这天底下没有只许别人害她,不许她反击的道理。
况且,皇后的罪证作不得假,不论谋害妃嫔还是毒害皇嗣一事,都不容得她继续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时瑾初最初让皇后坐在后位上,是他觉得皇后聪明,也是个拎得清的。
如今看来,她有些聪明过头了。
至于邰谙窈,时瑾初早就知道她纵是再可怜时,也不是良善之人。
在宫中,良善之人总是活不久的。
他从未盼着邰谙窈良善,他希望邰谙窈能活得长长久久。
邰谙窈握住手帕:
“您不觉得臣妾工于心计?”
时瑾初轻嘶了声,觉得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他沉默了一阵子,才斟酌着语句:“杳杳,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邰谙窈被说得一懵。
下一刻,什么微妙的情绪都散得一干二净,她臊得脸颊通红:
“皇上!”
他那话是在明里暗里地说她蠢笨?
那点沉重的气氛立时烟消云散,时瑾初按住她的肩膀,颔首淡定道:“太医正在诊脉,别激动。”
再说,他说得有错么?
论心机,她拍马也赶不上皇后和敬妃二人。
她顶多算是多疑和谨慎罢了。
时瑾初想起她在坤宁宫时红着眼也要替杜修容说话的场景,忽然觉得她多疑的这个优点也要消失了。
想到这里,时瑾初对她道:
“不要轻易相信人。”
时瑾初自幼生存在宫廷,很清楚利益能彻底改变一个人,没什么人是值得永远相信的。
邰谙窈还被他气得够呛,脱口而出:“那您呢,臣妾也不该信您么?!”
话音甫落,殿内气氛随之一变。
邰谙窈觉得替她把脉的手一紧,显然李太医是被她吓到了。
邰谙窈也骤然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刚要解释,就听见时瑾初垂眸淡淡道:
“嗯,也别信。”
他声音不轻不重,却硬生生地砸入邰谙窈心底,她倏然一怔,控制不住地抬起头。
时瑾初伸手替她拢过侧脸上的青丝,轻抚她脸颊。
人心易变,一时的承诺和情谊都当不得什么。
她不信他,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邰谙窈听出了什么,她忍不住地呼吸一轻。
李太医按住心底的惊骇,惯来明哲保身的人,都忍不住地看了皇上和仪昭容一眼,遂顿,他埋下头,只当听不见殿内的对话。
*******
时瑾初带着邰谙窈走了,但坤宁宫内却没有结束。
皇后的哭喊没能唤回皇上,众人就知道今日的结局已定。
敬修容死死地盯着皇后,在众人惊愕中,她上前狠狠地扇了皇后一巴掌,皇后捂住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众人皆是哗然,被吓得一跳。
皇后虽是被贬,但余威尚在,谁都没想到敬修容敢这么做。
但一想到皇后害得大皇子不能生育,她们只要带入敬修容一想,就觉得这一巴掌根本不能解恨!
皇后捂住脸,她抬头望向敬修容,头一次觉得敬修容令人害怕,她想斥责,却发现自己如今没了身份,敬修容阴冷地望着她,她一字一句道:
“废后乔氏,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落,她转身就走,脚步踉跄也匆忙。
她要回去,请太医替她的皓儿诊脉,万一呢?万一她的皓儿尚存希望。
那一声废后,让殿内沉默下来。
废后?
乔氏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半晌都没有爬起来,也没有人在乎。
只是敬修容一走,这满殿狼藉就只能由杜修容接手了,杜修容眼神稍闪,她皱了皱眉,像是有些头疼。
余留的宫人不安地问她:
“娘娘,废后该怎么办?”
有了圣旨在,没人敢再称呼乔氏为皇后,地位一瞬骤变,令人有些回不过神。
杜修容头疼地按了按额间:
“皇上说了,让她安置冷宫,带过去吧。”
她瞥了眼地上的姚嫔,轻叹了一声:“将她们都带回去吧。”
宫人立刻按着她的吩咐办事,姚嫔被拖走,离门口一步之遥时,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周贵嫔,周贵嫔也沉默地回望她。
她视线下移,周贵嫔手腕上果然没了那条玛瑙手链。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她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周贵嫔看出了她想要说话。
或许她是想要道歉。
但周贵嫔已经不在乎了,她从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她会因往日情谊而觉得难过,却不会再对姚嫔心软。
让她在意的是,姚嫔下意识地往她手腕上看的那一眼。
周贵嫔的猜测成真,一颗心不由得沉了沉。
坤宁宫的人都处理完,但杜修容没有忘记,当时罪证上还有一位赵美人。
对于赵美人,杜修容其实是觉得有点棘手的,她这个人尚好,叫人觉得难办的是她背后的赵家。
不过也仅此而已,再棘手,难道有皇后棘手么?
杜修容平静地吩咐:
“派人去合颐宫一趟,求问皇上,赵美人该如何处置?”
仪昭容在替自己的生产做打算,皇后倒了,敬修容一心都是大皇子,即使回过神,针对的也是废后,时至今日,仪昭容总算能安心待产。
杜修容在踏出坤宁宫时,心底清楚,明日早朝必然不得安宁。
邰谙窈被血腥味刺激到,到底还是喝了一碗安胎药。
药有安神作用,她情绪绷了一日,现在松懈下来,困意就席卷而来。
时瑾初等她睡下后,才出了合颐宫。
他望向魏嬷嬷:“照顾好她。”
彼时恰是午后,哪怕是腊月寒冬,也难免有烈阳,树荫婆娑,时瑾初一出来,寒风呼啸而来,立时吹散了从殿内带出来的暖意。
张德恭恭敬地候在一旁,待他出来,才低声问:
“皇上,杜修容派人来问,赵美人该怎么处理?”
张德恭心底不由得叹气。
他觉得赵美人一手好牌被打得稀烂,凭借赵美人的家世和祖父蒙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上几年,她起码也会落得一个妃位。
待日后,她再诞下一位皇嗣,不论皇子公主,她往后余生也都有了依靠。
可惜,她一而再地糊涂。
就如同二皇子不能一直保住皇后一样,赵家也不可能一直保住赵美人。
时瑾初回头看了一眼殿内,他淡淡道: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张德恭没有意外这个结果,没人能够一直拿着免死金牌。
消息传到钟粹宫,杜修容没有过多犹豫,就下了命令,将其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同废后作伴。
时瑾初没再过问这件事。
倒是邰谙窈醒来时,觉得有点惊讶。
秋鸣纳闷:“她谋害皇嗣,不处死她都是便宜了,娘娘惊讶什么?”
邰谙窈组织着语言,和她解释:
“对于别人来说,保住一条性命或许是恩典,但对赵氏来说,未必如此。”
往日人人都说良妃清高,但邰谙窈觉得,这宫中最清高的人莫过于赵美人了。
良妃死前,和她说过赵修容。
赵家显赫,让她的恩宠来得轻而易举,她暗中挑拨良妃和冯妃,坐山观虎斗,从她被贬美人那日就瞧得出,赵美人是自觉和时瑾初的情谊是不同的,否则不会将情爱二字挂在嘴边。
她觉得自己只图情爱,不沾名利,于是认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再是做出狠毒之事,也是情有可原。
邰谙窈很难评价。
秋鸣皱了皱脸,嘀咕道:“管她作甚,她不乐意,想死难道还不简单?”
谁都没想到秋鸣会一语成谶。
傍晚传出消息,宫人将赵美人迁入冷宫时,赵美人抵死不从,以死相逼,要求见皇上。
邰谙窈目瞪口呆,她挪开视线望向秋鸣,秋鸣讪笑:
“奴婢就是胡说,哪里想得到她真能这么闹腾。”
邰谙窈其实有点好奇赵美人见时瑾初是要做什么。
但她意外的是,一炷香后,她在合颐宫见到了时瑾初。
邰谙窈惊愕,甘泉宫和合颐宫离得可不近,时瑾初要是去甘泉宫,不可能这么快地赶到合颐宫。
所以,时瑾初没去?
邰谙窈不解,也就问了出来:“您没去甘泉宫么?”
时瑾初眉眼情绪都冷淡了些许,他平静道:
“她以死相逼,朕就得去见她?”
他最厌烦有人逼迫他。
邰谙窈眨了眨眼,她迟疑了一下,问:“您就不担心她真的会自裁?”
时瑾初一顿,他垂眸和她对视:
“人都是会得寸进尺的。”
“今日她要求朕去见她,来日会不会再提别的要求?”
邰谙窈咽下声音。
的确,如果今日时瑾初去见了赵美人,会不会让赵美人觉得时瑾初舍不得她死,从而变本加厉?
邰谙窈皱住鼻子,闷声咕哝:“您还没回答臣妾的问题。”
时瑾初的语气平静:
“她想死,谁拦得住。”
又不是他逼着赵美人死,难道还要他给赵家一个交代不成?
说到底,赵美人敢如此行事,她的底气还是来自赵家。
邰谙窈没忍住朝时瑾初望了眼,往日赵美人也得宠非常,如今以死相逼也不能让他另眼相待。
如此薄凉,加上临近待产,她难免胡思乱想,邰谙窈不由得想起当初云修容难产一事。
她下意识地扯住手帕,她垂眸问:
“如果今日换作是臣妾呢?”
时瑾初沉默一会儿,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垂眸轻描淡写道:
“你要见朕时,朕何时没来?”
第 126 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圣驾没去甘泉宫, 而是去了合颐宫。
消息传来后,宫中众人觉得震惊,却也不是那么意外。
唯一肝肠寸断的只有甘泉宫的赵美人, 她脖颈上有一道划痕,有点殷红干涸在上面, 也是她动了真格的威胁宫人, 宫人才敢拿这件事去打扰圣上。
赵美人早搬到了甘泉宫偏殿, 偏殿萧瑟冷清, 得知消息后, 她一怔, 整个人又哭又笑:
“到如今, 他都不肯来见我一面?”
玲霜被她吓得眼泪都要哭干了,她跪在地上抱着赵美人的腿:“主子, 您不要这样!”
宫人趁赵美人失神之际,直接夺下她手中的簪子, 几个宫人控制住她。
中省殿来的是小旗子,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心底叫骂了声晦气,但依旧恭敬:
“奴才等人奉命行事, 您别为难奴才们。”
等到冷宫, 她是死是活, 谁乐意管她?别牵扯到他们就行。
赵美人被按住,她也没有挣扎, 仿佛在得知时瑾初不肯来见她时, 就彻底心死如灰了。
小旗子看得咂舌,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凑得近了, 他还能听见赵美人在低声呢喃:
“他不见我……”
小旗子简直麻了,只当做听不见,他直接吩咐人把赵美人带下去,拖了这么久,他们也得赶紧办完差事回去了。
赵美人任由他们摆布,一路被宫人半拖半拽地带出甘泉宫。
见她这么老
实,小旗子等人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折腾就行。
谁知,他们刚放松警惕,赵美人倏然就挣脱开他们,一个没注意,居然真的让她跑掉了。
瞧见她跑的方向,小旗子吓得魂飞魄散:
“都给我追,要是让她跑到合颐宫,就全部等死吧!”
底下宫人一个个都是好手,赵美人当然跑不过他们。
赵美人眼见合颐宫的大门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她终于顾不得形象,冲着合颐宫大喊:
“皇上!您见见嫔妾!”
赵美人哭得泪流满面,她从未这么狼狈过,哪怕是被贬为美人的时候,因她家世,宫中人也不敢怠慢她,而现在,她趴在地上,裙裾染上污垢,手指缝都是泥土,但她依旧向往前挣扎。
小旗子眼底一狠:“把她的嘴捂住!直接把她拖去冷宫,死也得死在冷宫!”
宫人照做,直到赵美人被拖走,合颐宫的大门也不曾打开过一次。
赵美人眼睁睁地见合颐宫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等将近冷宫,小旗子不由得冷哼一声:
“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您还当自己是当初的赵修容么?扰仪昭容清梦,万一惊吓到仪昭容,你有几条命够赔的?!”
到时候也会害得他们跟着一起倒霉!
他言语间仿佛赵美人根本不能和仪昭容相提并论,狠狠地刺疼赵美人,让她下意识地想起了皇上,她倏然抬头看向小旗子。
小旗子压根不怵她,等进了冷宫,她也没有再出来的机会。
将人带到冷宫,小旗子交代:
“她涉及谋害皇嗣,罪大恶极,将她和废后关得近一点,看好了人,不要让人跑出去!”
看守冷宫的人战战兢兢地应下。
邰谙窈有孕后,夜间睡得早,时瑾初宿在合颐宫时,也会陪她一起休息。
直到翌日,时瑾初才得知这件事,他冷淡道:
“不必来报,交由杜修容处理即是。”
他不提敬修容,是因他知道敬修容的心思必然都放在了大皇子身上。
昨日他离开合颐宫后,也去了重华宫一趟,太医也确诊了大皇子的身体情况,正如那份证词所言,大皇子日后会于子嗣一事上艰难。
时瑾初抬头望天。
今日有早朝,如今天色未亮,宫中一片暗色,只有宫人提着的灯笼照亮了些许路。
许久,时瑾初收回视线,他踏下游廊,整个人仿佛被暗色彻底吞没。
邰谙窈醒来后,也听说赵美人一事,她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压根没怎么在意。
赵美人如果在被贬位后能够重新复宠,那么她还能重视一番赵美人。
但如今赵美人都进冷宫了,她还要在关注赵美人,岂不是自找事做?
邰谙窈被绥锦扶起来,她肚子很大,独自起身这件事都有点艰难,待坐起来后,她也没有着急洗漱。
她望了眼床榻的另一侧,那处早就凉了。
昨晚的时瑾初异常有点沉默,睡觉时,他轻抚她的小腹,邰谙窈入睡前,都能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其实邰谙窈知道原因。
他对大皇子的遭遇不是无动于衷。
邰谙窈眨了眨眼,她又想起昨晚时瑾初的那句话,没忍住地在被褥埋了埋头。
她有点烦躁和难言的情绪,但又说不清楚。
她醒得不早,都要吃午膳了,而这时秋鸣匆匆进来:
“娘娘,周贵嫔来了。”
邰谙窈轻呼出了一口气,不再去想时瑾初,转移注意:“请她进来。”
二重帘被掀开,周贵嫔从外面进来,邰谙窈没有拘束,她用锦帛擦净了脸,才转头看向周贵嫔。
待瞧见周贵嫔神情时,邰谙窈立时一顿,今日的周贵嫔有些沉默,望向她的视线也晦涩难辨。
邰谙窈意识到什么,那点好心情立刻散了,她轻垂了下眼眸,整理好情绪,才问: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邰谙窈不经意间瞥了眼周贵嫔的手腕,那处的手链已经被摘下去了。
她刚收回视线,就听周贵嫔问她:“你是在看那条手链?”
邰谙窈神情不变,但心底的烦躁越发盛了,周贵嫔的语气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她唇角幅度抹平了些许:
“你想说什么?”
周贵嫔没忍住地有点红了眼。
邰谙窈表现得再若无其事,周贵嫔也能察觉到她一刹间的冷淡,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贵嫔忍着情绪,问:“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调换了姚嫔送我的手链?”
邰谙窈否认: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绥锦和秋鸣都安静下来,有点愕然地望向着对峙起来的二人,秋鸣忙打着圆场:“周贵嫔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误会,您和娘娘好好说就是了。”
周贵嫔没理她,她直直地望向邰谙窈,她一听就知道邰谙窈在撒谎。
邰谙窈何时对她自称过本宫?
她咬声,快要忍不住情绪:“你骗我!”
邰谙窈见她要哭的模样,心底也冒出情绪,她仿佛冷淡道:
“你想听什么?姚嫔没有害你,难道你不高兴么?”
总归在她眼底,这宫中都是好人,姚嫔没有背刺她,没有让她一番好意白费,这个结果难道对她来说不好么?!
周贵嫔不和她争辩,扯唇,直接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姚嫔要害你?”
却什么都不告诉她,还要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和姚嫔姐妹情深的模样。
邰谙窈偏过头,不再说话,但某种程度上也是默认。
绥锦低声喊了声:“周贵嫔!”
她话音中有劝阻之意,周贵嫔再忍不住情绪,直接掉了眼泪,她说:
“你要算计她,为何又要帮我,百密一疏,你就不怕暴露么?”
邰谙窈没想到一早上就等来周贵嫔的质问。
她就不能当做什么不知道么?粉饰太平有什么不好?!
邰谙窈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你说我该怎么做?任由你被她害,不管你?”
周贵嫔觉得憋屈的正是这一点。
她视作好友的二人彼此算计,甚至她也是其中一环,如果邰谙窈和姚嫔一样也就罢了,偏偏邰谙窈不是!
只有她一个傻子,被骗得团团转!
周贵嫔情绪激动,胸口不断起伏:
“你不能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么?”
邰谙窈垂眸:“你和她相交数年,惯来护着她,我说了,你就会信么?”
周贵嫔被说得哑口无言。
如果一开始邰谙窈真的告诉她手链有问题,她到底是会信邰谙窈,还是会觉得邰谙窈挑拨离间?
邰谙窈又问了一遍:
“你就当她没有害过你,不好么?”
她声音很轻,周贵嫔却是鼻子忍不住地泛酸,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好么?
当然不好!
她又不是被养在温室的泥娃娃,需要自欺欺人。
周贵嫔咬声:“一点都不好!”
“她要害我,我还要把她当做好友,那不是傻子么!”
所以她气恼邰谙窈的隐瞒,但她最不该气恼邰谙窈。
因为邰谙窈是为她好。
直到现在,周贵嫔当然明白了杜修容为何会用那种眼神看她,因为羡慕她有人庇护,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没心没肺就好。
可她也想知道真相,不想被蒙在鼓里。
周贵嫔心底说不出的堵闷,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望着邰谙窈,但邰谙窈许久不说话,她气急败坏地叫她名字:
“邰谙窈!你是没长嘴么?”
邰谙窈被骂得一懵,她意识到气氛有松动,但依旧觉得糊涂。
绥锦心底叹了口气
,娘娘从未有过闺中好友,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外间有小松子偷偷摸摸地探头,呐声道:
“娘娘,午膳送来了。”
这一声打破殿内的气氛,邰谙窈抬头望向周贵嫔,她生硬道:“你该回去了。”
周贵嫔被她气得够呛。
她往日怎么不知道邰谙窈这么能气人?
邰谙窈不懂她在气什么,她是瞒了周贵嫔,但她也帮了周贵嫔不是么?
甚至周贵嫔都没有这么恼姚嫔。
区别对待。
她还觉得委屈呢。
邰谙窈转身就要去外殿,周贵嫔见她要撵她走,她鼻子泛酸,忍不住道:
“你不信我,她们也怪我偏心。”
她明明那么努力地维持平衡,结果却里外不是人。
邰谙窈一顿,她听出了周贵嫔口中的她们指的是谁,不由得皱了皱眉,她闷声:
“你是该好好擦净眼睛了。”
周贵嫔被她噎住。
她觉得姚嫔温柔,结果背地里的算计从来不少,她觉得邰谙窈可怜,实际上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她好像真的眼瞎。
她想反驳邰谙窈,都没话反驳。
邰谙窈也没等她,径直掀开二重帘走了出去,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内殿。
周贵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气得跺了跺脚。
但她硬是没走。
许久,二重帘被人掀开,周贵嫔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就见绥锦走进来,手中还端着东西。
周贵嫔掩住眼中的失望,重新转过头去。
绥锦轻叹了口气,她说:
“娘娘担心周贵嫔待会会嗓子难受,特意让奴婢给您倒了一杯玫瑰清露。”
周贵嫔惯来爱喝玫瑰清露,邰谙窈有孕后,宫中唯独合颐宫会有,邰谙窈也常给她备着。
周贵嫔也想起这一点,她那点气焰一点点熄灭。
明明邰谙窈帮了她,她还来怪邰谙窈,好像显得她格外无理取闹。
玫瑰清露很甜,周贵嫔埋头抿着,忍不住落泪,瓮声瓮气地埋怨:
“她是在糊弄小孩么。”
第 127 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合颐宫, 周贵嫔已经离开了,邰谙窈抿着唇,瞧上去心情也颇有点烦闷。
绥锦也替她倒了一杯玫瑰清露, 邰谙窈垂眸看了眼,堪堪移开视线。
绥锦觉得娘娘有孕后, 格外容易情绪化了一些, 她没忍住地笑了声, 邰谙窈转头看她, 郁闷:
“你笑什么?”
绥锦摇了摇头:“周贵嫔虽然冲动了点, 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 您和她何必吵起来。”
邰谙窈固执地说:
“她本来就不信我, 如今知道我骗了她,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吵和不吵有什么区别。”
绥锦听出了她的意思,摇头:“也不见得。”
邰谙窈皱了皱眉, 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绥锦顺从地止住了话音。
邰谙窈转移了话题:“问春呢?”
提到正事,绥锦脸色也严肃了点:
“还没从慎刑司出来。”
邰谙窈垂着眼眸,她没再提起问春,而是淡淡道:
“慎刑司刑罚苛刻, 一般人都很难从慎刑司中出来。”
绥锦听得懂她的意思, 隐晦地点了点头。
对于废后和问春之间的事, 绥锦其实很难评价,站在皇后角度上, 她做得没错, 问春不得用了, 她还替问春操作一番让问春能够出宫,也算全了主仆之情。
但问春不这样觉得, 认为自己劳苦功高,废后待她过于苛责。
绥锦不做评价,但问春这样的人留下来就是个隐晦,谁知日后会不会对娘娘造成困扰?
还是斩草除根最好。
邰谙窈和周贵嫔的争执没从合颐宫传出去,即使传出去,众人现在也不会在意。
她们在意的另有其事。
朝堂上因废后一事大起轩波,吵得不可开交,偏废后证据摆在眼前,再是守旧派也说不出不能废后的话。
声音陆陆续续地传到后宫,时间一长,就渐渐地变成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邰谙窈顾不得这些,年关过后,她三月初就要生产,如今全幅心神都在待产上,如今宫中她位份最高,其余人也都看出时瑾初对她这一胎的重视,没人敢来招惹她。
敬修容也在不停地替大皇子寻医问药,没时间管她。
于是,邰谙窈难得有一段清闲时间,安安稳稳地养胎。
年后春来,日色渐渐回暖,邰谙窈也偶尔从合颐宫出来散心,其余妃嫔遥遥地看见她,就忙忙远离,生怕会冲撞到她。
转眼入了三月。
所有人都在关注合颐宫,合颐宫内也是提心吊胆地不敢放松,产房就准备在了偏殿,接生嬷嬷和奶嬷嬷都备齐了。
临近生产,邰谙窈见时瑾初来得越发勤,惹得她也越来越紧张。
魏嬷嬷不断提醒她:
“娘娘不要待在殿内,您常走动,对生产时也有好处。”
邰谙窈全部听了进去,每日她都会去一趟养心殿或者御书房,然后再一步步地走回来,她走得慢,一趟回来要将近半个时辰。
对于她这个决定,时瑾初喜闻乐见。
后宫妃嫔常是见到皇上陪着仪昭容在宫中来回,忍不住地酸味:
“也不知道仪昭容这一胎是男是女。”
公主也就罢了。
要是皇子,岂不是要上天?
众人忍不住地皱了眉头,当年皇后待产时,她们也不见皇上这么上心。
而且,如今朝堂上对于后位一直争执不休,哪怕她们身在后宫也有耳闻,皇上一直都没有回应,再见这幅场景,她们忍不住地想,皇上会不会是在等仪昭容生产?
仪昭容位份高,家世也好,唯一欠缺的就是资历。
仪昭容入宫时间太短了,至今都还没有两年。
但如果等她诞下皇嗣,这个功劳足以弥补资历问题,届时她登上后位也是顺其自然。
想到这一点,众人不由得丧气,怎么什么好事都被她碰上了。
有人低声道:“再有一段时间,秀女就要入宫初选,谁知道到时是什么情景呢。”
听着语气像是巴不得仪昭容赶紧失宠。
周贵嫔也在这群人中,她听得冷笑:
“再有变故,恩宠也轮不到你,你还是省省心吧。”
那位妃嫔被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偏偏对上的是周贵嫔,让她不敢反驳。
邰谙窈不知道这番对话,她和时瑾初正在往合颐宫走,临近待产,她不待在合颐宫,总觉得心慌。
她不怎么长肉,浑身的重量好像都在肚皮上了,从后面看她压根看不出什么,唯独从前面看时,她挺着高高的腹部,走路都是艰难,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时瑾初扶着她的手臂,低声问:
“累不累?”
邰谙窈额头溢出汵汗,不断地往下滴,闻言,她觑了眼时瑾初,觉得他在问废话,她答非所问地闷声:“我要吃冰碗。”
三月乍暖,她这个要求简直是在刁难人。
但时瑾初没觉得有什么,她临近怀孕后期才开了胃口,难得有想吃的东西,底下人的跑断腿也得满足她的要求。
时瑾初往张德恭看了眼,就立即有人跑了下去。
邰谙窈心底的气顺了,她瘪了瘪唇,望着长长的甬道,只觉得两条腿都没了力气。
她心底总有种担忧,她要是在外面忽然要生产了怎么办?
许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察觉到疼意的时候,邰谙窈脸色直接白了,她忍不住地心慌,整个人都想要往时瑾初怀中靠,时瑾初手疾眼快地圈住她:
“怎么了?”
邰谙窈攥紧了他的衣袖,疼意渐渐袭来,让她蹙起黛眉:“疼……”
她颤着声音道:
“我好像要生了。”
时瑾初脸色倏然一变
,他当即要打横抱起女子,结果被魏嬷嬷拦住,他皱起眉头。
魏嬷嬷问:“娘娘是疼得动不了么?”
邰谙窈哑声,自然不是。
只是她忍不住地慌乱,连带着双腿也软了下来。
魏嬷嬷见她不说话,知道了答案,低声恭敬地劝:“这里离合颐宫不远了,娘娘慢慢地走过去吧,不妨事的。”
时瑾初皱眉:“她这样子还能走?”
女子脸上不断滴落冷汗,脸色都白了两个度,她睁着一双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时瑾初眉头越皱越深。
魏嬷嬷无奈地看向他:“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好。”
简单的一句话让时瑾初停住动作,垂眸看向邰谙窈。
邰谙窈委屈得要炸了。
她觉得她走不动了。
绥锦也劝她:“娘娘,再坚持一下吧。”
邰谙窈咬唇,她努力撑起身子,甩开时瑾初的手,独自往前走。
时瑾初低声:
“又不是朕让你走的,你和朕撒什么气。”
邰谙窈不理会他,她觉得疼,走得就也越来越慢,等到了合颐宫,已经一刻钟过去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总归她大汗淋漓。
时瑾初也沉默下来,浑身气压低得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合颐宫的人都得了消息,早早地就准备起来,接生嬷嬷也都到了位置。
时瑾初下意识地要和邰谙窈进产房,被嬷嬷们拦住:
“皇上,您不能进来。”
一直不搭理人的邰谙窈也在这时仰头望他,艰难咬声:“您进来,不是让她们分心么。”
邰谙窈也不愿让时瑾初进来。
她很讨厌自己的狼狈暴露在人眼前,尤其时瑾初的态度能决定她的未来处境,她就越发排斥了。
她听魏嬷嬷说过女子生产时的情况,岂止是狼狈,难堪二字也不足以形容。
这只是一方面,她劝阻时瑾初的话也是真心。
这群奴才惧怕他,他进来后,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岂能好好地替她接产?
邰谙窈才不要冒风险。
时瑾初只能停下,他垂眸望向女子,女子疼得要哭了,却要竭力忍住,只为了所谓的节省力气,他忽然觉得她有孕也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握住女子的手,堪堪低声:
“朕在外面等你。”
产房的门被关上,邰谙窈下意识地回头看,时瑾初就站在和产房一步之遥的距离。
邰谙窈忽然叫了他一声:
“皇上!”
时瑾初抬头,看她。
邰谙窈咬唇,她心底一直埋着不安,如今却是想要问出来:“如果……如果臣妾和当初的云修容一样……”
时瑾初脸色骤变:
“别乱说话!”
邰谙窈没理他,一错不错地望向他,自顾自地说:“您会不会也是同样的选择?”
其实话问出来时,邰谙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她是爱惜自己的性命的,否则不会在良妃病逝后,依旧选择避孕。
但事到如今,要真的面临选择,她会选择自己么?
邰谙窈得不到答案。
时瑾初的脸色很不好,他难得这么气恼邰谙窈,临近生产,她非是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么?
他说:“你们会母子平安。”
邰谙窈摇头,她不要这些敷衍的话。
时瑾初还要说什么,他蓦然对上她的视线,他仿佛看出她眸底深处藏着的不安。
时瑾初一顿。
她在害怕?
他莫名地想起她当初避孕一事。
时瑾初忽然意识到,当初她会避孕,或许不止是良妃一个原因。
时瑾初冷静下来,他和女子四目相视。
抉择很容易么?
不容易。
他常是陪着女子,亲眼见她腹部从平坦到高挺,甚至他感受过那个孩子翻身或者抬腿时的动静,期待日渐累积,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
但如今他看着女子,她疼得不行,却还是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其实也没那么难选择。
时瑾初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会平平安安的。”
他一字未提皇嗣,但谁都听得见他的选择。
他不是没有皇嗣,会如此期待这个孩子,终归到底,还是因为这是她替他孕有的皇嗣。
再是期待,时瑾初也不会本末倒置。
合颐宫有一刹间的安静,那些杂乱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邰谙窈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手心。
她没那么高兴。
但又有一股难言的情绪将她淹没。
直到她听见时瑾初的答案时,她终于知道自己心情那么复杂,还为何非要一个答案了。
如果真的要面临选择,她会选择放弃自己,而让她的孩子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别人不行。
谁都不行。
即使是为了她的孩子,也不能选择放弃她。
她被放弃太多次了。
良妃当初口口声声要善待她,说她是她二妹妹,待她有愧,但临到最后,和邰家相比,她只会被放弃。
邰家如此,陈家也是如此。
唯有一个绥锦一直陪着她。
她不是傻子,能察觉到时瑾初对她的心思,却是不肯相信。
她知道这是刁难时瑾初,但她还要让时瑾初做选择——仅为了她卑劣的心思。
第 128 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众人得到消息的时候, 邰谙窈早进了产房,接生嬷嬷都是家世清白,且经过好几遍检查, 确认没有带入任何不该带的东西,才得以进入产房。
杜修容和周贵嫔都到了。
近来重心一直在替大皇子寻医问药的敬修容也难得到场, 她憔悴了很多, 脸色也较往日些许阴沉。
众人看见不远处的时瑾初, 见他脸色阴沉, 也不敢出声喧哗, 但心底在想什么, 外人不得而知。
产房内, 邰谙窈躺在床榻上,疼得脸色惨白, 一阵阵疼意袭来,越来越疼, 她忍不住地低低叫出声。
她身上盖着被子,但也仅仅一床被子,她两条腿都露在外面,有嬷嬷低头朝锦被中看了眼, 冲众人摇了摇头。
嬷嬷交代:“娘娘产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让人准备好膳食, 给娘娘补充体力。”
女子生产时最怕就是体力不足。
邰谙窈不想吃,但她不敢任性, 这么长时间都熬过来, 要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她都得恼死自己。
她拿筷子的手都在抖,绥锦和她一起进来的, 心疼地实在看不下去,夺过她的筷子:
“奴婢喂您!”
外间,杜修容冲着时瑾初道:“臣妾宫中还有一支百年人参,是当初皇上送来给小公主调理身体用的,臣妾这就让人去取来。”
时瑾初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打断她:
“不必。”
他不相信这后宫中的女子,不可能让邰谙窈这个时候入口外人的东西。
时瑾初转头看向张德恭:“去养心殿把那支人参送来。”
张德恭立即应声,能留在御前私库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他不敢耽误,也不敢将这件事假于人手,自己麻溜地跑了起来。
杜修容见状,她不着痕迹地咽下声音。
杜修容假装没看出来时瑾初的防备,不需要就不需要,百年人参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她还能留下来给小公主养身子。
杜修容抬头望向产房内,里面时不时地传来疼痛地低吟声,许是仪昭容也知道保存体力,她喊疼都不敢大声。
杜修容心底叹了口气,生产就是半条腿迈入鬼门关,她只能默默希望仪昭容能够熬过来。
她也希望仪昭容能诞下一位皇子。
不是说公主不好,而是如今诞下皇子对仪昭容来说更有利。
后位空悬,她如今位份最高,诞下皇子后,很有希望能够一举登上后位。
其次,如今宫中大皇子日后不能产生,相当于断了其争储的可能性。
而二皇子曾经是嫡子,在乔氏被废后,他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加上其生母歹毒谋害皇嗣,这也是个污点,日后对他争储也是一个阻力。
加上敬修容对废后的恨意,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旦仪昭容能够诞下皇子,也就成了储君最有利的争夺者。
杜修容既然选择投靠了仪昭容,当然希望她越来越好,日后也能照顾一下小公主。
邰谙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大汗淋漓,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掉,往日发病时,她都不觉得有这么疼,疼得她一度不想生了。
邰谙窈攥着绥锦的手,仰着脖颈,汗水如水珠般从脖颈上掉下,被褥都被浸湿。
邰谙窈死死地咬着唇,嬷嬷见状,让人切了片人参让她咬着,生怕她会咬到舌头。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殿的人瞧着日色渐渐暗下来,时瑾初的脸色也越来越冷,产房内依旧没什么动静,他不见一点往日的淡定,忍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
张德恭忙忙地拦住他:
“皇上!不可啊!”
时瑾初不耐地看向他,张德恭心底苦笑,要不是见皇上这么看重仪昭容,他何苦在这里拦着皇上?
现时女子生产时,男子轻易不会踏入产房。
要是让朝中某些人知道这件事,指不定会借机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呢。
张德恭低声道:“仪昭容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话音甫落,就听见产房内传来一声惨叫,时瑾初脸色骤然一变,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产房。
产房内,邰谙窈早疼得迷糊,她记得不久前,嬷嬷就和她说羊水破了,宫口也开了,让她用劲,她听着嬷嬷的话,撕裂般的疼意一阵阵传来,她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但是不行。
她不能晕,她必须保持清醒。
人参片被她咬碎,上下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好像也咬破了嘴唇,有铁锈味传来,但邰谙窈一点也没有感觉。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嬷嬷和她说快了快了,让她加油,也仿佛听见外间时瑾初的怒斥声,所有的声音都传入邰谙窈耳中,让她不得不清醒,她攥着锦被,指甲都要断了,她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听见嬷嬷一声欢呼。
邰谙窈脑海中一片空白,疼意还在蔓延,但也有一阵轻松袭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应该是生下皇嗣了。
这个认知一出现在脑海,她整个人立时没了力气,连转头看一眼襁褓的力气都没有,隐约听见婴儿啼哭声,她整个人就陷入了昏迷。
绥锦没来得及去看皇嗣,生产过程中,她没忍住地一直在哭,如今见到娘娘晕过去,她吓得魂都掉了,一声惊呼:
“娘娘?!”
众人都吓得一跳,立即有医女上前查看,诊脉后,松了口气:“娘娘是脱力晕过去了,让她休息吧,睡醒了就好。”
闻言,绥锦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而外间,众人也听见了婴儿啼哭声,时瑾初还未松口气,就听见了绥锦的惊呼,他心脏仿佛掉了一拍,再顾不得张德恭的阻拦,直接进了产房。
众人一惊。
时瑾初压根没有看见她们,他视线直直地落在女子身上。
产房的景象有点刺眼。
她很是狼狈,额头、脸上、脖颈全是冷汗,被褥被浸湿,她唇上有殷红,是被她自己咬破的,锦被只盖住了她一半身子,她惯是脸皮薄,有人时和他亲昵一点都觉得害臊,如今两条腿全都露在外面,被一群人审视观看。
时瑾初有点抬不起脚步,呼吸控制不住地一滞。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子生产时是这幅模样,他不知道女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要忍住羞臊和难堪,在外人前张开腿。
绥锦擦了把眼泪,被时瑾初惊到:“皇上,您怎么进来了?”
这一声,叫醒了时瑾初,他越过二重帘和屏风,进了殿内,没人敢阻拦他,张德恭也不敢跟着进来,众人只能任由他走近床榻前。
其实绥锦的反应已经说明了情况。
但时瑾初还是问:
“……她怎么样?”
绥锦忍着哭腔:“医女说,娘娘是脱力睡过去了,等醒来就好了。”
时瑾初拨开贴在女子脸上的青丝,她脸色白得不行,他指腹一点点地擦去女子唇角的血渍,她唇上被咬破了一个口子,时瑾初忍不住地想,她要疼到什么地步,才能对自己狠心。
明明她平日中很是怕疼。
众人见此处气氛压抑,不由得面面相觑,有嬷嬷抱着襁褓,忍不住低头看了眼。
婴儿啼哭声还在继续,抽抽噎噎地响彻在殿内,他哭得很有劲,一瞧就知道是个身体健康的,但皇上好像没听见一样,让她们不由得愕然。
有嬷嬷上前一步,低声恭敬:
“皇上,仪昭容诞下皇子,母子平安。”
她犹豫了一下,问:“您要不要看看皇子?”
明明平安诞下皇子是一件喜事,但皇上的态度让她们有点惴惴不安。
绥锦吸着鼻子回头,她望见了襁褓中的婴儿,她愕然,说实话,她从小照顾娘娘,眼界提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在她眼底,满天下也很难找出比娘娘容貌更盛的人,皇上是也难得的外貌出众,身姿颀长,否则不会引得后宫许多妃嫔对他倾心。
但娘娘和皇上的孩子,怎么会是浑身红通通的一片,活像个猴子一样丑?
要不是她亲眼见到这个孩子生下来,她恐怕会觉得皇子被掉包了。
嬷嬷还在夸:“皇子眉眼很像娘娘,鼻子像皇上,日后必然是一表人才。”
绥锦看了半晌,也没能看出来哪点像娘娘了,娘娘眉眼姣姣精致,哪像皇子都要睁不开眼的感觉,她心情有点复杂。
绥锦在娘娘孕期就学过怎么抱孩子,她接过嬷嬷手中的襁褓,嬷嬷也不敢凑近时瑾初,乐于放手。
绥锦将襁褓抱到时瑾初跟前,低声道:
“皇上。”
时瑾初偏头,襁褓就在他眼前,巴掌大的人窝在襁褓中,他嚎得厉害,闭着眼,张嘴抽噎地嚎哭,有些吵人,邰谙窈往日睡觉轻,但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是嬷嬷的话起效。
时瑾初居然当真觉得稚儿的眉眼和女子相似,他吸着鼻子抽噎,和女子往日装可怜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他很小,仿佛只有两个巴掌大。
时瑾初不敢碰他,他眼底情绪复杂,最终只是道:“让嬷嬷带下去吧。”
他往昏睡过去的女子看了一眼,绥锦也点了点头,让嬷嬷抱着襁褓,和嬷嬷一起退了下去。
产房外,杜修容和周贵嫔等一众妃嫔都还在等着结果。
绥锦一出来就撞上众人视线,她看向杜修容和周贵嫔,见到二人眼底的担忧,轻服了服身:
“娘娘平安诞下皇子,时间不早了,请各位主子都回去吧。”
娘娘还昏睡着,她也得照顾小皇子,哪有精力招待这些主子。
杜修容听见邰谙窈诞下皇子,心底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往小皇子望了眼,眼底有点羡慕,要是可以,谁不想诞下亲生子嗣?
但人要知足。
她能有位小公主,已经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了。
周贵嫔没那么多心思,她听见平安二字,还是没忍住地往产房的方向看了眼:“仪昭容当真没事?”
绥锦和她相熟,也能多说两句:
“周贵嫔放心,娘娘只是昏睡过去了。”
和这二人不同,其余妃嫔听见仪昭容当真诞下皇子,一个个心情复杂得厉害,仪昭容本来就得宠,如今再有皇子傍身,日后可还了得?
敬修容也往殿内望了眼,大皇子一事给她的打击太大,让她整个人短短时间内老了不少。
她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离开。
杜修容也没有
久留,对着一群妃嫔道:“让仪昭容好生休息,都退下吧。”
众位妃嫔陆陆续续离开。
小松子和秋鸣在众人离开后,开始检查殿内和闲庭,生怕会有人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
众人离开不久,邰谙窈就被送回了正殿。
仪昭容诞下皇子的消息也传到了慈宁宫。
太后沉默了一阵子,才淡淡出声:
“他压着朝堂声音那么久,不就是在等今日吗。”
第 129 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邰谙窈是在翌日辰时左右醒来的, 三月暮春,暖阳透过楹窗照进来,她艰难地睁开双眼, 昏睡前的记忆拢来,她有点失声。
陡然平坦下来的腹部和身下隐隐传来的疼意都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但这点疼和生产时的疼简直大巫见小巫, 没让她有什么触动, 她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坐起来, 床幔晃动, 有人察觉到动静, 掀开床幔, 整个人暴露在她眼前。
他眉眼有点疲倦, 像是许久未曾入睡。
邰谙窈惊愕,她下意识地望楹窗, 呆愣愣地问:
“您……怎么在这儿?”
外间暖阳恰好,他不忙么?
时瑾初抬手把贴在她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问:“还疼不疼?”
疼么?
其实是疼的,但也没有那么疼了。
邰谙窈在看见他眉眼的青黑时,最终还是说:“不怎么疼了。”
时瑾初垂下视线, 和她对望。
骗子。
她黛眉轻蹙在一起, 都没有舒展, 怎么可能不疼。
是他问错了话。
邰谙窈忍不住地动了动,她有点耐不住地躁动, 时不时地朝外看一眼。
时瑾初知道她想要看什么, 却没让她如愿, 而是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乱动, 提声让外面的人进来:
“传膳。”
殿门一下子被推开,邰谙窈被桎梏住,她不得志道:“皇上……”
她想问,又有点不敢问。
她对昨日的情景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脑海中只有疼意蔓延,她记得她大汗淋漓,记得她手心被指尖戳破,她轻舔过唇,还能觉得些许疼意,再去回想,她也不由得会打个冷颤,生产一事于女子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
但当事情结束时,最让她记忆深刻的却是那一声啼哭声。
她听见了,才敢昏睡过去。
邰谙窈左顾右盼,却不见她孩子的身影,她很难不着急。
膳食被端进来,有鱼汤有米粥,琳琅的数道膳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绥锦也进来了,一群人连床榻都不许她下,邰谙窈心不在焉地握住木箸。
时瑾初抬眼看她,转头吩咐:
“把三皇子带进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邰谙窈下意识地抬起头。
三皇子?
她脑海中有点乱,她不断地在想诞下一位皇子对她有多大的好处,但当嬷嬷抱着襁褓进来,将襁褓放置她怀中时,邰谙窈蓦然红了眼。
她鼻子泛酸得厉害,险些一下子掉下眼泪。
邰谙窈脑海中所有的想法都在一刹间烟消云散,她抬手轻碰稚儿的脸颊,手指都在发抖,她在这一刻清楚地知道——她会爱他,会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有人拿着勺子舀起米粥,喂到她嘴边,他低声道:
“朕就知道,你见到他,就不会专心用膳了。”
邰谙窈立时回神,她吸了吸鼻子,湿红的杏眸望向时瑾初,很快又收回,她闷声道:“才不会。”
她视线还钉在襁褓上,这番话没有一点说服力。
她囫囵吞枣一样咽下米粥,时瑾初怀疑她都没有尝出什么味道,但望着这一幕,时瑾初说不出让嬷嬷把三皇子抱走的话。
一碗米粥喝完,她甚至都没抬眼看他一眼。
时瑾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她又哭又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鲜活得厉害。
不是满头大汗淋漓,也不是脸色惨白,更不是昏迷不醒。
暖阳顺着楹窗照进来,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时瑾初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松开,浑身的疲倦终于席卷而来,他耷拉了一下眼皮。
等邰谙窈从情绪回过神时,她才发现殿内有些过于安静,她一抬头就见时瑾初不知何时倚靠着床边睡着了。
她整个人都是一呆。
邰谙窈咽下了所有声音,她转头望向绥锦,轻声些许茫然:
“他……很久没睡么?”
绥锦也压低了声音:“皇上昨晚守了您一夜,早朝后,又立刻赶过来了。”
邰谙窈视线堪堪下移,落在她面前的菜肴上,在看见宫人送来的两双碗筷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瑾初也一直未曾用膳。
许久,殿内宫人退下去,连三皇子也被嬷嬷抱下去。
邰谙窈望着时瑾初许久,进产房时的一幕在她脑海中回荡,她心底好像有些情绪,但她也说不清。
在一片安静,她低低地喊他:
“皇上。”
他蓦然惊醒,立时睁开眼地望向她,人仿佛在一瞬间清醒过来,问她:“哪里不舒服?”
邰谙窈一顿。
她想起孕期时,她常是夜里抽筋,疼得她睡不好,时瑾初也被折腾得睡不安稳,只要她一有动静,他就立即清醒,下意识地替她按腿,那时她常是听见这一句话。
邰谙窈眼眸轻颤了下,她没让人发现,只是往床榻里挪了挪,轻声:
“您上来睡。”
他声音有点哑,摇头:“会碰疼你。”
邰谙窈闷声:
“让人看见,还当臣妾虐待了您。”
这天底下,哪有敢虐待他的人?
时瑾初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掀眸和她对视,最终还是上了床,其实殿内是不太好闻的,有点点的血腥味,被熏香掩盖,味道也跟着变成混杂了点。
他刚躺好,有人一点点挪到他怀中。
些许重量落在怀中,很轻,也很悄无声息,却是将怀抱填满,那点疲倦也被压得一点点褪去,时瑾初没忍住,将人抱紧,他低头,亲吻落在她眉眼和唇角,不轻不重,却是缱绻得让人心底控制不住地泛起涟漪。
他问她:“疼不疼?”
邰谙窈忍不住地纳闷,他今日好像提到了许多次疼这个字眼。
邰谙窈对上他的视线,陡然意识到他不是在问她现在疼不疼,她轻颤了眼眸,莫名其妙地有些鼻酸,当时的委屈仿佛又蔓延了上来,许久,她低垂下头:
“……好疼的。”
有人轻碰了碰她的腹部。
邰谙窈下意识地闪躲,刚生过子嗣的腹部,皮肉褶皱地堆在肚子上,不是未有孕时的平坦,也不是有孕的圆挺,松弛得有点不堪入目。
她紧绷着身子,直到有人低声喊她:“杳杳。”
他叫得好亲昵,让她紧绷的身子一点点松下来,她抬起眼望他,他也垂下视线,邰谙窈一怔,她有点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
许久,她听见他说:
“仅此一次。”
邰谙窈听懂了,所以,她蓦然怔住。
今日暖阳停留得有些久,念念不舍地从二人身上挪开。
********
邰谙窈生产得很顺利,太医替她诊脉时,也只让她坐满三十日的月子,魏嬷嬷依旧留在合颐宫,但被邰谙窈安排在了小皇子跟前。
邰谙窈生产时是三月,三皇子的洗三礼也在三月,而彼时,她恰好在月子中,不能出席。
她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即使如今后宫是敬修容和杜修容管理宫权,但最引人瞩目的也是合颐宫。
如今宫中没有皇后,敬修容也没
心思管后宫,洗三礼是杜修容一手筹备的,宴请的都是诰命和三品以上的朝臣。
邰谙窈本来是想要把小皇子嘱托给杜修容的,被时瑾初一句话打断:
“朕亲自来接。”
对此,邰谙窈没有意见。
即使她和杜修容有合谋,但论在宫中信任的程度,她自然是信时瑾初要高于杜修容的。
当日,合颐宫热闹得不行,时瑾初身姿颀长,懒散地倚靠在软塌上,惹得某人埋怨的眼神不断地往他身上落,他挑眉:
“朕又招惹你了?”
邰谙窈给小皇子穿得喜庆,闻言,不由得闷声嘟囔:“臣妾也想去。”
时瑾初压根没搭理她。
她自己的身子情况,她自己最是清楚。
论看重,时瑾初对小皇子自然是看重的,否则,一个洗三礼不会办得这么郑重其事,但他也分得清轻重,再是慎重,也不值得她拖着不曾痊愈的身体奔波。
邰谙窈瘪了瘪嘴,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时瑾初带走小皇子。
嬷嬷都跟着走了,合颐宫内仿佛一下子冷清下来,但邰谙窈没有闲下来,小松子在外探头探脑,邰谙窈直接让人进来。
小松子一进来,就低声道:
“娘娘,冷宫传来消息,废后一直闹着要见皇上。”
二皇子还在呢,废后即使在冷宫,宫中也会对她多有关注,不会是像待姚嫔等人一样的态度。
邰谙窈没接话,她很清楚,如果只是这件事,小松子没必要在今日特意报上来。
小松子有点犹豫,他呐呐道:“姚嫔殁了。”
邰谙窈脸色骤然一冷:
“早不死晚不死,偏挑在了今日,是要给谁添堵?!”
邰谙窈不信这么巧,她冷眼看向小松子:“是谁?”
小松子埋下头,他总觉得娘娘高位久了,威严越来越盛,尤其眉眼不经意间透出的矜贵,有时都让人不敢直视。
他说:“咱们的人说,见到今日给冷宫送膳的宫人前后去了废后和姚嫔的宫中。”
冷宫中也是有各个宫殿的,不会叫一群废妃都住在一起。
闻言,邰谙窈轻扯了下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废后在宫中留下的根基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除去的,尤其是二皇子还在,怎么都会给这群人心底留下希望。
邰谙窈垂眸,许久,她平静道:
“压下消息,不许传出去,谁敢在今日给本宫和小皇子找不痛快,本宫就要谁的命。”
她语气很是轻描淡写,但在场的没一个敢把她的话不当回事。
小松子忙忙点头应是。
等小松子退下后,邰谙窈轻呵了一声,讽刺道:“希望?”
绥锦低头看她:
“娘娘要做什么?”
如今废后刚入冷宫,二皇子陡然一下子失去生母,又失去了嫡子身份,宫内宫外都会不由自住地关注二皇子,邰谙窈当然不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对二皇子动手。
这宫中还有一位太后呢。
她手伸得太长,就仿佛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众人她的野心难遏。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责的,一旦野望过盛,总不会有什么好的名声。
但不能对二皇子动手,不代表她没办法对付废后,邰谙窈垂眸,声音轻浅地吩咐:
“提醒一下杜修容,如今二皇子还没有去处呢。”
废后是没死,但她已经被废,依着规矩,三品才能抚养皇嗣。
她对二皇子没有兴趣,可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到时候,她倒是要瞧瞧,废后还要怎么蹦跶!
邰谙窈心底清楚,时瑾初也会想要给二皇子找个去处,毕竟,还有敬修容在虎视眈眈呢。
如今敬修容是一颗心都扑在了皇长子上,但等她回过神,谁能保证,她不会对二皇子动手?
第 130 章
==第一百三十章==
邰谙窈在等小皇子回来, 但没有想到,她没等到小皇子,反而是等来了张德恭。
他手中捧着明黄色的圣旨。
邰谙窈看得一懵, 片刻,她回过神来, 她如今诞下皇嗣, 时瑾初会对她有封赏也是理所当然。
她心底猜测着时瑾初会给她什么位份。
妃位?或者四妃?
依着时瑾初往日吝啬的作风, 邰谙窈以为会是妃位, 但近来时瑾初的表现过于迷惑人, 让邰谙窈下意识地生出些许期待, 会不会四妃之一?
哪怕敬修容当初诞下皇长子和皇长女, 也不过是妃位,有个寻常的封号罢了, 连四妃之一都没当上。
张德恭没让她起身,她依旧坐在床榻上, 有点心不在焉的。
张德恭望了她一眼,心底不由得咂摸了声,谁能想到呢,有时人也是要看命的, 他捧起圣旨:
“圣上昭曰, 朕闻众意, 今欲立后,以承祖庙, 建极万方, 昭容邰氏, 惜承明命,谦恭中馈, 温婉淑德,诞育皇嗣有功,今授其皇后玺印,母仪天下,六使闻之。”
张德恭声音落下许久,殿内也没有一点声音。
邰谙窈在听到圣旨时,脑海中就骤然一片空白,呆滞得半晌都没回过神。
张德恭笑着看向她,恭敬地躬身:“娘娘,您该接旨了。”
邰谙窈被叫醒,她不由自己地瞪大了眼眸,依旧有点不敢置信:
“你刚才说什么?”
她手指攥紧了被褥,整个人都有点懵,她情不自禁地往圣旨看去。
张德恭对她的态度越发的恭敬:
“娘娘没听错,皇上下旨封您为后,封后大典由礼部置办,从今往后,您就是皇后娘娘了。”
皇后?
邰谙窈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这几日她只顾着小皇子,连时瑾初没给她封赏都没在意,今日瞧见张德恭捧着圣旨,也想过时瑾初会给她什么位份。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之位就这么落在她身上。
而且,在今日之前,时瑾初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她,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在床榻上,不利于行,绥锦压着嘴角的幅度,将圣旨递交给她,邰谙窈垂眸看着诏书,面上有片刻的茫然,只觉得那些字浮在圣旨上,看不真切。
许久,绥锦一声“恭喜娘娘”,带起了满殿的贺喜声,才让她回神。
邰谙窈一点点地握紧了圣旨,脑海中终于有了真切的意识——她是皇后了?
她好像回神了,又好像没有,视线放在张德恭身上,声音艰涩:
“怎么会这么突然?”
张德恭没着急走,恭敬地回答:“自从年前废后,朝堂上关于后位不能一日无主的声音就没有消失过,并不突然。”
乔氏本来就不是大家,圣上登基后,乔氏也没有当得重用的人。
如今皇后一倒,除了和二皇子有牵扯的人,其余人都各怀心思。
也是这时,张德恭才惊觉,原来朝堂中支持仪昭容的人不在少数,邰家,陈家自不必说,请立仪昭容为后的朝臣中,张德恭细想后,竟然夹杂着周氏、杜氏的人。
再回想仪昭容在宫中交好的数位妃嫔中,纵是不得宠,但居然没有一个泛泛之辈。
意识到这一点,张德恭不由自主地嘶了声。
如今仪昭容诞下皇嗣,她成为皇后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再有朝臣不满,难道还能皇上收回成命不成?
邰谙窈听着那一声并不突然,只觉得有许多话要说。
哪里不突然了?
圣旨在太和殿时就宣了一遍,如今只是再单独传给她听罢了,后宫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也有人将消息递给了冷宫废后。
冷宫中,乔氏得到消息后,脸色骤白。
她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许久,她自嘲地笑: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从废后到如今,连半年时间都没有,时瑾初居然在小皇子洗三礼的这一天就宣布封后,他到底有没有替朝儿考虑过!
有邰谙窈和三皇子压着,日后谁还记得朝儿也曾是嫡子?
许久,乔氏爬起来,她没听见宫中有姚嫔逝去的声音,就知道是被人压了下来,她扯唇讽刺:“这宫中居然变成了她的一言堂。”
送饭的宫人进来,见到她这样子,忙上前扶她。
乔氏没管宫人,她直直地朝外看去,咬着牙,眼底晦暗不明。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在这宫中握权太多年了,纵是如今被废,手中也还有人能得用,就例如送饭的这个宫人。
乔氏转头看向宫人,她低声:
“替我传个消息。”
待听清乔氏的话后,那宫人倏地打了个冷颤。
等乔氏都交代完,宫人才从冷宫出来,她望着日渐明媚的天气,却半点暖意都感受不到。
宫人在心底给自己做了不少建设,但没有想到,刚迈出了冷宫,就被人拦住,瞧着来人,宫人脸色吓得煞白,两条腿直接软了,噗通一声跪下来,甚至反抗都不敢,她颤抖着声音:
“松公公。”
小松子皮笑肉不笑:“和咱家走吧。”
********
邰谙窈今日难得没有困意。
她一直等到时瑾初带着小皇子回来,圣旨还被她攥在手中,一点也不恭敬。
要知道,寻常人接到圣旨都是要焚香供起来的。
时瑾初一进来,就见到女子陡然抬头朝他看来,杏眸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仿佛有好多话要说。
时瑾初脚步一顿,他让嬷嬷将小皇子抱走,绥锦也瞧出什么,带着宫人都退下。
霎时间,合颐宫内殿只剩下二人。
时瑾初走近她,好像没看见她手中的圣旨,淡淡地问:
“怎么了?”
邰谙窈觉得他这一点很讨厌,总是明知故问。
她吸着鼻子:“您怎么不提前告诉臣妾,害得臣妾一点准备都没有,丢人死了。”
直接呆在了原地,叫这么多宫人都看见了她窘态。
她脸有薄红,不知是窘迫赧然,还是因为圣旨激动,或许两者都有,也无端地给她添了些许颜色,她轻抬眸,口中说着埋怨的话,杏眸却是灼亮非常。
让人一眼就瞧得出她在高兴。
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人人都想要的位置,被她揽入怀中。
时瑾初轻轻摸了下她的脸,但不肯承认她的话,他轻抬下颌:
“是你一门心思都在启儿身上了,才没发现。”
启儿,是邰谙窈给小皇子起的小名,只三日时间,她就叫得习惯了,时瑾初也听得习惯。
邰谙窈一懵,眸眼中都是茫然。
时瑾初眯了眯眼眸,他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邰谙窈百思不得其解,她纳闷地问:“您什么时候和臣妾说了?”
有人弹了弹她的额头,一言难尽道:
“中省殿早在月前就开始收拾坤宁宫了,但凡你有心,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月前?
邰谙窈难得有点心虚,彼时她正操心于生产是否会顺利,后来,她的确一门心思扑在启儿身上,压根没怎么打听这宫中的情况。
她当真不知道此事。
但如今对峙,邰谙窈和时瑾初对视,尤其见他唇角冷笑时,下意识地嘴硬:
“臣妾怎么知道就是给臣妾准备的?”
时瑾初掀起眼,望她:“不然还能有谁。”
简单的一句话,他说得颇有点无语,但邰谙窈却是倏然安静了下来。
许久,见她不说话,时瑾初看了她一眼:
“怎么又安静了?”
她惯来能说会道,还不肯轻易让步道歉,错了也要睁着一双眸子轻软地望向人,让人昧着良心说她没错。
现在安静,倒让时瑾初有点意外。
片刻,他听见邰谙窈声音很轻地问他:“您没想过其他人么。”
论资历,宫中比她资历高的妃嫔大有人在,论功劳,敬修容诞下一子一女也比她要盛,时瑾初就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别人么?
时瑾初一顿,他垂下视线,平静道:
“没有。”
的确没有,他如果想让敬修容当上皇后,当初就不会立乔氏为后。
当初不会。
在她入宫后,就更不会。
邰谙窈眨了眨眼,她仿佛在按住什么情绪,但她依旧没控制住地一点点握紧了手帕。
她急于从这种情绪中逃脱出来,所以,她尝试着转移话题:
“那臣妾什么时候能搬进去?”
皇后就是要住坤宁宫,虽然她住在合颐宫很顺心,但相较而言,她更喜欢意义不同的坤宁宫。
时瑾初没忍住地掐了掐她的脸,仿佛在恼她,邰谙窈只当不知道,她无辜地朝他看去,时瑾初到底没有将话题转回去,而是顺着她:
“再过一段时间。”
邰谙窈安静下来,总归她还得做月子,一个月,足够让中省殿将坤宁宫收拾出来了。
她让自己将思绪都放在皇后的位置和坤宁宫上,但她还是没忍住地朝时瑾初看了一眼。
下一刻,邰谙窈撞上某人视线,她立时顿住,仿佛有什么情绪蔓延在殿内,但被人刻意忽视掉,邰谙窈咬声道:
“您干嘛偷看臣妾。”
时瑾初觑了她一眼:“朕看你,还要偷看?”
邰谙窈被堵住,许久,她张口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见某人轻呵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提醒她:
“杳杳知道什么叫不打自招么。”
邰谙窈倏然臊红了脸,她蜷缩了一下手指,终究是没敢再往下说。
***
洗三礼过后,姚嫔殁了的消息才传出来,时瑾初也得了消息,他眉眼情绪倏然冷淡下来:
“让她安分下来。”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张德恭也听得出他是在说废后。
时瑾初淡淡地耷拉下眸眼:
“这宫中既然有了皇后,就不必让人再惦记还有一位废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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