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梁吉葵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从十二岁梦到十八岁,又从第一次谈恋爱梦到最近一次的电话分手。
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一看时间,才六点半。
难得起这么早,她思忖片刻,决定趁机会去附近新开的咖啡馆尝尝味道。
因为上午不需要去公司,她也是打着买早餐速去速回的念头,没有刻意化妆,只在嘴巴上抹了个带颜色的唇膏。
三明治是打包回来的,她才刚走到楼下,目光就不自觉被一行车牌号吸引。
眼熟,好眼熟。
下一秒,她看向整辆黑色保时捷,轻啧一声,总算想起来这车的主人是谁。
要命,为什么裴渡的车大清早会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抓狂,更有些不知所措。
静默不语半晌后,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消息:【我看到你的车了,是你的吧?】
那边回复的也很快,先一步过来的不是字句,而是一个三秒的视频。
梁吉葵点开一看,发现是以第一视角拍摄的房间格局陈设。
因为时间太短她看不清,但心口却弥漫上一层很怪异的情绪。
不好的预感刚成型,下一秒就破案了。
裴渡:【早安,新邻居。】
看到最后面三个字,她捏着手机的手猛一松。
啪嗒,四四方方的电子产品掉到了地上。
看着屏幕底端出现的裂痕,梁吉葵咬紧了后槽牙。
这男人什么情况啊!
刚想再具体问问,那边的人就发来了楼层数。
——17。
果然是邻居,就住在她家楼下。
裴渡:【要来参观一下吗?你品味比我好,应该可以指出一些不好的地方。】
那一瞬间,梁吉葵承认自己被这种肤浅的话术取悦到。
但上楼前,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又敲字问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一层?】
裴渡:【梁爷爷告诉我的,之前我同他讲打算买房,他就都跟我说了你住的地方,还说让你照顾我。】
好嘛,感情卧底就在家里啊。
没有扭捏推搡,梁吉葵按了电梯楼层,直达裴渡那儿。
好像真的是刚搬来,屋里还站了几个负责摆家具的搬家工人,门后和墙边也堆了些个头不大的中型家居。
她眼睛尖,一下就瞅见一盏很特立独行的高脚灯。
白色的灯罩外落了一层羽毛装饰,在最下面的位置还垂了一串星星链。
满满少女感的设计,跟灯的主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搭调。
在周围一众黑白灰色调的家具中,它简直像个非主流。
盯着看了两秒,她默默移开目光,可又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从哪里见过。
“来了。”
听见脚步声,裴渡回眸。
梁吉葵手里还提了装着三明治的牛纸袋,探头探脑地走近:“要不是我跟你认识得久,我差点都以为你是什么变态跟踪狂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裴渡扬眉,还没接话就听见她自言自语:“而且你还是个很有钱的变态。”
听见她对自己的形容,男人唇边漾起好看的弧度,顺着她的话问:“那你还敢过来,不怕真是变态?”
梁吉葵笑眯眯地看回去:“怕也应该是你怕吧?毕竟知根知底,我可以让你折现的。”
没脾气地笑笑,裴渡感慨:“你这张嘴啊。”
这时,有搬家工人走过来,询问那幅画应该挂到哪里。
梁吉葵转头看过去,不禁眼前一亮:“这好像是你当年从赵叔叔那里买的画!”
赵叔叔指的就是赵鹤熙的父亲,当年他开了家穷困潦倒的小画廊,也算是个艺术家,但没几年就扛不住宣布倒闭,转头去给艺术生做画技辅导了。
见她居然记得,裴渡颔首:“嗯,因为出国不方便就一直放在朋友那里,昨天刚拿回来。”
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心情忍不住跃动兴奋,她不见外地走过去打量,轻叹:“保存得可真好,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十年前的画。”
其实说来惭愧,关于赵叔叔的画,她一直都不是很看得懂。
与画家本人没关系,单纯是她这个人性格“太庸俗”,实在是没多少艺术细胞,对艺术仅存的恭敬心也用到了大学时的选修课上。
而偏偏赵叔叔的画风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印象派写实风,恰恰相反,幻想元素更多,也因此一些线条布局和阴影打光都更为诡谲多变。
让她更难参透其中的寓意。
被男人暂时摆在墙边的这幅也是差不多的风格,主色调取了橘粉色,再搭配淡紫色和靛青色,用她完全看不懂的高深技巧涂抹。
盯着看了会儿,她败下阵来,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画的是日出或者日落,但后来才听鹤熙说赵叔叔从来不画与现实相同的风景。”
裴渡半俯身,视线越过女孩毛茸茸的头顶,落到了画布中央的一块血红色块上,娓娓道:“其实我最开始买这幅画就是因为没看懂。”
梁吉葵一愣,下意识抬头:“没看懂为什么要买?”
裴渡道:“就是因为第一眼没看懂才买的,当时正处于叛逆期,脾气有些傲,总觉得买下来迟早能看懂。”
叛逆期?脾气傲?
记忆被调动,她立马想到了那个十年前的白衣少年。
干笑着吐槽:“你那也叫叛逆期啊?我叛逆期要是长你那样,爷爷做梦都得笑醒。”
裴渡莞尔,没有应声。
一分钟后,搬家公司的人将画送到了书房,跟另一幅名家大作放到了一起。
极简水墨与斑斓油画,色彩的碰撞看得人心跳加速。
注意到一直被她拿在手里的牛纸袋,认出上面的咖啡馆logo,裴渡皱眉:“我是不是耽误你吃早餐了?抱歉。”
“你说这个啊?”
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提在手里的包装,梁吉葵“嗐”了声:“这个我买了就后悔了,看见它离开玻璃柜打光的样子立刻可没食欲了。”
临末,她又无所谓道:“我经常不吃早餐,只是碰巧今天起得早,心血来潮去买的而已。”
“三餐还是要按时吃的。”裴渡正色道。
长眉轻蹙,他想起来上次见梁爷爷时,从老宅里看到的那些胃药。
起初他以为是老爷子的,但后者好似看出来了他的下意识,便解释说,其实都是梁吉葵的。
她上大学时动不动就节食减肥,一日三餐要么变成两餐一餐,要么就干脆不吃,美其名曰液断。
大学还没毕业,她体检就查出来一个胃溃疡。
而自从开始接触子公司业务,更是生活作息一团乱。
没察觉到他话外的担心,梁吉葵只不冷不淡道:“一顿没关系的,午餐我一起吃就可以了。”
“以后你要是愿意,就来我这里吃吧。”
她话音刚落,男人的声音就赶上来。
听清楚他说的内容,梁吉葵甚至以为耳朵出了问题,反问:“你要管我饭?”
裴渡轻咳,一字一句道:“你毕竟是梁氏的继承人,作为生意伙伴,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出事吧?更何况,梁爷爷那边我也没法交代。”
顿时,原本明亮的琥珀色瞳仁黯淡下去。
原来,只是因为她头上顶着个“梁氏继承人”的帽子啊,原来,他只是为了可以跟爷爷有个交代。
也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被自己转瞬即逝的想法天真到,梁吉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推搡掉,就又听见他幽幽开口。
“我一个人吃没什么劲,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和你一起吃。”
就像以前那样。
理智紧急刹车,后半句话被他堵在喉间进退两难。
他不自然地垂眸看去,再三确定面前人的反应并无异样后,才默默舒了口气。
但其实,梁吉葵全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淡定。
哪怕没有那半句被藏起来的心里话,仅仅听完前半部分,也足够她的心跳难以平息。
只是,她不敢表现出来。
怕一切过激的反应都是心底的自我陶醉,亦或者是自以为是。
“我今天刚搬过来,按老祖宗的规矩,应该请朋友吃顿饭的。”
裴渡如是道。
梁吉葵掀睫,不确定地问:“我们算朋友啊?”
哪有关系这么怪的朋友。
她忍不住嘟囔。
裴渡摊手,佯作无辜:“可我刚回京市,周围也没什么朋友,你要是不能来陪我吃这顿饭的话,那我这新搬的家就不太吉利了。”
话赶话说到这儿,悄然间恨不得堵死她所有的退路。
柔风细雨中,又慷锵有力。
只是……
“可我今天晚上真的没空。”
皱着好看的眉头,梁吉葵挠了挠下巴,似有些无助:“今天晚上有应酬,是和几个娱乐圈的制片人和公司老总。”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时显然是没了底气,只剩下漂浮的音节。
仿佛她拒绝的不是一顿饭,而是某个可怜兮兮的孤独小孩。
恍惚间,那个自称“没朋友”的小可怜儿正蜷缩着身子躲在房间角落,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期待周围能有温暖的光。
呸呸呸,这什么破比喻!
被自己抓马的想象力恶心到,梁吉葵迅速调整状态,换了个乍一看无懈可击的笑容:“这样好了,你今天晚上先别住这里,等明天,明天我有时间咱们在一起吃饭,这样依旧算你搬家第一顿啊!”
说着,她恨不得给自己的机智拍手叫好。
反观裴渡,闲闲地挑了挑眉梢,唇边弥出一个冷热不协的弧度。
他冷不丁道:“倒是个好主意。”
就这么一瞬间,他差点把小梁总要应酬的对象祝福一个遍。
/
今天晚上的这场饭局是上个礼拜就定好的,推不掉。
夜幕将近,华灯初上。
梁吉葵赶到包厢时,圆桌周围已经落座一大半了。
其中就包括现下在圈子里,掌握绝对地位的徐疏寒。
梁吉葵跟徐疏寒并没有认识很久,后者是港圈出身,是前几年来看准了商机一击必中,来大陆后顺风顺水,没几年就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两人认识也是个意外,起因是一年前的某场拍卖会上,徐疏寒打算给自己养的“金丝雀”拍下一颗顶级钻石做礼物,却因为意外情况被她捷足先登,后来又有生意方面的接触,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看见她来,徐疏寒点头算作打招呼,懒洋洋地抿了口杯中的酒。
入座没一会儿,又有人到了。
是某个经纪公司的副总,和他手底下刚签不久,算正当红的男演员。
这种局带艺人来的兴致大家都懂,不是带咖位大的撕资源,就是带咖位小的蹭边边。
但不论怎么说,肯定都是指望小明星们博得资本青睐。
“小梁总小心点了,这是瞄你呢。”
忽得,徐疏寒用指尖轻敲了下桌面,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提醒着。
虽然那位男演员长还算不错,可眼下梁吉葵只觉得头皮发麻,皮笑肉不笑道:“也不一定是我,指不定想赌赌看其他总有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梁吉葵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进入梁氏,在不少老一辈眼里都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但他们也不敢真的不拿她当回事。
毕竟除了梁氏本身这座大山之外,和梁家本身交好的豪门同样让人忌惮。
这一顿饭吃得梁吉葵浑浑噩噩,除了要小心老狐狸们时不时下套,还得防着坐在手边男演员的“糖衣炮弹”。
同一时间。
裴渡刚洗过澡,一拿起手机,就看到来自徐某人发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一张照片。
而且还是偷拍角度。
看清照片里的人,他皱眉敲字:【?】
徐疏寒回复得很快:【来不来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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