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1

    夏归晔曾经体验过子弹穿透心脏的感受。

    尽管已经过去许多年, 但生前最后的几分钟,回忆起来仍是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就好像发生在昨日。

    自然, 那子弹穿透心脏的感觉, 也仍是记忆犹新。

    毫无疑问是痛的。但夏归晔却觉得, 明明心脏完好无损、身上半点伤病也无,此时此刻胸口弥漫的疼痛却犹胜于被子弹射中。

    那无非是利器所致的伤, 要么修养一段时间后终究会愈合,要么干脆死了也算干净。但此时盘桓在心间的疼痛却是剧毒, 若是小觑了它,未能及时清除,日后定然无时无刻不受其苦, 永无安宁之日。

    本能地, 夏归晔想要远离那剧毒之源。

    但他素来城府极深,从来不肯将内心的真实想法显露人前。喜怒尚且不行于色, 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让他人知晓呢

    即便是对着靳明安, 夏归晔也未必会有这般信赖,更遑论小皇帝了。小皇帝虽然和靳明安灵魂相同, 在夏归晔心中,两者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他对段明安缺乏信任。因此, 越是想要远离,反而越是作出一副亲昵的样子。

    夏大少功力全开,笑意晏晏,很快将小皇帝哄得七荤八素。又言辞间加以暗示, 没过多久,段明安就傻笑着离开了军营。

    马车渐行渐远,车轮骨碌碌的转了好几圈,段明安才终于从之前那朦朦胧胧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恢复清醒的段明安有些困惑。明明也没有什么紧要事,刚才怎么急冲冲地就要丛军营里离开呢

    不同于段明安的疑惑不解,军营里,终于将小皇帝送走的夏归晔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已经收起了刻意为之的微笑,脸上再看不见半点温柔。面色沉静,眉目端肃,周身的气息凛然冷冽,令人望而生畏。

    夏归晔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没有出血,只是留下了四个浅浅的印子。

    他抿了抿嘴唇,眼神似乎有刹那的闪烁,然而很快又归于平静。

    就好像是飘飘荡荡落入一片花瓣的沉潭,尽管因那花瓣微微泛起涟漪,但沉潭终究是沉潭,哪里是区区花瓣能够影响改变的呢

    从那天以后,夏归晔就一直有意识地避着段明安。

    这做起来并不难。摄政王原本就很忙,即便夏归晔有意回避,看起来也是名正言顺的忙于公务。

    虽然段明安时不时地会来军营找他,然而每当这时,夏归晔都将段明安引到校场去

    练习枪术总之要让段明安有正事可做,免得到时候闲来无事,净对他说些过于肉麻的甜言蜜语撩拨人。

    段明安自己也想增强实力,毕竟即使手里有枪,打不中敌人也没辙。因此,他并不觉得夏归晔劝他练枪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那是摄政王担忧他的安危、关心在意他的表现,很是暗自欣喜了一番。

    将近一个月过去,段明安都没有察觉到夏归晔在躲着自己。而一个月后,大宁和云羌双方扯皮结束,段菱语和云羌大汗终于要成婚了。

    这样一来,别说是总揽朝政的夏归晔,就连在大宁仅仅是作为吉祥物存在的小皇帝都开始忙了起来。两人各自都陷入了忙碌之中,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有意躲避”的问题了。

    大宁长公主和云羌大汗成婚那天,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这没有什么稀奇的,过了十月以后,榕城隔个日就会下一场雪,临近年节更是几乎每天都有雪花落下。

    由于双方互相都不信任彼此,段菱语和云羌大汗的婚礼地点定在了大宁与云羌的边界。位置稍微偏大宁一些,作为交换,婚礼整体上是按照云羌的习俗进行的。

    关于这一点,其实夏归晔有些怀疑。他总觉得,之所以按照云羌的习俗走,是因为边界线上找不到符合大宁长公主身份的亭台楼阁。

    平地起高楼不是不可以,但时间长不说,还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仅仅只是为了一场婚礼,多少有些划不来。比较而言,搭帐子就要容易得多。

    不过这个就纯属猜测了。对于夏归晔来说,两者并没有太多差别。他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发散性地随便想一想,以缓解心中莫名而生的焦躁。

    小皇帝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啊好久都没来找宿主了,难道都不会想念宿主吗明明以前两三天见不到宿主就会想的很001絮絮叨叨地念着,尾巴左右摇摆,晃得让人心烦。

    突然,它的声调猛得提高了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夏归晔微微皱眉,流露出些许不快之色。

    001,这种事情不重要。他顿了顿,我骑马的时候,不要总是这样大呼小叫,人一受惊就容易出事。

    宿主被我吓到了吗001感到非常震惊,却体贴地放低了声音,不过这怎么就不重要了呢,情缘先生

    情缘先生。

    他应该在001第一次这样称呼明安的时候作出解释的,当初嫌麻烦其实是根本不愿意对001坦诚没有反驳,才会有之后001一次又一次的误会。

    001,他是皇帝。夏归晔抿了抿嘴唇,我们是不可

    能有任何超出寻常的关系的。

    夏归晔只是在001误会他和明安是所谓情缘的前提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免001继续问些诸如“为什么宿主不和情缘先生在一起”的话。

    他们两个一个是傀儡皇帝、一个是掌权的摄政王,彼此对立。即使他因为明安的缘故,对小皇帝并没有恨意,但小皇帝对他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别管他和明安之前是什么关系,这个世界都是不可能成为伴侣的。

    更何况,他们之间,也从来都不曾有过超出友谊的关系。

    但001似乎误会得更深了。

    宿主太可怜了狸花猫扒拉着照夜玉狮子的鬃毛,努力扭过头来看向夏归晔,翡翠一般的眼睛水润润的,明明相爱,却不得不忍受情缘先生后宫佳丽三千太可怜了呜呜

    夏归晔

    算了。

    早就知道001的逻辑十分神奇不是吗实在没必要和它较真。

    果然这几天有些不对劲,换做以前,他怎么可能为了解除001的误会说这么多话

    夏归晔将自己反常的原因归咎于即将给云羌大汗送礼的兴奋。不过他们此时正在奔赴段菱语和云羌大汗婚礼现场的路上,想来今夜过后,那些反常也该消失了。

    段菱语虽然是和亲云羌,但到底是大宁唯一的长公主。在不涉及权力的情况下,不管是原主还是朝中摄政王一派的大臣,都很乐意给她一份尊贵。

    她和云羌大汗的婚礼,小皇帝碍于安危不能参加,作为送亲者的夏归晔便带着一队侍从参加婚宴,也算是在云羌面前,给段菱语撑腰。

    知道段菱语未来会作出什么事情的夏归晔,对于这个背叛祖国的长公主一点好感也没有。之所以赴宴,纯粹只是为了给云羌大汗送上几颗子弹,“撑腰”一说,完全是糊弄别人的。

    要不是现在段菱语还没有真正作出叛国之举他真想在给云羌大汗送礼的同时,顺便也给段菱语来几发子弹。

    想到原身记忆中一封封云羌屠城的战报,想到临死前金碧辉煌的王宫里熊熊燃烧的大火,想到那雕梁画栋焚毁坍塌。

    夏归晔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这只是一个任务世界,夏归晔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可难道任务世界就是虚假的吗

    就算世界是假的,这个世界的人们也在努力生活着。那些未来被云羌大军屠杀的大宁百姓,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母亲失去儿女,丈夫失去妻子,孩子失去父母。亲眼所见家人被敌军斩杀,自己却无能

    为力,无法保护亲人,只能眼睁睁看着

    比起那样惨痛的,百姓遭戮、横尸遍野的原定未来,小皇帝又如何,001又如何即使与自己略有关联,也完全比不上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怎可沉溺于些许无意义的小事

    他的神色变得坚定,眉眼间一派凛然。

    “吁”

    照夜玉狮子嘶鸣着,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群帐外停下。

    张灯结彩,满目红火,还可以听见阵阵欢歌笑语。

    乍一看,可不是盛世祥和吗

    夏归晔翻身下马,锦袍猎猎,伴随他的动作荡起一个飞扬的弧度。随行的侍从也跟着一一落地,沉默地跟在夏归晔身后。

    他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一派热闹欢乐的场景,许久才开口“走吧。”

    “是”

    映入眼中的祥和盛景是假的,大宁和云羌从来不是、也不可能成为友邦。

    这一次就让他做那个撕毁假象的人吧

    若这是罪,那便负罪。

    纵然背负毁坏和平的罪名,也总比让大宁陷入被动、直至被云羌灭国来得好。

    第32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2

    夏归晔来得有些晚。

    当他撩开最中央那顶帐子的门帘走进去时,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帐外白雪如飘絮,帐中的温度却如同春日般温暖合宜。

    身份尊贵的大人们沿着帐子的围坐在外圈, 大宁的臣子居左, 云羌的部落首领居右, 两方人马一左一右各自排开, 泾渭分明。

    中间是穿着清凉的云羌舞姬,腰肢细软, 蜜色肌肤,有种不同于大宁女子的野性美。

    马头绰尔悠扬苍凉的琴声中, 赤足的舞姬款款而舞。腕上的铃铛随着身体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越发显得风情万种, 撩人心弦。

    今日婚礼的两位新人高居主位, 而他们两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像是大宁与云羌一般差异甚大。

    段菱语一身大红绣金嫁衣, 发间插着凤嘴衔珠金步摇,饰以各种点翠珠花。淡扫蛾眉, 轻点朱唇,上了妆的面庞越发艳丽夺目。

    不同于明显是大宁新嫁娘打扮的段菱语, 一旁的云羌大汗就要随意得多。

    云羌大汗的名字在汉话里叫做柘穆。他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肌肉勃发,非常强壮。

    摄政王的这具身体,已经是夏归晔经历三世以来最为健硕的身躯了。但在云羌大汗面前, 却显出几分温文尔雅来。

    他没有穿新郎服,衣服上甚至没有半点红色。一身燕尾青的长袍,典型的云羌服饰,领口、袖口围着一圈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皮,雪白雪白的,越发衬出裸露在外的古铜色肌肤。

    或许是帐子里太热了,他的领口扯得极松散,露出大片壮硕的胸膛。这毫无疑问是有些失礼的,但放在云羌大汗身上,却只让人感觉豪迈,甚至有种别样的魅力。

    夏归晔完全没有体会到什么豪迈魅力,他只觉得云羌大汗自大得近乎愚蠢。

    即使在边境陈兵数十万,身后跟着近百名侍从,腰间配木仓,夏归晔依然记得戎装出席。柘穆却这么大剌剌地露出胸膛,就好像是在邀请他赶紧对着那裸露的前胸开上一木仓似的。

    当然,云羌大汗不会知道他有木仓

    但半点防护也不做,难道就真的不怕被刺杀吗刀也好,弓箭也罢,甚至匕首也可以,在那空荡荡敞开着的胸膛上留下一个窟窿。

    不管是过于自大地认为自己不会被伤到,还是过于天真地认为大宁不敢在这场婚礼上对他发难,都显得十分愚蠢。

    夏归晔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心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维持着摄政王一贯

    的冷淡,在左侧上首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冯将军终于来了。”柘穆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正在想着要怎么往他身上开一木仓,见到夏归晔,脸上露出了一个豪爽的笑容,“你可是来迟了,按照你们大宁的规矩,是不是应该罚酒三杯”

    闻言,夏归晔指尖微顿,下意识地抬眸去看柘穆的表情。

    在那看似爽朗的笑容下,掩藏着丝丝缕缕细微却不容错认的恶意。

    怎么莫非摄政王酒量不好

    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和酒水相关的内容,原主大概是不常喝酒。考虑到军中规矩严厉,不饮酒作乐也未必是因为酒量不好的缘故。

    不过,回到京城后的这几年依旧滴酒不沾

    就算酒量不好,偶尔也应该会有自斟自酌小饮几杯的时候吧或许原主是真的不喜欢喝酒。否则,为何云羌大汗会特意做此“为难”

    然而对于夏归晔来说,却并没有这种顾虑。

    “怎么冯将军莫非是不愿意”柘穆拧起眉,故意做出一副不快的模样,“你们大宁人不是素来都在意那些礼数吗到了本汗和大宁公主的婚礼上,倒是不在意了”

    夏归晔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端起酒爵,将杯中澄澄的酒液一饮而尽。

    眼角余光瞥见柘穆脸上的讶然,夏归晔哼笑了一声,又连续喝了两杯,凑够了柘穆“罚酒三杯”的话才停下“大汗可是满意了”

    柘穆当然不满意。

    他原本是想要让大宁摄政王出丑。最好能让这个该死的、杀了数千云羌儿郎的大宁将军,当着一众大宁官员和云羌首领的面上露出无边的丑态。

    心愿没能达成,柘穆又怎么会满意呢然而他到底还顾忌着驻扎在榕城的那几十万冯家军,也只敢借着迟到的由头稍稍为难一下夏归晔,再多的却是不敢了。

    柘穆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皮笑肉不笑地说“本汗当然满意了。今日是本汗的大喜日子,冯将军可千万别客气,多喝点我们云羌的美酒啊”

    夏归晔挑了挑眉,感觉腰间的配木仓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不过,现在也还不用着急。宴席才刚刚开始不久,就算是送礼,也该等到筳宴结束、大家都吃饱喝足后再送,否则岂不是失礼。

    除去新郎毫不在意、新娘面若冰霜以外,这场婚礼还是很热闹的。帐外云羌男女载歌载舞,帐中大宁官员觥筹交错。

    总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将歇。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如云羌大汗这般酒喝得多的,此时已经熏熏然有些醉了。

    夏归晔眼角微微泛红,面颊也染上浅浅的红晕,看上去已是一派醉态。然而他的意识却十分清醒,眼神也并未朦胧。

    指尖不曾颤抖,稳当隐蔽地探入腰间,拔出手木仓的动作干脆利落,越过新娘指向新郎的右腿膝盖。

    “砰”

    一声木仓响,子弹穿透骨骼。血色溅起,将冷淡的燕尾青染上新婚的艳红。

    歌声不再,酒杯交错的声音消失,众人脸上或真或假的笑容也不见了。方才的热闹景象像是一副被撕扯破碎的画卷,随着这声木仓响被轻易毁坏。

    云羌勇士顿时作出反应,将腰间的长刀从刀鞘中拔了出来。锃亮的刀尖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利光。

    眼看着云羌勇士就要冲上来将这个胆敢在婚礼上伤害他们大汗的大宁人拿下,直面刀尖的大宁官员顿时大惊失色,真正被针对的夏归晔却神色自若,依旧冷静。

    夏归晔身后,数十名侍从动作一致地掏出木仓,木仓口对准了右侧的云羌各部落首领。而夏归晔本人,手中的木仓依旧指向云羌大汗柘穆。

    “冯归晔”柘穆痛得脸色都白了,冷汗从前额不住地往下流。

    右膝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柘穆对那个黑乎乎的、怪模怪样的武器十分忌惮。但这个时候他不能表现出任何软弱。柘穆强作镇定,忍着剧痛质问道“你是想挑起战争吗”

    “不。我希望大宁和云羌能够永结同好。”夏归晔嘴上说着和睦的话,手中的木仓却不曾放下。

    “既然如此,还请冯将军不要妄动干戈”柘穆咬了咬牙,形式比人强,即使心里恨透了夏归晔,他现在也根本强硬不起来。

    刚刚,那个怪东西猝不及防地打穿了他的膝盖。柘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膝盖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那万一不是朝膝盖打呢万一是对准他的心脏,或者头颅呢

    他能躲得开吗还是

    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柘穆不得不软了口吻“本汗同样希望两国和睦,不然也不会向大宁求娶公主了,不是吗”

    “是吗”夏归晔不置可否,“一个公主,一个女人,大汗恐怕不会放在心上吧”

    轻慢的话语让段菱语忍不住皱起了眉,再加上女子一生一次的婚宴被破坏,她的心情糟透了,忍不住叱道“摄政王为何无故伤害本宫的驸马”

    这个时候就站在男主那边了吗001撇了撇嘴,明明大宁和云羌是打了上百年的敌人,这个时候她居然还为云羌大汗说话

    不同于001的忿忿,夏

    归晔很清楚段菱语这时候之所以这样叱问他,并不是为了维护柘穆,而是为了维护她自身的尊严。

    然而,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的确是在为云羌的大汗叱问大宁摄政王。往大了说,她这是在为了云羌对抗大宁。

    夏归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其实并不罕见,不顾祖国利益,甚至是背叛国家投敌他曾经所处的世界时局混乱,国家暗弱,在上海滩的那几年,他见过许多叛国者。

    甚至,因为与洋人交好、为了火器与洋人来往,他自己在那些爱国青年的眼中也同样是叛国者中的一员。

    他不在意自己被误会,只要明安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就足够了,其他人怎么看他、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夏归晔见识过许多出卖国家的人,对着敌人谄媚讨好,对着同胞逞凶作恶面目可憎,灵魂卑劣。

    段菱语此时当然还没有到这种程度,但她可是未来带着云羌大军一路南下、灭了大宁的人。

    无论是原本进程中的所作所为,还是现在丝毫不顾大宁利益、仅仅为了个人尊严质问他的样子,都可以体现出段菱语自私自利、不顾祖国的性格。

    实在是令人厌恶。

    夏归晔根本不愿意理会段菱语。他也顺着心意做了,反正摄政王就是这样一个霸道张扬的性格。

    “本王希望两国和睦,只是信不过大汗。”夏归晔站起身,施施然朝柘穆走去,“故而奉上此新婚贺礼,以希冀大汗能够约束云羌,不犯边疆。”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个对于摄政王来说十分难得的微笑。

    在柘穆眼里,这个笑容是那样的刺眼。

    说什么新婚贺礼

    柘穆恨不得对着那张装模作样的脸狠狠揍上一拳,可他不行。

    他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血液流失让他的面孔越发苍白,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显得十分僵硬“冯将军的贺礼,本汗收下了。”

    “那大汗能够作出保证吗”见他还想耍小心思,夏归晔有些不悦,“对于云羌每逢秋冬便时不时地骚扰边境村落的事,大汗没什么想说的吗”

    柘穆确实没什么想说的。在他看来,物资不足的时候到大宁村落里抢掠并没有什么不对。不然他们云羌勇士吃什么难道还要饿肚子吗

    可是,这话却不能对大宁人说,尤其是现在他膝盖上开了一个洞、还被那该死的大宁将军用怪武器指着的时候。

    “本汗,会约束臣民的。”柘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保证。

    夏归

    晔当然不会相信柘穆,也知道柘穆看似顺从、实则对他恨得厉害。但说实话他不在意这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恶意作用十分有限。

    “那就好。”夏归晔收起木仓,重新佩在腰间,“礼物已经送上,本王就不再多留了,这便告辞。”

    说完,他转身朝帐外走去。由于侍从不曾收木仓,云羌那方根本不敢有所动作。

    眼看着夏归晔撩起门帘就要离开,他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正在被仆从包扎止血的柘穆“希望不会很快和大汗再见。”

    柘穆感到有些不解。

    据他所知,摄政王是来送公主和亲的。如今婚礼都已经举办了,这场和亲也算是顺利达成了,难道摄政王不该返回大宁京城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很快和他再见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而,不等他对此作出反应,那个该死的大宁将军已经在随意抛下一句话后自顾自离开了帐子。那群同样拿着从未见过的怪异兵器的侍从,也开始有条不紊地一一退场。

    大宁官员终于反应过来,等到摄政王一走,他们的安全可就再也没有保障了。连忙慌不迭地站起身,急匆匆地跟着这群侍从一道离开了。

    帐子里,只剩下柘穆和一众部落首领,还有一个刚刚才嫁给云羌大汗做阏氏的大宁长公主。

    柘穆的脸色很难看。不光是他,云羌各部落的首领也黑着脸,看着段菱语的眼神颇为不善。

    在云羌人眼中,段菱语并不是他们大汗的阏氏,而是大宁的长公主。她和刚刚伤了大汗的那个摄政王一样,都是大宁人。

    段菱语感受到了这份不善。

    摄政王在婚宴上打伤云羌大汗,自己倒是带着那群官员一走了之,却把她留在了帐子里。

    她心中暗恨。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大宁丝毫不顾她这个长公主的安危,她也只能够自救了。

    “大汗,您没事吧”段菱语细声软语,红唇微抿,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本、我带来的队伍里,有懂医术的人,要不要让他们来给您看看”

    柘穆转头看向段菱语,目光如利剑一般,似乎在判断这个大宁公主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几乎将段菱语整个人都笼罩住,然而,段菱语却没感觉被冒犯,反而因此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眼前的云羌大汗是那样的高大强壮,威武不凡即便是摄政王,也远远不如

    摄政王冯归晔

    拒绝她的爱

    第33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3

    顺利地送出贺礼、又从婚宴现场全身而退, 很是嚣张了一回的夏归晔心情颇为不错。再加上多多少少喝了些酒,回到将军府后, 他的情绪难得高昂。

    不, 其实“高昂”也只是相对于夏归晔而言的。他平日里实在是过于冷淡, 因此, 不过稍稍放松一些就显得十分不同寻常,以至于让人觉得几乎都有些兴高采烈了。

    用001的话来说, 就是

    宿、宿主你崩人设了狸花猫焦急不已,追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一定是因为云羌的酒都怪假酒害人这下可怎么是好

    云羌不,我们的酒是很好的美酒,一点都不假好吗

    听到001的话, 夏归晔眉头皱了皱。他想要反驳对方“云羌不会在他们大汗的婚宴上用假酒来待客”, 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没必要反正只是区区一个系统,又不是明安,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解释呢

    夏归晔不觉得自己喝醉了, 他的思维一如既往地清晰敏锐,持枪的手也很稳说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真人开枪呢,好歹没辜负明安的教导, 准头相当不错嘛

    但不管怎么说,饮酒过后的夏归晔的确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冷肃的面容缓和下来,眉心的沉郁被人小心翼翼地抚平抹去。

    那双如沉潭般深不见底、莫不可测的眼,似乎是由于眼尾淡淡的殷红, 也变得温柔许多,粼粼的波光轻轻荡漾,不再是幽暗处阴沉的寒潭,变成了日光下明净的湖泊。

    这些都是细微之处的变化、若不仔细观察也许发现不了,但身体上的变化就比较明显了。

    001万分震惊地发现,自家宿主的脚步居然开始有些飘了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算不上什么大事,京城里各家的纨绔子弟走在路上还会抖手抖脚呢,也没有谁觉得他们出了问题。但放在夏归晔身上,就让人觉得诡异了。

    且不说摄政王在还是靖豫侯世子的时候就是一个严肃正经的人,就是夏归晔本人,也从来都是端庄自矜。001也算是和宿主相处了几十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宿主这样有失仪态的一面。

    不,要说“失仪”其实也算不上。他如今这个样子,不仅不会让人觉得浪荡不堪,反而有种潇洒恣意的感觉,虽不同于平日里的稳重沉静,却别有一番魅力。

    小皇帝就被这个不同往日的摄政王给迷住了。

    段明安之所以会在门口等着,倒不单单是为了夏归晔。

    今天到底是段菱语

    和云羌大汗的婚礼,而不管感情如何,段菱语也终究是他唯一的姐姐,又是大宁的长公主,于公于私,段明安对段菱语都是带着一点关心的。

    因此,今晚出于对云羌的顾虑没能参加婚宴,段明安就想要等摄政王回来问问他婚宴上的事。比如说,云羌大汗长得怎么样,是否太过有碍观瞻,云羌那边对皇姐的态度又是如何等等。

    可以说,一开始他的目的是很正经的。但当段明安看到眼尾绯红,浑身上下不复端重严谨、反而萦绕着一股风流不羁的夏归晔时,他一下子将正事抛到了脑后。

    “摄、摄政王”段明安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尖,“你今天,喝、喝酒了”

    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不算浓郁,段明安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醺然欲醉。

    摄政王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眯起那双潋滟的眼,静静地看着他。

    他开始口干舌燥,心脏的跳动也渐渐变得剧烈急促,一声一声仿佛击打在耳边般。段明安几乎开始担心会被摄政王察觉到端倪,发现自己对他抱有异常的心思,继而愤怒斥责、两人由此翻脸

    但是没有。

    段明安想象中的悲惨未来一个都没有出现,与之相反,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甚至称得上如梦似幻,美好得不可思议。

    夏归晔半阖着眼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会儿。

    他当然认出了段明安,他又没有醉,他的意识再清醒不过了。因此这番“打量”并不是为了辨认对方,事实上夏归晔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盯着段明安看他只是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了。

    “明安”轻叹一声,夏归晔略略上前了几步,解下披风披在了段明安身上,“怎么这么晚还在门口”

    被心上人的气息团团包围住,再听见那声低沉性感的“明安”,小皇帝的脑袋已经不灵光了。他下意识地拢住披风,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是来等你、等你回来的。”

    这句话让夏归晔感到了几分趣味。他低低哼笑出声,抬手在段明安犹带几分婴儿肥的脸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好狡猾的回答。”

    段明安想要反驳,他想要说他的话都是出自真心半点虚伪也没有、根本称不上“狡猾”。但此时他已经完全被迷住了,以至于神思都变得恍惚。

    男人贴近的面孔,亲昵的动作,含笑的声音无一不让他沉醉。

    脸颊上被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燃起了火,一下子烫的厉害。嘴唇开开合合好几下,却一句字也说不出来。

    他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的男人银甲戎装,乌发高束,月

    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辉,将那张本就俊美绝俗的面孔衬得越发气度高华、不似凡人。

    “脸红了”那天神般的男人又凑近了些许,声音依旧带着笑意,“为什么明安难道也喝酒了吗”

    “没、没有”段明安紧张得不行。

    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呼吸开始交缠不清,仿佛自己稍稍往前一点,就能够吻上摄政王的嘴唇。

    而“吻上摄政王的嘴唇”对于段明安来说,其吸引力是巨大无比、堪称致命的。

    段明安勉强按捺住了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一边满是欢喜地享受着心上人难得的亲近,一边又要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情感。

    喝酒之后的归晔好、好迷人啊

    这一刻,小皇帝开始盘算起大内私库里的藏酒。不知道摄政王喜不喜欢喝酒,如果借此邀请摄政王品饮的话,是不是可以经常看见这样的摄政王呢

    一时间,段明安有些想入非非。

    “走神了。”夏归晔皱了皱眉,“明明和我在一起,却还在想着别人吗”

    这、这个

    段明安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是的”他赶忙解释,“我是在想你啊就,那个,在,我是说想着,你是不是喜欢美酒什么的,如果这样的话,内库里其实有很多,那个”

    段明安说得语无伦次,言辞混乱,夏归晔反而被取悦了。

    “明安是在打什么小算盘吗”他轻轻笑了起来,“好狡猾啊,这么想要看我喝醉后的样子吗”

    “没、没那回事”段明安觉得自己快疯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他的脸红得不像话,像是涂满了艳红的胭脂。耳朵也染上绯色,似乎轻轻戳一戳就能滴出血来似的。

    然而夏归晔却仍然不打算放过他。

    月光清幽,好在摄政王从小练武的身体眼力非凡,即使在如此暗淡的环境中,依旧可以看清楚小皇帝面红耳赤的样子。

    实在是很有趣。

    夏归晔眨了眨眼睛,对着段明安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段明安

    “你、你干什么呀”

    段明安原本是想要严肃地质问夏归晔的。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简直软得不像话,半点威慑力也没有。不仅没有威慑力,还甜腻腻粘乎乎的,根本一点质问的样子都没有。

    事实上他内心已经软作了一团,像是化掉的蜜糖,甜滋滋的稠液淌了一地。心中已经软软甜甜,嘴上自然也硬不起来。

    “有酒味吗”夏归晔问道。

    有一点点”段明安下意识地回答。

    “所以我没有喝醉。”夏归晔如是说。

    段明安他虽然脑袋已经快要变成一团浆糊,但还是听出了摄政王逻辑上的不对劲。

    一点点酒味和有没有喝醉,根本不能构成因果关系啊这个“所以”放在这里,也太奇怪了吧

    他觉得摄政王已经喝醉了。听说喝醉酒的人总是会坚持强调自己没醉,大概摄政王现在也是这种情况。

    “好好,没醉没醉。”段明安决定不和醉鬼讲道理,“我也没说你喝醉啊”

    夏归晔又笑了。

    段明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在意他在笑什么段明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过于灿烂的笑容上,恍恍惚惚地想着摄政王居然也会有这样明媚的笑。

    他还以为摄政王一直是那种冷峻深沉的样子呢

    “又走神。”夏归晔轻轻哼了一声,扯了扯小皇帝的脸,“不会是看着我看呆了吧”

    段明安压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心上人的话点点头。

    夏归晔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梢,收回手,十分期待小皇帝接下来的反应。

    第34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4

    再是沉迷于心上人的美好笑容, 段明安到底还剩下几分理智,不多时便反应过来, 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摄政王归晔, 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问他是不是看呆了, 而他竟然也真的懵懵地点了头。

    就算他现在反应过来不妥, 也没办法解释。

    他能怎么解释说自己一时之间怔住了,点头并非本意可“怔住了”这一说, 岂不是在用事实向归晔证明,他确实是看着归晔看呆了吗

    段明安顿时又羞又急。他一边担心自己此番行为不当、恐怕会让摄政王察觉到不对劲, 一边又觉得以摄政王的精明敏锐,兴许早就知悉了他的心意,如今不过是在拿他逗趣。

    这个猜测, 让段明安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

    “你、你是不是已经, 知道了”段明安抿了抿嘴唇,绯红的脸庞也渐渐变得苍白, “什么时候的事”

    夏归晔有些疑惑“什么知道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 然而段明安却觉得他是在故意装傻。

    段明安确实是喜欢摄政王,这份喜欢真挚而纯粹, 几乎是全然付出、不求回报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勉强摄政王接受自己的感情,甚至没打算表露心意, 只想默默喜欢着对方也就算了。

    但再是喜欢夏归晔,段明安到底也是皇帝,他绝对不能忍受被人如此作弄。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心悦你,就不要再”

    话未说完, 段明安便从摄政王怔然的神色中感觉到了不对。

    “你”他脑中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声音干涩地问,“你是不是,之前,根本就不知道”

    夏归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尚有几分朦胧的思绪顿时清醒过来。

    “臣确实不知道陛下对臣有那样的念想。”

    段明安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心上人并未因他的感情刻意作弄,悲的是,好端端的、明明没有露了行径,却自己将那心思暴露了出来。

    他再看夏归晔后退的举动,又想到那突然疏离起来的言辞,心里酸酸的“我,我并没有想想要勉强什么,你,你也不必不必疏远我。”

    不要疏远我啊,不要躲着我。

    我没想要强求什么,我只是只是喜欢上了你而已。

    一想到从此以后摄政王会避他如蛇蝎,甚至于对他厌憎嫌恶,他心中便细细密密地泛起疼来。像是被细针轻轻扎刺着,看似轻巧,却绵绵不绝。

    段明安恍然意识到,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喜欢上摄政王,对于

    他而言,确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思及此处,不免心中酸涩,眼眶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红。

    他本就年岁尚小,身量并未长齐,此时裹在夏归晔的披风里越发显得小小一个,看上去好不可怜。

    夏归晔虽然惊讶于小皇帝那跨越了立场的喜欢,却并没有因此生出半点厌恶。

    说到底,明安对他而言是极其特殊的。

    挚友,知己,灵魂的另一半甚至于,除了祖国以外最重要的存在。

    小皇帝当然不是他的明安,但相似的容颜、同源的灵魂,也足够让夏归晔对小皇帝另眼相待。

    “臣”注意到小皇帝因为这个字而突然咬紧的唇,夏归晔很快改了称谓,“我并没有打算疏远你。”

    言语是何其苍白,根本不足以使人相信。夏归晔心知肚明,段明安不会因为他这句话就放下心来,因为这句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他决定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确实不打算疏远对方。

    夏归晔上前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消弭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段明安,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嘴唇在小皇帝额上轻轻碰了碰。

    这个不能算是亲吻的触碰将段明安从悲观绝望的情绪中拯救出来。

    他紧紧攥住了夏归晔的手,力道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面颊处却涌上病态的红晕,眼眸晶亮“归晔,莫非你也”

    你是否也同样对我怀有喜爱不然,为何会作出如此之举

    “承蒙厚爱,不胜感激。”夏归晔叹了一口气,“然而,臣实在是无以回报,还请陛下见谅。家国未定,臣无意于此。”

    这便是拒绝了。

    但段明安却没有太伤心。毕竟他刚刚已经想象了更加悲惨的未来,此时被拒绝,尤其还是以“家国未定”的理由拒绝,段明安心里反倒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是因为大宁才拒绝我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对我,并不反感

    再者而言,若是家国未定便不想那些情爱之事,兴许即使不是自己,也不会有旁人能够和归晔建立起那种亲密的关系吧

    段明安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过于卑劣,但人性如此,他还是难以抑制地为了“归晔不会和其他男女在一起”而心生欢喜。

    他也没有问什么“如果有一天大宁安定下来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心意”,今天意外暴露了自己已经够失策了,之后的事情还是应当徐徐图之比较好。

    但段明安又不想就此和夏归晔分开。世界上有多少人在

    面对心上人的时候,不想要多和心上人相处呢反正段明安不会是其中之一。

    尽管孤月高悬,他仍然想着和夏归晔多说会儿话,即便是畅谈到天亮也无妨。

    “说起来,今天是皇姐和云羌大汗的成婚之日,我没去宴席,婚礼怎么样热闹吗云羌那边对皇姐可还尊重”

    段明安完全是没话找话。

    诚然一开始他等在门口的目的是为了询问段菱语之事,但经过了刚才发生的种种,他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段菱语只不过为了找个话题和夏归晔多聊聊。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他兴许这辈子都不会讲出来但实际上,在段明安心中,即便是能够多听听摄政王的声音,也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更别说,他现在和摄政王靠得那样近眼中尽是摄政王好看的面孔,耳畔听着摄政王含笑的声音,自己还能倚在摄政王怀里实在不能更令人满足

    “热闹。”夏归晔一边回答着段明安的话,一边拉着他往小花园的方向走去总不好一直站在门口,“有好些云羌舞姬在跳舞,云羌各个部落的首领也差不多都到齐了。”

    “云羌舞姬”段明安警惕心很强,眉毛都跳了起来,“你,你记得这么牢啊难道现在还想着她们”

    这口吻倒像是在吃醋。但说起来,以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小皇帝分明没有立场来吃醋。

    心里这样想着,夏归晔却并没有因此感到生气恼怒,反而有几分好笑。

    他忍不住想到了明安。

    别看那靳军大帅威震江浙,实际上也是个容易吃味的。看他自以为掩饰得宜、努力拐着弯子表达不满,对于夏归晔而言也确实颇为得趣。

    倒不是说夏归晔将靳明安当做乐子看,只是靳明安实在不是个耍心眼的料。他适合直来直去、以力破巧,也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然而,当靳明安因旁人吃味时,却不会直接对夏归晔说出来。

    他会端着一张凛然面孔,义正言辞地在夏归晔面前说些拐弯抹角的酸话。但他那样直率的性子,再是努力拐弯抹角了,对于心有八窍的夏大少来说,依旧是一戳就破、一眼分明。

    夏归晔并不觉得靳明安这点失败的小心思有什么不好,反而因此觉得他钝拙得颇为可爱。每每这时,夏归晔便会不由自主地对他的挚友生出些许细微的怜爱感来。

    这十分难得。

    “怜爱”这种情感,多是年长者对年幼者产生的。夏归晔和靳明安是同年所生,只在月份上有先有后。算起来,靳明安才是他们之间较为年

    长的那一个。

    尽管往常相处时并不多么在意这几个月的大小,但夏归晔总归不会将自己放在年长者的身份就对了。只有在一眼看穿靳明安失败的小把戏时,夏归晔才会极其罕见地有种怜意。

    而眼前的小皇帝

    这回是真的比他小了。

    夏归晔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小皇帝多了几分包容,便温言道“我不曾惦念那些舞姬,只是陛下问起来,才顺口一提而已。”

    段明安感觉自己似乎被哄了,心下有些雀跃,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皇姐呢还有云羌大汗,今天都穿着婚服吗是我们大宁的样子,还是云羌的样子”

    “长公主殿下一身红装。”夏归晔顿了顿,看了眼裹着红披风的小皇帝,笑着说,“就像陛下现在这样,全身上下都是红色呢”

    这个并不十分妥当的类比让段明安一下子红了脸。被比作新娘的小皇帝又羞又恼,气哼哼地瞪了夏归晔一眼。

    夏归晔却浑然不觉,看到他双颊绯红的样子,反而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啊,倒是没有像陛下那样害羞脸红,长公主殿下今日的神色可有些冷淡呢”

    “你”这不是在说他比皇姐还像是要嫁人的新妇嘛

    简直混账

    摄政王若是半点遐思也没有,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他这话分明是在在

    段明安心中恨恨地想,要是摄政王真的是无意间这样讲,那可就太气人了。

    一个正经人,会这样说话吗

    绝对是故意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段明安给自己壮了壮胆,一咬牙,猛地拽住了夏归晔的衣襟将人往下扯。

    夏归晔不妨他突然的动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段明安就趁此机会,大着胆子往那张说着混账话的嘴亲了过去。

    被偷亲了个正着的夏归晔

    一直沉默旁观的001

    啊啊啊啊啊啊啊

    锁了锁了

    现在,我白月光逆袭系统001在此骄傲地宣布,请你们两个就地结婚我可以作为宿主和情缘先生的见证统

    这一刻,身为c粉的001圆满了

    它想要尖叫,想要欢呼,但它忍住了。

    因为001不想要影响宿主和情缘先生之间的气氛。

    噫那么美妙的气氛寂静的夜晚,月下看美人,岂不是越看越美吗

    001十分期待宿主和情缘先生之间能够发生一些更美妙的事情,它是说,比亲吻更加美妙的事情

    虽然出于主系统的和谐规定,即

    使真的发生了什么更美妙的事情,001也是会被屏蔽的。但不妨碍它展开联想嘛所以就算看不见,它也还是很期待的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碧眼的虎斑狸花猫兴奋地打了好几个滚。

    通往将军府小花园的小径上,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依旧没有结束。

    事实上,夏归晔此时已经完全怔住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历经三世,所经历的第一个亲吻。

    夏归晔从来没有和谁如此亲近过,哪怕这个吻只是嘴唇相贴、并没有更深入,对于夏归晔而言,也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一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引以为傲的敏锐思绪不复清明,变得混乱。直到段明安胆大包天地想要更进一步时,那有别于嘴唇的炽热触感才让夏归晔反应过来。

    他一把将段明安推开。这一下完全是反射动作,因此力道没有控制好。段明安站立不稳,就要往后倒去,夏归晔来不及思考,在大脑下达命令之前已经下意识地将段明安捞回了怀里。

    成功亲到了心上人,尽管一度被推开、但很快又重新回到心上人怀里的段明安简直要乐坏了。

    偷亲了摄政王,不仅没有被打死,摄政王居然还很关心他的安全

    小皇帝心里偷着乐,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就像是吃到鸡的狐狸一样“归晔刚才是不是”

    夏归晔脸色黑沉沉的“闭嘴”

    虽然被疾言厉色地呵斥了,但段明安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归晔恼羞成怒啦

    一旦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夏归晔脸上的神色再是冷肃,也无法让段明安感到害怕或者不安。段明安的笑容止也止不住,紧紧抱住了夏归晔“要归晔抱我走就像第一天那样”

    夏归晔

    他不是抱不动。

    但他不想。

    “据臣所知,陛下似乎还没有年迈到腿脚不便。”夏归晔冷哼一声,站在原地一步未走,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不愿意。

    这会儿段明安对夏归晔半点不怂,也不为夏归晔故作疏远的称为感到心伤难过。他笑嘻嘻地把腿一抬,紧紧缠在夏归晔的腰上,耍赖着坚持“要抱不然不走”

    夏归晔皱眉“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段明安仰着脖子,义正言辞地回答道“因为我喝醉了”

    “说什么胡话。”夏归晔简直要被气笑了,“你一滴酒都没喝,怎么醉”

    “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段明安摇头晃脑,故意做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都是因为归晔太迷人了,我没喝酒,光和归晔在一起就醉了”

    这话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归晔”眼看着男人似乎还要拒绝他,段明安将脑袋埋到男人颈侧,黏黏糊糊地蹭了蹭,“我醉了我真的已经醉了不被归晔抱着没办法走了啦”

    小皇帝耍赖的本事也实在是出类拔萃。夏归晔心中有气,狠狠地捏了捏小皇帝肉鼓鼓的脸,在小皇帝的假哭声中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别装了,我走。”

    “抱着我”段明安顿时收起假哭,强调道,“不要光走,要抱着我一起走”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他说什么走缠得这么紧,麦芽糖一样,难道还能扯下来丢掉不成

    夏归晔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却是抬手抱住了小皇帝继续往小花园走去。

    达成所愿的段明安很高兴,亲亲热热地偎进夏归晔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肩,一边扭股儿糖似的,一边甜甜地说“最喜欢归晔了”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句“最喜欢”的话,多多少少会让夏归晔产生一些异样的反应,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但鉴于小皇帝刚刚才耍过赖

    夏归晔诡异的有种面对熊孩子的感觉,因此,听到段明安这样说,下意识地拍了拍怀中少年的屁股“别乱动。”

    段明安

    被对待小孩子一般打了屁股的小皇帝顿时羞耻万分,尖叫道“你干什么啊”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夏归晔心里乱成了一团。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打明安的哪怕只是同一个灵魂的明安,但

    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打任何人的那个部位。

    夏归晔心情复杂,但他知道这种事情越是回避越是尴尬。因此,面对惊慌失措的小皇帝,夏归晔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又拍了拍“别扭来扭去,乖一点。”

    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段明安呜咽了一声,将头埋进夏归晔怀里,再也不动了。

    见状,夏归晔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应该勉强算是过去了。

    窥屏的001并没有过去啊请继续继续

    第35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5

    001所期待的“美妙事情”并没有发生。夏归晔和段明安的确在小花园里度过了两人独处的一夜, 但他们只是很普通地在月下谈天──顶多是靠得近了一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这个知交友人动辄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时代, 夏归晔和陆明安昨晚的那番月下夜谈, 实在称不上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出格事。

    除了那个意外的、由小皇帝偷袭般发起并最终得逞的轻吻, 昨晚他们丝毫没有过界之处。甚至, 若是流传出去,亦可成为一段美谈, 好让大宁的臣民们看看,小皇帝和摄政王的关系还不算太僵硬。

    只是这段“美谈”发生的地点有些不对。

    入了冬以后, 榕城一直很冷。近日里又落了雪,厚厚的积雪堆在小花园里,白日里看去, 是银装素裹好一片美景, 在夜晚,却只让温度降得更低。

    摄政王自幼习武, 身体强壮, 在小花园里睡上一晚倒还没什么妨碍。顶多是醒来后因为晚上睡觉的姿势不怎么舒服,脖颈处有些酸胀而已。但小皇帝就不一样了。

    不通武艺、身娇体弱的小皇帝, 尽管穿着厚厚的棉服、外面又裹着夏归晔的披风,在小花园里冻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发起了热,不得不卧病在床。

    听军医的话,恐怕要调养许久才能好。段菱语和云羌大汗的婚事告一段落,夏归晔原本打算早点打发小皇帝一行人回京的, 如今也只能再等等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段明安满脸潮红,睡得迷迷糊糊、却还因为高热而难受皱眉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饮酒误事,当真是饮酒误事。

    虽然他是没有醉,也依旧逻辑清晰、思维敏锐,但喝了酒之后,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样。行事手段和平时全然不同,半点冷静端肃都不剩,思维模式虽然自有一番逻辑,却古怪得很。

    换做是正常的时候,夏归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去拍段明安的不,不说是段明安,他不认为自己会触碰任何人腰部以下的部位──那有些过于狎昵了。

    说到这个,小皇帝看着瘦瘦小小的,臀部倒是肉感十足,打上去软绵绵的

    思维稍稍发散了一下,很快被主人正色收回。

    夏归晔继续自我反思。

    就算真的是嫌段明安在他身上扭来扭去,也分明有许许多多的应对方法,无论哪一个都比打屁股要来得正常合适。

    然而,昨天晚上,他恰恰就选择了最不适合的应对方式。

    想到昨夜发生的种种,从

    那个猝不及防的亲吻、到后面小皇帝缠在他身上要求抱着走,再之后惩戒般的拍打臀部、包括为了避免尴尬而又拍了一次

    现在想想,真是每一个决定都显得匪夷所思。尤其是最后避免尴尬的那一举动,夏归晔此时回顾起来,就连自己都不明白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才得出了这样一个“妙招”来。

    对于端重自持的夏归晔来说,那无疑是有失仪态的。但比起失仪,还有更重要的事。

    摄政王和小皇帝,一个权倾朝野、一个想要亲政,因为这“权力”二字,彼此之间立场对立。

    然而,夏归晔和段明安,无论是夏归晔在移情作用之下的另眼相待,还是段明安不知为何生出的喜欢,都让他们无法真正仇视对方。

    身份造就敌对,内心却怀有方寸温情,再加上段明安的喜欢

    他和小皇帝关系已经够复杂了,而昨天晚上他那些当时感觉应对得宜、现在想来根本无法理解的行为,无疑又将这段关系推往更复杂的方向。

    “归晔”

    床上的小皇帝发出一声含含糊糊的口申口今。他面色酡红,眉头锁紧,仿佛睡也睡不安稳,却还本能地在难受的时候喊出夏归晔的名字,依赖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夏归晔却没有因此心神触动。他丝毫不感动,只觉得麻烦。

    夏归晔厌恶一切脱离计划的意外。当自己的失误造成“意外”时,自我厌恶便油然而生,在心底疯狂滋长。

    那不是意外,那是自己犯错。

    意识到这一点,夏归晔顿时有种如鲠在喉的不快感。

    经过一番自我苛责后,终于压下了心中的烦躁。夏归晔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尽量不碰酒。即便不会醉,到底还是有所影响。且大事未成,怎能如此放纵行事?

    尽管心情不虞,他脸上却没有带出什么来。对着军医很是关切地叮嘱了一些要照顾好陛下的话后,夏归晔就起身离开了小皇帝的房间。

    他总不能一直盯着段明安看,那太奇怪了。况且段明安再怎么说也已经十八岁了,又不是小孩子,生病了还要人陪着。

    再者言之,尽管已经拒绝了段明安的求爱,他昨天晚上的态度很难说不会让段明安产生误会。

    夏归晔没有玩弄他人感情的兴趣。酒后的失控暂时不论,既然现在已经恢复理智,就应当和段明安保持距离,以免进一步纠缠不清。

    之后几天,夏归晔一直尽可能避免与段明安独处。

    他的冷处理无疑是有效的。

    起初段明安整日昏

    昏沉沉的,少有醒来的时候。之后高热退了,虽然还卧病在床,却基本都清醒着,每天等不到夏归晔来探望陪伴,几日下来,段明安也渐渐忘记了那一晚格外热情的摄政王。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身娇体弱的小皇帝终于好全了,天气也渐渐回暖,夏归晔便去和段明安提了回京的事。

    “回京?”

    私心里讲,段明安在榕城待得挺愉快的。

    虽然地方偏远,但或许是因为冯家一百多年的经营,榕城并不荒凉,段明安的一应衣食住行,并不比在京城差。

    生活品质没有下降,还能和心上人共处一府──虽然没什么机会见面,但到底也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了。

    段明安其实不觉得榕城有什么不好,尽管如此,比起位于边境的榕城,在段明安心中,作为大宁王都的京城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在听到夏归晔提出回京一事后,段明安立刻答应了下来,急不可耐地问“好啊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陛下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夏归晔顿了顿,“臣不和陛下一起走,所以,陛下自行决定就好。”

    “什么?”段明安颇感疑惑,“从榕城回京就只有一条路线,不像下江南那样可以走水路陆路,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臣不打算回京。”夏归晔说。

    他的口吻十分平淡,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在说“今天猎了獐子可以吃烤肉”那种根本不重要的小事。然而这根本不是什么小事。

    段明安震惊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回京?你难道不清楚,放我一个人回京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

    还是说,你就那样轻视我,认为我庸碌无能,即使你远在榕城、依旧能够掌控朝政?

    伴随着浓烈的愤怒不甘,段明安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却悄悄然生出一个堪称荒谬的念头。

    也许可能说不定

    那个念头颤颤巍巍地想要冒上来,被段明安一把压下。

    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的!别痴心妄想了!

    他死死地盯着夏归晔,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想要撕破脸地问问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怎样看待他这个傀儡皇帝,是不是将他视作笑话,或是什么滑稽得让人肚子都疼了的大乐子。

    但段明安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只是声音微哑地又重复问了一遍为什么。

    小心翼翼地按捺下疯狂蔓生的暴戾,努力忽视心脏撕扯割裂的疼痛,摆出一副平

    常姿态。

    “陛下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段明安本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让他更加伤心难过的答案,没想到却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力道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抚平了心中所有负面情绪。

    那个不可能的荒谬念头,居然成真了。

    段明安抿了抿嘴唇,紧张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归晔你难道,难道是想要还政?”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夏归晔没有绕圈子,“陛下已经长大了,朝中诸多事务,也该交还给陛下了。”

    那一刹那,段明安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这绝非是出于感情,至少并不单单是因为爱──还有几年隐忍,终于得偿所愿,即将握于手中的权力。

    权力啊!

    他本以为,他和摄政王之间注定会有一场争夺,为了权力,为了大宁江山即使后来喜欢上摄政王,段明安也从来不曾想过将朝政大权拱手让人。

    身为帝王,这本就是属于他的。

    段明安做好了长期奋战的打算,做好了常年蛰伏的准备,也心甘情愿迎接那或许失败或许成功的未来。

    然而,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在这座偏远的边境之城,段明安却听见摄政王说要将权力交还给他。

    没有争夺,没有战斗。

    摄政王只是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了还政的话。

    第36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6

    这或许是一个试探, 或许不是。

    段明安不知道,如果真的应下了摄政王“还政”的话, 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喜欢摄政王,这是真的。这份喜爱不夹丝毫利用, 没有半分虚假,完全是出于真心,并且在与摄政王的相处中不断加深。

    尽管如此, 段明安依然没有放弃想要重新夺回权力的打算, 不管何时都从来没有放弃过。

    喜欢着摄政王的自己尚且放不下权力,对他并无喜爱之情的摄政王又怎么会甘心还政呢?

    那可是执掌天下的大权有多少人能不被诱惑呢?

    摄政王不会是其中之一。

    如果摄政王不慕名利, 也就不会一直拖延着不肯让他亲政了。就算曾经对权利没有苛求, 将近十年大权在握的日子,也足够将一个人的野心培养出来了。

    所以,夏归晔这番“还政”的话,听在段明安耳中,很有几分陷阱的味道。

    他甚至开始怀疑, 是不是有哪个堂兄已经生下了男丁,有了一个更好的傀儡候选的摄政王终于决定让他这个逐渐长大的皇帝“去世”。

    段明安不会因为自己喜欢摄政王,就一厢情愿地认为摄政王也会喜欢自己。同理, 他不会因为自己舍不得伤害摄政王,就认为摄政王也不忍心对他下手。

    脑海中怀疑簇生,几乎是本能地生出了戒备。然而,那颗已经完全被爱意浸染的心却不断教唆着,让他去相信对方。

    这还真是

    段明安抿了抿嘴唇“你真的愿意?”

    “臣字字句句, 皆是出自真心。”夏归晔露出一个微笑,安抚道,“陛下不必担忧。”

    脸上笑意温和,夏归晔心中却有几分索然。

    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小皇帝和他的明安不一样。他从来没有将两者混为一谈,只是偶尔会对着那张颇为相似的脸怀念一下挚友。

    可是眼中只能看到权力、因此忐忑纠结的段明安,和志存高远、于逆境中力挽狂澜的明安,实在相差太大了,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这样也能算是同一个灵魂吗?

    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又如何能够简单地以“同一个灵魂”来将他们画上等号呢?

    “那,我就先回去。”段明安垂下眼眸,“归晔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要在榕城待多久?”

    一辈子。001捂住嘴巴,翡翠般碧绿的眼眸在宿主和情缘先生之间来回打量了好几下,在心中默默回答了情缘先生的问题。

    “可能需要

    挺长一段时间。”夏归晔顿了顿,解释道,“在婚宴上发生的那件事云羌大汗恐怕不会甘心吃下这么一个大亏,迟早要报复回来的,臣在榕城,也能及时抵挡云羌的进攻。”

    段明安闻言,有些诧异地问“婚宴上的事?皇姐和云羌大汗的婚宴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莫非臣一直不曾向陛下禀明?”夏归晔也有几分意外,“婚宴当晚,臣与陛下不是”

    他们不是谈了一整夜吗?难道他没有告诉小皇帝,自己在婚宴上给云羌大汗喂了一颗枪子儿的事?

    夏归晔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仔细回忆了一番,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氤氲着酒气的夜晚。

    001,那天晚上他问道,我没和他说吗?

    没有呀。001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宿主和情缘先生那天晚上就只顾着卿卿我我了!嗯,没错!就是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气氛特别好呢!

    夏归晔

    谢谢哦,不过这个就不用说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给云羌大汗送上一份独一无二的新婚贺礼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然后他收获了一个满脸懵逼、神色震惊、仔细看依稀能感受到些许愉悦的小皇帝。

    “真的吗?”段明安强装镇定,但闪亮闪亮的眼神完全暴露了他在兴奋,“归晔你真的给了他一发子弹?”

    夏归晔不知道段明安在兴奋什么,沉着冷静地点了点头。

    “干得好!”段明安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是该给云羌一点教训了,省的整日整日就知道骚扰边境。还有柘穆也是,别以为没人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哦?”夏归晔有些意外,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小皇帝会怪他轻举妄动、妨碍两国和平,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会这样说,“陛下以为,云羌大汗有什么打算?”

    “柘穆在还没有继任汗位的时候一直是主战派,上一任云羌大汗的几个儿子里,就数柘穆最为‘骁勇善战’,军功也最出众。”段明安说着,看了夏归晔一眼,“那几年里,归晔和他对上的时候也最多吧?”

    “陛下倒是很清楚呢。”夏归晔微微一笑,承认了段明安的话。

    “那是当然!就算那个时候我还小,之后也可以通过别的途径”得知此事。

    再说下去就要涉及到相对危险的话题了。

    有关大宁军政的事情,摄政王一直以来都是不让段明安知道的。段明安现在这样对十余年前的战事都一副知之甚详的样子,很显然文武百官也并非全部

    忠于摄政王,有不少人在暗中帮助小皇帝。

    段明安打了个哈哈,含混过去“总之,柘穆继任云羌大汗之后向大宁求娶公主、通过联姻以求两国和平,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肯定不是真心想要求和的,‘联姻’只是为了让我们放下警惕!”

    夏归晔并不介意段明安的隐瞒。如果是真正的明安,他或许会有些不高兴,但小皇帝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的人,也谈不上什么被“背叛”的感觉了。

    “陛下所言甚是。”夏归晔略一颔首,对段明安的推断表示肯定。

    “臣也认为,云羌绝不是真的想要和大宁结秦晋之好,和睦只是一时的,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重新南下劫掠。”

    “所以,为了避免大宁守军因为云羌突如其来的南下而措手不及,臣觉得还是在榕城多待一段时间比较好。”

    “一来,可以在各关口多做一些准备、布置。二来,若是云羌趁着柘穆刚刚和长公主成婚、大宁松懈之时急发兵,有臣在,也可以更好的抵挡。”

    段明安对此没有异议。经过夏归晔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也许摄政王是真的想要还政,并不是试探、也不是陷阱。

    他松了一口气,眼中的沉重渐渐褪去,变得轻松不少“那我就在京城里等待归晔的好消息了!”

    段明安不担心摄政王会输。

    不管是之前恨着摄政王的时候、还是现在喜欢上摄政王以后,段明安始终对摄政王的实力抱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摄政王是大宁的战神,是无所不能的──他不可能会输给云羌,更不可能会死在战场上。也许会受伤,但绝对不会出事。

    事实上,不仅仅是段明安,大宁上至勋贵清流、下至平民百姓,绝大多数人都对摄政王有着这样的信赖。

    十余天后,小皇帝一行人启程回京。

    夏归晔骑着那匹照夜玉狮子,带着侍从送了段明安很长一段路。

    临近分别时,段明安掀起车窗的绸帘,半个人都探出车厢外,凑到夏归晔耳边小声说“归晔,我等你早日凯旋归来!”

    “嗯。”夏归晔笑着点点头,话音一转,“陛下还是快些坐回去,这样太危险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得到肯定回答的段明安心满意足,乖乖坐回了车厢里。

    车队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再也看不见。

    宿主你不告诉小皇帝,之后不会回去了吗?001有些犹豫地问,我、我不是说想要质问宿主或者

    什么,只是只是

    001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它总觉得有些悲伤。

    无论是无知无觉的情缘先生,还是若无其事的宿主,都让它感到难过。毕竟,按照宿主的计划,这次分别之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001,你太感情用事了。夏归晔掉转马头,驾着照夜玉狮子返回榕城,我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和小皇帝玩什么感情游戏的。

    001为宿主的敬业感动之余,又忍不住心疼自家最善良最认真的宿主任务当然是重要的,但是,在做任务的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发展感情的啊!像是宿主和情缘先生这样──

    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小皇帝也不是我的明安。夏归晔打断了001。

    虽然掌控欲极强、恨不得世间万事都在自己控制当中,但夏归晔一直以来多是戴着温和的面具、不着痕迹地引导控制,很少有这样强硬的时候。

    001有些被吓到,一时间讷讷无言。倒不是说夏归晔语气很凶恶,只是,从来都温温柔柔的宿主突然这么态度强硬,巨大的反差令001有些无措。

    夏归晔对于001的沉默并不意外。001会有的反应,错愕也好,恐惧也罢,全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同时夏归晔也很清楚,只要处理得当,他的强硬并不会对他和001的关系造成负面影响。因为001太单纯了,过度的单纯可以等同为愚蠢,一个愚蠢的人──或是系统──从来都是好骗的。

    我的世界,我的国家,我的明安还在等我回去。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怀念与哀愁,让他看起来有些忧郁,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完成任务,然后重新活过来,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什么害怕、什么畏惧,在这个哀伤的眼神中全部消失不见。情感丰富的001都有些想哭了,自家宿主实在是太可怜了!

    宿主!001握爪,郑重其事地承诺,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尽力帮助宿主的!

    它没办法直接让宿主重新活过来、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

    至少,它可以帮助宿主尽快见到情缘先生!既然宿主并不承认没有记忆的情缘先生,那它就努力让情缘先生能够早日恢复记忆吧!这样宿主肯定会开心的!

    夏归晔对于001暗地里的想法一无所知。001那句“尽力帮助宿主”的话让夏归晔颇为满意。

    认真说来,夏归晔根本不指望001的帮助。只要001别惹事、别总是自作聪明,平时再听话一些,夏归晔就已经很满

    足了。

    虽然并不觉得感情用事的蠢萌系统能够帮上什么忙,但001有这份心还是很好的。他露出一个微笑那就谢谢小一了。

    狸花猫挺起了小胸脯,爪子努力抓住白马的鬃毛保持平衡不用谢!我是宿主的好帮手嘛!能够帮到宿主,我就很开心啦!

    001不打算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它决定给自家最好最好的宿主一个惊喜。001一边计算着给情缘先生恢复记忆所需要的积分,一边畅想着宿主见到恢复记忆后的情缘先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定会很惊讶、很高兴的吧?不敢相信居然能够见到恢复记忆的情缘先生,说不定还会诧异情缘先生为什么会有记忆

    等宿主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001帮的忙之后,会不会感动地揉揉它、夸奖它做得好呢?

    如、如果,能够抱住它给它一个亲亲,就、就更好了!

    想着想着,001害羞地“嘤”了一声,把自己埋进了宿主穿着盔甲的怀抱里。

    最喜欢宿主啦!001在宿主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宿、宿主,如果我帮了大忙,可以夸夸我吗?宿主会不会更喜欢我一些呢?

    当然。尽管不知道001在说什么,夏归晔还是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他单手执着缰绳,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狸花猫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温柔不需要帮大忙,我一直都很喜欢小一。

    第37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7

    “不是来和小皇帝玩什么感情游戏的”这番话, 不仅仅是对001说的,同样也是说给夏归晔自己听的。

    他其实不必将小皇帝带到榕城来的。既然根本不打算回京城,放任朝政大权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被小皇帝一点一点抢回去又怎么样呢?

    说到底, 还是出于私心——想要多见一见明安的脸,哪怕只是有几分相像的脸。

    夏归晔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

    他确实思念着明安,也确实是想要凭借小皇帝那张脸来偶尔怀念一下明安。承认这一点并不羞耻,只是, 正如他对001说的那样,做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重新活过来,回到原来的世界, 回到真正的属于他的明安身边

    诚然小皇帝长着一张与明安相似的脸, 又是同一个灵魂,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越是相处, 就越是能够意识到他的明安有多么特殊。即使灵魂相同,他的明安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收拾好心情, 夏归晔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对付云羌的大业中去。即使留在京城的心腹传信过来说已经有许多大臣背叛了王爷投靠小皇帝, 夏归晔也丝毫没有理会。

    说到这个, 001倒是一度有些愤愤, 觉得小皇帝太太太坏了。居然不想念宿主, 反而忙着争权夺利, 真是看错他了!

    它觉得宿主的话太对了,只有恢复记忆以后的情缘先生才是真正的情缘先生, 像小皇帝那样,根本就不能算!

    这件事让001坚定了自己那个“要让情缘先生恢复记忆”的想法。不过, 夏归晔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反应。

    小皇帝是小皇帝, 明安是明安,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对着小皇帝的脸怀念明安也就算了, 他还不至于移情到将对明安的感情都投注到小皇帝身上。

    而且,小皇帝之所以能够回去夺权,其实是夏归晔放任的结果。要是现在再来说什么责怪的话,未免也太虚伪了。

    夏归晔没有觉得感情受伤,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云羌的问题上。

    一开始,云羌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云羌大汗和大宁长公主才刚刚成亲不久,哪怕双方都知道不可能永远和平,起码现在还处于“蜜月期”。

    除此之外,夏归晔在婚礼上的那颗子弹,也确实震慑到了柘穆和云羌各个部落的首领。而夏归晔带着几十万冯家军守在榕城,又是另一种震慑了。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云羌暂时蛰伏起来,没有再骚扰大宁边境村镇、做什么烧杀抢掠的事。

    不过蛰伏的时间终究是有限的。无论是夏归晔还是柘穆都很清楚,云羌不会就这样算了——婚礼上的那颗子弹不仅仅是震慑,同时也是一种侮辱,柘穆咽不下这口气。

    这也正是夏归晔的目的——激怒柘穆,从而使得云羌主动进攻大宁。有火器在,会输的反正不会是大宁。

    很显然,他对柘穆的性格把握得很好。柘穆即使知道那发子弹是为了激怒自己,也没能控制住脾气。经过为期半年的虚假和平后,云羌终于撕开了相安无事的假象。

    顺便一提,根据京中传来的消息,小皇帝的势力已经可以和摄政王一党五五开了。毕竟占据着名分嘛,夏归晔也不是很意外。

    虽然说回京半年就能做到这样,即使小皇帝占据着正统名分,这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但夏归晔也只是稍稍感叹了一下原主的统治漏洞太多,居然没发现朝中那么多忠装反,除此之外半点别的想法也没有。

    说回到云羌的事情上来。

    刚刚入秋,夏日的燥热还没有完全褪去,柘穆就率领着云羌大军向榕城发起了进攻。

    夏归晔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诚然这是他期待的,但是柘穆不可能不知道火器的威力——他自己都亲身体验过了——在得知大宁有火器的情况下,柘穆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地发动战争?让他如此大胆的依仗是什么?

    一开始夏归晔不知道,但当得知云羌大军居然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以“大宁长公主”的名义前来讨逆后,夏归晔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想要充当正义之师呢,还是想要煽动他手下的兵马叛乱呢?亦或者,是认为有段菱语在,他们不敢开木仓吗?

    夏归晔简直要被气笑了。

    “有趣。”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半阖着眼眸敲了敲摆在桌上的密报,“长公主殿下还真是一心向着驸马呢。”

    榕城军营的议事厅里鸦雀无声,众将领面面相觑,无一不感受到了自家将军的怒火。

    “这”最后,还是随侍的谭三鼎开了口,小心翼翼地说,“兴许长公主殿下是被迫的?”

    谭三鼎很清楚长公主和自家王爷之间的感情纠葛,知道长公主追着王爷追了许多年。

    虽然王爷一直都不假辞色的、还把长公主送去云羌和亲,但以谭三鼎来看,王爷心里总难免对长公主有些不一样。

    到底是喜欢了自己这么久的女人,就算已经嫁人了,短短半年多就移情别恋,多少也会让男人的自尊心受伤吧?已经不完全是个男人的谭公公在心里暗暗猜想着。

    “被迫?”夏归晔哼了一声,“要是真有气节,她就该在被胁迫后的第一时间主动殉国、以全大义。现在这样,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她都是在帮云羌侵犯母国。”

    冰一般冷凝的声音,让谭三鼎顿时不敢再多言。他低眉顺眼地小声“喏”了一下,闭上嘴不说话了。

    “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做?”一个身材高壮、留着大胡子的副将问道,“虽然大家都知道将军为了大宁付出了多少,但京中要是那小皇帝趁机闹什么幺蛾子,可怎么是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夏归晔面无表情地说,“别去管京城的事,专心应对云羌就行。这一次,有火器在手,我要云羌从此不复存在。”

    那双寒潭一样冷沉的眼眸,此时此刻却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一般,爆发出异常灼热的光。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的所有人都被自家将军难得的热血给感染了,恨不得立刻拿起火木仓冲上战场,把那群年年侵略大宁的云羌人给干掉。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热血沸腾、众志成城的时刻,有一个身材高壮、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很是煞风景地问:“万一那些该死的云羌人把长公主推出来,我们打还是不打?”

    【怎么又是他!】001抬起爪子,捂住脸,很是不忍直视。

    又是他,还是他,总是他。

    虽然大胡子男长得很粗犷,但他拥有一颗细腻的心。

    “若她站在云羌那一方与大宁敌对,就不是大宁长公主,而是云羌阏氏。”夏归晔没有半点犹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句话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让大家对着段菱语也照杀不误了。

    不同于京城里的那些文臣,冯家军上下,都是摄政王一派的死忠。准确的说,其实是冯家的死忠——但在冯家嫡支只剩下摄政王一个人的情况下,也就相当于是摄政王的死忠了。

    就像是所有榕城人一样,冯家军对大宁段氏皇族没有什么崇敬。

    从将领到小兵,他们的忠诚、尊敬、钦佩,全都给了摄政王。故而,即使是听见夏归晔说出这样一番对大宁长公主格杀勿论的话,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只有大胡子男略微担忧地提了一下“若是真的杀了长公主,可能会影响将军的声誉”,在夏归晔表示不介意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几日后,云羌大军抵达榕城。

    和从前一样,柘穆骑着汗血宝马、身先士卒地顶在最前面。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一架镶金嵌玉、华贵异常的软轿。

    那软轿四面都用绸缎遮住,见不到轿中人的真容。但是,在云羌,能和大汗平起平坐的唯有阏氏一人,轿中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正是一年前刚刚嫁给云羌大汗的段菱语。

    柘穆派人叫阵。

    以往他都是选一个声音格外洪亮的云羌武士,对着城门大声叫骂,这一次稍微有些不一样。

    有段菱语在,柘穆自诩不是侵略者,而是勤王的正义之师。因此,很是义正言辞地劝榕城守军杀死逆贼冯归晔,投靠大宁长公主殿下。

    接着,又对着冯归晔大肆辱骂了一番,斥责他竟然在长公主的婚礼上妄动兵戈、破坏两国和平,还洋洋洒洒地给他列了几条大罪。

    比如,专断朝政、劫夺国柄、挟持天子、排除异己等等。

    关于这些吧,虽然大部分是原主做的,但夏归晔到底还是承认的。然而柘穆居然还说什么“觊觎长公主”

    “放他娘的狗屁!”一个副将恶声恶气地骂道,“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是长公主一直追着将军跑、满心想要当摄政王妃,关将军什么事!”

    下属们都为将军感到不值,很是愤愤。将军本人却没有多大反应,依旧沉着冷静。

    夏归晔镇定地拔出木仓,瞄准了城门前还在叨叨着给他扣帽子的云羌勇士:“不跟他们废话。”

    “砰”地一声,子弹正中膝盖,正昂着脖子大声叱骂摄政王的云羌勇士顿时跪下了。

    他收回手木仓,盯着因为云羌勇士跪下而满脸涨得通红的柘穆,露出一个嘲讽的轻笑:“去把城墙上的火炮填充起来,准备开火。”

    这大半年来,不仅仅云羌暗中谋划着侵犯大宁,他也为抵御外敌入侵,很是做了一番准备啊。

    第38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8

    硝烟四起, 仿佛雷霆炸裂般的巨大轰声响起,在城门前留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壳。极少数云羌士兵好运地在炮火下全身而退、得以安全赶到城墙前,但榕城守军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他们攻上来。

    一块块形状各异的石头被推了下来, 将那些试图攀上城墙的云羌军一个个砸落。

    在战争中,敌我双方之间从来不存在怜悯温情。杀人或者被杀,守护家园或者被侵略,别说冯家军上下都是经历过多次战役的老兵, 即使是刚进入军队的新人,也不会对云羌手下留情。

    毫无意外的,这场攻城战以榕城守军的胜利告终。

    榕城作为冯家军在边境的大本营, 经过冯家几代人的改建, 早就变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险关。更别说, 这一次他们还拥有了远远超出冷兵器时代几百年的大杀器, 云羌能攻破城门才怪了。

    死在火炮下的云羌勇士不计其数,即使穿越炮火, 也在攀登城墙的过程中在滚石、热油的干扰下摔了下来。这一战云羌损失惨重, 各部落的青壮死伤无数, 却没能撼动榕城哪怕一点。

    柘穆脸色难看地盯着城墙上的火炮, 眼中迸发出厌恶与渴望交织的热切目光。他一边觉得这种东西是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 一边又在见证了火炮的威力时难以抑制地产生了想要得到的欲望。

    然而想要也没用, 柘穆很清楚这么强大的武器,大宁——准确的说是大宁那个摄政王冯归晔——是不会允许流出国门的。

    说句实在话, 柘穆觉得冯归晔甚至都不会把火炮交给大宁段氏皇室,更别说是云羌了。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不甘不愿地选择了退让:“退兵。”

    随着柘穆一声令下, 方才还悍不畏死地上前攻城的云羌勇士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夏归晔站在城门上, 注视着云羌大军渐渐远去。十分突然的, 柘穆像是有意识一般转过了头,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遥遥对上。

    间隔的距离十分遥远,无论是夏归晔还是柘穆都无法看清楚对方眼中真正的神色,甚至连面上的表情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但这次对视却让夏归晔心中涌现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像是有什么炽烈灼热的东西,与冰层下沸腾起来。

    在此之前夏归晔从来不觉得自己喜爱暴力,即使身处战乱、暗中收购军火,他也从来没有对“战争”产生半点想要参与其中的念头。

    人总是难以完全脱离家庭带来的影响,如果说一个灵魂生来是纯白的——关于这一点夏归晔始终持保持态度,但就当做如此吧——从小生长的环境,就是这张雪白画布上的主色调。

    暴力,纷争,混乱,一切不和谐的事物,一直以来夏归晔都是厌恶这些的。或许不能说是“厌恶”,只是单纯的不喜。按照明安的话来讲,是“大少爷的矜持傲慢”。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夏归晔确实是,自始至终都离那些混乱远远的——作为一个还算排得上名号的人物,手上从来没有沾过半点血,这在上海滩可不是一件常见的事。

    然而今天,在与云羌大汗遥遥一望之后,夏归晔却突然的有了一种想要投身混乱的欲望。那些曾经以为不存在的、早已优化的动物本能,仿佛浸润骨髓的对于争斗的热爱,突然间被调动起来。

    注意到自家将军的视线,一旁的副将问道:“将军,我们要不要趁胜追击?”

    “嗯。”夏归晔收回目光,“你带领一队骑兵追一追,不用逼得太紧,让他们没办法舒服地走就可以了。”

    “是!”

    这一次失败的攻城战,宣告了云羌与大宁之间战火再燃。因为长公主和亲而带来的短暂和平消失了,云羌和大宁再一次开始了战争。

    尽管云羌那边洋洋洒洒给摄政王列了几大罪,还以长公主的名义将攻打榕城的那一战称为“讨逆”,然而大宁却并不认可云羌的说法。

    虽然有部分忠君但似乎不那么爱国的保皇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借机和云羌联手把摄政王给干掉,不过,大部分官员还是头脑清醒的。

    摄政王这几年的确是大权在握,在朝中说一不二,但他对大宁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没有丝毫不妥之处,也不曾以权谋私。可云羌呢?

    云羌的狼子野心,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清楚。和云羌联手杀死摄政王,根本就是自断一臂、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撇去这点不提,被忠君的那个“君”本人也压根没想伤害摄政王。

    因此,对于云羌竟然敢率先打破和平协定一事,大宁朝廷很快做出了反应——段明安特意请来一位文坛大佬,写出一篇言辞犀利、气势磅礴的檄文,将柘穆好一通大骂。

    似乎是为了回应云羌那边列出的大宁摄政王数宗罪,段明安同样给柘穆列了几大罪,完全是一副为了摄政王和云羌对上的架势。

    这就很出乎柘穆的预料了。

    他本以为自己给冯归晔按上的那些罪名,云羌的小皇帝就算不对冯归晔万分忌惮、顺应着自己的话将冯归晔当做乱臣贼子来对待,心里多少也会有些不舒服吧?怎么都不至于还全心全意地支持冯归晔、甚至跟自己对上啊!

    柘穆感到不可置信。

    一个大权在握、左右朝政近十年的摄政王,和自己这个亲姐夫比起来,难道不是后者更可信吗?他也不指望小皇帝配合自己夹击摄政王,但怎么着也不该那样立场鲜明地站在摄政王那一方吧?

    大宁长公主的名头,莫非半点用处也没有?

    柘穆不相信。

    他决定再努力一下,于是便勉强从云羌各部落中找出一位文采最为出众的大臣,回了一篇文书给大宁的小皇帝。

    文书的中心思想是解释自己的清白无辜,表达了他身为姐夫和云羌大汗,为了妻弟、为了友邦诛灭奸臣的美好心愿。

    除此之外,柘穆还很痛心地表示了对妻弟识人不清的惋惜,最后号召天下有识之士对逆贼冯归晔群起攻之。

    文书一出,小皇帝在京城王宫中气得摔了一套茶具。

    柘穆这样又是“姐夫和妻弟”又是“友邦”的,话里话外亲昵得不行,好像他们真的有什么密切关系一样。

    段明安生怕心上人误会自己和云羌勾勾缠缠,当即亲笔书写了一封长信,伴随着粮草与军需一起送往榕城。

    托了小皇帝亲笔书信的福,这一批军备在路途中所消耗的时间比寻常短了许多。从京城出发没过几个月,就成功抵达榕城,送到了夏归晔手上。

    夏归晔收到粮草,心情愉悦;收到军需,心情愉悦;收到小皇帝表明心迹的信,心情愉

    唔,没能继续愉悦下去。

    实在是小皇帝信中的措辞过于亲密,堪称肉麻,让夏归晔看了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微妙感。

    这种“卿卿吾爱”的话,嘴上说说就已经足够让人难为情了,小皇帝居然还能白纸黑字写下来?都不会觉得羞耻吗?

    撇去这封信不提,夏归晔对小皇帝送来的另外几样东西还是很满意的。

    无论是盔甲、兵器、棉衣还是粮草,都是冯家军现在需要的。虽然说榕城这边自给自足基本也能坚持几个月吧!但能够得到支持总是更好的。

    而更重要的是,小皇帝这样主动送来军备,几乎可以看做是无声地下达了与云羌交战的指令。原本还有人指责摄政王,说什么云羌之所以出兵攻打榕城都是因为摄政王在大汗婚礼上的不当行为、两国和平破灭都是摄政王的错云云,等小皇帝军备一送,这些闲言碎语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倒不是说夏归晔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但小皇帝能够这样体贴、主动给他扫清麻烦,多少还是让夏归晔有种欣慰感。

    他都准备为小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要是小皇帝还对他一心戒备、充满猜忌,那可就太让人不愉快了。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等他殉国了还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军备到位,粮草充足,夏归晔摩拳擦掌,准备开始怼云羌了。然而,还没等他正式出兵攻打云羌,原女主段菱语又跑出来作妖了。

    当时夏归晔正在做军备统计。就是——棉衣是不是能够人手一件啦,粮食够吃几天啦,省着点吃还是敞开了吃啦——这些。

    就在这个时候,副将神色为难地走了进来,说:“将军,长公主带着几十个陪嫁到云羌的侍女仆从,在城门外说是要向您求助。”

    “长公主?”夏归晔眉间微皱,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段菱语了,他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云羌大汗柘穆身上,“她来求助什么?”

    001也很好奇。狸花猫簇的一下蹿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系统的拟态和真正的猫咪当然是不同的,没过多久,001就又重新跑回来了。

    【宿主宿主!】001的一张猫脸上写满了震惊,【女主说男主要杀她!】

    夏归晔: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可真不小啊。

    第39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19

    他倒不是惊奇于柘穆居然想要杀死段菱语——关于这点, 夏归晔持保留意见——事实上,真正令他在意的是001口中的“女主”和“男主”。

    这让他越发确定,自己如今所处的世界, 是一个脱胎自话本故事、借此衍生发展而来的世界。至于说故事的两个主角是谁,001已经说出来了。

    在上个世界,由于陆明安的关系,夏·老古董·归晔多少接触到了一些影视剧, 也了解到了什么是“金手指”,什么是“主角光环”。因此,他很能理解为什么明明大宁一直以来都和云羌势均力敌、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最后还会被云羌灭国。

    不过, 话本归话本, 当发展成一个真实世界后, 命运可不会按部就班地顺着故事一成不变地走下去。至少,他绝不会接受那样一个被灭国后自焚宫中的结局。

    夏归晔快马加鞭地赶到城门口, 还没等他想好要如何应对段菱语这位女主角, 就听见门外有传来一个哭天喊地的尖利女声, 控诉云羌大汗因为两国开战意欲杀死公主, 请求摄政王收留公主。

    呼喊的女声实在太过响亮, 别说是守城的军士, 就连住宅靠近城门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城门外大喊大叫的女人当然不是段菱语,段菱语根本做不出如此“不体面”的事。话又说回来了, 即使段菱语真的放下身段大声呼喊,她也做不到喊得城门里都听见。

    随着门外的叫喊声, 夏归晔很快就看到城门边的百姓三三两两地从屋里探出头来。

    他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

    要不然段菱语为什么让侍女喊得那么响亮呢?不就是为了让大家都知道, 她这位昔日的大宁长公主, 因为两国战乱而蒙受灾难, 要到榕城避难吗?

    这样一来,即使夏归晔不愿意收留她,碍于民意,也不得不打开城门将她迎入城。

    对于段菱语的想法,夏归晔多少能够猜到一些。恐怕在段菱语看来,她这位长公主还是很受民众喜爱的。

    夏归晔的猜测并没有出错,段菱语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可是为了两国和平,牺牲自己、和亲云羌的!大宁百姓应当爱戴她,敬佩她!而备受钦佩的她如今前往榕城求助,榕城百姓也应当欢迎她,主动想要帮助她!

    至于说摄政王冯归晔心里是什么想法,段菱语已经丝毫不在意了。

    曾经的她,对冯归晔一往情深,满心满眼都是他——然而冯归晔又回报她了什么?

    君既无心我便休,如今,她已经有了另一个心爱的、也爱她的男人!冯归晔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年少时的错误,根本不值一提!

    这次前来“求助”,段菱语也没有在冯归晔身上花心思。在她看来,即便是位高权重如冯归晔,也不能和民意作对。榕城百姓欢迎她,那么,就算冯归晔不想让她入城,也只能打开城门请她入内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段菱语很是有恃无恐,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计划会失败。

    没过多久,段菱语就看到那扇在云羌大军的进攻下坚持了几个月都没有被攻破的城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而那个从来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薄情男人,正安静地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她过去。

    段菱语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心中隐秘地生出了几分成就感。她有一种自己在这场和冯归晔的拉锯战中终于获得胜利的感觉,这使得她越发自得,踱步的姿态也越发矜傲。

    【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慢?】001等了又等,终于没忍住开口吐槽,【又没有背景音乐】

    夏归晔没有理会001,他正在思考段菱语的来意。

    实际上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参考原本故事中段菱语凭借金牌一路骗开城门,亲自带着云羌灭了自己的母国这会儿段菱语过来说什么柘穆要杀她、请求收留之类的话,夏归晔是一点也不信的。

    【宿主宿主!】001趴在夏归晔肩上,见宿主不理会自己,不安分地动了动,【她笑得好奇怪!好像大反派啊!】

    声音里依稀带着点儿小惊恐。

    夏归晔忍不住笑了。

    刚巧这时候段菱语终于慢条细理地走到了夏归晔身前,见刚刚一直面无表情的冷酷男人在自己靠近的时候露出笑容,段菱语还颇有几分得意:“见过摄政王。”

    她本就生了一副罕有的好相貌,此时言笑晏晏,越发显得妩媚多姿。

    自从小皇帝下达和亲的旨令后,段菱语对摄政王一直都是冷脸相对,这会儿笑起来,倒又像是回到了从前还追着摄政王跑的时候。不过段菱语心里很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算摄政王发现了自己的心意、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爱着她的,她也绝对不会再——

    还没等段菱语在心里放完狠话,就看见眼前的男人嫌恶般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色又恢复到冷冰冰的样子:“长公主请自重。”

    段菱语:

    这个狗男人!狗男人!

    一不小心自作多情的段菱语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顿时落了下来。不过她好歹记得自己是来求助的,因此尽管神色冷淡,总归没那么难看。

    “本宫是来请求庇护的。”段菱语说,“因为摄政王和云羌开战,本宫夹在两国中间,处境很是尴尬。”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实际上更像是在提出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要求。

    夏归晔没有直接回应段菱语的“请求”,而是问道:“柘穆的气量竟然如此狭小,因为大宁与云羌之间偶有战火,就容不下自己出身大宁皇族的阏氏吗?”

    “怎么可……”段菱语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是说……他的确想要杀死我。”

    异常过于明显,让人想要忽视都困难。夏归晔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段菱语的话,不过他还是答应了段菱语的请求,收留了这一行据说是好不容易才从云羌逃出来的人。

    鉴于段菱语毕竟还是大宁长公主,此时的名声还像初雪一般清白干净。

    她未来将会作出何等卑劣之事,将显露出怎样不堪的一面,总也应当昭于天下。如若不然,未免有些不够公正。

    夏归晔虽然不介意为摄政王本就霸道跋扈的形象再添一项佐证,却不愿意牺牲自己保全段菱语的颜面。

    抱着“只要让人盯紧了,段菱语也惹不出什么大事”的想法,夏归晔决定来一次钓鱼执法,以印证自己的猜测。

    他并不是非要钓段菱语这条鱼,要是段菱语真的安分守己,他也不会做多余的事。但如果段菱语真的“做了什么”

    她必须付出代价。

    如同未嫁前一样,段菱语住进了榕城太守府,带着她那几十个奴仆侍从。夏归晔自己没有太关注太守府,只是让亲卫时刻盯着,有什么异常再汇报给他。

    仅仅过了三日,夏归晔就接到了下属的报告,说长公主似乎在“不着痕迹”地接近榕城西门,太守府里隐约可以闻到火油的味道。

    夏归晔:

    虽然知道段菱语在这个时候来到榕城很大可能是要搞事情,但这也太快了吧?才安分了三天,就忍不住了?

    “是打算火烧城门,和云羌里应外合吗?”夏归晔不怎么真诚地为段菱语叹了一口气,“她实在应该更有耐心一些的。”

    如果是他,想要做这样里应外合的事,至少会潜伏三个月——很可能还会更长——等得到了全城的信任之后再行动。

    即使不知道剧情,短短三日也根本不足以让他对段菱语放下戒心。而既然一直被警戒着,段菱语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很显然不会成功。

    【宿主,你不生气吗?】001疑惑地问。

    明明之前一直因为段菱语在剧情中的卖国之举对段菱语厌恶不喜,但真的到了段菱语即将为云羌背叛大宁的时候,夏归晔整个人都很平静。

    001甚至无法从宿主身上感觉到丝毫异样。心脏匀速跳动,呼吸始终如一,这种种无一不证明了宿主此时的情绪非常稳定。

    哪怕他在刚才得知了段菱语想要帮助云羌成功攻破榕城,他也不曾为此而动怒。

    这让001感到有些不解。

    【没有那个必要。】夏归晔这样回答,却没有过多地解释给001听。

    事实上,之所以不动怒、不生气,也无非是因为段菱语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对于不重要的人或事,夏归晔向来不会花费太多心力在其上。看不上是一回事,为之愤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怎么会没必要呢?】不同于夏归晔的平静淡然,001很是不忿,尾巴一甩一甩的,【她这样、这样——太坏了!】

    小系统憋了半天,也才憋出一句“太坏了”。想要骂人也骂不出来,贫乏的词汇让夏归晔不由得为之一哂。

    “倒也未必全然是坏事。”他说着,微微一顿,“正好,小皇帝送来了那么几车军需,也是时候”

    夏归晔看着写满墨色小字的纸张,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第40章 权倾朝野摄政王20

    自从收到下属关于段菱语“接近西门”的报告, 已经过去五日。这段时间云羌一直不曾攻过来,夏归晔这边便也与对方相安无事,榕城亦是风平浪静。

    战乱中少有的平静时日, 总是格外珍贵。春耕已过,百姓闲来无事,又兼之不久前嫁去云羌做阏氏的长公主来投、还在城门口喊过话,市井之间便渐渐流传起关于长公主的事情来。

    大多是对于长公主惨遭抛弃的同情怜悯, 与对“抛弃妻子”的云羌大汗的痛恨鄙夷。但两国开战,云羌大汗的处事,也不是没有人理解。

    “有国仇家恨在前, 一个女人, 即便是正妻, 又算得了什么?”酒楼内, 一个武士打扮的男人猛地一拍酒桌,“云羌大汗尽管是异族羌人, 但不得不说, 如此行事才是大丈夫所为啊!”

    “说的没错!若非如此, 难不成还要沉溺于女色之中吗?”

    “唉!只是可怜了长公主”

    不多时, 便传来了一阵叹息声。

    “纵然是两国开战, 与长公主一介女流又有何干呢?”一书生反驳道, “且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云羌大汗毫无容人之量,驱长公主归国也就算了, 何必要赶尽杀绝?”

    “是啊,听那日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所言, 那云羌大汗因为战事欲要杀死长公主, 长公主可是逃出来的!”

    “迁怒于一弱质女流, 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酒楼中的一片附和之声, 大多都在声讨这个下作到想要对自己妻子下杀手的云羌大汗。

    “不过是一群贱民,竟然敢对驸马不敬!”雅间内,将这些闲言碎语听了个遍的段菱语忿忿不平,娇美的面孔满是怒意。

    “公主殿下,现在可不能出差错啊!”一旁的侍女赶紧劝说道,如果有在城门守卫的卫兵看见,好记性的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当日在城外为长公主呼喊求救的人,“您对驸马这样的态度,要是被发现了,可是会影响大事的!”

    段菱语闻言,收敛了怒容:“你说得对……不过几日功夫,我还是可以忍耐的。为了柘穆的大业……”

    她深呼吸几次,脸上已经看不见半点气恼之色,只有一双眼睛冷冰冰的。

    “到时候,这群贱民就会知道厉害了!”

    话语中,丝毫没有对大宁民众的善意。

    隔壁,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飞快地在纸上记下了这番对话。

    当天夜里,城门的侍卫增加了几倍,守备越发森严,做足了“抵挡云羌进攻”的准备。不过,表面上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虽然井然有序却并不十分紧张,若非榕城军内部人员,根本无法察觉到和从前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样“外松内紧”的警惕了三天,段菱语终于行动了。

    夜半三更,榕城已是一片寂静。宵禁之后,路上便看不见人了;等入了夜,家家户户都熄灭烛火,只有天幕上的星月还在闪烁着微光。

    就在这样一个静默无声的时候,城墙西门旁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没等守夜的士兵前去查看事宜,橙红的火光猝然升腾起来,焰火燃灼着,在黑夜中亮得刺目。

    在那仿佛要燃烬天际的火光中,身披铠甲、精神奕奕的云羌军在大汗柘穆的带领下冲进了西门——如此轻易,就好像西门根本没有被关上一样。

    这当然是在柘穆的预料之中,他心里甚至为此而得意。

    即使冯归晔弄出了远超云羌的诡谲兵器,战争终究要靠智谋与勇武分出胜负。如冯归晔这般自恃有了神兵利器助阵、就松懈心神怠懒守城的人,理所当然不会是最后的赢家。

    就在柘穆自得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哗然。这令他有些不满,转头看向跟随在他身旁的亲兵:“去看看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安静行事吗!虽然和阏氏约好了行动,但也尽量不要惹出太大声响来引起冯家军的注意!”

    柘穆没指望能够一晚上自由行动——即使有大宁长公主偷开西门、打榕城守军一个猝不及防。柘穆和冯归晔也算是老对手了,他从不会过分看低对方。

    在柘穆看来,冯归晔尽管有些不够谨慎、不讲武人道义,但终究也算是个人物。他手下的冯家军,即便因为神兵利器一时懈怠,也不会对云羌夜中攻城毫无反应。但柘穆还是要求云羌勇士安静一些——总不能榕城守夜的侍卫还没把大军叫醒,反倒是云羌军的响动惊醒了沉睡中的宁军。

    “是!”亲兵看见大汗略显阴沉的脸色,飞快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柘穆吩咐完下属,继续投入到攻城战中。西门一开,外墙已经无需攻打,只要再攻破内城墙,榕城就像是被撕开了衣服的女人一样在云羌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了。

    内城墙和外城墙,无论是高度、厚度还是坚固程度都没法比,再加上适逢半夜、冯家军没那么快组织守城,他相信,依靠自己的计谋,云羌勇士不用花费多长时间就可以攻下内墙。如此一来,榕城便是他囊中之物了!

    一想到可以占据冯归晔的大本营,以报之前屡次三番的羞辱之恨,柘穆心中就是一阵畅快。不由得,对配合了他的行动、帮助不小的段菱语,也多了几分好感。

    然而,他的打算却落空了。

    “大汗!城门被关上了!”去后方查探情况的亲兵回来了,满脸惊恐,眼神慌乱无措,“这是一个圈套!冯家军冯家军根本没人入睡!他们早就埋伏好了!”

    “什么?!”柘穆大惊,“什么叫做城门被关上了?”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不愿相信。亲兵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碎了柘穆的侥幸。

    “西门被关上了,我们全都被困在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了!”

    伴随着亲兵哭丧的声音,箭簇从天而降,夺去一条条生命。许多奇奇怪怪的圆球被扔向了云羌军,一开始云羌军还在疑惑这是什么东西,炸裂的火光就抹去了他们所有的神智。

    本以为是里应外合的奇兵,却不想被人瓮中捉鳖。柘穆心中大恨,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名字:“段菱语!”

    他不会认为是自己智谋不及冯归晔、被对方看破计划,只觉得是段菱语坑了他,一时间对段菱语大为痛恨。

    若是段菱语此时出现在柘穆眼前,恐怕柘穆就要将她斩为两截了。然而形势迫人,任凭柘穆想法再多,此时也只能暗自饮恨。

    “大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亲兵问道,“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

    弓箭齐射,再加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炸起来轰隆响的圆球,云羌军可谓是损失惨重。柘穆一边在亲兵的护卫下躲避箭簇和圆球,一边在心中权衡利弊。

    原本他是打算尽快攻破内城墙、进入城内,进而占据榕城。眼下的情况已经超出了预料,冯家军并没有懈怠,反而全员警戒、早有准备,云羌的偷袭计划已经失败,即便能够攻破内城墙,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然而云羌军如今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了——被困在内城墙与外城墙之间进退不得,面对从天而降的箭簇和圆球,云羌军能够抵挡多久?别说攻破内城门了,说不定就要被全歼在此。

    柘穆也算是个果断的人,很快就作出了决定:“撤退!”

    打是肯定打不赢了,能够脱身就已经很好了。

    柘穆只想着内城墙守军众多,却不料外城墙也不遑多让。冯归晔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全部留下,内外城墙上都布满了守军,一旦云羌军想要登上城墙,就往下面泼热水热油。

    无法登墙,城门紧闭,一时间柘穆竟然真的进退两难,攻不破,逃不了。眼看着云羌大军就要全部死在今晚,柘穆终于急了:“冯归晔呢!叫他出来见我!”

    此时,战场上十分嘈杂,炸裂的轰隆声伴随着云羌勇士的惨叫,在夜幕下格外瘆人。柘穆的喊叫淹没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根本无法让城墙上的冯家军听见。

    【宿主,男主让你去见他!】001伏在夏归晔肩头,转播了柘穆大喊大叫的这一幕,【宿主要去见他吗?他好像是在负隅顽抗呢!】

    001满心只有自家宿主,对柘穆这个原本的男主一点好感也没有,看到他的窘状,不仅不心疼,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夏归晔摸了摸它的背毛:【没必要多此一举,让他留下性命就够了。】

    他没兴趣再和柘穆口舌交。一力降十会,眼看着云羌大军就要被全歼,此时柘穆已经无从抵抗,即便心中算计再多,也无济于事。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去把长公主带来。”夏归晔对着亲卫吩咐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驸马危在旦夕,也让长公主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将军的意思是?”亲卫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是要把长公主送下去吗?”

    “送去驸马身旁。”夏归晔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她不是为了驸马连家国百姓都不顾吗?既然开了这西门,就是云羌的人,送去与大汗团聚,同生共死,也不枉他们的夫妻情谊。”

    “是!”

    这次抓到私开西门的段菱语一行人,让他们对段菱语这个卖国的长公主半点尊敬也不剩,心里只有鄙夷不屑。之前犹豫,也只是担心自己误会了将军的意思。得了确切的指令,亲卫立刻大步流星地离开去执行命令。

    没过多久,段菱语就被带了上来。她此时已经没有了长公主的尊贵派头,发髻凌乱散开,衣衫也皱巴巴的不甚整齐,双手被绑在身后,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见了夏归晔,段菱语恼怒地叱问:“摄政王这是在做什么?本宫乃大宁长公主,是云羌的阏氏,你竟敢对本宫不敬、绑缚本宫!”

    “大宁长公主?”夏归晔凝眸看她,神色冰冷,“以本王看来,你出嫁从夫,早已是云羌人了。否则,也不会不顾大宁百姓的安危,与柘穆里应外合,私开西门。”

    段菱语没法狡辩,毕竟她是被抓了现行的。但她仍然梗着脖子:“我毕竟是大宁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你敢对我不敬,就不怕皇上治你的罪吗!”

    “皇上远在京城,恐怕是不能为你做主了。”夏归晔挥了挥手,“把她扔下去。”

    “你敢!”被侍从推攘着往外的段菱语气急败坏地喊道,“京城再远,你总有回去的一天!到时候皇弟一定会为我报仇的!冯归晔你可要想好了!”

    两个侍从闻言,担心将军的未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段菱语见此,顿时得意起来,以为夏归晔是怕了,扬起一抹傲慢的笑:“还不赶快放了本宫!”

    “我这次来,就没打算回去。”夏归晔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段菱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

    她还欲再言,却被夏归晔不耐烦地打断了:“扔下去。”

    侍从不再犹豫,不顾段菱语的叫喊,将她从内城墙上丢了下去。

    段菱语还没落地,就在空中被射中了好几箭。她面目扭曲,死死地盯着夏归晔的方向:“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冯归晔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嘭——”

    身中数箭的段菱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脏腑俱裂,她咳出一口血,声音断断续续的:“冯归晔你你不得好死!”

    一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仍然固执地盯着内城墙,眼中的怨毒即便是死都没有消退。然而,无论段菱语如何怨恨,她都已经没办法再做任何事。

    【宿主!女主竟然诅咒你不得好死!】001有些生气了,【明明是她自己做得不对,出卖祖国,怎么还有脸骂你!还、还诅咒你!】

    夏归晔对此毫不在意。无论是叱骂还是诅咒,对他来说都是司空见惯。

    段菱语死了,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将野心勃勃的、剧情中将大宁亡国的柘穆送去和段菱语团聚。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大宁摄政王,保家卫国、退灭夷敌是他的职责,也是原身的愿望。

    至于小皇帝

    天高皇帝远,他驻扎边境,既然已经不打算回京城,也就无需在意小皇帝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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